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梅
老馬叔,退休啦。一回到家,他立即召開家庭會議。刷刷刷,大筆一揮,老馬叔起草了會議綱要。特別特別地強調(diào),一定要全員參加。也就是說,剛滿月的小孫子嘟嘟,也要躺在媽媽懷里參加會議。
這老東西,該不是從所長位子退下受刺激了?老馬嬸心里直發(fā)毛。她求助似地看看兒子,兒子正捂著嘴巴偷笑呢。
老馬叔使勁瞪了兒子一眼,清了清嗓子,鄭重地啊了一聲,然后情緒激昂地宣讀重要決策:從今天起,不再吃老太婆做的豬食飯。我要親自下廚。想吃啥就做啥,想吃哪口,就做哪口……
沒等老馬叔讀完,兒子就嘻嘻笑說,媽,我老爸一退休就鬧革命啦。嘟嘟媽驚訝地看看公公,又瞅瞅婆婆,大腦快速轉(zhuǎn)起來,老爺子從不做家務(wù)的。這回唱的是哪出?
老馬嬸尷尬地坐著,布滿皺紋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忍了又忍,她顫抖著聲說,吃一輩子我做的飯,到頭來沒說一個好。就你做飯,全家還不咽生米。老馬叔卻信心百倍地宣布,今晚,全家的飯我來做。
晚霞剛顯紅,老馬叔踢著正步走進廚房。一陣子叮叮光光后,小飯桌開始飄香了。
面對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老馬嬸一陣愣一陣怔,該不是做夢吧?兒子兒媳吃驚地盯著餐桌,還不停地嗅著鼻子。
在老爸親切的催促下,兒子兒媳大口大口地開吃了。兒媳在嚼飯的空隙,還沒忘勸婆婆一句,媽,快吃。爸做的菜,有飯店的香味兒。
夜深了,老馬嬸睡不著。自己圍著鍋臺轉(zhuǎn),轉(zhuǎn)白了頭發(fā)??扇思?,一點不領(lǐng)情。
床那邊,老頭子呼嚕打得震天響。老馬嬸掉了幾滴淚,恨恨地下定決心,從今后,就讓這沒良心的老東西做飯。
春去了,夏來了。老馬叔的飯菜,越來越地道了。每餐前,還有菜譜公布哩。兒子兒媳,小蜜蜂一樣圍著他唱贊歌。瞅著老頭子美滋滋的模樣,老馬嬸失落得直想掉眼淚。
有時,老馬嬸蹭到廚房,想摸摸自己的鍋呀盆呀的??衫像R叔像怕?lián)屔馑频卣f,愛哪玩就哪玩去,吃飯時回來就中。
這下,老馬嬸成了甩手干部。望著忙得屁巔屁巔的老頭子,她解氣地說,我才真正革命當(dāng)家作主人了。老馬叔邊干活兒邊哼小曲,沒聽著似的。
街坊四鄰,都夸老馬叔像換了一個人。以前當(dāng)所長時總繃著的老黑臉,也變得平和親切了。還說老馬嬸老了時竟還抓住了幸福的小尾巴。這話雖受聽,可老馬嬸內(nèi)心還是憤憤的。被剝奪了做飯的權(quán)力,在兒子兒媳面前,她總覺得是沒面子的事兒。
老馬嬸總是納悶,連粥都不會煮的老伴兒,咋會做飯了?老馬叔卻賣關(guān)子,不肯說。
雪花翩翩飛時,老馬叔因小腿骨折住院了。在病床上,他拉著老伴兒的手懇求說,給我做碗紅燒肉吧。做夢都想吃你做的紅燒肉。老馬嬸賭氣地說,你不是聲明不再吃我做的豬食飯了。老馬叔嘿嘿笑,當(dāng)時要不這樣打擊你,你哪肯徹底放下飯擔(dān)子。上班時,我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這么多年,累壞你了。退休前,我就抽時間到單位食堂學(xué)做飯了。
吧嗒,吧嗒,淚水從老馬嬸的眼里滴下來。她哽咽著說,你個老東西,要快些好起來。小孫子就愛喝你蒸的雞蛋羹。
老馬叔拍拍胸脯,生命不息,革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