代表作（十首）

墻根之雪

馬路上的雪早已融盡

變成水，滲入地下

加大了地表的裂縫

而墻根的雪已經(jīng)不是雪了

它是雪的癌癥

它吃力地扶著墻根，它將

繼續(xù)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沿著墻根行走

每走幾步，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

令人心顫的細(xì)微之物

它們看上去甚至還很新鮮

而它們到底形成于何時？

呵，在夜晚

竟會有那么多人匆匆奔向墻根

他們解開自己的褲子，或者

把他們的手指摳向深深的喉嚨

他們在排泄和嘔吐，加深了雪的骯臟

我們那兒的生死問題

我們那兒是一片很大的農(nóng)村

農(nóng)村里到處生長著莊稼、男人、女人

以及他們家里的畜生

我們那兒有很多女人是自殺而死的

有的喝農(nóng)藥，有的上吊

大部分選擇了喝農(nóng)藥

我們那兒管這種死法不叫自殺

就叫“喝農(nóng)藥喝死的”

我有時很佩服這些喝農(nóng)藥的女人

她們是真正視死如歸的人

從想死到死

甚至都沒有考慮一下

就干脆死掉了

有時候我又很佩服那幾個上吊而死的女人

她們是真正考慮清楚了生死問題的人

真的決定好了要去死

這才上吊死了

我們那兒管這種死法也不叫自殺

就叫“上吊吊死的”

飲酒詩

那人說道

兀那廝沈浩波

也是個不爽利的漢子

說這話時

必是喝酒之時

那人先飲一杯

我卻小抿一口

為啥——

不喜歡白酒那味

白酒我忌辛辣

啤酒我忌平淡

洋酒后勁太大

紅酒過于溫吞

又不是聲色犬馬之時

又不是肝膽相照之人

又不是失意人執(zhí)手喝悶酒

又不是多情自古傷別離

你我喝酒

相見而已

吃飯而已

嚼點(diǎn)花生而已

說點(diǎn)閑話而已

我又何必爽利

于是那人說道

兀那廝沈浩波

也是個不爽利的漢子

我不爽利不要緊

你也不要太爽利才是

每喝必爽者大都酒鬼而己

愛拍胸脯者必是小人無疑

誰配與我對飲

使我爛醉如泥

事實(shí)上的馬鶴鈴

——《文樓村記事》選章

事實(shí)上她已是一個等死的人

就像這個村子里成百上千等死的人

事實(shí)上她的丈夫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就像這個村子里所有其他已經(jīng)死去的人

事實(shí)上她并不甘心就這么等著去死

事實(shí)上在她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她就又嫁了

事實(shí)上娶她的男人也有一個剛剛死去的婆娘

事實(shí)上馬鶴鈴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

仍然顯得豐腴而周正

事實(shí)上她身患艾滋并且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

事實(shí)上這個村子里有成百上千像她這樣等死的人

事實(shí)上娶她的是一個正常的健康的男人

事實(shí)上這個男人也只能娶一個艾滋病人

如果他還想要一個女人的話

事實(shí)上健康的女人不可能嫁給一個

剛剛死掉的艾滋婆娘的老公

事實(shí)上死亡已經(jīng)在這個村子里住下來了

它收人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打

事實(shí)上這個村子已經(jīng)完蛋就快死絕了

事實(shí)上他們還活著

事實(shí)上他們還必須活到死

事實(shí)上在死之前他們還必須干一些活著的事情

事實(shí)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壯年需要一個女人哪怕她

事實(shí)上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只能坐著或者

把手?jǐn)n在袖子里緩慢地走幾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事實(shí)上這個女人還能在床上叉開雙腿

事實(shí)上這個女人身上還有很多肉

他真希望她永遠(yuǎn)不死這樣他的床上

每天晚上都會躺著一個還活著的女人

事實(shí)上村子里給大家都發(fā)了避孕套

事實(shí)上娶他的男人從來不用避孕套

事實(shí)上她問過他難道你不怕傳染上難道你

不怕死嗎？

事實(shí)上他也怕死

但是他事實(shí)上還是不用避孕套

他覺得自己沒這么倒霉吧事實(shí)上他們村子里像他這么大的男人幾乎全倒霉了

但事實(shí)上他們都是賣血賣的事實(shí)上

娶他的男人沒聽說誰因?yàn)椴僮约浩拍锒貌〉?/p>

事實(shí)上對于一個農(nóng)民來說操婆娘還要戴個橡膠套子

這在事實(shí)上比死亡還他媽不可思議

來，咱們學(xué)幾個成語

——《文樓村記事》選章

堂屋里一只窄窄的條凳

右?guī)坷镉袕埬景遄?，地上躺?/p>

幾個帶血跡的麻袋

上面全都落著厚厚的塵

——什么叫作家徒四壁？

白墻上有兩行歪斜的毛筆字

是那孩子寫的

“1997年x月x日，奶奶死

1999年x月x日，爸爸死”

——什么叫作家破人亡？

只有一張床，在左廂房

母子倆擠在一起睡

我們?nèi)サ臅r候

那孩子正在給拉完大便的戴金銀擦屁股

——什么叫作相依為命？

如果你見過非洲災(zāi)荒圖片上那黑人的瘦

你就能想象戴金銀那一把骨頭的瘦

露在被子外頭的一雙腳板

薄得像是被刀削過

——什么叫作命比紙??？

她已奄奄一息，神志昏迷

但當(dāng)我們給那孩子遞過100塊錢時

她突然伸出那還插著輸液管的枯枝般的手

一把將錢奪過，死死攥在手心

——什么叫作救命稻草？

孩子是五代單傳，戴金銀的娘家

也根本沒人敢來看她

村委會直到聽說我們幾個冒牌的記者來過

才嚇得連夜把她送去醫(yī)院

——什么叫作世態(tài)炎涼？

而當(dāng)我們趕到醫(yī)院

卻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女護(hù)士正在勸那孩子

在一張紙上簽上名字，上面寫著：

“病人自愿停藥……”

——什么叫作草菅人命？

而戴金銀還在床上哦哦地叫著孩子的名字

而請來照看的大媽還在抱怨村里給的錢太少

而我們還在瘋狂地把快門摁個不停

而這棟樓上還掛著一塊已經(jīng)歪了的牌子

上面寫著——“愛心病房”

——什么叫作天地不仁？

瑪麗的愛情

朋友公司的女總監(jiān)，英文名字叫瑪麗

有一張精致迷人的臉龐，淡淡的香水

散發(fā)得體的幽香。名校畢業(yè)，氣質(zhì)高雅

四英寸的高跟鞋，將她的職場人生

挺拔得卓爾不群。干活拼命，酒桌上

千杯不醉，或者醉了，到廁所摳出

面不改色，接著喝。直到對手

露出破綻。一筆筆生意，就此達(dá)成

我承認(rèn)，我有些傾慕她

有一次酒后，借著醉意，我對她的老板

我的朋友說：你真有福氣，這么好的員工

一個大美女，幫你賺錢

朋友哈哈大笑“豈止是我的員工

還背著她老公，當(dāng)了我的秘密情人

任何時候，我想睡她，就可以睡

你想一想，一個大美女，驢一樣給我干活

母狗一樣讓我睡，還不用多加工資

這事是不是?！链罅?？”

我聽得目瞪口呆，問他怎么做到的

朋友莞爾一笑：“很簡單，我一遍遍告訴她

我愛她，然后她信了！”

布拉格在陽光下

坦克軋過我的胸膛

擂鼓一般

半個世界都在轟鳴

軋過青石的街道

軋過教堂的尖頂

軋過十字架

軋過十字架上嗚咽的云

軋過面包房

軋過熱氣騰騰的膨脹的夢想

軋過青春

軋過樹

軋過查理大橋上形影蕭瑟的人

軋過他的風(fēng)衣

軋過他的愛情

軋過他頭頂嗚咽的云

軋過四輪馬車上

套著白手套

夢想成為公主的姑娘

軋過銅像

軋過咖啡館里讀哲學(xué)的貓

軋過貓眼里揮之不去的憂郁

軋過憂郁的嗚咽的低垂的云

軋過云的眼淚

軋過雨

軋過少女平靜而堅定的面孔

軋過死者

軋過如圓石般長眠于此的靈魂

軋過薔薇

軋過管風(fēng)琴不舍晝夜的嗚咽

軋過憂郁的

低垂的云

布拉格的街角

迎面走來的孩子

手里拿著一個巧克力做的坦克

在陽光下

滴著甜漿

令我失神了片刻

約翰不吃煮雞蛋

離婚前不吃

離婚后不吃

將來再婚了

一定也不吃

約翰離婚

因?yàn)槌美掀懦霾?/p>

把女人帶回家

過夜

女人走后

約翰像殺毒軟件

一絲不茍地

掃瞄臥室和客廳

不放過

任何一根毛發(fā)

老婆回來后

迎著約翰坦然的目光

打開他們家

從不生火

塵封的廚房

發(fā)現(xiàn)一攤

有些新鮮的

煮雞蛋蛋殼

約翰崩潰了

那個女人

不但自帶安全套

還自帶

煮雞蛋

我愛你什么呢

實(shí)際上我還遠(yuǎn)未老去

皮膚紅潤得像是新生

為何從不奢談愛情

只是因?yàn)椴惶?xí)慣

但我到底愛你什么呢

竟令我如少年般魯莽

莫非是你深眍的雙眼

使我想起初戀的童年

想起年輕的姐姐

想起同桌的女生

我多愛看她們眨眼的樣子

如同愛看你頭發(fā)半拂眼瞼

但這一瞬的心動

怎就會成為愛情

什么東西在你眼瞼后隱藏

就是什么東西使我心激蕩

什么東西我看不見摸不著

就是什么東西在暗自閃亮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泓湖水

即使有時它會凝結(jié)成冰面

如果允許我在你的冰面上滑行

我定會在冰面下找到我的投影

我一直在你的湖水里等

等待另一個我前來尋覓

當(dāng)兩個我在你身上相遇

我就忍不住要說我愛你

每一幢樓里，都有一個彈鋼琴的女孩

每一幢樓里

都有一個

彈鋼琴的

女孩

我從未見過

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彈鋼琴的女孩

從來不走到

陽光下

直到很多年以后

有一天

琴聲突然終止

我才發(fā)現(xiàn)

樓房已經(jīng)倒坍

我搬開瓦礫和磚石

看到一根

透明的手指

和我想象中一樣

我懷抱愛情

將她拉出

親吻她的白發(fā)

和皺紋深深的臉

新作（十首）

喊出她們的名字

我從河邊走過

喊出河流的名字

我喊——洱海

河流立刻奔涌成海洋

翻滾著大藍(lán)鯨的肚皮

我喊——嘉陵江

它立刻從嗓子里

吐出纖夫的鮮血

一口血，一捧沙

我從河邊走過

喊出河邊柳樹的名字

喊出翠鳥和白鷺的名字

當(dāng)白鷺飛向天空變幻的白云

我為不能喊出每一朵云彩的名字而懊悔

總有一些事物

不允許我喊出它們的名字

我喊出杜鵑的名字

滿山鮮花為我開放

滿樹林的杜鵑鳥為我啼血鳴叫

在人群中

我想喊出每個人的名字

但他們像云一樣從我眼前飄走

不為我停留

我喊——花琴

28年前坐在我身邊的小女孩抬起劉海覆蓋的眼睛

茫然地看著我

轉(zhuǎn)瞬

消逝在時間里

我喊——劉英

我喊——楊慧

你們躲起來

聽不見我的喊叫

我對著每個走過的女人喊出你們的名字

沒有人為我停留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白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烏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高山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村莊

都不肯為我停留

我喊我的故鄉(xiāng)

我喊——沈家巷

我用盡了力氣，甚至提前用盡了子子孫孫的力氣

所有從家鄉(xiāng)走出的人們?nèi)继痤^

看著白云和烏云

我們一起喊

沈家巷消失在時間里

這個名字已經(jīng)不存在

我們喊不回它的魂靈

如同喊不回花琴、劉英和楊慧

詩有時是小麥有時不是

如果你見過小麥

聞到過小麥剛剛被碾成面粉時的芳香

我就可以告訴你

詩是小麥

有著小麥的顆粒感

有著被咀嚼的芳香

這芳香源自陽光

如同詩歌源自靈魂

詩有時是小麥有時不是

如果你見過教堂的尖頂

凝視過它指向天空如同指向永恒

我就可以告訴你

詩是教堂的尖頂

有著沉默的尖銳

和堅定的迷茫

你不能只看到它的堅定

看不到它的迷茫

詩有時是教堂的尖頂有時不是

如果你能感受到你與最愛的人之間

那種永遠(yuǎn)接近卻又無法彌補(bǔ)的距離

在你和情人之間

在你和父母之間

在你和子女之間

你能描述那距離嗎？

如果你感受到但卻不能描述

如果你對此略感悲傷

我就可以告訴你

詩是我與世界的距離

有一段友誼，我已經(jīng)決定終止

當(dāng)我寫下這個標(biāo)題，我并不悲傷

此刻我充滿寧靜、客觀和冷靜

有一段友誼，我已經(jīng)決定終止

這一定不是今天的決定，只是今天

我再次想起了某件事情

我經(jīng)常想起那件事情，想起的時候

并不悲傷，甚至沒有失望，我知道

那是本來就應(yīng)該發(fā)生的，它很平常

平常得，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它是一件小事，小得令我羞于啟齒

我羞于告訴任何人，我正在終止

和誰的友誼，甚至對方本人，我也

羞于啟齒。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我永遠(yuǎn)不會對其本人說

但在我心中，這段友誼已經(jīng)終止

也許明天，我就會意識到此刻的決定

多么荒謬，就會改弦更張，就跟

從未說過那樣，反正沒人知道對方是誰

你看我是多么羞于啟齒，到現(xiàn)在

還在為自己留有余地

但無論如何，此刻，現(xiàn)在，我在寫這首詩的時候，我已決定，終止這段友誼

那么這段友誼，就是被終止了

那件事情真的到了足以終止友誼的程度了嗎？

我仍然在問自己，所以我羞于啟齒

我羞于啟齒是因?yàn)?，對于我們堅固的友情而?/p>

那件事情，就像萬里長城上的一個小洞

只是一個小洞，孤立的小洞

并非傳說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如此小，并且幽深，微妙

以至于，我羞于啟齒

我羞于啟齒是因?yàn)?，我珍視友誼如同名譽(yù)

我羞于啟齒是因?yàn)?，它雖然很小，于我卻足夠深刻

深刻到我一旦說出，它就會假裝已被填平

但那里的確有個洞，深得能裝進(jìn)我的情感

初夏

城市長滿青草

跳躍的乳房

像奔跑的狼群

從四面八方

將我緊緊包圍

這是危險的時刻

生命中緊張的季節(jié)

我必須想辦法突圍

我的嘴唇

長出刺刀

我必須找到

那只最美麗的

顫抖著

咆哮的頭狼

一位喜歡演講的中國作家

有一次，在歐洲

他對著臺下那些亮晶晶的藍(lán)眼睛，動情地開場：

“昨天晚上

我夢見了上帝上帝對我說……”

信仰上帝的歐洲人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有一次，在國內(nèi)

他對著臺下各種亂蓬蓬的黑頭發(fā)，動情地開場：

“昨天晚上

俺夢見了俺娘

俺娘對我說……”

臺下的中國人眼前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含辛茹苦的娘

后來，他下了地獄

乘著油鍋還沒放熱油的當(dāng)口兒

他對著擠在里面等待被煮的一群小鬼兒，動情地演講

“昨天晚上

我夢見了閻王

閻王對我說……”

眾尸眼含熱淚滴落進(jìn)鍋?zhàn)兂煞序v的油

一個侏儒跳了起來

一個侏儒跳了起來

像孫悟空一樣

跳了起來

齜著兩顆大板牙

樂開花地跳了起來

一個侏儒

在空氣里跳

夠不到樹葉、月亮

也夠不到

母親的眼睛

他在空氣里翻滾

比一粒跳蚤還小

比一只蚊子還溫柔

他親吻了一下世界

然后繼續(xù)跳

前滾翻、后空翻

一個碰不到任何

事物的侏儒

在空氣的腳板心里跳

他的心也是空氣做成的

有時會濕潤

會長草

長長的草

命令他跳

前滾翻，后空翻

一個侏儒跳了起來

一百個侏儒跳了起來

天下的侏儒全都跳了起來

這是侏儒的節(jié)日

他們像氣球一樣在空氣中飄

云南之舌

云南之舌

會吃一切

森林的菌

河里的魚

奔跑的羊

地上的草

云南人的舌頭

愛吃會蹦跳和會飛的昆蟲

竹蟲、蚱蜢、蜜蜂和蜻蜓

他們用舌尖

親吻大地上的精靈

賦予它們以味道

云南之舌

愛吃鮮花

玫瑰做成的餅

杜鵑花煮的湯

茉莉花、石榴花

木蘭花、棠梨花

云南之舌

親吻世上的一切

如同他們

把一切都視為神靈

那些疲憊的臉

那些疲憊的臉

那些疲憊的

水蛭吸夠了鮮血

慢慢浮腫的臉

那些浮腫的臉

那些浮腫的

黃昏沉浸在恍惚中

慢慢晦暗的臉

那些晦暗的臉

那些晦暗的

靈魂填入磨盤

慢慢模糊的臉

那些模糊的臉

那些模糊的

眼神像吐出的氣泡

慢慢幻滅的臉

那些幻滅的臉

那些幻滅的

烏云被光線驅(qū)逐

慢慢蒼白的臉

那些蒼白的臉

那些蒼白的

人生被巨錘擊中

慢慢粉碎的臉

那些粉碎的臉

那些粉碎的

絕望被時間舔平

慢慢麻木的臉

那些麻木的臉

那些麻木的

記憶偶爾泛起漣漪

慢慢憂傷的臉

那些憂傷的臉

那些憂傷的

水汽蒸發(fā)到空中

慢慢濕潤的臉

那些濕潤的臉

那些濕潤的

土地長出青草

慢慢溫柔的臉

那些溫柔的臉

那些溫柔的

手臂因纏繞

慢慢糾結(jié)的臉

那些糾結(jié)的臉

那些糾結(jié)的

嘴唇被沉默鎖住

慢慢失落的臉

那些失落的臉

那些失落的

果實(shí)墜入泥濘

慢慢骯臟的臉

那些骯臟的臉

那些骯臟的

生命仍在爬行

慢慢莊嚴(yán)起來的臉

她的月色

我對生一個女兒，并且看著她長大這件事

完全沒有把握

我不知道這將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如同月光在晚上，透過窗欞鋪在客廳的地上

我沉浸在她的皎潔中

她仿佛只是來告訴我

世上有這樣一種如水的光

將我照耀

但注定不屬于我

有時我好奇地看著兩歲的女兒

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強(qiáng)烈地吸引我靠近

我擁抱她嬌嫩的骨肉

親吻她杏仁般的臉

越是這樣的時刻

就越是能感受到

我和她之間

有一種比上帝還神秘

比空氣還透明的距離

這是一道溫暖的深淵

如同太陽和月亮之間

如同月亮和我之間

我小心翼翼地感受

卻不可能把握

她靈魂中的

那輪明月

她飛快地成長，如同明月在天上行走

容顏每天都在改變

光輝越過我的手掌

她將戰(zhàn)勝我

如同戰(zhàn)勝黑夜

繁星

裝甲車駛上街頭

冰涼的馬路疼得發(fā)抖

我關(guān)上窗簾

不理會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把世界刪成

唯一的動作

吻你

當(dāng)他們殺人

我吻你

鮮血從身體的

枯井中溢出

我吻你

少女悲傷的臉

像鏡子

我吻你

反抗者從嗓子里

掏出干草和鈾

毀掉這個世界吧

我吻你

愛是

比死JnPDUk4WHW6+vn9/2eg+rA==亡更大的網(wǎng)

屠刀捅進(jìn)無辜者的胸膛

心被

裁紙刀劃開

吻你

死者閉上絕望的眼睛

最后一道

憤怒的白光

切開

靈魂

但我

吻你

我是干草

你是鈾

我是河流

你是鮮血

我是嘴唇

你是舌頭

我是夢

你是故鄉(xiāng)

我是死亡

你是誕生

我是愛

你是自由

我是世界

你是花

我是反抗

你是愛

吻你

蒲公英的嘴唇

焰火在窗外綻放

血液成了世界最小的組成單位

一切都是紅色

如你新娘般的臉

在死亡的繁星中

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