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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找父親與叩問神性:余華小說的精神之旅及未盡之思

      2014-02-05 22:10:11黃江蘇
      關(guān)鍵詞:李光頭三觀余華

      黃江蘇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尋找和認同英雄父親是余華小說的一個母題。但在余華的長篇小說中,“尋找父親”卻呈現(xiàn)為失而望得、得而復失的過程,這足以引人思索?!对诩氂曛泻艉啊氛故臼澜缙毡榈淖铩?、恐懼與戰(zhàn)栗,啟示這是好父親闕如的結(jié)果,呼喊父親的出場。經(jīng)由《活著》到《許三觀賣血記》建構(gòu)起來的好父親形象,在《兄弟》當中遭到了全面顛覆,好父親遭到弒殺,美德遭到踐踏,新的一代在如何做父親的命題中出現(xiàn)迷茫。在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對比中,可以看出基督教信仰是一個出路。與余華在信仰上對話成為一個可能的命題,將作品中萌芽的宗教感培育成熟,是余華小說寫作可能且有益的資源。

      一、罪惡的父親與苦難的世界

      王安憶曾說“余華始終像一個孩子,處在父親關(guān)系中的孩子”,“尋找和認同英雄父親是他的一個母題”。她這么說首先是出自她作為文學家對余華精神氣質(zhì)的直覺感受。據(jù)她說一次在香港機場,一個去臺灣探親的問路的老農(nóng),突然問余華是不是去臺灣找爸爸。她還說到余華的一個短篇,即《闌尾》,作為文本中的論據(jù)。這個短篇寫的是兩個男孩聽醫(yī)生父親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外國醫(yī)生在荒島上,不得已對著鏡子給自己做了闌尾手術(shù)。這兩個男孩對這個場景心往神迷。于是當父親突發(fā)闌尾炎時,這兩個孩子違抗父命,沒有去請醫(yī)生,反而抬來一面大鏡子,讓父親表演對著鏡子切闌尾的手術(shù)。這里面的確深具頑童色彩與對英雄父親的向往。類似的主題在《祖先》、《我膽小如鼠》、《他們的孩子》等小說中都有呈現(xiàn)。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中,余華寫到,在一個晴朗溫和的中午,父親在“我”腦后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于是“我”歡快地沖出家門。然而路途中“我”遇到的卻是荒誕兇狠的世界,也許就是在遍體鱗傷的時刻,“我”懷念起了父親,余華小說中“尋找父親”的主題,或許就在此刻播下了種子,“尋找父親”的精神之旅,或許就在此刻隱秘地展開,并最終在他的四部長篇中,得到了集中而完整的呈現(xiàn)——然而卻是一個失而望得、得而復失的過程的呈現(xiàn),這足以引起我們的無限思索。

      熟悉《在細雨中呼喊》的人應(yīng)該記得,其中梅花間竹般地寫了三個被遺棄的孩子。他們的身世不同,尋父的方式和結(jié)局也各個不同。魯魯是馮玉青被同村青年王躍進騙了身子之后與外鄉(xiāng)貨郎私奔的產(chǎn)物,他隨著母親回到南門以后,每次抵擋同齡孩子的欺負,他都用子虛烏有的哥哥來作為恫嚇的武器、精神的后援;當母親因暗娼行為被勞教以后,這個最多只有七歲的孩子,以超乎年齡的執(zhí)著和堅毅,經(jīng)歷了公安局的訴求、福利院的逃亡和長途旅行后,孤身一人來到勞改農(nóng)場,與母親隔墻而望過著風餐露宿的生活;他用對兄長和母親的依戀來取代了未享父愛的缺憾。國慶是“我”寄居在孫蕩的幼時好友,母親早早逝世離開了他,九歲的某一天再婚的父親將他拋棄,經(jīng)歷了癡心的期盼、尋求與守望之后,他過上了自得其樂的孤兒生活?!拔摇北煌趿婎I(lǐng)養(yǎng),某種程度上也等于被生父遺棄,在養(yǎng)父死去養(yǎng)母離開之后,“我”踏上了尋找生父的回家之旅。小說濃墨重彩地描寫了這一天的落日,“那是讓我的童年震驚的景色,……一輪紅日……開始它光芒四射地下沉”,那一天我與祖父同時回到家中,家中適時發(fā)生了一場大火災(zāi)。落日與大火,這絕對不是閑筆,而是要為尋父的場面做一個壯麗的造勢,給細雨中憂郁而多難的童年一抹亮色和熱情。整部小說經(jīng)歷了多個敘述圓圈,交代了諸多事件的前因后果之后,執(zhí)拗地回到這中間的某一天,并以這樣一個父子相認的段落作為結(jié)尾:“我那時不知道他就是我的父親,但他吸引了我,我就走到他身邊,響亮地說:‘我要找孫廣才。’”這明顯地與開頭所寫的,一個孩子在飄著細雨的黑夜中期待著一個能撫慰孤兒寡母的男人的聲音的出現(xiàn),構(gòu)成了首尾呼應(yīng)的圓融結(jié)構(gòu),傳達出作者的某種深意。

      這諸多尋父的細節(jié),長期遺落在研究者的視線以外。人們多從審父、弒父的角度來闡釋作品中對父親的丑陋描寫。殊不知審與弒通常意味著對父權(quán)的反叛與顛覆,對壓制的抗拒與報復,而本文明顯無意于此。它的確寫了父輩的普遍的墮落,如中文版的自序中說,“孫廣才驕傲地將自己培養(yǎng)成一名徹頭徹尾的無賴”。但這與其說是義正詞嚴的審判、鐵青著臉的殺戮,不如說是眼淚汪汪的傾訴,是理想落空的怨艾。在平靜的展示之中,寄托著無聲的哀告,在廉恥全無的父親面前,它卑微真摯地呼求:父親,我需要一個好父親。呼喊好的父親的出場,這是《在細雨中呼喊》隱秘而真正的主題,通過寫壞父親呼喚好父親。它展示了壞父親橫行、好父親闕如的后果,那就是世界普遍充盈的罪、惡、苦難,以及伴隨而生的內(nèi)心的恐懼與戰(zhàn)栗。這里面的父親,很像《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寫到的那位,滿了情欲,形同生物?!拔摇钡纳笇O廣才、養(yǎng)父王立強,蘇寧、蘇杭的父親蘇醫(yī)生,國慶的父親,糟蹋魯魯?shù)哪赣H的王躍進,無不如此,父范全無、廉恥喪盡。深陷在罪中的父親們,幾乎是身不由己地作惡。孫廣才猥褻未過門的媳婦,攪黃了孫光平的婚事,后來又老病復發(fā),非禮了老實巴交的兒媳。在這樣的家庭中,失去父親庇蔭的子輩,如同裸露在風沙炎寒之中的牙齦神經(jīng),承受著無盡的苦楚。生而不養(yǎng),讓魯魯、國慶無依無靠,衣食無著;養(yǎng)而不教,讓蘇宇、孫光林的青春期騷動陰暗,對生理沖動的茫然無知造成了銳利難擋的心理苦難;此外如王立強盛怒中對“我”的暴打,蘇宇腦血管破裂,在家人的吃早餐上班聲中無聲地死去,各種顯的隱的苦難如淫雨中滋生的水草。更可怕的是,父輩的言傳身教,無形中又將惡德傳遞到下一代身上,如學校老師的誣陷逼供,竟然使得“我”的兩個好朋友同慶和劉小青成了做偽證和背信棄義者,這個苦難的世界何時是個盡頭呢?

      《在細雨中呼喊》有很多關(guān)于友情的描寫,我與蘇宇、蘇杭、鄭群,我與魯魯,我與同慶、劉小青、孫光平和孫光明,等等。在一個父范缺失的世界里,子輩試圖通過相互擁抱來抵御荒寒,手牽著手在惡世中自救,這是貧瘠歲月里的一份厚禮,是荒漠人生中的一泉清涼,是黯淡塵世中的一線亮光。它是支撐著回憶,讓回憶在憂傷中不失甜蜜的秘密元素。但僅此還是不夠的,橫向的友誼代替不了縱向的父愛。大風揚沙之后,朋友們各自分散,魯魯是不是一直住在勞改農(nóng)場外面長大呢?國慶是否還以挑煤工終老呢?無父的孩子們,在長久的歲月中,也許一直沒有停止內(nèi)心的呼喚,在綿綿細雨的暗夜中,仍然在期待那個對呼喊的回應(yīng),那個撫慰孤兒寡母的父親的聲音。

      二、生養(yǎng)的父與教化的父

      余華在《活著》中文版自序中說:“我始終為內(nèi)心的需要而寫作,理智代替不了我的寫作,正因為此,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一個憤怒和冷漠的作家”,這段話比較符合寫《現(xiàn)實一種》、《在劫難逃》時的余華,《在細雨中呼喊》的余華,多少也與此相近。在這篇序言的后面,余華說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內(nèi)心的憤怒漸漸平息,……正是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我聽到了一首美國民歌《老黑奴》,……這首歌深深地打動了我,我決定寫下一篇這樣的小說,就是這篇《活著》,……我感到自己寫下了高尚的作品。”這篇序言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在細雨中呼喊》與《活著》的差異,所以我摘錄了這么多。它也表明了《活著》濃重的理念化色彩,這種理念化某種程度上限制了小說的內(nèi)涵。主人公福貴的人生可以截然劃作兩段。開始是一個浪蕩少年、紈绔子弟。后來輸光了家產(chǎn),成了馴順的農(nóng)人,后來又被抓壯丁,經(jīng)歷了戰(zhàn)場上生死洗禮,成了堅強的一家之主。他是堅忍的化身,充分傳達了作者“活著是為活著本身”的理念。經(jīng)歷了天翻地覆的時代轉(zhuǎn)換,父母、兒子、女兒、妻子、女婿、外孫一一離開了他,他仍然幽默矍鑠地活著,幾乎有了老而不死謂之賊的味道。不可否認他心中有對妻子、兒女等親人的愛,但相對于他對災(zāi)難和死亡的堅忍,這愛總像是次要的、第二位的。小說看到一半的時候,讀者大概都想到了他余下的親人也要先他死去,而他仍然會樂觀矍鑠地活著。他像冬天的老梅樹一樣,無枝無葉,只是傲冬忍寒。小說中固然也寫到他怎樣勉力地支持家庭,可最終留給人的印象還是他怎樣忍受災(zāi)難。他最大的特點是一個堅忍的人,而不是一個博大慈愛的父親。此外,《活著》為了展示溫情,把這個家庭寫得很美好,父慈子孝,妻賢女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福貴除了過人的承受能力,也實在顯不出別的獨特來。

      完成對慈愛父親形象塑造的是《許三觀賣血記》。小說一開頭就在對話中透露許三觀的身世:他的父親很早就死了,母親也跟別的男人跑了,爺爺和四叔把他養(yǎng)大成人。許三觀的父親緣何而死,為人如何,都沒有進一步透露,這樣的設(shè)計可不是偶然的。這體現(xiàn)了作者迫不及待地要掐斷許三觀作為嬰兒的臍帶,盡量縮短他的依賴期,讓他成人而獨立,并且盡量抹除父親的影響,避免了處理上行下效的問題,讓許三觀自己探索養(yǎng)成為父之道。許三觀的步伐果然很快,用第一次賣血所得就成功迎娶了許玉蘭,并接二連三有了三個兒子,展開了他的“我們怎樣做父親”的命題。此后小說的筆墨有一大半放在許三觀通過賣血持家養(yǎng)子的情節(jié)上面。他的第二次賣血是因一樂打破鐵匠家小孩的腦袋要賠醫(yī)藥費,第四次賣血是大饑荒時期想讓兒子們吃上一頓美餐,第五次賣血是給下鄉(xiāng)的孩子們零用錢,第六次賣血是為討好二樂下鄉(xiāng)所在的大隊隊長,第七次的系列賣血是為了挽救患肝炎的一樂的生命。尤其是后兩次賣血,作者將之寫得沉郁悲愴,蕩氣回腸。為了宴請大隊長,許三觀不顧前天才賣過血,故技重施,連喝七碗井水,夾著要爆開的膀胱苦求血頭半天,又托了血友根龍的面子,才賣回一筆錢,又經(jīng)歷了酒館里根龍的猝死,才回到家里宴請隊長。已經(jīng)失去半條命的許三觀,開始接受陪隊長喝酒帶來的對另外半條命的折磨。小說用尖銳的筆觸描寫了許三觀酷烈的生理痛楚,如胃里像劃了一根火柴,嘔吐得腰部抽搐,兩腿哆嗦等等。這是父親為兒子的受難,許三觀已將死生置之度外。只求在生死的臨界點上,能用最后一股力氣,將兒子推出苦海。最后那一次,許三觀計劃從林浦到上海一路六次賣血,更像是一次史詩般舉世無雙的旅行。許三觀舟車疾步,一路上經(jīng)歷了各種得失交替、人性冷暖,既賣血又輸血,既得人助又授賣血經(jīng)驗予他人,這一路宛如他一輩子人生精華的濃縮。最后他還是成功地依靠自己的血,挽救了兒子的命,仿佛是將自己的生命注入了兒子的生命,用一部分失換回另一部分得。生命組成了一個圓圈,構(gòu)成了完美的循環(huán)。許三觀實現(xiàn)了作為父親最偉大的使命:生命的賜予與守護。

      除了生養(yǎng)以外,在教化上許三觀也堪稱一個優(yōu)秀的父親。許三觀并不完美,他巧舌如簧,有小市民的各種狡黠粗俗莽憨。在對待妻子與情夫何小勇所生的孩子一樂的問題,他反復產(chǎn)生狹隘的排擠念頭(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甚至在極感吃虧的心理之下有過讓二樂三樂十年后去強奸何小勇的兩個女兒這樣駭人的禽獸的念頭。當然這只是小市民氣急敗壞的憤言,不可能將其實現(xiàn)。事實上許三觀很快就超越了個人恩怨,何小勇被車撞傷后,許三觀克服幸災(zāi)樂禍的心理,克服戴綠帽子的羞辱心理,讓一樂去為何小勇喊魂。許三觀的依據(jù)很樸素,他對一樂說,“只要是人的命都要去救”,“做人要有良心”。在緊要關(guān)頭,這個庸俗的小市民身上展現(xiàn)出超凡入圣的光彩,近乎于耶穌所說的“愛你的仇敵,為你的仇敵禱告”的境界,這是一種大悲憫、大寬恕的情懷。在“文革”當中,許三觀洞察其實質(zhì)是報私仇,卻自詡為人善良,幾十年間沒有一個敵人。即便是許玉蘭被誣為妓女,萬人批斗,他還是清醒堅定,溫柔細致地呵護照顧許玉蘭。在指令召開的家庭內(nèi)部批斗會上,他主動懺悔自己跟許玉蘭一樣,也犯過生活錯誤,盡管許玉蘭為他開脫,是自己和何小勇的事在先,他在傷心之下才犯的錯,可是許三觀仍堅持說“我和你還是一樣的”。這一句樸素的話,完全不亞于耶穌那句“你們當中誰是無罪的,就可以第一個拿起石頭打她”,其中包容的精神內(nèi)涵是博大寬廣的。它意味著在所有的過失面前,都謙卑認罪,互相憐憫,共同擔當,同時也共同懺悔,仰望圣潔和善良。正是有這樣精神品格的父親,世界才會清明泰朗、融洽和善?!对S三觀賣血記》呈現(xiàn)出來的世道,就是以此為底色的,它與《在細雨中呼喊》完全不同。其中寫到一樂肝炎住院缺錢,眾鄰居慷慨解囊相助,其中包括何小勇的遺孀;許三觀賣血以后“打擺子”,同旅館房間的老漢把自己的小豬分出一頭到許三觀的被窩里暖腳。這樣的溫情世界讓人向往。

      三、顛倒的世界與塵世之父的再度迷失

      時光進入21世紀,余華在2005年推出十年磨一劍的長篇新作《兄弟》。里面寫了一好一壞兩個父親。壞的李光頭的父親讓人想起《在細雨中呼喊》的孫廣才,他因偷看女人屁股而淹死在糞坑里,也與孫廣才醉酒失足淹死在糞坑的下場一樣。好的父親宋凡平,讓人想起許三觀;宋凡平英姿颯爽,有情有義,為了對妻子的一諾而越獄前往車站,慘死在紅衛(wèi)兵的棍棒之下。這部小說像是對過去的一個總結(jié),他讓好壞父親同時出場,卻又讓他們在歷史的煙塵中各自告別;它同時也是對過去的一次發(fā)展,他讓兩個兒子分別繼承了好壞父親的品性,成為各自父親的化身,在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境遇里,在時代風云的沖擊下,再次加以檢閱。以前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中,都是以父親為主角,孩子只是陪襯,《兄弟》這個標題卻表明,小說的重心轉(zhuǎn)移到了寫一對孩子的事跡,舞臺中心的主角換成了他們。并且引人深思的是,雖然他們都在父親的年齡,上演著各種父親應(yīng)有的事跡,但小說中無論是宋鋼還是李光頭,他們都沒有孩子,沒能成為父親。作者讓他們恪守這“子”的身份(甚至讓李光頭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凍結(jié)了成為父的可能),這一設(shè)計顯示出作者在新的時代境遇中,對“父親”形象應(yīng)該如何發(fā)展的一種迷茫,一種不知去向何方時的停滯與觀望。

      成年后的宋鋼繼承了宋凡平的諸多優(yōu)點,甚至連外表都是,宋凡平英姿颯爽,宋鋼也身材挺拔,“像個學者那樣戴著黑邊眼睛”。李光頭則似乎繼承了生父的諸般缺點,同樣包括外表,“身材粗短,雖然穿著中山服,可是滿臉的土匪模樣”。宋鋼謙和自律,溫文爾雅,對李光頭處處忍讓;生活上勤儉節(jié)約,循規(guī)蹈矩,仁厚無傷。一段時間里,宋鋼似乎勝過了李光頭,他贏得了林紅的芳心,抱得美人歸,他騎著亮閃閃的永久牌自行車,也曾讓李光頭嘆為像是天上的神仙。李光頭從小就粗俗莽憨,奸狡詭詐,偷窺林紅屁股體現(xiàn)了他的膽大妄為,換三鮮面體現(xiàn)了他的精明計算。在一段時間里,他被人在精神上低看,可后來隨著他的得勢,那些低看他的人都成了他忠實的馬屁精。而他那厚顏無恥、無賴無畏的勁頭,在唯利是圖爾虞我詐的經(jīng)濟時代里,又如同火借風勢,想不發(fā)達都難。于是我們看到在后來的故事里,老實巴交的宋鋼日益貧困,被拋到時代潮流之外的他只能去干最底層的營生,他的謙虛逐漸變成自卑,他的忠厚逐漸變成愚笨,哪怕他最后徹底淪喪自己的道德底線,喪失尊嚴,去做一個售賣假藥的江湖騙子,也已經(jīng)晚了。他追不上李光頭發(fā)跡的步伐。他的女人林紅投入了李光頭的懷抱,于是他走向了自殺的軌道。李光頭雖然已經(jīng)可以呼風喚雨,無拘無束地放縱情欲,卻在宋鋼自殺所留下的這面“風月寶鑒”里,看到這滿是情欲的大地上的虛空,決心帶著宋鋼的骨灰,登上俄羅斯的飛船,去遨游太空。

      這是一個很好的寓言,濃縮了我們時代的鏡像,父輩已經(jīng)逝去(在《兄弟》中是被政治暴徒弒殺),遺留下來的美德也遭到了嘲諷與踐踏。在惡中成長的子輩堪為父親嗎?小說讓李光頭做結(jié)扎手術(shù),凍結(jié)繁衍能力,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象征。不僅僅如此,當許三觀身上所完成的那些父的美德都被打碎之后,地上已經(jīng)找不到榜樣,找不到潔凈之處,找不到安慰人心的港灣,于是李光頭將夢想投向了太空,他在地上不愿再有棲居之處……

      四、像你們天上的父一樣完全

      毫無疑問,這里說的“尋找父親”,并非因為血緣上的迷失而尋找,而是因為心靈上的需求而呼喚,父親象征的是一種精神力量,他意味著道德上的美好,英雄氣質(zhì),以及愛。人的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需求,那就是對生命的創(chuàng)造者——父親——的皈依心理。我們都希望有一位高尚而慈愛的父親,作為人生的航標和燈塔,指明和照亮方向。敏感的作家將這種人性中根深蒂固的情感,編織到作品中去,這就是余華這些小說的情感根源。然而,通過以上考察我們看到,在余華長達十幾年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尋找父親的精神之旅出現(xiàn)了一個尋而得之、得而復失的過程。在《兄弟》當中,好壞父親都退場以后,子輩如何繼續(xù)“我們怎么做父親”的命題,在“倫理顛覆,浮躁縱欲和眾生萬象”(《后記》中用語)的時代中,似乎成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上個世紀魯迅那樣“肩起黑暗的閘門,放孩子們到光明的地方去”的豪情與勇氣,在21世紀的余華筆下,已經(jīng)難聞回音。

      問題出在哪里?為什么許三觀、宋凡平們的美德,到了宋鋼和李光頭的時代受到踐踏?為什么人間的親情經(jīng)不起金錢的腐蝕與擠壓?為什么人總是“翻云覆雨”,變化無常,經(jīng)不起考驗?毫無疑問,普通意義上的好父親,在每個家庭中都可能存在,可是抽象來看,像《兄弟》中所反映的那種倫理顛覆、人類已經(jīng)找不到一個精神父親可以信靠的時代癥狀,在我們的社會中確實很嚴重?!缎值堋繁绕稹对诩氂曛泻艉啊穪恚跉埧嶂飧嗔藥追只恼Q、虛空和絕望。出路在哪里?

      《兄弟》的結(jié)局,李光頭打算帶著宋鋼的骨灰上太空??墒牵谥袊@片無神少信的土地上,太空仍然是虛空,那里可以逃遁,卻不一定有安慰。倒是同為“兄弟”的《卡拉馬佐夫兄弟》這部著作,引起我的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里面也寫了腐朽的父親,那個荒淫無恥的老卡拉馬佐夫,對兩個兒子的心靈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并在他們心中激起可怕的弒父的意念。只有最小的那個孩子阿廖沙,似乎既未接受他卑污血液的遺傳,也未對他產(chǎn)生厭惡和嫌棄。這個孩子之所以出污泥而不染,像個天使,原因就在于他虔信基督。陀思妥耶夫斯基寫到,他能記得三歲多時就死去的母親,曾在某一個寂靜的傍晚,在夕陽的斜暉照進窗戶的時刻,雙手捧著他獻在圣像前的場景。這樣一個時刻似乎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后來他堅定地跟隨了修道院的佐西馬長老,后者成為了他在塵世中的精神父親,將基督信仰澆灌在他心里。于是在小說中,他成為了一個愛一切人也被一切人所愛的天使般的角色。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書中描述過阿廖沙的理想:“到那時候大家都會成為圣徒,相互友愛,再也不分貧富,沒有貴賤,大家都是上帝之子,真正的基督的天國就會降臨人間。”“大家都是上帝之子”,這是基督教的基本教義之一?!妒ソ?jīng)》里有很多經(jīng)節(jié)講到神與人是父子關(guān)系,例如馬太福音五章九節(jié):“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稱為神的兒子?!鄙駝?chuàng)造了人,并在人墮落以后,讓他的獨生兒子道成肉身,來為人受死贖罪,平息神的憤怒,救贖人脫離罪與死,將人帶到神的面前成為神的眾子,這是基督教的基本教義。羅馬書八章14至16節(jié)講的便是這個意思:“因為凡被神的靈引導的,都是神的兒子。你們所受的,不是奴仆的靈,仍舊害怕;所受的,乃是兒子名分的靈,因此我們便呼叫:‘阿爸!父!’圣靈與我們的心同證我們是神的兒女?!蓖瑫r,《圣經(jīng)》也教導世人,應(yīng)該以神為父范,馬太福音五章四十八節(jié)說:“所以你們要完全,像你們天上的父一樣完全”;腓立比書二章十五節(jié)說:“使你們無可指摘,誠實無偽,在這彎曲悖謬的世代,作神無瑕疵的兒女。你們顯在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 希伯來書十二章十到十一節(jié)說:“我們曾有生身的父管教我們,我們尚且敬重他,何況萬靈的父,我們豈不更當順服他得生嗎?生身的父,都是暫隨己意管教我們;惟有萬靈的父管教我們,是要我們得益處,使我們在他的圣潔上有分”等等,不勝枚舉。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阿廖沙,就是在佐西馬長老的帶領(lǐng)下,虔信上帝,“作神無瑕疵的兒女”,所以才能超脫卡拉馬佐夫家血緣里流傳的罪惡,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像一個愛的天使。整個西方社會,也是在基督教的護庇之下,哪怕經(jīng)歷了種種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的危機,仍然維系著基本的價值觀和信仰于不墜。

      這是否能給我們一個啟示?當余華的《兄弟》展現(xiàn)出父輩美德的已被踐踏,“兄弟”們四顧茫然,再不知如何做父親的時候,是否能將目光投向上帝,仰望一個超越時空、至善恒善的父親?

      五、與余華談信仰是否可能?

      這就不可避免地逼進到了余華作品中的信仰層面。這個問題幾乎還沒有研究者觸及,這使得我的論述既具有首舉義旗的榮耀,又面臨著遭受合理性質(zhì)疑的危機。在宗教信仰的問題上與余華對話是可能的嗎?

      出道伊始余華迷戀于展示暴力奇觀,致力于表現(xiàn)人性中這一特殊因子,寫人的殺戮與殘毀,《在細雨中呼喊》、《活著》、《兄弟》等作品則多寫死亡,且對孫廣才、李光頭的父親等人的死大加嘲弄,極盡猥瑣褻瀆之能事。余華的作品中多的是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的冷酷狂亂,少有古典風格的誠信敬虔,既缺乏中國式的敬畏天命、慎終追遠,也沒有西方宗教的感恩謝圣、慈愛悲憫。對比史鐵生、張承志、北村、閻連科這些同行,余華是一個宗教感很薄弱的作家。這好比文學史上既有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這種虔信宗教的作家,也有薄伽丘、拉伯雷這樣揶揄諷刺教會、更多站在人間生活立場的作家,余華毫無疑問屬于后一個系列。他執(zhí)拗地做著“文學的減法”,既超越道德立場,“對善與惡一視同仁”,也很少觸及形而上的抽象話題,更遑論人類的前途命運、終極關(guān)懷這樣的宏大命題。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是有意識地與之保持距離,把他的敘述嚴格限定在人的范圍內(nèi),不去碰在此以外的命題。他的筆下,人的暴力不一定受到懲戒,人的苦難不一定得到安慰,余華的長處是寫出人在暴力和苦難之下那些極端的生命感覺,卻并不擅長給我們找出一個解釋和解決方案。余華推崇并模仿川端康成,卻無法真正親近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诩氂曛泻艉啊返臄⑹稣摺拔摇庇羞@樣一段話:“事實上我過去和現(xiàn)在,都不是那種愿為信念去死的人,我是那樣崇拜生命在我體內(nèi)流淌的聲音。除了生命本身,我再也找不出活下去的另外理由了。”(第273頁)在《活著》的中文版自序這篇寫作宣言里,余華更赤裸裸地宣稱:“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彼赃@種生物的信念,拒絕了神性的出場。他的寫作只能極力在人本身這個圈子里做文章,《在細雨中呼喊》用幾個小孩子的童心和友誼去對抗殘酷,后來則用福貴和許三觀的幽默感,用嘴巴炒紅燒肉等自欺的方式自救,重拾對人世的期待與信心。閻連科曾評價余華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是“溫情暖意、微笑的憂傷”,“余華小說中的暖意的悲憫,疼痛中的撫摸,這正符合我們傳統(tǒng)的閱讀習慣”??墒沁@種悲憫是從哪里來呢?余華在一次訪談中說,是妻子陳虹教會了他悲憫。這樣的悲憫,其局限性可想而知。

      固守在人自身做文章有什么不好呢?向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作家要宗教感,是否可能呢?前一個問題,我在分析《兄弟》的時候已經(jīng)做出回答,尤其是在與《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對照中更看出,人單獨信靠自身是不夠的,必須信靠更高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反復說過這個問題,在書信中他說:“現(xiàn)在請你設(shè)想一下,世界上不存在上帝,靈魂也并非不朽。那么請問,我何必要好好生活、積德行善呢?既然我在世上要徹底死亡,既然不存在靈魂不朽,那事情很簡單,無非就是茍延殘喘,別的可以一概不管,哪怕什么洪水猛獸”;在小說中他也曾議論到,人類歷史上各種不依靠上帝而只憑自己的智慧公正合理地安排好生活的設(shè)想,都只能是幻想,“他們想公正地安排生活,但是因為他們拋棄了基督,結(jié)果只能是世界血流成河……假如當初沒有基督的約言,那么人們一定會相互殘殺,直殺到世上只剩下最后的兩個人為止。而且這幸存的兩個人也因為傲慢而無法容忍對方,互相殘殺,最后同歸于盡”。而回答后一個問題,則需要看到,雖然宗教信仰不可強加,但宗教感卻是可以培養(yǎng)的。閻連科就曾說過:“我們沒有宗教是與生俱來的,但作家的宗教情懷確實可以一點一滴養(yǎng)育的?!遍愡B科自己不信教,卻勸自己的母親信教,認為對老人家有好處,這也看做作家的宗教情懷的一種體現(xiàn)。法國的女思想家薇依也是這樣,她終身沒有接受基督教的洗禮,可她認為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基督徒,她不入教只是因為她渴望愛一切人,而且是愛他們本身,而非愛作為基督徒的他們。她說:“只要我還不是完全不能從事腦力勞動,這樣做正是在智力領(lǐng)域中為上帝、為基督教信仰效力。鑒于我自己的志向,精神廉正對我來說是不可回避的。這種廉正度要求我對一切思想一視同仁,其中包括唯物主義和無神論在內(nèi),對一切思想都持同樣歡迎、持重的態(tài)度。正如水對一切落入其中的東西都無動于衷一樣?!庇嗳A是否也可能有這樣的宗教情懷呢?前面分析許三觀的時候,我已經(jīng)提到許三觀在教導孩子為何小勇喊魂和對待許玉蘭的生活錯誤這些事上,體現(xiàn)出了一種宗教般的崇高境界。余華完全可以在這樣的情感體驗和寫作經(jīng)驗基礎(chǔ)上,發(fā)展這種宗教情懷。余華自己多次提到自己對《圣經(jīng)》的耽讀和推崇,甚至說,如果有可能選擇成為某一部書的作者,他最希望成為《圣經(jīng)》的作者。如果能夠?qū)Α妒ソ?jīng)》的出于文學角度的喜愛,過渡到對信仰本身的尋求,捅破一層窗戶紙,獲取新的思想資源,余華的寫作也許會呈現(xiàn)出更亮的光芒。那時候,李光頭將不再只能帶著骨灰漫游太空以尋求安息,“尋找父親”的腳步,也不會再那么迷茫而無所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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