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葉梅的小說創(chuàng)作深受恩施地域文化的影響。鄂西的山水風光、土家族的民間信仰與民間藝術(shù)成為葉梅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題材。葉梅立足特定地域塑造了具有鮮明地域色彩的典型人物形象,同時體現(xiàn)出了葉梅作為女性作家的天然女性意識以及對土家女性命運的思考。小說地域性語言的運用體現(xiàn)了小說文本濃厚的地域特征。
關(guān)鍵詞:小說;題材;典型人物;語言;地域文化
作者簡介:楊龍仙(1992-),女,大理學院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8-0-03
葉梅,原名房廣蘭,土家族,出生于湖北恩施。主要作品有小說集《五月飛蛾》、《撒憂的龍船河》、《最后的土司》、《花燈,像她那雙眼睛》、《妹娃要過河》,長篇紀實《第一種愛》、《九種聲音》,散文集《大翔鳳》、《我的西蘭卡普》等。她的多部作品被轉(zhuǎn)載、翻譯,并獲得多種獎項。其中小說成就最高。其短篇小說集《五月飛蛾》獲全國第八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駿馬獎”,中篇小說《撒憂的龍船河》獲《中國作家》優(yōu)秀小說獎。
作為土家族作家的葉梅,其小說創(chuàng)作深受恩施地域文化的影響。葉梅將恩施綺麗的山水、樸實的民俗民風、典型的人物形象和極具地域特色的語言,納入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之中,寫出了一系列彰顯獨特的地域文化的文學作品。
1、創(chuàng)作題材的地域性傾向
葉梅小說的創(chuàng)作題材大部分來源于恩施地域文化。恩施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河流都是葉梅創(chuàng)作靈感的來源。中宣部文藝局副巡視員梁鴻鷹指出“葉梅小說多以鄂西的文化、風情為底色,實乃出于作家對那片土地刻骨銘心的感情與對當?shù)匚幕L久的認同。”[1]
鄂西喀斯特地貌發(fā)育,峽深谷幽,峰奇洞異,這些獨特的鄂西山水成為葉梅小說創(chuàng)作的豐厚寶藏。在《撒憂的龍船河》中,奇險刁鉆的龍船河日夜奔流,趟過水怪獠牙般的礁石,水流變幻莫測,滔滔不絕,仿佛一首無盡的歌謠。龍船寨四周是黑黝黝的高山,猴兒在滿山松杉翠柏里嬉戲,夕陽漸漸隱沒,余暉靜靜照著山下青翠的麥苗和金黃黃的油菜花。葉梅呈現(xiàn)奇險又和諧的場景,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體會龍船河的驚心動魄,感悟龍船寨大山的靜謐與巋然?!肚嘣埔隆防锩枥L的三峽三道灘,狼牙般的礁石,蛟龍吞吐似的漩渦,狂奔亂撞的江水,風貌絕美的山巒,都是其小說展開的背景要素存在,恩施鄂西的山山水水,仿佛是流在葉梅身上的血,離開了這些,她的血會冷、會干的。
土家族有著祖先崇拜,梯瑪巫術(shù)等地域性很強的民間信仰,這些民間信仰的內(nèi)容直接構(gòu)成了葉梅小說創(chuàng)作的題材。土家人通過莊嚴虔誠的宗教儀式來表達對神靈與祖先的崇敬,同時又通過祭祀來祈福消災(zāi)。在《最后的土司》里寫到龍船河的人們在舉行祭祀儀式,場面空前盛大,龍船河的人們極端虔誠,絲毫不敢怠慢,取最潔凈的水,不敢有半點臟污??梢钥闯鐾良胰藢漓雰x式很看重。也體現(xiàn)了本民族的宗教情感在葉梅心中的神圣地位。
梯瑪信仰是土家族民間信仰的核心?!疤莠敗笔峭良易迦说奈讕?,一般土家人舉行的祭祀儀式都是由梯瑪主持的,承載著土家族神秘古老的巫術(shù)文化。在葉梅的小說中,梯瑪還是土家地區(qū)的政治文化領(lǐng)袖,體現(xiàn)著土家地區(qū)古老的傳統(tǒng)文化?!霸谕良易鍤v史上,土王曾經(jīng)是最大的梯瑪,最大的梯瑪是氏族或部落里的王,戰(zhàn)時他還是軍隊里的統(tǒng)帥。氏族的王或部落里的酋長既是世俗生活中政權(quán)的掌握者,又是宗教生活中神權(quán)的掌握者……是土家族歷史上一種古老文化的人格化顯現(xiàn)?!盵2]梯瑪信仰在小說文本中的建構(gòu)體現(xiàn)了葉梅對土家傳統(tǒng)文化認同。
哭嫁是土家族婚姻中的特殊習俗。在土家姑娘婚前一段時間,親鄰少女婦嫗每天黃昏都聚集到出嫁姑娘家里痛哭,一直到深夜方休。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在結(jié)婚這個大喜的日子,而土家人卻哭得肝膽倶裂。其實是因為他們懂得樂極生悲的道理,明白事物發(fā)展有兩重性。在《最后的土司》中,伍娘嫁給李安之前,覃家大屋的哭嫁歌一波接一波,轉(zhuǎn)瞬間震天動地。雖然只是一筆帶過,但卻讓我們迷失在土家人的哭聲里無法自拔。
跳喪是土家族古老的喪葬儀式歌舞,粗獷豪放,純樸中包含著土家人特有的陽剛氣質(zhì),在葉梅小說中反復被演繹。在《撒憂的龍船河》中,覃老大過世后,土家漢子在靈前恣意的扭動腰胯,癲狂跳喪,氣勢非凡的為覃老大送行。土家人的跳喪也折射出了土家族豁達的死亡觀。真切凄涼的哭嫁歌與粗獷豪放的跳喪是土家族獨具特色的民俗活動,葉梅的小說與這些民俗活動的互文加強了小說的地域色彩。
2、典型人物身上的地域性特征
葉梅立足于恩施的大地,刻畫了一系列鮮明豐滿的典型人物形象:被封建禮教捆綁的土家女性形象,自我意識逐漸覺醒的新土家女性形象,陽剛粗獷的土家漢子形象都在葉梅的小說中呼之欲出。
葉梅作為女性作家,有著鮮明的女性立場,對封建禮教束縛下的土家女性的命運表現(xiàn)出強烈的關(guān)注。傳統(tǒng)封建思想的影響,使得處于弱勢地位的土家族女性習慣了相夫教子,逆來順受?!蹲詈蟮耐了尽防锏奈槟镫m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啞巴,但她的命運卻掌握在土司的手里。土司將她許配給了外鄉(xiāng)人李安,又以初夜權(quán)的名義奪取了她的貞操,使她痛苦的生存在土司與丈夫之間的夾縫中,最終不幸淪為本民族文化與外來文化沖突的犧牲品。伍娘作為一個啞巴的形象,也暗喻了傳統(tǒng)土家女性沉默、逆來順受、無法被表達的命運。《花樹花樹》里的太也是一個封建禮教控制下的犧牲品。她與榮哥兒結(jié)合之后,榮哥兒背井離鄉(xiāng)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而太因榮哥兒選擇的道路遭到“敵人”的報復,太還是依舊守著等待榮哥兒回來的諾言,然而命運卻捉弄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最終她等來的卻是榮哥兒的背叛。
葉梅對這些女性飽含了深切的同情和悲憫,正如她自己所說:“作為女人,我更牽掛著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山里女子,看那一道道山的褶皺就像是女人們飽經(jīng)風霜疲憊的臉,令人酸痛而又感傷。他們無聲無息地在大山的某一側(cè)縫或谷地里生活著,勞作、生育、勞作,直到死去。她們的世界很小,她們其實都美麗過,就像山里的花兒,默默地開放又默默地凋謝。”[3]葉梅反思著這些土家女性的悲劇命運,指出在男尊女卑的背景之下,女人要想逃過悲劇的結(jié)局,她們只有敢于反抗,敢于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真正解決她們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
土司制度廢除后,土家族人受到漢文化更多的影響,一些土家女性也在新時代的變革下以嶄新的面目出現(xiàn)在葉梅的小說里。她們不甘心做男人的附屬品,敢于打破封建習慣勢力,極力想要擺脫束縛在她們身上的枷鎖,自我意識逐漸覺醒?!痘浠洹分械恼雅咧挟厴I(yè),思想上積極進取,不屈村長要當教師就必須嫁給他的兒子的威逼而直接到鎮(zhèn)上找鄉(xiāng)長,當上了民辦教師,之后與鄉(xiāng)長相戀,但是鄉(xiāng)長根本沒有想過犧牲前途與昭女在一起。當鄉(xiāng)長得知昭女有個縣長姑姑之后,卻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愿意拋棄妻子娶昭女,但此時的昭女已經(jīng)看清楚了鄉(xiāng)長的真實面目,她不屑接受鄉(xiāng)長有目的的愛情,于是毅然選擇離開,搭上去城里的班車參加成人高考,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段逶嘛w蛾》里的二妹有一定的文化,為了實現(xiàn)自己理想不顧父親的反對,撲向了城市,并在城市中完成了人生的蛻變。
昭女、二妹等土家女性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土家女性,而是在經(jīng)歷蛻變之后意識到自我重要性的新土家女性。從她們身上也體現(xiàn)了葉梅對土家女性命運的新思考:作為新時期的土家女性,應(yīng)該要具有獨立的自我意識,這就需要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解放,這樣才能把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葉梅筆下粗獷勇武,有著頑強生命力的土家漢子是生活在鄂西這塊特定地域的人,對這類人物形象的描寫增加了小說厚重的地域色彩。龍船寨的橈夫子覃老大作為《撒憂的龍船河》里面的主人公是土家漢子的典型,粗獷豪放,勇敢陽剛。一次覃老大被毒蛇咬到了,覃老二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大半截胳臂,他都未曾哼一聲。在巴茶祖祖的喪事上,覃老大壯實的腰桿如柔韌的藤條,隨著撒兒嗬強勁的動律和狂放的風格,跳出了雄壯勇猛的陽剛之氣。龍船寨與外界的唯一聯(lián)系就是龍船河,而龍船河奇險刁鉆,迫以生計,覃家兩兄弟經(jīng)常撐著豌豆角到縣城采購必需品,赤裸著古銅色的肉體與龍船河斗爭,世世代代的存活下來,龍船河的奇險刁鉆打造了覃家兄弟浪里鉆水上走的硬漢。這些土家漢子融入骨子里的頑強執(zhí)著的秉性與鄂西的山水融為一體,漸漸沉淀于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表現(xiàn)出頑強的生命力。
3、小說語言的地域性顯現(xiàn)
葉梅小說中的人物說著方言,準確的傳達了民間氣息,增強了作品的民間文化色彩。在《花樹花樹》中,賀幺叔對瑛女的辱罵:“說你媽的癡話”,“小婊子,你敢打人,老子今天饒你一回,你要再敢這樣我揍扁了你!” [4]又比如在《山上有個洞》中,大嫂對田快活破口大罵道:“扯你媽的騷!你一雙狗眼長著往哪里看?”“田快活,你日后得個兒子沒得屁眼” [5]通過這些夾雜著方言的惡毒語言,賀幺叔不負責任、俗不可耐、心腸狠辣;大嫂潑辣惡毒、小肚雞腸的鄉(xiāng)土形象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方言的運用使得小說的人物形象更加具有地域性特征,也使得作品更加具有鄉(xiāng)土氣息。
封閉落后的土家族常常通過巫術(shù)的方式發(fā)泄對生活的不滿,巫術(shù)咒語在葉梅的小說中保持著土家文化的原汁原味,強化了小說的地域特征。比如在《撒憂的龍船河》中,巴茶對客家妹子的詛咒“……你到河里呢,水老倌扯住你的腿喲——!你到山上呢,妖精拖住你的腰喲——!你到屋里呢,吊頸鬼拖住你的腦殼喲——!你看了我的男人瞎眼睛,你親了我的男人爛舌根啊……”[6] 這樣惡毒的詛咒讓人聽了不禁心里發(fā)憷。這些咒語也恰恰真實的傳遞了土家族古老的巫術(shù)文化,還原了鄂西土家族的原始風貌,揭示了不被人們意識到的民間世界,給葉梅的小說增添了濃厚的地域色彩。
喪鼓歌和哭嫁歌是土家族獨特的民間歌謠,內(nèi)容極為豐富,這些歌謠中表現(xiàn)出來的人生哲理,是土家族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其獨特民間色彩雖在的小說中呈點綴式出現(xiàn),但這些極具地域特色的歌謠成為地域性特征顯現(xiàn)的一個重要切入點。比如《花樹花樹》中的哭嫁歌:“娘啊,你一尺五寸把兒生啊,盤得門高樹大送出啊門。你盤得一身養(yǎng)老病啊,沒得一個養(yǎng)老的人……”[7]傾訴了娘養(yǎng)育的苦心,唱的人揪心,也唱出了現(xiàn)實。葉梅在小說中加入對這些歌謠的描寫,豐富了小說文本的地域性與獨特性。
綜上所述,地域文化在葉梅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葉梅的小說在創(chuàng)作題材上有著明顯的地域性傾向,通過描繪鄂西獨特的山水風光,土家族古老的民間信仰及特殊的民間藝術(shù)來展現(xiàn)鄂西的神秘與獨特魅力。通過對封建禮教捆綁的土家女性和自我意識逐漸覺醒的新土家女性的描寫,體現(xiàn)了葉梅作為女性作家的鮮明的女性意識,表明了對土家女性命運的關(guān)注,對粗獷陽剛土家漢子的刻畫,充分展現(xiàn)了土家人獨特的民族性格。方言俗語、巫術(shù)咒語及獨特的喪鼓哭嫁歌謠的穿插運用,使小說呈現(xiàn)一股濃郁的地域氛圍與鄉(xiāng)土格調(diào)。
注釋:
[1]吳道毅.巴楚文化的深情禮贊——葉梅文學作品學術(shù)研討會綜述[N].湖北日報.2010年1月8日第014版
[2]張應(yīng)斌.土家族土王與梯瑪關(guān)系管見[J].中南民族學院學報.1994年第5期.第5頁
[3]葉梅 最后的土司?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287頁
[4][5][6][7] 葉梅.妹娃要過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第36——37、102、61、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