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藍(lán)紫

若說屈原是深邃而堅決的，那么他的學(xué)生宋玉就是既有屈原的文采，也更懂得妥協(xié)。

他寫的東西，總是讓君王喜歡。他說的話，也總是投君王的喜好。所以他一生無事，得以善終，不起微瀾到無人記得他去世的年份。只知道，他去世之前，大約還聽說了荊軻去刺秦的事。

他的生，也無人記得。大家只知道，屈原投江后，就出了一個宋玉。陪伴在君王之側(cè)，寫得一手好文章。那君王，因為他的文章，竟然也因此而成了文化的主角。

而在這傳了幾千年的文章里，人們依然還能知道，宋玉其實是個美男。他的美，美到都招惹登徒子這樣的人嫉妒，說他“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愿王勿與出入后宮”。

楚襄王聽說后，去問宋玉。宋玉說：“天下的美女，沒有誰能比得上我的鄰家小妹。她甜美的一笑足以使貴族們?yōu)橹畠A倒。三年來，她常常攀登墻頭來偷看我，我都沒有接受她的顧盼。而登徒大夫的妻子頭發(fā)亂、耳朵卷，嘴外翻、牙齒歪……登徒大夫卻很喜歡她，還同她生了五個孩子。究竟是誰好色，就再明白不過了?！?/p>

他說得精妙，最后，好色的冠名反而落到了登徒子頭上。

他也說得得意，所以，把文章寫下來，從此讓人們知道他自己如何的貌美。

伴在君側(cè)，因為會做人、懂妥協(xié)，所以他倒也因此留下了不少曼妙的文章。

比如跟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有風(fēng)颯然而至，楚襄王拉起衣襟，一時得意地問：“這風(fēng)真暢快啊！我要和黎民一起享受它嗎？”宋玉回答：“此獨大王之風(fēng)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這回答只是媚。

后面的話，卻風(fēng)起云涌地暢快：“夫風(fēng)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緣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乃得為大王之風(fēng)也……”

原來雄風(fēng)當(dāng)是起自微風(fēng)，而后于泰山、松柏下遨游，再于香草間穿梭，最后徜徉于宮殿之上——他說的是大王，其實夸的還是他自己。

他說話太精明，也惹人喜歡。而他的一生，嘴里是一個宋玉，心里是另一個宋玉，所以詩人得以存活。

因為宋玉做人妥協(xié)，所以得以活著寫詩；而屈原不能妥協(xié)，所以不能活著寫詩……

他去世之前，荊軻已經(jīng)在易水邊唱完了自己的詩歌：“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英雄沒有回來，而秦終于大并天下。夜色降臨，所有的詩人沉寂，等著新的篇章掀起。

后來，焚書坑儒，各國文士惶惶不可終日。在一個文化的黑夜里，風(fēng)生于微小的青蘋之末，水起，漸至風(fēng)起云涌，那些擦亮寶劍的英雄，背劍潛行，殺人了阿房宮……

這夜很短，未曾讓秦留下多少詩歌和詩人，天就亮了。

可惜屈原再也不能復(fù)生，宋玉也來不及寫出他真正想要吟唱的詩歌。

編輯/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