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瓊
在異國遇見來自中國的皮具,它的精致
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憂傷,它踮著腳
優(yōu)雅地站在貨架上,它細膩的面孔
打量陌生的街頭,黑種人、白種人、英語
它锃亮的面孔映照我無言的青春,關于它
來自中國的皮具,我已說得太多,比如在我曾經(jīng)的
詩歌中,它是我的鄉(xiāng)愁,我的青春,我的眺望
無言而沉默的工友們,它曾被我們一點點地加工
從開模到設計,從剪切來縫制,在高車的齒輪間
那些密密麻麻縫制的針線還停留著我們的體溫
在異國碰見它,我想停下來和它說說話
我不知道它還能不能聽懂來自故鄉(xiāng)的語言
帶四川味兒的普通話,夾著老板的閩南話
工友們的咳嗽以及夢中的囈語,現(xiàn)在
它站在美國的商店中,從一大堆中國制造的商品中
我辨認出了車間里瘦削的女工友手指頭的水泡
它曾在我的詩句中閃現(xiàn),“去年已隨一輛貨柜車
去了遠方” “我不知道這些制品,帶著我的青春
將往何處” 在異國的街頭遇見來自中國的皮具
它們帶著我的青春在出售,它換上了另外的面孔
貼上美國的品牌,又被來自中國的兩個女性
購買,想想它們,真像我的工友,時代的漂泊者
在這些工業(yè)時代不斷地漂著,從中國到美國
又從美國到中國,在異國的街頭我想起皮具廠
在龐大的車間,皮具或者機器所能敘述的鄉(xiāng)愁
它們在工業(yè)時代的觸摸著不同的命運,這精美的皮具
最終無法深入我的工友們的生活,它只能流落異國
我與它們,都只是偶然相遇的過客,盡管它還殘留
我們一雙雙失眠的手的氣息,在異國遇見的這一刻
我想起它像一位位失蹤的工友,又在我眼前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