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 堆 雪
實力方陣璀璨的星群
秋風橫無際涯(組章)
甘肅 堆 雪
站到最后的,就是秋。
秋,從一個人,最后瘦成一棵樹。
黃葉從身上落地,拾起來,才知道是風。
風在心上刮,把一場場大雨裹緊。
一個人望遠:山脈,和眼前的路,以及那猶猶豫豫的地平。
而一棵樹,更專注于它的根。用熱血守住了,就是家。
秋,獨立,高遠。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仿佛一個人卸妝后的表情,落日勾勒過的晚景。
站到最后的,是秋。
秋在一個人七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住。
蕎麥花是山野急切的呼吸。
最白的地方,露出誰的身子?
蕎麥花一望無際,心上的峰巒,震顫不已。
北風中的蕎麥花,云影里的蕎麥花。高出我們的呼吸和勞動。
那遲來的雨意,努力把愛情的火把舉起。
始終微笑著不言不發(fā)的蕎麥花呀,一顆顆粉白牙齒,咬緊誰的手指?
苦苦等待,那置人于死地的香氣!
蕎麥花癡心怒放,原野上,歌聲四起。
歌聲里,原野陷入無邊的被動。
蕎麥花一望無際。
不遠處,胭脂堆積的山巒,美不遮體。
我看見最后一駕馬車,走過黃昏。
裝滿干草的最后一駕馬車,走過黃昏。
草叢里的螞蚱和青蛙,目送它遠去。
天空無邊。深藍,在它的顛簸中,使勁晃動。
這是深秋的,最后一趟馬車。
這是深秋最后一批運出村莊的,干草。
北風吹來,少了馬和車的村落,更空。
是這樣的!黃昏里走過,最后一趟馬車。
一下子安靜下來的村莊,猛然想哭。
牛羊鋪天蓋地。
家鄉(xiāng)的高岡上,陽光和珍珠散落的牛羊,鋪天蓋地。
高岡上,借著露水和北風瘋長的青草和野花,鋪天蓋地。
此時,有一首民歌可以唱了。唱得草木葳蕤,日落脊背。
唱得野花更艷,山路更彎。
此時,你可以邊走邊唱,邊把那悠長的牧鞭舉起,甩得脆響。
山,在更遠的地方。
更遠的地方,有石頭走不到頭的草地,有風雨抱不住的穹廬。
此時,如果低頭想想,做一個牧人也挺幸福:
夏天,你和云朵都在天上。
冬天,你與風雪都在路上。
夜風低低地吼叫。這是山村,黑暗的一部分。
當油燈掐滅,土炕上,鼾聲四起。夜風,壓低腰肢,繞過屋后高高的楊樹,沿著黑暗中的小徑,貼著矮矮的墻根行走。
一只貓因為要躲開它,跳上窗臺,不小心踩翻一只花盆。突如其來的破碎聲,讓主人翻了個身。
夜風低低吼叫。伴著黑暗清冷的歌唱,更多人走向遙遠的夢境。
手頭和肩上的活都已放下,紅的白的事情都已放下。甚至那些纏身的疾病,此時也能暫時擱下。只有夜風,在慢慢勾勒一座村莊的輪廓,觸摸村莊漸漸舒展的身體。
夢是要繼續(xù)做的,每夜每夜。
一種類似光芒的塵埃,正把一些骨頭和金屬埋深。
什么時候我們來到月亮上,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風變成道路,月光變成高頭大馬,我們騎上。
云層里,那人始終沒走,他一直在唱,一直在望。
那棵老桂樹,彎著腰開著花,在等一位姑娘。
什么時候我們來到月亮上,什么時候?
月亮最大的時候,人間的傳說,都在天上。
草叢里,它把自己藏好。
月光照著大地。一切,已收拾停當。
就像月亮下,主人鎖好院門,正準備出遠門。
有誰知曉露的心思,前生后世的眼淚,藏得很深。
有誰知道它的晶瑩。草叢里,走累了的石頭和星辰。
是啊,沒有人知道露水。
知道它,離夢有多遠,離風有多近。
山,開始動搖。水,也開始站不住腳。
秋風在道路兩旁,已改寫行書和草書。
一行大雁,飛得太久。天上,云的分量,越來越重。
蘆葦思緒紛亂,連續(xù)幾天,已不再梳妝。
有一封寄往故鄉(xiāng)的家信,還走在,被雨淋濕的路上。
人生莫不是這樣:有幾筆輕,有幾筆重。
有幾筆,熱淚盈眶;有幾筆,迎風飛翔。
木門和窗欞,總是敞向夜空。
靜夜,若有滿月,必能躡手躡腳而來。
月光溫婉,在門外徘徊了很久。像個姑娘。
她已走完萬里關山,和七十二州府。
此時。燈下,一張紙若明若暗,恰好照出詩人。
今夜,詩人了無詩意,只等月落凡塵。
斟酒,對飲。銅鏡中照出,另外一個自己。
如月不解風情,就讓他自斟自飲,看:
月影穿堂過廊,打掃門庭。
清晨,和一場小雪一起醒來。
就像晨曦漏進羊圈,一朵朵白云醒了,依次跪著,站起來。
就像山外小路,肩挑籮筐的人,咯吱咯吱遠去。
一場小雪,山村蓋不住的地方,還露著。
還是那么白,那么坎坷。
就像月光打掃過的家,還那么窮。風一吹,叮當作響。
淚痕已干,夢已清零。
醒來的人,身后是風。
2013.12.30完稿于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