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聲明

《紅樓夢》中，寧、榮兩府的當家人幾乎個個都是蹩腳的家長。賈敬拋家不管，整天在外同道士們一起煉丹燒汞，任憑兒孫把寧國府鬧得底朝天，直到被抄家，吃牢飯才罷手，賈珍和賈赦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兩個大色狼通過自己的言傳身教，終于成功地把兒子培養(yǎng)成了大淫蟲；賈赦混到榮國府上下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如此看來，似乎只有賈政是個例外，其實不然。

賈寶玉入學前，高高興興地前來向賈政請安辭行。按照常理，賈政應該把對孩子的要求和希望好好囑咐一番?？墒牵麑氂癫粌H沒有一言半語的鼓勵和支持，反而極盡羞辱挖苦之能事：“你要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是正經(jīng)?？醋屑氄倦缗H了我這個地，靠腌臜了我這個門！”于是，寶玉心中那團求學的熱火被父親兜頭潑來的冷水澆得冰涼。

賈政把棍棒之下出孝子當成了育兒的法寶，但是，棍棒之下出的要么是溫順的奴才，要么是反叛的逆子?？诓浑x圣人之言的賈政，竟然把孔圣人“誨人不倦”的教育名言忘得一干二凈，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在權力這服春藥的刺激下，賈政總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在下屬面前發(fā)號施令，在晚輩面前頤指氣使，這早已形成了習慣。他不但依仗父親的威嚴來改變兒子的人生軌跡，更要命的是，他還充分利用手中的權勢，對學堂的教育橫加干涉。當他得知先生正教寶玉讀《詩經(jīng)》時，立即命令下人：“去請學里太爺?shù)陌?，就說我說的，什么《詩經(jīng)》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起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賈政同所有的官僚一樣，官做久了，腦袋里就會不知不覺地滋生出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要管的官癮。固化的官僚體制從來不會容忍任何違抗自己權威的言行，賈政從最初的辱罵發(fā)展到最后把寶玉往死里打，就是這種官癮瘋狂發(fā)作的表現(xiàn)。

賈政對教育的粗暴干涉，不但顯得蠻橫無理，更是對教育的致命傷害。賈政短短的幾句話，實質上代表所有官僚集團拋出了遏制教育發(fā)展的兩條絞索：一條是教育的功利化，賈政為什么責令先生只準講明背熟《四書》呢？因為《四書》是攀登功名的唯一階梯；另一條是教育的行政化，賈政單方面地要把寶玉培養(yǎng)成他心目中的樣子，借以維護其既得利益。

賈政的老婆王夫人則是另一類家庭教育的典型，她對賈寶玉的那種特殊的溺愛讓人感到陰森可怕。一個夏天的午休時，寶玉以為母親睡著了，便去毛手毛腳地挑逗丫鬟金釧。沒想到王夫人翻身起來，對主動惹事的兒子沒有一言半語的指責，卻把無辜的金釧打罵了一頓，攆出賈府，含羞銜冤的金釧憤然投井自殺。

王夫人明里傷害的是金釧的生命，暗里卻造成了寶玉沉重的心靈創(chuàng)傷。正是這個處處有黑手傷害自己所愛之人的社會，讓寶玉對未來徹底失去了希望，從而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不管是父親手中往死里打的棍棒，還是母親口頭心肝寶貝的溺愛，都沒能讓寶玉實現(xiàn)他們光宗耀祖的夢想，寶玉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淪落成一個四處乞討的窮和尚。賈府里那些蹩腳的家長可能至死都不會明白，自己辛辛苦苦種下的是龍種，為何收獲的卻是跳蚤。

編輯/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