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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的文化與文化的政治
      ——也論左聯領導人與魯迅的分歧

      2014-03-06 12:23:44張景蘭
      關鍵詞:左聯左翼魯迅

      張景蘭

      (淮海工學院 文學院,江蘇 連云港 222005)

      關于左聯與魯迅的關系,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的研究中,總體上強調黨對左聯的領導和對魯迅的影響,乃至強調魯迅對黨的指示、政策、方針的自覺響應,馮雪峰的回憶性文章《黨給魯迅以力量》可謂這個方面的代表作;而90年代以后,特別是本世紀以來的研究大多把關注點放在魯迅與后期左聯領導人的矛盾乃至最后的分裂,把魯迅作為一個獨立知識分子乃至自由主義者,由30年代有極左傾向的政治和思想潮流中分離出來,認為“與其說魯迅加入了左聯,還不如說魯迅一開始就只是站在左聯邊上?!盵1]前者顯然是1949年以后的革命意識形態(tài)運行的結果,而后者把魯迅從左聯中剝離出來,將魯迅作為與左聯對立的另一極,則也是一種相反意識形態(tài)的不自覺的產物。正是包括魯迅和后期左聯領導人在內的1930年代左翼文化人,構成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也推動了與這個組織密切相關的影響廣泛的左翼文學思潮。很難想象一個沒有魯迅的左聯,也很難想象一個沒有左翼文化運動作為背景的魯迅,魯迅始終自認“我是‘左翼作家聯盟’中之一人”[2]。不管魯迅與后期左聯領導人有怎樣的分歧,但二者依然擁有共同的基礎,即對當局統治的批判性態(tài)度和以文學進行社會政治斗爭的觀念。

      然而,這樣說也并非彌合二者之間的嚴重分歧。事實上,以“目的在大眾”為共同政治基礎聯合起來的左聯和左翼文學運動,其內部思想觀念和主體精神的差異分歧又是貫穿始終的。如同雷蒙·阿隆在分析現代西方社會各種政治力量時所說:“在自命為左派的不同群體之間,從未有過深刻的統一性。”[3]1930年代的左聯和左翼文學運動的內部構成也是如此。本文認為,以周揚為代表的后期左聯領導人和魯迅及其影響下的一批左翼文學知識分子的分歧既是一個不斷發(fā)展和變化的過程,不可一概而論,同時又始終貫穿著一個基本脈絡,即“政治的文化”和“文化的政治”的邏輯分野。

      眾所周知,左聯實際上存在著兩種身份和功能,一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一個重要組織,二是革命和傾向革命的作家團體。首先,左聯是以中共黨員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政黨性質的組織,是政黨組織的文化分支。上世紀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國民黨在清洗和鎮(zhèn)壓了曾經的盟黨、建立起一黨專制的穩(wěn)固政權后,中共成為反政府的地下政治軍事力量。其中一些原本是五四新文化弄潮兒、被20年代中后期政治軍事斗爭的旋流沖卷到邊緣的黨員知識分子如郭沫若、成仿吾、瞿秋白、茅盾等,在革命低潮中回到都市,回到文學領域,成為30年代左聯的發(fā)起人和領導者。所以,作為在共產黨高層領導人指示下聯合相關力量成立的左聯,其主要成員大部分是共產黨員。作為黨派中的文化人,他們有著明確的政治信仰和組織意識,同樣把這種政治身份和組織觀念貫徹到左聯的實際運行中。左聯成立大會上首先明確提出的是行動總綱領,實際上是政治目標:“我們文學運動的目的在求新興階級的解放”,“我們的藝術不能不呈現給‘勝利不然就死’的血腥的斗爭”[4]133。顯然,這一目標使得它不同于一般的文學社團,而首先是一個政治性團體。為此,黨要求左聯成員成為政治行動的實踐主體,要求他們如一般地下黨員一樣,從事危險的直接的政治行動,如示威游行、飛行集會、張貼標語、散發(fā)傳單等。1930年4月29日召開的左聯大會提出:“革命的文學家在這個革命高潮到來的前夜,應該毫不遲疑地加入這艱苦的行動中去,即使把文學家的工作地位拋去,也是不足惜的。”[4]1415月29日召開的大會要求全體盟員一致參加“五卅”示威紀念,中華藝術大學護校委員會準備在“五卅”自行啟封被當局查封的中華藝術大學,要求左聯全體成員一致參加行動。

      同時,作為聯合戰(zhàn)線的群眾性文學團體,左聯的基礎又是基于文學身份的更加廣泛的社會道德立場。在統治者通過血腥暴力手段獲得政權的1930年代,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普遍對當權者感到幻滅、不滿。據中共六大時的不完全統計,從1927年3月至1928年上半年因政治原因而被當局殺害者達31萬人,其中共產黨員2.6萬人。這種血腥的現實激起了知識分子的普遍不滿,連同情蔣介石“清黨”的胡適也對其大規(guī)模屠殺表示譴責[5]。政治上的“左”幾乎變成社會正義的代名詞。再加上左聯以“五四”以來最具文學影響力和道義感召力的魯迅作為旗幟,因而吸引了當時許多對現實不滿、又懷揣文學之夢的青年。再者,20年代中期以后馬克思主義學說在中國廣泛傳播,1930年代是國際、國內共產主義運動蓬勃開展的大時代,“唯物史觀是這時中國大學的社會學課程中最重要的三大潮流之一?!R克思主義的著作簡單地被視為社會學的著作而出版,宣揚結構性的大變革的必要性,以之為解決中國問題的唯一出路?!盵6]“結構性的大變革”即“革命”成為許多政治和知識精英為中國未來開出的處方,左翼文學社團也就作為一種正義、革命的力量化身,具有強大的政治文化吸引力和社會道德感召力。因此,有著濃厚的名士氣但不乏社會正義感的郁達夫,經魯迅相邀同意作為左聯的發(fā)起人;與左聯發(fā)生論戰(zhàn)的“自由人”胡秋原在論爭中也表達了對左翼文學運動(普羅文學運動)的同情與理解;“第三種人”戴望舒和杜衡在左聯成立初期也是參與和支持的,關于這一點,施蟄存后來回憶到:

      雪峰曾希望我們恢復黨的關系,但我們自從四·一二事變以后,知道革命不是浪漫主義的行動。我們三人都是獨子,多少還有些封建主義的家庭顧慮。再說,在文藝活動方面,也還想保留一些自由主義,不愿受被動的政治約束。雪峰很了解我們的思想情況,他把我們看作政治上的同路人,私交上的朋友。1930年3月2日,左聯在中華藝術大學開成立大會,前一天,雪峰特地來通知我們,邀我們去參加。那時我恰巧回松江了,沒有知道,所以第二天只有望舒和杜衡去參加。[7]

      戴望舒和杜衡出席左聯成立大會,雖然是因為朋友馮雪峰的邀請,但在那個與共產黨發(fā)生瓜葛就有可能帶來殺身之禍的年代,他們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情感和政治上的親左。所以左聯成立后相當一段時間與杜衡、施蟄存、戴望舒等保持著密切的人際和文字交往,包括左聯與“第三種人”論爭的文章許多也是雙方交換閱讀后發(fā)表的。應該說,20年代末30年代初“第三種人”的文學活動也有著較為濃厚的左翼色彩,變化只是發(fā)生在1934年以后*關于這一話題,請參照拙文《隱含話語、政治策略與倫理立場的夾纏——再論左聯、魯迅與“第三種人”的論爭》,《文史哲》2009年第2期。。而這些廣泛的支持與參與顯然不是出于共同的政治目標,而是基于批判性的現實態(tài)度和利用文學進行社會參與的觀念認同。

      然而,負載著政治和文學雙重身份和功能的左聯注定是要在對外的集團型作戰(zhàn)與內部的分歧矛盾中曲折前行,政治行動和文學創(chuàng)作、戰(zhàn)士和作家、政治邏輯和文化倫理之間構成了豐富多重的左翼景觀,也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與分裂。

      在左聯成立后兩個月左右召開的全體大會上,組織者在政治報告中稱:

      ……

      3.中國的工農革命勢力,一天膨脹一天;任何統治階級已都顯出手忙腳亂的情勢;所以事實上只能放棄鄉(xiāng)村,把持城市。近來農村土地革命的迅速蔓延,和城市工人斗爭的慘遭高壓,都可以說明革命高潮的快要到來。

      4.革命的文學家在這個革命高潮到來的前夜,應該不遲疑地加入這艱苦的行動中去,即使把文學家的工作地位拋去,也是毫不足惜的。[8](著重號為引者所加)

      在這些滿懷政治熱情、真誠而狂熱的左聯青年革命者那里,直接的政治行動(如組織蘇聯觀光團、參加蘇維埃代表大會、組織參加“五一”游行等)遠比文學活動、文學創(chuàng)作有吸引力,在那個雖然有著坐牢殺頭的危險、又充滿新鮮刺激的“革命”氛圍中[9],左聯在思想進步的青年包括文學青年那里,其政治組織性和政治號召力是非常強大的,甚至超過了文學的吸引力。從政黨政治斗爭的需要出發(fā),左聯領導人反復強調對成員的組織、行動、紀律等的統一要求*需要說明的是,左聯前后期的情形有所不同,對于左聯成員飛行集會的要求主要發(fā)生在左聯前期,左聯青年作家的激進主要是受李立三左傾政治路線的影響。。1931年11月左聯執(zhí)行委員會的決議中強調:“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無疑地是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干部,是有一定而且一致的政治觀點的行動斗爭的團體;而不是作家的自由組合?!谧舐搩?,不許有不執(zhí)行決議的行動,不許有小集團意識或傾向的存在,不許有超組織或怠工的行動?!盵4]184(著重號為引者加)對“行動斗爭”和三個“不許”的強調,實際上是把嚴密的黨組織管理乃至軍隊化管理的模式運用到原本最具個人主義(在此是中性的含義,非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色彩的知識人群身上,運用到本應是自由意志結合的群眾性社團上。這一要求使得有著注重創(chuàng)作而不愿受太多行動束縛的郁達夫、蔣光慈等先后被排擠出去*蔣光慈是被開除出黨,但左聯沒動作;郁達夫是因不參加飛行集會等而被開除。,也使思想上親左、但并未成為共產主義信仰者和追隨者的戴望舒、杜衡等逐漸疏離,除魯迅擁有不參加政治活動的特權外,連左聯最有分量的作家茅盾也不能例外,后者顯然一直對之持消極態(tài)度。對此,馮雪峰后來有過反思性的回顧:

      那時候在上海的黨中央和我們這些年輕的黨員,主要的是把“左聯”當作了直接政治斗爭的一般群眾的革命團體,而差不多忽視了它的應該特別發(fā)揮的特殊作用的戰(zhàn)斗性能與作用——文學斗爭與思想斗爭,并經過文學斗爭與思想斗爭去完成政治斗爭的任務。其次,我們簡直把“左聯”當作“半政黨”的團體。[10]32

      作為“半政黨”的左聯,它聚集了一批有著政治信仰和革命熱情的青年,他們注重狂熱的街頭政治行動而輕視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1930年8月4日左聯執(zhí)行委員會通過的《無產階級文學運動新的情勢及我們的任務》更是強調:“‘左聯’的組織原則不是作家的同業(yè)組合組織,同時還有它一定的斗爭綱領”,要求作家去除個人主義,養(yǎng)成集體生活的習慣。因此,左聯領導人也特別批評“作品萬能觀念”,稱之為“作品主義”[4]154。

      與此相對照的是,左聯時期的魯迅一如既往地注重文學創(chuàng)作,更加熱心地幫助和扶持文學青年的創(chuàng)作和翻譯,形成一股以文學為載體的、政治影響力強勁的左翼文化力量。

      在30年代受到魯迅關懷和幫助的許多進步文學青年中,蕭紅、蕭軍最具典型性。魯迅多次為這兩位來自東北淪陷區(qū)的青年的作品看稿、校對、出版、寫序、推薦作品。但從1934年魯迅的信件來看,他很少同他們談及左聯內部的狀況,而是引導他們多觀察上海,多去走走,并沒有要他們參與左聯的有關活動。在1935年9月12日給胡風的信中,魯迅更是直接勸蕭軍不要加入左聯:“三郎的事情,我?guī)缀蹩梢詿o須思索說出我的意見來,是:現在不必進去。最初的事,說起來話長,不論它;就是近幾年,我覺得還是在外圍的人們里,出幾個新作家,有一些新鮮的成績?!盵11]“三郎的事情”是指徐懋庸要蕭軍參加左聯的事,那是徐約蕭談話時以左聯負責人的名義提出的。魯迅的這段話雖然有著由來已久的思想與情緒原因,但一個清楚的事實是,他對于左聯的不滿之一就是左聯領導人不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缺少創(chuàng)作上的成績。與此同時,魯迅熱心地把蕭紅介紹給美國作家史沫特萊女士、日本鹿地亙等,盡可能地把她的作品介紹到國外去擴大影響。在左聯解散之后,魯迅還在給友人的信中多次提到類似的話題,如:“我在這里,有些英雄責我不做事,而我實日日譯作不息,幾乎無生人之樂……我們×××里,我覺得實做的少,監(jiān)督的太多,個個想做‘工頭’,所以苦工就更加吃苦?,F此翼已經解散,別組什么協會之類,我是決不進去了。但一向做下來的事,自然還是要做的?!盵12](著重號為引者所加)也許,左聯領導人看到魯迅稱他們“實做的少”會感到委屈。此時,他們?yōu)榱诉m應政治形勢的新需求忙于解散左聯、成立新的文學組織中國文藝家協會、投入抗日文藝統一戰(zhàn)線工作等等,實在也“做”了不少,但正如他們視魯迅等的文學創(chuàng)作、翻譯、推介等工作為“不做事”,魯迅則視他們的活動為“實做的少”,二者的立足點和價值標準的巨大差異不言而喻。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此前魯迅與左聯領導人的一系列不協調、不一致的主張,如左聯執(zhí)行委員會1931年11月15日發(fā)布決議《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新任務》,要求其成員在創(chuàng)作題材上必須“完成目前新任務”:作家必須抓取反帝國主義、反對軍閥地主資本家政權以及軍閥混戰(zhàn)的題材,必須抓取蘇維埃運動、土地革命、紅軍和工農群眾的英勇戰(zhàn)斗的題材等等[4]181;此后不久(1931年12月25日),魯迅回復左翼文學青年向之請教創(chuàng)作的公開信卻是:“現在能寫什么,就寫什么,不必趨時,自然更不必硬造一個突變式的革命英雄,自稱‘革命文學’?!盵13]很明顯,魯迅的著眼點是尊重創(chuàng)作主體的生活積累(其實是尊重創(chuàng)作規(guī)律),左聯領導人強調的是文學作品直接配合當下政治斗爭的需要,二者的不同訴求顯而易見。

      在魯迅的視野里,左翼是一條文化戰(zhàn)線,是知識分子以文學作品、文學活動來反映現實、表達思想和參與社會政治生活的進步力量。因此,他十分看重左翼青年作家在創(chuàng)作上的努力,不僅自己堅持不懈地創(chuàng)作大量的批判性、戰(zhàn)斗性的雜文作品,翻譯介紹外國“立意在反抗,旨歸在行動”的文學作品,而且給青年作家們以真誠的關懷和無私的幫助,為一個個左翼新人的作品修改、校對、寫序、出叢書、推薦發(fā)表等等。在“京派”理論家標舉藝術的靜穆、圓熟而對一些左翼文學作品不屑的情形下,他鮮明地提倡文學作品的現實性和戰(zhàn)斗性,如魯迅在《白莽作<孩兒塔>序》中評價殷夫的詩:“這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是對于前驅者的愛的大纛,也是對于摧殘者的憎的豐碑。一切所謂圓熟簡練,靜穆幽遠之作,都無須來作比方,因為這詩屬于別一世界?!盵14]484在《葉紫作〈豐收〉序》中對葉紫小說的評價:“作者已經盡了當前的任務,也是對于壓迫者的答復:文學是戰(zhàn)斗的!”[14]214同時,魯迅也看到和鼓勵青年作家在藝術上的可喜努力,如稱贊柔石《二月》的“工妙”、蕭紅《生死場》的“力透紙背”等。

      左聯領導人從政黨政治的具體目標出發(fā),以具體的政治目的和效果為中心,是由政治而文化的思維邏輯,可稱之為是“政治的文化”。而魯迅則著眼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體性和獨特性,遵循真實反映社會生活的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以文學傳達思想情感包括政治內容,可稱之為“文化的政治”?!罢蔚奈幕笔且晕膶W藝術為工具的政黨政治行動,強調政治實踐和文學藝術的直接政治效應,輕視文藝創(chuàng)作及其規(guī)律;強調成員對集體的服從,排斥個人意志和主體精神;在行動上可以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調整改變策略。而“文化的政治”則是以知識分子的道德情感和獨立意志為前提的文學藝術活動,遵循自己的真實體驗和生活經驗,以自成一體的文學世界來傳達一種廣義的政治立場和傾向,在理論上堅持批判性、在實踐中堅持獨立性和主體性。二者的不同集中體現在政治和文學誰是第一性的分殊上,相應地,還衍生出政黨組織要求的統一性和知識分子的思想獨立性,政治的變通性、策略性和道德情感、文化觀念的一貫性,在政治組織中獲取權力和平等獨立的現代倫理訴求等的分殊與矛盾。

      由于30年代中共所處的被壓迫、被圍剿的特定政治環(huán)境和其所持的革命意識形態(tài),左聯領導人在“政治的文化”戰(zhàn)線和邏輯支配下,天然地秉持非此即彼、敵我分明的二元對立邏輯(革命邏輯),在左聯的各項政治和文學活動中,包括對待魯迅等作家,常常表現出非革命即不革命、不革命即反革命的絕對主義邏輯。不管是1928年的“革命文學”論爭中創(chuàng)造、太陽二社對魯迅的炮轟,還是左聯成立后對胡秋原、蘇汶的論戰(zhàn),乃至后期左聯內部成員對魯迅的明槍暗箭,都是把敵我對立的政治思維運用到文學領域,以對方的政治立場為思考與立論的焦點,而不是尊重和傾聽不同的聲音可能具有的合理性和真理性;特別是后期,以周揚為實際領導的左聯以自上而下的政治組織的指令、意志和策略為圭臬,對持不同思想觀點的同道也表現出壓制和壓迫,在集體組織(黨)的表層話語下攜帶著個人權力和意志。而以魯迅為核心的左翼文學知識分子,一方面堅守知識分子的精神獨立性,另一方面在強權政治環(huán)境中踐行的是以文學作品的思想情感力量和理論文章的邏輯思辨力量來影響世道人心乃至社會政治,反映底層民眾的苦難、掙扎,批判統治者的丑惡、反動,呼喚被壓迫的新興政治力量,但一切均出自他們對社會人生的真實經驗和獨立的思想判斷,既不會為了某種政治目的、政治策略而暫時放棄思想理論斗爭,更不會以政治組織的意志(或名義)指稱不同觀點者為敵人,始終秉持獨立、批判和自省的知識分子倫理品性。集中體現這一分野的是辱罵胡秋原事件、與“第三種人”的論爭、“花邊文學”事件等。

      魯迅30年代的著名文章《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zhàn)斗》是由馮雪峰(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下屬的文委書記)和魯迅商量后由魯迅寫成發(fā)表的,是對中共黨員邱九如辱罵胡秋原的詩作的批評,其間的細微差別也許不太為人注意:馮雪峰認為“這是完全違背黨的策略的”,而魯迅看后認為是流氓作風,須自我糾正。前者是出于黨的政治策略和政治效果的考慮,是在受當權者壓迫的環(huán)境下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而后者則是基于知識分子的倫理品格的自省,要求左翼文壇注重論爭的品格,要“喜笑怒罵,皆成文章”,表明“即便是對‘敵人’,‘辱罵和恐嚇’也是無意義的”[15]。雖然同樣反感辱罵恐嚇的文字,但出發(fā)點又有不同,一是政黨政治一翼的策略視角,另一則是作為文化主體的知識分子倫理視角。視角不同,然而態(tài)度一致。在接下來的與“第三種人”的論爭中,情形則有所不同。初期馮雪峰、瞿秋白、周揚等都表現出“極左”政治思維下的視不同文學論調者為敵,后來在黨的高層領導人張聞天的糾左文章《文藝戰(zhàn)線上的關門主義》發(fā)表后,馮、瞿等停止與對方的論爭轉而表示愿意和對方聯合起來,顯示出爭取“同路人”的政治策略的明智與靈活。魯迅對“第三種人”的態(tài)度則又不同。論爭初期他久未加入,保持靜觀其變的態(tài)度,到了馮雪峰等停止論戰(zhàn)后,魯迅卻持續(xù)關注,“窮追不舍”。魯迅后來的獨立批判是基于知識分子的社會倫理,即在那個充滿血腥屠殺和文化圍剿的政治現實面前,知識分子如何面對專制強權,如何對待廣大的被壓迫者包括被壓迫的黨派。某種程度上,魯迅后來是把“第三種人”視為敵人的,但僅僅是倫理之敵,而非政治之敵。而發(fā)生于1934年夏的左聯年輕黨員作家廖沫沙指稱魯迅“買辦意識”的“花邊文學”事件,反映了魯迅的知識分子啟蒙思維、民族自省的一貫性和廖的政治正確(愛國主義)下的膚淺思想與排他邏輯*關于這一事件的具體梳理與論析,參見張寧:《“花邊文學”事件與兩種民族主義》,《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其間貫穿的仍是“政治的文化”與“文化的政治”兩種邏輯的差異與矛盾。

      左聯后期,實際領導者與魯迅的矛盾還來自更加深層的精神主體的差異,即革命政治邏輯下的統一意志(具體表現為權力控制)與獨立的現代知識分子文化人格的不可調和。在“政治的文化”戰(zhàn)線上,對于左聯領導者,作為其政治信仰最高體現和依托的黨(組織)是至高無上、不容懷疑的,而個體因為與這一信仰的人格化(抽象的黨)保持一致、融為一體,也獲取了這一權威性和正當性。一方面,“聽將令”是成員必須遵守的鐵律,另一方面,對于一切不服從組織及具體執(zhí)行者的行為和個人則給以政治污名化和人身攻擊,以政治的壓迫性代替真理的權威性。而在魯迅所體現的“文化的政治”邏輯中,革命既是對缺乏正當性的政治當局的反抗,也是對思想文化領域包括革命者自身的精神變革,而文化主體、革命主體也須在平等的前提下接受現代科學、民主思想的檢驗。在這一文化邏輯下,魯迅嚴厲批判某些左聯領導人革命大旗下的“小”:“輕易誣陷別人為‘內奸’,為‘反革命’,為‘托派’,以至為‘漢奸’者,大半不是正路人;因為他們巧妙地格殺革命的民族的力量,不顧革命的大眾的利益,只顧借革命以營私?!盵14]519“首先應該掃蕩的,倒是拉大旗作虎皮,包著自己,去嚇唬別人;小不如意,就倚勢(!)定人罪名,而且重得可怕的橫暴者。”[14]526以革命的名義而行的權力壓迫與知識分子主體獨立的反壓迫之間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程度。

      當然,所謂“政治的文化”和“文化的政治”兩種邏輯并非是截然對立的,二者在初期的聯合作戰(zhàn)中是較為融洽而且極具力量的。但在左翼政治越來越成為新的權威力量的左聯后期,那種以政治邏輯操持文學藝術領域的做法具有了越來越強大的裹挾力。在“兩個口號”論爭過程中,徐懋庸作為左聯后期與魯迅的聯系人,在1936年5月2日寫給魯迅的信里,批評魯迅不明白政治形勢:“但我的辦事也有一個態(tài)度,就是總求和政治的意義相配合?!边@就是徐懋庸支持周揚而批評魯迅的原因:“我只有一個想法,關于路線政策問題,總是共產黨員比較明白。魯迅不是黨員,而周揚卻是的。因此,我要跟黨走,總得基本上相信周揚他們所說的?!盵16]在黨組織和獨立思想者之間,徐懋庸選擇了前者,而這種選擇絕不僅僅是個別現象。也正因為政黨政治主宰下的左聯領導者講求策略、變通,而魯迅等左翼文學知識分子堅持精神的獨立性和一貫性,所以當周揚等為了配合形勢、組成文化界抗日統一戰(zhàn)線而解散左聯時毫不猶豫,但魯迅卻對左聯的解散非常痛心,并希望在“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大眾文學”這一口號中保留左聯的文學性質,這不只是對一個曾經為之努力、傾注感情的組織的留戀,更是對“大眾”這一左翼政治文化立場的堅守。魯迅拒絕支持“國防文學”口號,不僅在于他對幕后策劃者周揚等“奴隸總管”爭口號、爭正統的不滿,還在于一群所謂“革命作家”竟把左翼文化的當然屬性(大眾)輕易一筆抹殺。所以,隨著左聯領導人的解散左聯、另立新的文學組織,魯迅與他們的分道揚鑣也就在所難免。

      已故日本著名魯迅研究者丸山升曾指出:“將左聯視為由政治考慮產生的無成果的策略而加以否定的思想方法,我是無法同意的。我認為是一種超越了他們(指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作家——引者)所具有的理論框架、從魯迅身上感受到的東西,打動了他們?!盵15]69同時,那些“帶著失誤和不成熟的‘年青’里,肯定有什么打動了魯迅的心?!盵15]202丸山先生的看法很有見地。其實,馮雪峰在回憶錄中也曾清楚地指出:“說到魯迅先生和‘左聯’的關系,我以為這是明白的歷史事實:‘左聯’和魯迅先生是相互發(fā)揮的?!盵10]31毋庸置疑,左聯正是有了魯迅的文學影響力和思想人格感召力,才形成了30年代其他文學團體難以匹敵的政治文化力量。在魯迅與左聯領導人的合作與矛盾中,魯迅也不只是一個永遠站在高處的清醒深沉的思想家,而更是在與時代、政治環(huán)境包括1930年代帶有明顯問題的左翼政治、左聯領導者之間的互動關系中,在不斷變化的社會歷史狀況中自我選擇、自我生成和自我更新。不過,這種自我選擇和自我更新始終是以知識分子的思想獨立性和創(chuàng)作主體性為前提的?!罢蔚奈幕焙汀拔幕恼巍眱晒杉ち飨鄥R合又相蕩激、抵牾的景觀,只存在于特定的政治與文化生態(tài)——1930年代泥沙俱下、眾聲混響的河床里。當歷史走向主旋律進行曲的獨奏時,獨立思想者的聲音都將漸行漸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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