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鑫
明朝時,海盜鄭芝龍(鄭成功之父)向清廷投降后,為了擴大勢力,派人前往晉江一帶招募軍士。當?shù)厍鄩涯昶扔谏?,紛紛參軍,施瑯便是其中一員,也由此開始了與鄭氏家族四代人長達近半個世紀的恩恩怨怨。
施瑯原名“施郎”,他出生在一個小漁村,比村中那些小伙伴幸運的是,他七歲時被送進私塾,讀了幾年儒家經典,后因常遭倭寇、土匪搶劫,家道衰落,施瑯只得輟學,但這幾年的文字熏陶對他日后研習兵書等大有裨益。
施瑯輟學后,打過柴,販過鹽,做過傭工……面對動蕩的局勢,施瑯轉而拜師習武,經過幾年的勤學苦練,17歲時,已是十八般武藝,樣樣俱能。
鄭芝龍招兵買馬,在其招募的數(shù)千人之中,施瑯很快就嶄露頭角,當上了千夫長。此后,他在剿滅海盜時屢立戰(zhàn)功,但職位卻在原地踏步。那些上司,才能平庸,打仗時畏葸不前,卻把戰(zhàn)功據(jù)為己有。滿腔熱血,一身絕技,換來的竟是冷落與失望。適逢弟弟前來投奔,想“撂挑子”的施瑯便將職位讓給弟弟,自己回到家鄉(xiāng)。
施瑯自然不會就此老死家中,他在待價而沽,尋找“高枝”。一晃三年過去,仍然沒有找到令他滿意的去處。
崇禎十六年(1643年),在鄭芝龍部隊任帥府將中軍的族叔受命率軍來到附近。機會難得,施瑯前往拜訪。叔侄一番交談,施瑯當即決定留在軍中。
雖然同樣是效命鄭軍,于施瑯而言,卻有實質性的改觀。族叔早年投身鄭軍,以智勇雙全受到鄭芝龍的寵信,并被委以重任。他十分看好這位族侄,一番力薦,施瑯升任他的副手。族叔索性放權,將中軍全權交他指揮。施瑯不負所望,很快就清除了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三百多處匪寨,擢升為游擊將軍。
就在施瑯再次投奔鄭軍的第二年,清軍入關,明朝滅亡。順治二年(1645年)閏六月,在鄭芝龍等人的擁戴下,南明第二個政權——隆武朝廷誕生。鄭芝龍因迎立之功被隆武帝封為平虜侯、平國公,其部下也“水漲船高”地得到升遷,施瑯被提拔為僉都督、左沖鋒。
隆武帝想建功立業(yè)、大干一番,他出兵福建,準備收復失地。而擁有軍事實權的鄭芝龍卻無意進取。他之所以擁戴隆武登基,并不是為了恢復大明的版圖與榮光,而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身價,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軍隊去與清軍“死磕”,拼完了,也就一錢不值了。因此,當清軍實行招撫,許諾他出任閩粵總督之時,他不禁大喜過望,親率五百心腹部將前往清營投降,卻被清朝官員軟禁起來,十多年后斬于菜市口。
當鄭芝龍身陷囹圄時,施瑯沒有鄭成功的正義、果敢與資本,因此不可能像他那樣舉起反清復明的大旗;施瑯所能做的,只是隨波逐流,與那些降清的鄭軍其他將領一起,受清軍驅使。
后來,施瑯任清總兵之職,因得罪上司而被追殺。此時的施瑯,可謂前途無望,內心迷惘。就在這緊要關頭,有人勸他加入鄭成功的隊伍,一同反清復明。原來,鄭成功得知施瑯困境,特意伸來橄欖枝。施瑯當機立斷,馬上歸附鄭軍。
施瑯投奔鄭成功,表面看來,屬危難之際的無奈選擇,實則有著許多內在的原因。施瑯雖然為人自負,恃才傲物,可對鄭成功的才華與人格心悅誠服;施瑯原本就是鄭芝龍部下,在宗法、家族觀念濃厚的古代社會,歸附鄭芝龍長子鄭成功,也屬“順理成章”。除了建功立業(yè)的個人追求,在施瑯心中,并沒有什么忠君愛國、合生取義之類的政治理想。鄭芝龍降清時,他隨波逐流;走投無路之際,他叛清歸明也屬正常。
施瑯投順鄭軍后,鄭成功授他左先鋒鎮(zhèn)之職。兩人關系密切,既是上司與部屬,又是一對十分要好的朋友。在短短的時間內,施瑯就為鄭成功立下了不可磨滅的汗馬功勞,成為鄭軍中戰(zhàn)斗力最強的一員猛將。最為關鍵的是,當鄭成功準備占據(jù)廈門,無計可施時,施瑯及時獻上“呂蒙賺荊州”之計,使鄭成功順利奪取廈門,不僅收服了數(shù)萬水陸部眾,實力大增,還有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反清復明基地。
然而,施瑯自負不知退讓,鄭成功也有剛愎自用的一面,日久嫌隙自生。
最初的爭執(zhí),緣于籌措糧餉。清軍壓境,鄭軍活動地盤有限,近十萬水陸部眾以及大量家眷的開支,是一筆龐大的費用。這是鄭成功不得不解決的難題之一。他采取的辦法,一是在所占地盤征收重稅,二是派軍前往清軍控制的相對富庶地區(qū)進行劫掠。施瑯從小對兵匪之禍刻骨銘心,就再三勸阻,惹得鄭成功不快,卻也沒有特別介意,但當自尊自負的施瑯與他人發(fā)生沖突,影響到鄭軍內部團結之時,鄭成功再也坐不住了。
鄭成功攻打潮州時,當?shù)厝岁惐髮Φ匦问质煜?,認為只要切斷潮州通往漳州的浮橋,潮州外絕援兵,內乏糧草,必然潰敗。于是,鄭成功命施瑯先攻取浮橋,但施瑯一連三天沒有攻克。這是施瑯歸附鄭軍后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再加之鄭成功親自督陣,令自命不凡、心高氣傲的施瑯心生羞愧,他無法向鄭成功抱怨,便遷怒于提出這一建議的陳斌。陳斌是鄭成功手下一員驍將,屢立戰(zhàn)功,智勇雙全。面對施瑯的挑釁,他毫不相讓。沖突不斷升級,加之施瑯常在鄭成功面前夸大其詞地“告狀”,陳斌擔心鄭成功有意偏袒并加害于他,不禁心生疑懼,趁機率兵出逃。
那時,清軍進攻桂林,南明永歷帝逃往南寧,命令鄭成功前往馳援。懷著一顆忠君之心的鄭成功接令,馬上調兵遣將,準備勤王。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陳斌帶走一支勁旅脫離鄭軍,頓時打亂了他的軍事部署。
陳斌因施瑯而臨陣逃脫,鄭成功對此心知肚明。盡管如此,他仍隱忍著,對施瑯并未斥責或處分。年輕氣盛的施瑯卻不知收斂,與鄭成功又起沖突——不顧鄭成功“馳令勿殺”的命令,將他族叔手下的元老級將領“立斬之”。
事已至此,施瑯一再挑釁并突破底線,鄭成功已忍無可忍了!
鄭成功先設計擒拿手握重兵的施瑯弟弟,再令人捉拿施瑯;然后派親隨捉拿施瑯所有在廈門的家屬,分別予以拘禁。
施瑯被單獨羈押在一條船上,趁看守不備逃掉,投奔族叔。在族叔的地盤上,施瑯的生命得到了保障,可他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因他而被扣押的父親、弟弟及其家人。直到此時,施瑯才有所清醒,覺得事情做過了頭。他請人居中調停,希望得到鄭成功的諒解,仍像過去那樣為他效力。
積怨已久的鄭成功不肯原諒施瑯,在他出逃一個多月之后,下令誅殺其弟,八天后又殺了他的父親。施瑯得知至親被害的噩耗,心中的悲愴可想而知。一氣之下,他又投靠了清朝。
施瑯第二次降清,不僅是主動“入伙”,而且目標明確——借助清軍力量,報仇雪恨!
為了表明自己告別過去的心志,他將伴隨自己31年之久的名字“施郎”,改為后人熟知的“施瑯”。
復仇,成為他后半生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目標與動力。施瑯原本就心高氣傲、睚眥必報,如今“枕戈謀復仇”,更是不擇手段。難怪鄭成功聽說施瑯再次降清之后,不由得追悔莫及地嘆道:“吾留一患與中原矣!”
施瑯降清之初,因他與鄭氏軍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清廷對他并不信任。直到順治十三年(1656年),有人上疏,舉薦施瑯,命運才有所轉機。
鄭成功派施瑯過去的仇人陳斌進攻福州時,施瑯正好被清軍派往馳援。當年陳斌因與施瑯有隙而帶兵出走,投降清軍,后又歸順鄭軍。復仇心切的施瑯以優(yōu)勢兵力,經過四天四夜激戰(zhàn),卻久攻不下,不禁心生一計。他修書一封傳給陳斌,勸他投降。陳斌突圍不成,援軍一時無望,也就順水推舟地率軍降清??僧旉惐蠹捌洳肯?00人成為俎上魚肉之后,施瑯把他們全部斬于南臺橋。
施瑯曾是鄭軍主將,對鄭軍的戰(zhàn)守之策一清二楚。因此,施瑯對付昔日的“戰(zhàn)友”,屢占上風。鄭成功之所以能縱橫東南沿海一帶,就因為有一支強大的水軍,令慣于陸戰(zhàn)的清軍無可奈何。而擅長海戰(zhàn)的施瑯降清之后,鄭軍這一優(yōu)勢也開始慢慢消失。他還利用過去在鄭軍中的影響及故舊關系,招降納叛,使得鄭軍士氣衰落。
由于施瑯死心塌地為清軍效命,當清廷成立福建水師時,他被提拔為福建水師提督。
施瑯與鄭成功有著多重復雜的特殊關系,就某種程度而言,施瑯對鄭成功有著一種本能的敬畏之情,對他是既自負又自卑,既敬服又怨恨。施瑯再次降清之后,似乎只要有鄭成功在,他就難以緩過氣來。比如,施瑯只能在鄭成功率軍北上后乘機襲擾廈門,即使鄭成功大敗而歸,施瑯會同乘勝追擊的清軍一起攻廈,結果清軍卻幾乎全軍覆沒。經此一戰(zhàn),施瑯乃至清廷,直到鄭成功去世,再也不敢覬覦他的根據(jù)地廈門。
康熙元年(1662年)五月,鄭成功在臺灣病逝,長子鄭經即位,施瑯這才有了出頭之日——乘鄭氏內部動亂、實力受損之機,清軍大舉云集,并借助荷蘭人17艘夾板船(一種有紅夷炮、照海鏡的巨大戰(zhàn)艦)的援助,攻占廈門,奪取金門。原鄭成功手下的那些猛將,除少數(shù)戰(zhàn)死外,大多迫于形勢降清。當鄭軍在大陸上的所有地盤被清廷納入囊中之后,施瑯提出進攻臺灣的建議。
廈金戰(zhàn)役大獲全勝,被鄭軍占據(jù)十多年之久的根據(jù)地廈門、金門被攻克,清廷受到鼓舞,很快采納施瑯的攻臺方案。臺灣孤懸海外,只有依靠水師才能攻取,那么施瑯便是東征臺灣的不二人選。
在這關鍵時刻,施瑯卻上疏朝廷,以母親年事已高,身為獨子恪守孝道為由,告假終養(yǎng)老母。
施瑯活著就是為了報仇,鄭成功雖死,但他的后人非用血債償還不可!施瑯老母也常叮囑,要他滅盡鄭氏以報殺父害弟之仇。盼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機會,施瑯豈肯放手?
其實,這不過是他以退為進,耍弄的一點心計而已。他這樣做,一可彰顯自己的突出地位,離開施瑯,要想收復臺灣,誰也玩不轉;二則促使清廷盡早做出決斷,授他攻打臺灣的相關職權;三還可體現(xiàn)自己的高風亮節(jié),我施瑯為了奉養(yǎng)老母,可以合棄榮華富貴。
果然不出施瑯所料,康熙三年六月初二,清廷下旨“慰留之”,一個多月后,清廷加授施瑯靖海將軍,不僅任命他為進攻臺灣的統(tǒng)帥,還給予他專征的特權。
然而天不遂人愿,施瑯于康熙三年十一月、康熙四年三月兩次從廈門出發(fā)東征臺灣,都遇海上颶風,桅折船傾,無功而返。
這引得清廷一片嘩然:施瑯所率水師,多為投降清朝的鄭軍舊部,不待交戰(zhàn),卻在沒有臺風的季節(jié)遇到臺風襲擊,折返廈門又并無多大損失。此種情形,使清廷免不了對這支由鄭軍降將組成的福建水師心存疑慮。加之慣于陸戰(zhàn)的清軍對海戰(zhàn)的恐懼,嚴重動搖了清廷武力征服臺灣的信心,朝野上下,出現(xiàn)了一片招撫之聲。
既然要施行招撫,就得以誠相待,于是,福建水師被撤銷,施瑯的水師提督之職自然也給免了,被授予內大臣之職,留京待用。
施瑯在京城一待就是13年。這13年,對他是一種煎熬,一種考驗,也是一種轉型。
清廷裁撤水師,給施瑯的打擊甚大。水師不存,談何征臺?若不對臺使用武力,由鄭成功后人組成的鄭氏政權,或許接受招撫投誠,或許會永遠偏安臺灣。無論何種情形,施家的怨仇就無法報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清廷與臺灣鄭氏的和談進展緩慢。
清廷雖然開出相當優(yōu)厚的招撫條件,但鄭經予以明確回絕:“若欲削發(fā)、登岸,雖死不允?!彪p方談崩,康熙招撫失敗,臺灣問題就此擱置一旁。
施瑯的心中,又升起了新的希望,只要臺灣不歸順,他就有武力征服、報仇雪恨的一天,于是又開始了新的準備。
他擔任的內大臣不過是個閑職,因此有時間干他想干的一些事情。他研究臺灣、大陸的軍事地理;他總結過去兩次征臺因颶風受阻的教訓……
他十分清楚,要想武力征臺,最后的決策人物還是康熙,而籠絡最能接近康熙并受寵信的重要人才是關鍵。于是,他開始利用一切便利,向這類人暢談自己的征臺計劃。
當三藩之亂爆發(fā)之時,秉承父親“反清復明”遺志的鄭經于動蕩的局勢中,見到了匡復大業(yè)的一線曙光,乘機出兵大陸,在東南沿海一帶縱橫馳騁六年之久。隨著三藩的平定、戰(zhàn)亂的平息,鄭經只得敗退臺灣。而康熙再也不能容忍鄭氏武裝繼續(xù)留在臺灣,決定重組福建水師。此時的清廷,有了強渡海峽、武力解決臺灣的條件與資本。在考慮福建水師提督人選時,朝臣大多認為“深識水性,熟知海戰(zhàn)”的施瑯最為合適,可他的長子此時正被挾持在鄭經軍營,康熙心存疑慮,打算改用他人,施瑯深感遺憾。
康熙二十年六月,清廷接到密報,得知鄭經病逝、臺灣內訌、文武解體,康熙下令相關部門從速制定進剿方案。而福建水師提督卻極力主張招撫,康熙認為其“畏服賊將”。這時,施瑯長子被鄭軍斬首,福建總督再次舉薦施瑯出任水師提督,并以全家一百多人的性命,擔保他不會背叛清廷、投靠鄭氏。至此,康熙不再猶豫。
13年的奔走、等待與期盼,施瑯終于如愿以償!
就要離開京城了,施瑯提出一個請求——希望某位御前侍衛(wèi)隨他前往征臺。此人才華出眾,是施瑯在京城有意結交的好友。讓御前侍衛(wèi)伴隨左右,無疑是主動要求皇上監(jiān)視自己,不僅令康熙更加放心,辦起事來也會更加方便。
施瑯此舉,可謂一箭雙雕。這也說明,13年的官場歷練,已將盛氣凌人的他,打磨得世故練達、老成持重了。
康熙二十年十月初五,施瑯抵達福州。此時的他,已是61歲高齡,本該待在家中含飴弄孫,卻因大仇未報,仍苦苦戰(zhàn)斗。
施瑯走馬上任,全身心地投入到征服臺灣的一應工作之中。然而,他性格中一些弱點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來。對以百口之家為他擔保的福建總督,不論從哪方面而言,施瑯都應該感恩、尊重才是,可兩人卻鬧起了矛盾,且越鬧越大。
施瑯獲任水師提督不久,還未離京,就上奏康熙請求專征之權,就是想自己去征臺,其他地方官員哪怕總督,也只留守后方以作策應??滴跷丛省5诌_福建不久,他又上一疏,執(zhí)著地請求專征之權。施瑯這種做法,固然擔心多方扯皮影響效率,也有貪天之功據(jù)為已有之意,還有平臺后不受他人掣肘以懲治仇家鄭氏之嫌。然而,康熙明確表示由總督統(tǒng)率福建兵馬,與施瑯共同進剿。如此一來,福建地方官員反感施瑯的所作所為,與之產生矛盾甚至不配合他的工作。當施瑯第三次上疏請求專征權并提出乘南風出征時,總督針鋒相對,不僅提出乘北風出兵,甚至表明不與施瑯同途進剿。
面對他們的爭執(zhí),康熙甚為不快,適逢朝廷又有反對用兵臺灣的呼聲,康熙索性下旨暫停征剿。
關鍵時刻,有重臣上疏康熙,幫助施瑯獲取專征權,又以友人身份拜會福建總督,居中調停,通過相互間的友情及自己的威望,說服其轉變態(tài)度,支持施瑯。
經過近兩年的曲折準備,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四日,施瑯率戰(zhàn)船238艘,水兵兩萬多人,分三路出征臺灣。為了表示自己破釜沉舟、拼命一搏的決心和勇氣,他將三十多名家人、族人放在不同的戰(zhàn)船上隨軍出征,其中有他四個兒子。
在他的英明指揮下,鄭軍節(jié)節(jié)敗退,鄭經之子鄭克壤向施瑯獻表請降,愿意削發(fā)稱臣,但仍希望留居臺灣。施瑯以自己只有專征之責,而無招撫之權予以搪塞,同時把此事上疏康熙。
畢生夙愿眼看就要實現(xiàn),此時的施瑯,卻不是熱血沸騰的憤青了,經過歲月的磨煉,他變得老練深沉起來。施瑯雖然在之前的大戰(zhàn)中完勝,卻不得不面臨諸多嚴峻問題。不說臺灣民眾的反抗,即使四萬多守臺鄭軍,也是他所率水軍的兩倍,如果他們固守血拼,即使獲勝,也會兩敗俱傷;若鄭氏滅盡,有人說他得鄭家珠寶、美女若干,他將有口難辯,而鄭氏全在,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況且天下之人皆知施、鄭兩家仇怨,如果大開殺戒,必被他人抓住把柄,復仇的快意對他而言,換來的將是身敗名裂;還有一點必須顧及的,就是史家的記載。事后,他坦誠地說道:“鄭賊雖不成氣候,將來史傳上也要存幾張紀傳……定書某某死之……他家全皆為奴囚、妾婦于千秋……”可見鄭氏能投降,也是施瑯心中所愿。
因此面對即將到來的成功,施瑯卻放回投降、俘獲的鄭軍官兵,并向臺灣島上的鄭軍宣稱:“當日殺吾父者已死,與他人不相干。不特臺灣人不殺,即鄭家肯降,吾亦不殺。”同時嚴肅軍紀:“戮一降卒,抵死。”
施瑯的策略不僅瓦解了鄭軍及臺灣民眾的斗志,也給擔心施瑯報復的鄭氏家族吃了一顆“定心丸”。于是,鄭克塊再修降表,不提條件,聽由安排,遵制削發(fā),真心歸附。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日,施瑯兵不血刃地地占據(jù)了臺灣,并且沒有殺害鄭氏一人。然而,施瑯在其許可與掌控的范圍內,對繼承王位的鄭成功長孫鄭克壤有過一定的限制與報復,如控制他的飲食,遣散他的仆人與衛(wèi)隊,責問他以前的過失等。
這些本能的“小動作”其實也可理解,畢竟,施瑯顧全大局沒有仇殺。難能可貴的是,施瑯還在眾人的簇擁下帶著祭品、祭文,前往鄭成功廟祭奠。這一舉動,哪怕只是一種姿態(tài),也說明他的心中大恨已基本化解。
英雄暮年,大功告成,施瑯終于明白:他無法戰(zhàn)勝鄭成功,也無法超越他;是鄭成功成全了他,讓他載入史冊,他與鄭成功雖為仇敵,卻又是他的繼承者;因此,除了仰望、拜廟,他要和解、仿效,從鄭成功身上獲取“正能量”……
當平定鄭氏之后,清廷中出現(xiàn)了一股棄臺論調。
如果放棄臺灣,施瑯的一生追求與功名將付諸東流,他對鄭成功的追尋與繼承更是無從談起。同時,他也看到了臺灣在軍事、地理等方面的重要性,于是多次上書,主張派兵留守。終于,康熙二十三年四月,清朝在臺灣設置一府三縣,還將臺南土地獎給施瑯及隨他一同平臺的文武官員,這客觀上促進了臺灣的經濟與開發(fā)。
一切塵埃落定,施瑯既沒進京任職,也沒駐防臺灣,而是坐鎮(zhèn)廈門,留任福建水師提督。以他張揚自負的個性,雖經打磨,稍不留意就會露出“真容”:將登岸的碼頭稱為“得勝路頭”;他在臺灣、澎湖建有兩座生祠……
不過晚年的他,還是變了一些,不再專注于功名,也開始致力于社會公益事業(yè)。他在老家泉州修橋鋪路,主持修撰族譜;在臺灣興辦臺南西定坊書院,建造臺南媽祖廟;擴建廈門城池,重修明末毀于戰(zhàn)火的普照寺并更名為南普陀寺;他還收養(yǎng)孤兒,于災荒之年施舍錢糧……
康熙三十五年,施瑯以76歲高齡,病逝于福建水師提督任上。
“平臺千古,復臺千古;鄭氏一人,施氏一人?!辈还苁┈樕砩嫌卸嗌偃秉c,不管他生前活得多么壓抑或風光、艱難或顯赫,也不管他平定臺灣出于何種動機,總之,他平臺對國家統(tǒng)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正如一位明清史專家所言:“鄭成功的復臺和施瑯的復臺雖各有具體原因,但是都隱藏著中華民族的大義?!?/p>
編輯/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