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春 善
(延邊大學 民族歷史研究所,吉林 延吉 133002)
中朝兩國毗鄰,自古以來關系密切。但是,兩國間的疆域隨著歷代王朝的交替和國家的興衰而頻繁變遷。自明末清初開始,鴨綠江、圖們江逐漸成為兩國間相對穩(wěn)定的國境。盡管如此,兩國間的國境紛爭依然存在。例如,1712年“長白山定界碑”的豎立,1885年的“乙酉勘界”,以及1887年的“丁亥勘界”等。直至1909年《中韓圖們江界務條款》(又名《間島協(xié)約》)締結,中朝兩國的國境紛爭才暫時告一段落。但是,由于《間島協(xié)約》締結時朝鮮政府的外交權已被當時的日本所篡取,因此該條約的有效性始終存在爭議,中朝兩國間的國境問題由此也成為歷史遺留問題?,F(xiàn)今,鴨綠江、圖們江問題依然是中韓兩國學術界的重要研究課題,相關的研究成果頗豐。
本文通過分述歷代中朝兩國邊界的變遷和“無人地帶”的設置、“長白山定界碑”的豎立、“乙酉勘界”、“丁亥勘界”等,從宏觀方面概述中韓兩國學術界關于鴨綠江、圖們江國境問題的研究動態(tài)。
疆域是一個國家為完成其固有使命而有效行使其排他的管轄權的空間。[1]但在封建時代,歷代王朝的疆域伴隨著其軍事力量的強弱而不斷變遷。歷史上的中朝疆域也不例外。到了明末清初,鴨綠江、圖們江成為中朝兩國事實上的疆界。盡管如此,由于中韓學界在高句麗和渤海問題上分歧嚴重,導致兩國學者在歷代中朝疆域變遷這一問題上也是矛盾重重。
從中國學界①來看,楊昭全、孫玉梅的《中朝邊界史》一書中寫到,公元前1027年周武王統(tǒng)治時期,商朝的貴族箕子帶領族人向東遷徙,以王險城(平壤)為中心建立了箕子朝鮮,燕國建立后以浿水(清川江)為兩國疆界。西漢時期,漢武帝征服衛(wèi)氏朝鮮,設置了漢4郡,其南端鄰接辰韓、馬韓、弁韓。東晉時,中國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地方政權——高句麗南起牙山灣,東部經(jīng)由烏嶺、竹嶺抵達平海,與百濟、新羅接壤。618年,高句麗的南部疆域進一步拓展,其西北達漢江以北,東北至歃原、端川一帶。668年,高句麗被唐朝所滅。735年,唐朝將浿江以南的區(qū)域賜予新羅,浿江開始成為唐朝和新羅的疆界。其后,新羅、高麗持續(xù)推進北拓政策。到了遼、金時期,高麗的北部疆域越過清川江抵達鴨綠江流域。元朝統(tǒng)治者曾致力于恢復朝鮮半島內的領土,并將大同江流域劃歸其管轄之下,但到了元末明初,高麗乘中國新舊王朝政權交替之機大肆擴張領土,將其西北部領土拓至鴨綠江南岸。朝鮮王朝建立后,繼續(xù)積極向北拓展領土,在圖們江南岸先后設置慶源、鐘城、會寧、慶興、穩(wěn)城、富寧6鎮(zhèn),將其北境拓至圖們江南岸。[2]
從韓國學界來看,俞政甲在《北方領土論》中認為,古朝鮮的疆域西至現(xiàn)今中國北京附近的灤河,東北達黑龍江以北地區(qū),囊括現(xiàn)今中國河北省東北部一帶、遼寧省、吉林省、黑龍江省和朝鮮半島全部。高句麗全盛時期的疆域北至黑龍江,西達內蒙古,東至沿海州,南接牙山灣、迎日灣。渤海的版圖最大時,東至沿海州,西達遼東半島,南接大同江至安邊一線,北部沿松花江順流直下至黑龍江。高麗時期,徐熙在江東6州筑城,尹瓘在女真部落一帶修筑9個城,李成桂率兵占領了于羅山城(奉天)。高麗在恭愍王時期疆域最大,抵達遼陽、沈陽一帶。朝鮮王朝時期,自世宗16年至世宗22年(1434-1440)在圖們江沿岸設置了6鎮(zhèn),自世宗15年至世宗19年(1433-1437)在鴨綠江沿岸設置了4郡,基本上奠定了現(xiàn)今的國境基礎。俞政甲還主張“‘雷孝思線’國境說”,②認為混江(佟佳江)西側的大小鼓河水源至鴨綠江、鳳凰城的地帶以南為朝鮮半島。[1]
一般來說,中朝國境問題源于“長白山定界碑”的碑文“東為土門”。因此,現(xiàn)今中韓學界的爭論主要是圍繞“間島領有權”問題而展開的,即“圖們江國境說”和“土門江國境說”。但除此之外,鴨綠江北岸的“無人地帶”近年來也開始成為中朝國境問題的議題。這里所說的“無人地帶”,是指清朝在17世紀中葉對東北實行封禁時設立的邊墻(或邊柵)同鴨綠江之間的空曠地帶。這一時期設立的邊墻主要有盛京邊墻(又名老邊)和柳條邊墻(又名新邊)。當時,清朝將邊門以東、以南地區(qū)稱為“邊外”。以此為界,長白山以北地區(qū)悉行封禁,嚴禁民人出入。結果,鴨綠江和圖們江北岸廣闊地區(qū)逐漸形成“無人地帶”,并最終成為清朝和朝鮮之間的軍事緩沖地帶。
在韓國學界,申基碩的《間島領有權研究》、俞政甲的《北方領土論》、金得榥的《白頭山和北方疆界》、梁泰鎮(zhèn)的《韓國邊境史研究》、金炅春的《鴨綠江、豆?jié)M江國境問題研究》、盧啟鉉的《間島是誰的土地?》、任桂淳的《白頭山定界碑和朝清間的乙酉、丁亥國境會談》、李日杰的《“間島協(xié)約”和間島領域權問題》等學術成果都將“雷孝思線”視為清朝和朝鮮的國境,其主要依據(jù)如下:
第一,杜赫德的《中國志》中用以標注“無人地帶”的點線即是清朝和朝鮮間的國境線。③
第二,Pere Regis在《朝鮮王朝地圖》中雖然沒有標注“無人地帶”屬于朝鮮,但從杜赫德的《韃靼中華全圖》中的插畫《朝鮮王朝地圖》及其“PING-NGAN”的文字標注等來看,“無人地帶”為朝鮮領土。
第三,據(jù)《朝鮮王朝實錄》、《通文館志》、《同文匯考》記載,朝鮮政府曾數(shù)次抗議,要求清政府驅離“無人地帶”的所有清人,而清政府也采取嚴厲措施,嚴禁流民進入“無人地帶”。
總之,韓國學者根據(jù)“雷孝思線”,認為長白山以東、圖們江以北的約6 000平方公里和長白山以西、鴨綠江以北的約19 020平方公里的廣闊地區(qū)是朝鮮的領土。
金得榥對當時清朝設置“無人地帶”的原因歸納如下:1.當時,明朝的殘余勢力毛文龍與朝鮮進行聯(lián)合,威脅清朝統(tǒng)治的后方,因此清朝需要軍事上的緩沖地帶;2.清朝為保護長白山及其周邊的“三寶”。[3]此外,部分韓國學者主張,清朝與朝鮮本無國境,“江都會盟”中雙方才設定了彼此間的國境。為使朝鮮不在清朝的后方進行敵對活動,清朝將“雷孝思線”以南的地區(qū)劃歸朝鮮。[3]
如上所述,韓國學界一般將“雷孝思線”視為清朝與朝鮮間的國境,但對“無人地帶”究竟是在“雷孝思線”以南還是以北的問題上眾說紛紜。
從中國學界來看,學者們僅從清朝封禁政策的層面研究“無人地帶”,④而關于“雷孝思線”的專題研究幾乎未涉及,即僅將柳條邊墻和鴨綠江之間的“無人地帶”看做是清朝推行封禁政策的一環(huán),與清朝、朝鮮間的國境問題沒有任何聯(lián)系。此外,在“無人地帶”的性質和作用方面,與韓國學者持不同的觀點:
第一,“無人地帶”只是清朝封禁區(qū)內的一部分。[4]根據(jù)封禁區(qū)域的范圍和內容,中國學界將其分為大圈、中圈、小圈三類。其中,大圈包括“盛京以東,伊通州以南,圖們江以北”,即整個東北地區(qū);中圈指柳條邊墻外(東邊道)的地區(qū);小圈則是封禁區(qū)域內設置的各種圍場?!袄仔⑺季€”以南,即“無人地帶”的鴨綠江以北、圖們江以北的地區(qū)全部被劃為圍場,是清朝的封禁區(qū)域的中心地。其中,鴨綠江以北當時被稱為“東邊外”,是專產(chǎn)皇室貢品的圍場,出于國防上的需要,這一地區(qū)的封禁與其他地區(qū)相比甚嚴。此外,圖們江以北地區(qū)更被視為清朝的發(fā)祥地,嚴禁民人出入。[5]由此可知,中國學者認為“無人地帶”不是清朝和朝鮮商議設定的,而是清朝出于推行封禁政策和建立兩國間軍事緩沖地帶的需要而形成的,而且“無人地帶”的長期存在在于清朝的封禁政策。[6]
第二,清朝不在鴨綠江北岸建立軍事設施或設置官署,而是將其變?yōu)椤盁o人地帶”,其原因在于丁卯、丙子之役之后清朝對其軍事力量的自信,以及朝鮮國力的逐步衰弱。清朝認為八旗軍機動性強,而且朝鮮每年都會向自己供奉大量財物,朝鮮國力勢必逐漸弱化,因此在鴨綠江北岸未設任何軍事或民事機構。⑤
第三,“無人地帶”之所以能夠長期存在,與清朝對朝鮮的“字小之恩”和朝鮮政府推行的“甌脫”政策關系密切。[7]乾隆年間,為阻止朝鮮人“犯越”滿洲,清朝兵部和盛京將軍數(shù)次奏請強化邊疆守衛(wèi),建議在鴨綠江北岸建立軍事設施。但是,乾隆皇帝始終以對朝鮮“字小之恩”未予允準。結果,1869年,朝鮮政府向清朝呈送咨文,內有“乞貴部不斳捶勞,使敝邦江外之地,柵路去處,奉今下飭旨,毋敢更肆違越,實為幸甚”之語,主張鴨綠江北岸是朝鮮的領土。對此,張杰在其《清代鴨綠江流域的封禁與開發(fā)》一文中,認為雖然清朝在鴨綠江北岸設置了“無人地帶”,但始終享有對這一區(qū)域的開發(fā)和管轄權。例如,1686年,清政府以“展荒”的名義“移鳳城邊門于山南,拓地15里”,即開拓柳條邊外鴨綠江北岸的荒地。[6]1731年和1746年,奉天將軍為阻止朝鮮邊民“犯越”奏請在莽牛哨(今遼寧省寬甸縣古樓鄉(xiāng))設置哨所,巡查邊境。1869年,都興阿上疏稱,“叆江西岸一帶,南北四百余里,與朝鮮僅一江之隔”。[6]
如上所述,中國學者認為,一般相鄰兩國都會在彼此接境地帶設置行政機構、駐屯軍隊,但清朝與朝鮮卻沒有這樣做,這一方面是因為清朝的封禁政策,另一方面則在于朝鮮的禁越政策和“甌脫”政策。
關于“長白山定界碑”的豎立,中韓學界爭論的焦點首先在于“長白山定界碑”的性質。1711年,以朝鮮人“犯越”并殺害清人的“李萬枝事件”為契機,康熙帝派遣部員和烏拉總管穆克登前往鳳凰城進行處理,并令其勘查中朝邊界。但是,穆克登一行并未得到朝鮮方面的幫助,第1次查邊失敗。1712年,穆克登再次奉旨查邊,在長白山豎立了定界碑,其碑文如下,“烏拉總管穆克登,奉旨査邊。至此審視,西為鴨綠,東為土門,故于分水嶺上,勒石為記”。
現(xiàn)在,中韓學界關于“長白山定界碑”的性質看法不一:一是認為“長白山定界碑”具有“定界”的性質,二是認為“長白山定界碑”是單純的“穆克登碑”或“紀念碑”。從韓國學界來看,申基碩承認“長白山定界碑”,認為碑文具有構成條約的要素。[8]劉鳳榮認為,國際間的條約一定要遵守,1712年穆克登奉康熙帝的命令在長白山豎立的定界碑即是一種條約,因此理應遵守。[9]與此相反,梁泰鎮(zhèn)對“定界碑”的名稱提出異議,認為“定界碑”缺乏民族主體性,應改稱為“長白山石碑”。[10]其理由是,康熙帝強制性地將鴨綠江和圖們江以北的地區(qū)劃歸清朝,以及定界碑豎立時穆克登強迫朝鮮代表樸權等的事實,說明“長白山定界碑”在國際法上是無效的。此外,盧泳暾、金炅春也否認“長白山定界碑”的法律效力,認為中朝應以鴨綠江下游的鳳凰城至沈陽、遼陽一線為界,[11]“間島”、“西間島”地區(qū)被中國單方面占領,指出中韓建交前一定要提出并解決這些問題。[12]事實上,韓國大部分學者認為“長白山定界碑”是清朝單方面強制豎立的,缺乏民族的主體性,否認據(jù)此將“西間島”地區(qū)劃歸清朝的史實,否認“長白山定界碑”具有“定界”的性質,主張將其改稱為“石碑”。但是,樸容玉認為“長白山定界碑”豎立時根本不存在韓國部分學者所主張的穆克登威脅朝鮮代表的現(xiàn)象。[13]
從中國學界來看,有些學者主張穆克登勘界立碑實質就是中朝定界。宋教仁在1908年出版的《間島問題》一書中,認為穆克登與朝鮮方面的往復文書具有近代邊界條約的性質。臺灣的張存武、吉林省社會科學院的楊昭全等學者認為“長白山定界碑”具有“定界”的性質,這一主張獲得了諸多中國學者的贊同。張存武在《清代中韓邊務探源》一文中認為,“丁亥勘界”時清朝代表秦煐引用禮部致朝鮮咨文,“此去特為查我邊境,與彼國無涉”,否認穆克登之行的目的是定界。然而,盡管缺乏相關史料,⑥但穆克登之行的目的確為定界無疑,其理由是康熙帝命令穆克登務將“邊界”查明來奏。在這里,“査明邊界”實即“會勘邊界”。此外,當時清朝禮部向朝鮮方面指出“會同査勘,分立邊界”,定界后朝鮮政府向清朝謝恩,“嚴兩地之禁防,指水位限;表一山之南北,立石以鐫……用作永圖”。由此可知,“穆碑”確為“定界碑”無疑。[14]楊昭全在《中朝邊界史》一書中認為,在清朝、朝鮮兩國國界不明的情況下,康熙帝單方面派遣穆克登踏查國界的做法是不妥當?shù)?,但雙方都派遣代表踏查彼此間的邊界,這實際上是在“劃界”或“定界”,因此應將“穆克登審視碑”視為“定界碑”,但清朝也因此喪失了長白山一半的主權。[15]另外,刁書仁的《穆克登查邊定界考辨》認為,穆克登查邊定界的根源在于中朝邊民的私自越境以及由此頻頻引發(fā)的外交糾紛。倪屹的《穆克登碑性質辨析》認為,穆克登所立石碑履行了定界的有關程序,獲得了當時中朝雙方的承認,屬于宗藩定界碑。此外,金春善的《延邊地區(qū)朝鮮族社會的形成研究》、李花子的《康熙年間中朝查界交涉與長白山定界》、倪屹的《“間島問題”研究》等著作、論文也主張穆克登查邊時所立石碑為“定界碑”。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中國學界關于穆克登的評價問題。學界認為,因定界碑問題而喪失領土的主要責任在于康熙,但是肩負查邊定界重任的穆克登也不能推卸責任。
與此同時,有些學者主張自乙酉、丁亥勘界開始被視為“定界碑”的“長白山定界碑”應更名為“穆克登審視碑”。吳祿貞在1908年出刊的《延吉邊務報告》中指出,“長白山定界碑”不是“定界碑”,其理由如下:1.穆克登領受的康熙帝的旨意是“查邊”而非“定界”;2.朝鮮政府派出的代表均沒有勘界的權限;3.從兩國代表的相互關系來看,雙方并不是共同勘定邊界;4.碑文中的“審視”不具有“劃界”或“定界”之義;5.雖然朝鮮接伴使樸權在復文中寫到“大人查明交界,分水嶺上立碑為標”,但是這只是客套話而已。[16]這一主張對中國學者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截至20世紀80年代中期,大部分學者將“長白山定界碑”稱為“穆碑”,現(xiàn)在的王崇時、徐德源等學者仍然持此觀點。王崇時在《19世紀前中朝東段邊界的變遷》一文中認為,穆克登勘界并不是清朝與朝鮮間的正式勘界,只是清朝單方面的邊境視察,“穆碑”不具有定界的性質。[17]徐德源在《穆克登碑的性質及其設立地點與位移述考》一文中認為,“穆碑”不是清朝一方所立或是由清朝、朝鮮雙方共立的“定界碑”,而是清朝欽差審視鴨綠江、圖們江水源的標志物和證明到達奉旨查邊的關鍵地點、完成查邊任務的紀念碑。徐德源還提出了“長白山定界碑”豎立時缺乏雙方官員進行劃界談判的記錄,以及“長白山定界碑”的上部僅刻有“大清”二字,落款所刻“朝鮮”二字并非與“大清”二字并列,表示兩國并未有共同立碑之意等諸多觀點。[18]
此外,陳慧在《穆克登碑問題研究》一書中,一方面承認“穆碑”在客觀上起到了定界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認為“穆碑”本為“審視”而立,稱之為定界碑有所不妥。[19]
迄今為止,圍繞著“長白山定界碑”,中朝間的國境紛爭涉及許多具體的問題,但其核心問題可歸結為“長白山定界碑”碑文中的“東為土門”的釋義問題,即碑文中的“土門”究竟指的是哪條江?土門江和豆?jié)M江(圖們江)是兩條不同的江還是同一條江?這不僅是“乙酉勘界”時清朝、朝鮮兩國代表爭論最激烈的問題,而且也是現(xiàn)今中韓兩國學界持不同見解的主要原因。
1881年,清朝在“北間島”地區(qū)實行移民實邊政策,積極勸誘老百姓前往開拓。這一時期,以1880年的“庚辰開拓”為契機,朝鮮北部邊民大量移居“北間島”地區(qū)。1882年,吉林將軍要求朝鮮方面召回“北間島”地區(qū)的朝鮮移民,朝鮮方面對此表示同意。但是,1883年,在敦化縣知事向朝鮮鐘城、會寧兩邑發(fā)去關于刷還圖們江以北朝鮮移民的公函后,朝鮮西北經(jīng)略使魚允中和地方官員要求重勘“長白山定界碑”,并主張土門江和豆?jié)M江(圖們江)是兩條不同的江,土門江以南地區(qū)為朝鮮領土。據(jù)此,朝鮮高宗向清朝發(fā)去公文,要求重新踏查兩國國境,以明確雙方疆界。于是,1885年和1887年,清朝和朝鮮先后進行了“乙酉勘界”、“丁亥勘界”。
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最初是由朝鮮鐘城、穩(wěn)城、會寧、茂山等地的邊民所提出的。“乙酉勘界”時,朝鮮方面的代表李重夏據(jù)此主張“土門江國境說”。
在韓國學界,金魯奎的《北輿要選》、洪世泰的《白頭山記》、洪良浩的《北塞紀略》被譽為研究朝鮮北方領土問題的最珍貴史料。[20]現(xiàn)今韓國學者關于北方領土問題的學術成果大多以此為基礎,主張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其特點概括如下:1.土門江和豆?jié)M江是兩條不同的江;2.定界碑碑文中的“土門”不是豆?jié)M江(圖們江),而是土門江;3.即使土門江為豆?jié)M江,土門江的上游不是紅丹水或石乙水,而是紅土水。[21]
20世紀90年代中期,韓國部分學者堅持“土門江國境說”,但其論據(jù)卻有所發(fā)展。樸容玉根據(jù)《朝鮮王朝實錄》,認為當時的朝鮮政府把圖們江稱為“土門”和“豆?jié)M”,朝鮮官員樸權也把“土門”認為“豆?jié)M”,在立碑當時曾經(jīng)就立碑位置的準確性向穆克登提出了疑問。劉鳳榮認為穆克登定界的土門江是指松花江上流,其依據(jù)主要是1885年中朝勘界時,雙方官員發(fā)現(xiàn)穆克登碑立于長白山天池南麓十余里處,碑東連接的石、土堆恰恰是松花江支流黃花松溝子。姜錫和認為,在立定界碑當時,中朝兩國都把“土門江”和“豆?jié)M江”混為一談,勘界時李重夏已經(jīng)認識“土門江”和“豆?jié)M江”并不是一條江,主張中朝分界線并不是土門江——松花江——黑龍江,上游為土門江、下游為海蘭江以南地區(qū),即豆?jié)M江和海蘭江之間為朝鮮領土。[22]
與此同時,韓國個別學者認為1712年穆克登最初認定的土門江是圖們江。裴佑晟在《朝鮮后期國土觀與天下觀的變化》一書中,認為定界時土門江與圖們江本屬同一條江,定界后朝鮮政府以土門江為松花江上流,以流入圖們江(豆?jié)M江)的海蘭河作為分界江等主張是朝鮮王朝后期被夸大的領土意識所致。
在中國學界,吳祿貞在《延吉邊務報告》一書中,從歷史上的證據(jù),敕命上的證據(jù),碑文上的證據(jù),女真語和漢語上的證據(jù),音韻學上的證據(jù),中國人、朝鮮人俗稱上的證據(jù),朝鮮議政府公文書上的證據(jù),日本方面的證據(jù)等8個部分論證了圖們、土門、豆?jié)M實為一江。其后,中國學者大都以此為基礎進行研究。
楊昭全根據(jù)歷史文獻對土門江、豆?jié)M江(圖們江)進行了詳細考證。圖們江,《遼史》中作“陀門”,《金史》中作“統(tǒng)門”,元朝時稱“愛也窟河”,明朝時上游稱“啊也苦”,而下游稱“徒門”,清朝時稱“土門”,《圣武記》中作“圖們”,《水道提綱》中作“土門色禽”。“圖們”,滿語作“萬”之意;“色禽”,滿語之意為“河流”。歷史上,陀、統(tǒng)、陀門、統(tǒng)門、圖們、徒門均指一江,韓國稱之為豆?jié)M江。[15]此外,仔細分析1882年朝鮮高宗向清朝禮部送去的咨文,不難發(fā)現(xiàn):1.朝鮮政府承認土門江(豆?jié)M江、圖們江)為中朝界河;2.朝鮮政府承認朝鮮邊民開墾、移居圖們江以北地區(qū)的行為是非法的;3.朝鮮政府要求清政府刷還圖們江以北的朝鮮移民;4.朝鮮政府表示嚴厲禁止本國邊民非法越境。由此可知,當時朝鮮政府事實上承認圖們江(土門江)是彼此間的國境。[15]
張存武認為,豆?jié)M江在清朝時稱之為“土門江”,滿語也稱“土門烏拉”。朝鮮稱之為“豆?jié)M江”,西洋宣教師稱之為“Toumen River”。雖為同音異字,但實際指的是同一條江?!犊滴趸食侨[圖》中的朝鮮部分是穆克登與何國柱根據(jù)從朝鮮獲得的地圖所制,因此長白山山脈的很多部分與實際有所不同,而這使得康熙帝以后中國地圖的相當一部分與實際出入較大。[14]徐德源根據(jù)《肅宗實錄》的記載,認為當時朝鮮政府深知土門江、豆?jié)M江實為一江,因此在其實際控制的甲山一帶設有鎮(zhèn)堡把守,得出了朝鮮的東北邊界是長白山地區(qū)以南而非長白山地區(qū)南半部的結論。[23]張存武也主張,樸權在被任命為接伴使之后,根據(jù)當?shù)匕傩账f的“兩江連陸之處,道里遙遠……即無地名標識,又無文字可據(jù),且聞土人輩皆以白頭山下空曠之處認為彼地云”的事實,認為自樸下川開始包括圖們江所有水系在內的惠山以北的長白山地區(qū)全部是清朝的領土。[14]陳慧的《李重夏與“土門、圖們兩江說”》、《穆克登碑文中的“土門”即今圖們江》,對徐德源的觀點作了進一步的完善和補充。此外,于逢春的《圖們、土門與豆?jié)M、豆漫之詞源與譯音考》從語言學方面對此進行了詳細辨析。
此外,中國學者還對“土門、豆?jié)M兩江說”的來源進行了研究。張存武的《穆克登勘定的中韓國界》認為是穆克登錯定松花江支源為圖們江初源所致。徐德源的《土門、豆?jié)M兩江說駁考》則認為“兩江說”是隨同穆克登勘界并筑設圖們江源界標的許梁、樸道常以訛傳訛所致。孫春日的《中國朝鮮族移民史》認為,它是18世紀以來朝鮮實學派掀起的民族主義思潮在中朝國界問題上的反映。李花子的《18、19世紀朝鮮的“土門江”、“分界江”認識》從18世紀之后朝鮮實學派的主張分析了“兩江說”產(chǎn)生的思想根源。
中國學者所主張的土門江、豆?jié)M江“一江說”在清朝、朝鮮間所簽訂的各種條約中也可找到切實的證據(jù)。1882年,清朝和朝鮮簽訂了《中朝商民水陸貿(mào)易章程》,其中第5條規(guī)定:“茲定于鴨綠江對岸柵門與義州二處,又圖們江對岸琿春與會寧二處,聽邊民隨時往來貿(mào)易”。這說明清朝和朝鮮再次重申鴨綠江、圖們江為彼此的國界。[15]1883年6月,雙方簽訂了《吉林朝鮮商民貿(mào)易章程》(《會寧通商章程》),其中第1條規(guī)定:“兩國邊地,以土門江為界”,第5條規(guī)定:“吉林既于土門江邊之和龍峪、西步江兩處,設立稅局、分局”,第11條規(guī)定:“吉林與朝鮮,以圖們江為界”。據(jù)此,楊昭全認為當時兩國已經(jīng)將圖們江(豆?jié)M江、土門江)作為事實上的國界,[15]而朝鮮王朝將土門江、豆?jié)M江看做兩條不同的江,或將海蘭江看做是土門江的各種主張,只不過是朝鮮王朝借韓民業(yè)已定居“北間島”地區(qū)的事實,妄圖實現(xiàn)其領土擴張的野心罷了。[15]
在關于土門江、豆?jié)M江“一江說”的所有證據(jù)中,中國學者認為最有力的證據(jù)是李重夏的《乙酉狀啟別單》。1885年,李重夏在“乙酉勘界”結束后向朝鮮高宗王上奏《乙酉狀啟》,闡明了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不久,李重夏再次上奏《乙酉狀啟別單》,指出了“乙酉勘界”時朝鮮方面的主張和存在的問題。
“松花江與豆?jié)M江下流相距為千余里,寧古塔、吉林等地皆在其內,則有難的持某地是白遣……金宗瑞驅逐野人,開拓六鎮(zhèn),始以豆?jié)M江為界,詳在《國朝寶鑑》金宗瑞上疏中是白遣……康熙壬辰定界,謄錄中是白乎。所其時往來之路,論難之語,專以豆?jié)M江為限是白遣。備邊司有關文曰,土門江華音即豆?jié)M江……豆(滿)江為界又分明是白齊……我國同日之爭執(zhí)即未審舊跡之致……此事本經(jīng)界使臣魚允中之北行也,聽一二居民之言,送人塌來碑文后,更不詳考文獻,周察形便,遽謂豆?jié)M江北是我地?!?/p>
據(jù)此,中國學者認為,“乙酉勘界”時李重夏明知土門江、豆?jié)M江為一江,但因懼怕朝鮮政府降罪,于是堅持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并將此責任推給魚允中。[15]
據(jù)楊昭全、孫玉梅的《中朝邊界史》,袁世凱在致李鴻章的報告中寫到:元山監(jiān)理承認以松花江、海蘭江為界是錯誤的,但不得不按照朝廷的旨意行事。金允植也承認土門江、豆?jié)M江、圖們江是同一條江的不同轉音,土門江上流的幾個水源中,如果以西豆水為界,朝鮮茂山的一半將劃屬清朝;如果以紅丹水為界,茂山的長坡等地將劃屬清朝。但是,紅土山水在茂山附近匯入紅丹水,進而流入圖們江,如果以紅土山水為界,圖們江以南將劃歸朝鮮茂山,以北則劃歸清朝,對雙方都有所便宜。此外,對于越境定居的朝鮮移民,袁世凱提出了“借地安置”的政策,并主張安排專員管理。[15]
綜上所述,中國學者通過分析研究朝鮮王朝時期的資料,批駁了朝鮮王朝時期朝鮮政府的主張和現(xiàn)今韓國學者的有關見解,主張“間島領有權”紛爭的產(chǎn)生原因是朝鮮政府在無力刷還“北間島”越墾韓民的情況下捏造的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
在“間島領有權”紛爭中,土門江(豆?jié)M江)上流地區(qū)筑設的石堆、土堆、木柵等也是兩國學者所關注的焦點。這是因為自“穆碑”至茂山以西兩國邊界不明的地方筑設了石堆、土堆、木柵等邊界標識物,它們并非與圖們江上流的紅丹水相連,而是接于松花江上流的“土門”(中國稱黃花松溝子)。對此,韓國學界認為,連接“穆碑”和松花江上流的邊界標識物是當時朝鮮政府認真按照穆克登的指示筑設的,沒有任何的可懷疑性。[24]
與此相反,中國學者對石堆、土堆、木柵等邊界標識物的筑設經(jīng)緯和真實與否提出了諸多見解。王崇時在《19世紀前中朝東段邊界的變遷》一文中,指出當時穆克登踏查的土門江的源流并不是朝鮮方面所堅持的土門江上游,而是圖們江(豆?jié)M江)的上游紅丹水,這從朝鮮接伴使樸權向其政府的報告中也可得到印證,“臨江臺近處有一水,來會于大紅丹水,明是白山東流之水,此乃真豆江,而欽差所得水源,乃是大紅丹水上流也”。此外,當時洪致中在上疏中所謂的穆克登錯把向北流入中國境內的一條河指為圖們江源的報告反而是錯誤的,穆克登確認紅丹水是豆?jié)M江的上流,只是錯將“豆?jié)M江”寫成了“土門江”。[17]相反,李花子的《康熙年間穆克登立碑位置再探》參照朝鮮文獻和奎章閣地圖,認為穆克登認定的圖們江源次派應為紅土山水。倪屹的《穆克登原址考證》指出,穆克登勘定的圖們江源不是紅丹水,而是松花江支源黃花松溝子。徐德源在《長白山東南地區(qū)石堆、土堆筑設的真相》一文中,認為現(xiàn)在部分學者只知道與中朝邊界爭議有關的石堆、土堆在長白山東麓的黃花松溝子一線,但不知道長白山南部地方另有一處筑設的石堆、土堆。為論證這一史實,首先,徐德源分析了《同文匯考》原編卷48疆界篇(《敕使問議立柵便否咨》、《設柵便宜呈文》)、《肅宗實錄》三十八年六月三日條等史料,指出穆克登提出的設柵地區(qū)是“于茂山、惠山相近此無水之地”,這與康熙帝上諭中的“鴨綠江、土門江二江之間的地方知之不明”相互吻合。同時,根據(jù)《肅宗實錄》三十八年六月三日條的記載,認為穆克登所認為的土門江上流是紅丹水。[25]其次,徐德源論述了石堆、土堆、木柵等的設置過程及其真?zhèn)巍?jù)《肅宗實錄》三十八年十二月七日條記載:穆克登離開后,朝鮮方面隨即由李善溥、洪致中在國境不明的地區(qū)設置石堆、土堆、木柵等,但工程還未進展到大紅丹水水源地便停工了。另據(jù)《乙酉狀啟別單》⑦記載:李重夏在與清朝勘界官員的會勘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隱沒于叢林中的石堆、土堆、木柵等,但并未將其告知清朝的勘界官員。由此可知,這些石堆、土堆、木柵等確實是按照穆克登的指示筑設在“定界碑”至大紅丹水之間。此外,兩國勘界官員在勘界時踏查的木柵并非最初按照穆克登的指示所修筑的木柵,而是許梁、樸道常在沒有得到政府允許的情況下擅自改筑的。對此,當時朝鮮政府將許梁、樸道常拘拿,交備邊司審問。⑧徐德源認為,兩國官員在勘界時所確認的木柵是偽造的,真正的木柵不在長白山東麓,而在長白山南部。但是,朝鮮政府為將土門以南、圖們江以北的地區(qū)劃歸朝鮮,有意隱瞞了真正的邊界標識物。⑨此外,刁書仁的《康熙年間穆克登查邊定界考辨》、馬孟龍的《穆克登查邊與皇輿全覽圖編繪》、陳慧的《清代穆克登碑初立位置及圖們江正源考論》都堅持這種觀點。
中國學界在論述“間島領有權”問題時,一般將焦點集中在“丁亥勘界”,這是因為此次勘界時清朝、朝鮮兩國的見解相當接近。關于“丁亥勘界”的成果,中國學界認為有三:1.確定土門江、豆?jié)M江、圖們江為一江;2.確定茂山以下至入海口以圖們江為界;3.商定逐步踏查茂山以西至石乙水和紅土山水合流處。此外,“丁亥勘界”之所以未能徹底解決圖們江源流問題,全在于朝鮮政府“出爾反爾,反復無常”的立場和態(tài)度。[15]對此,張存武認為,“丁亥勘界”時,清朝主張在紅丹水和鴨綠江源健川溝間東西橫截劃界,致使談判未能繼續(xù)開展。當時,朝鮮并不反對以石乙水和圓池水為界,而是反對清朝自石乙水至鴨綠江源橫截劃界。換言之,如果清朝所設界線系自石乙水經(jīng)“穆碑”至鴨綠江源,朝鮮反倒不一定反對。[14]但是,張存武認為,當時無論所定界水為紅土水、紅丹水還是漁潤江,清朝在此次定界中損失甚大。⑩
迄今為止,韓國學界關于“十字碑”(華、夏、金、湯、固、河、山、帶、礪、長)問題的研究鮮有涉及。筆者認為,這與韓國大部分學者對“丁亥勘界”持否定性態(tài)度有關。韓國著名國境問題專家梁泰鎮(zhèn)在《韓國國境史研究》中指出,“國界問題應得到當事國的認可后方能產(chǎn)生效力,但是‘丁亥勘界’并未得到當時朝鮮政府的承認”。[26]與此相反,中國學者對“十字碑”的設置過程及具體位置都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其代表成果是楊昭全、孫玉梅的《中朝邊界史》。該書指出“十字碑”并非穆克登查邊后所立,而是清政府在1887年“丁亥勘界”之后在長白山定界碑和樸河之間豎立的。此外,該書對“十字碑”的具體位置也進行了考證,“華”字碑在小白山頂,“夏”字碑在小白山東麓溝口,“金”字碑在黃花松甸子接溝處,“湯”字碑在黃花松甸子盡頭的水溝處,“固”字碑在石乙水水源地,“河”字碑在石乙水、紅土水合流處,“山”字碑在長坡浮橋南岸,“帶”字碑在石乙水、紅丹水合流處,“礪”字碑在三江口之圖們江、西豆水合流處,“長”字碑在圖們江、樸河合流處。關于“十字碑”豎立的時間,該書認為由于史料匱乏,因此無法進行準確的考證,但可確定為1888年至1889年間。[15]
綜上所述,中韓學界關于兩國邊界問題的爭論大體上主要有四點:
第一,“無人地帶”(空曠地帶)的設置和“雷孝思線”問題。
韓國學界認為杜赫德在《中國志》中用點線標注的部分即為國境線。杜赫德的《韃靼中華地圖》中的插圖《朝鮮王朝地圖》下的文字標注“PING-NGAN”,以及《朝鮮王朝實錄》、《通文館志》、《同文匯考》等文獻中的相關記載,都說明“無人地帶”屬朝鮮的管轄范圍。此外,“無人地帶”是清朝與朝鮮在簽訂“江都會盟”時,清朝以朝鮮不在清朝統(tǒng)治的后方進行敵對活動為條件,將“雷孝思線”以南的地區(qū)劃屬朝鮮,并以此作為兩國間的軍事緩沖地帶。
與此相反,中國學界認為“無人地帶”不是清朝與朝鮮商定的,而是出于清朝實行封禁政策以及建立軍事緩沖地帶的需要而形成的。此外,“無人地帶”的長期存在是因為清朝對朝鮮的“字小之恩”和朝鮮政府積極推行的“甌脫政策”。
第二,“長白山定界碑”的豎立問題。
從韓國學界來看,申基碩、劉鳳榮等認為“白頭山定界碑”具備條約的構成要素,具有法律效力。與此相反,梁泰鎮(zhèn)、盧泳暾、金炅春等認為“白頭山定界碑”是清朝單方面豎立的,缺乏民族的主體性,由此“西間島”地區(qū)也劃歸清朝,因而否定“白頭山定界碑”具有定界的性質。
從中國學界來看,吳祿貞認為“長白山定界碑”不是“定界碑”,而應稱為“穆克登審視碑”。王崇時、徐德源等認為穆克登勘界不是清朝與朝鮮共同開展的,而是清朝單方面的邊境視察,因而“長白山定界碑”不是“定界碑”,而是清朝欽差審視鴨綠江、圖們江水源的標志物和證明到達奉旨查邊的關鍵地點、完成查邊任務的紀念碑。與此相反,張存武、楊昭全、李花子、倪屹等認為康熙帝上諭中的“査明邊界”實即“會勘邊界”之意。此外,當時清朝禮部向朝鮮方面指出“會同查勘,分立邊界”,這說明“長白山定界碑”具有定界的性質。盡管中國學界關于“長白山定界碑”的性質存在一定的見解差異,但都認為“長白山定界碑”的豎立使得中國喪失了長白山一半的主權。
第三,土門江、豆?jié)M江和“間島領有權”問題。
韓國學界一般主張土門江、豆?jié)M江“兩江說”。從相關的研究成果來看:1.堅持土門江、豆?jié)M江是兩條不同的江;2.認為“長白山定界碑”碑文中的“土門”不是豆?jié)M江(圖們江),而是土門江;3.認定土門江即是豆?jié)M江,土門江上流不是紅丹水、石乙水,而是紅土水。在這些觀點下,韓國學者認為自土門江至松花江、黑龍江以南的地區(qū)應該是韓國的領土。此外,對于“丁亥勘界”中所取得的成果,韓國學者認為這是宗主國清朝壓迫藩屬國朝鮮的結果,因而對“丁亥勘界”的成果持否定態(tài)度。
中國學界主張土門江、圖們江(豆?jié)M江)“一江說”。其根據(jù)首先是歷史文獻中的相關記載,“陀門”、“統(tǒng)門”、“圖們”、“徒門”都是不同歷史時期對土門江、圖們江、豆?jié)M江的不同稱呼。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豆?jié)M江,清朝稱之為土門江,滿語稱土門烏拉;朝鮮稱豆?jié)M江,西洋宣教師稱“Toumen River”,這些稱謂都是同音異字,實際是指同一條江。此外,從1882年的《中朝商民水陸貿(mào)易章程》、1883年6月的《吉林朝鮮商民貿(mào)易章程》中的相關規(guī)定來看,兩國實際上將圖們江(豆?jié)M江、土門江)作為彼此間的國界。當時,朝鮮政府根據(jù)鐘城府使、會寧府使的上書,或將土門江、豆?jié)M江看做兩條不同的江,或將海蘭江看做是土門江,中國學者認為這不過是朝鮮政府借韓民業(yè)已定居“北間島”地區(qū)的實際,妄圖實現(xiàn)其領土擴張的野心罷了。此外,與土門江相連的石堆、土堆、木柵等邊界標識物是朝鮮地方官員偽造的,真正的木柵位于長白山南部,而非長白山東麓。
第四,“十字碑”問題。
韓國學界關于“十字碑”問題鮮有論及。與此相反,中國學界將“十字碑”看做是“長白山定界碑”至圖們江江源兩國國境不明地方的重要邊界標識物,將“十字碑”的豎立看做“丁亥勘界”的重要成果,對“十字碑”的豎立經(jīng)緯及其具體位置都進行了詳細的論述。
注釋:
①譚其驤的《關于歷史上中國邊界和邊疆的若干見解》認為,中國的邊界(疆域)不僅僅指中原王朝的邊界,邊疆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地方政權的邊界也包含其中。譚其驤的《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的疆域》認為,中國的版圖應該是清朝統(tǒng)一中國后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之前的國土范圍,即18世紀50年代至19世紀40年代這一時期的國土范圍。
②雷孝思線是指法國地理學家唐維爾在其《新中國地圖》中標注清朝與朝鮮間“無人地帶”的點線。金得榥在《白頭山和北方疆界》中指出,當時奉康熙帝之命前往滿洲測量之時,由于雷孝思神父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而將這些點線稱之為“雷孝思線”。
③杜赫德在滿洲與朝鮮北部的地圖上,把滿洲與朝鮮地圖上的黑山嶺—寶髱山—頭道溝—十二道溝的諸水與松花江西大源的諸水形成的分水嶺——長白山,以及長白山支脈混江(佟佳江)西側的大小鼓河水源至鴨綠江、鳳凰城的地帶連接起來,并對此作了如下說明:“朝鮮的西部邊境位于鳳凰城的東邊。此時,清朝已經(jīng)征服朝鮮,討論在長柵與朝鮮邊界之間設立無人地帶。地圖上劃出的地區(qū)就是無人地帶”([日]篠田治策的《長白山定界碑》,樂浪書院,1938年,第22-25頁)。
④當時,當?shù)厝朔Q“無人地帶”為“蘇勒荒”,滿族語為“空閑”之意。
⑤見張存武的《清韓陸防政策及其實施》(載《中朝邊界研究文集》,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年,第633頁)。此外,張存武認為當時柳條邊墻實際上成為中國的“邊”,1637年在三田渡和約中清朝強迫朝鮮“新舊城垣不許繕筑”,修繕南漢山城時朝鮮向清朝假報“為防止日本的侵略”,才得以批準。從上可以分析,清朝認為沒有必要在“無人地帶”設置軍事設施。
⑥當時,清朝總署為了把圖們江地區(qū)的中朝國境問題引為鑒戒,翻閱了《皇朝三通》、《會典事例》等資料,但是并未找到相關線索。據(jù)傳言保管在內閣的案卷在道光二年(1822年)的一場火災中被全部燒毀,吉林將軍寧古塔府都統(tǒng)署保管的檔案,因時間太長導致霉爛。為此1885年10月11日,吉林將軍希文向總理衙門報告:“寧古塔署遠年檔案, 業(yè)于同治十三年七月間被賊入塔焚毀無存。雖有康熙五十一年來文行文檔案,詳査檔內,并無康熙五十一年烏拉總管定界歸案”(楊昭全、孫玉梅的《中朝邊界史》,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第264頁)。
⑦見李重夏的《乙酉狀啟別單》:“故穆克登但認為碑東溝道是豆?jié)M上源而立碑,而刻之曰‘東為土門’,故我國于穆克登入去之后,數(shù)年為役,自碑東設土石堆,東至豆?jié)M江源……坡則設木柵,以接于碑東之溝,而隨稱之為土門江源矣。今則數(shù)百年間,木柵盡朽,雜木郁密,舊日標限,彼我之人皆不能詳知,故致有今日之爭辯。而今乎入山之行,黙察形址,則果有舊日標限,尚隱隱于叢林之間,幸不綻露于彼眼,而事甚威悚,其實狀里許不敢不詳告?!?/p>
⑧見《肅宗實錄·卷52》(三十八年十二月七日條):“兩國定界,何等重大,而乃以一二差員之意,擅定疆域于朝廷所不知之水,此則且加懲治,以重疆事。”
⑨見徐德源的《長白山東南地區(qū)石堆、土堆筑設的真相》(載《中朝邊界研究文集》,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年,第757-765頁)。張存武的《清代中朝邊務問題探源》認為,當時清朝祭祀長白山并非在長白山,而是在吉林城西的溫德恒山,指出勘界時秦煐等人所謂的土石堆是清朝為祭祀長白山所設路標的看法是錯誤的。
⑩見《承政院日記·冊25》(肅宗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條):“定界后彊域增拓,誠為幸矣?!?/p>
[1] [韓]俞政甲.北方領土論[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1.25,56-110.
[2] 楊昭全.朝鮮歷代疆域始終未逾鴨綠江、圖們江[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526-527.
[3] [韓]金得榥.白頭山和北方疆界[M].漢城:圖書出版,1988.46-54,55.
[4] 董萬侖.光緒初年吉林東部邊疆的開發(fā)[J].北方論叢,1980,(1);林世慧.近代東北危機與清末的移民實邊思想[J].黑河學刊,1987,(2-3);楊昭全.中朝邊界沿革及界務交涉史料匯編[Z].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張杰.清代鴨綠江流域的封禁與開發(fā)[J].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4,(4);張存武.清代中韓邊務問題探源[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
[5] 孫春日.解放前東北朝鮮族土地關系史研究(上)[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32-33.
[6] 張杰.清代鴨綠江流域的封禁與開發(fā)[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665,667,675.
[7] 張存武.清韓陸防政策及其實施[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652.
[8] [韓]申基碩.間島領有權研究[M].漢城:探求堂,1979.
[9] [韓]劉鳳榮.長白山定界碑和間島問題[J].白山學報,1972,(13).
[10] [韓]梁泰鎮(zhèn).韓國的國境研究[M].漢城:同和出版公社,1981.129.
[11] [韓]金炅春.朝鮮后期國境線一考[J].白山學報,1984,(29):10-12.
[12] [韓]李日杰.間島協(xié)約和間島領有權問題[A].韓國的北方領土[C].漢城:白山資料院,1998.91.
[13] [韓]樸容玉.再論長白山定界碑建立與間島領有權[A].朝鮮時代北方關系史論考[C].漢城:白山資料院,1995.1054.
[14] 張存武.清代中韓邊務問題探源[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555,529-576,565,564.
[15] 楊昭全,孫玉梅.中朝邊界史[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193-196,160-161,240-241,246,248,251-252,310-311,314-315,338-357,36.
[16] 吳祿貞.延吉邊務報告[R].沈陽:奉天學務公所, 1909.
[17] 王崇時.19世紀前中朝東段邊界的變遷[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510,508.
[18] 徐德源.穆克登碑的性質及其設立地點與位移述考[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599.
[19] 倪屹.“間島問題”研究[D].延吉:延邊大學,2013.
[20] [韓]梁泰鎮(zhèn).韓國國境史研究[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2.132;[韓]趙珖.資料注解[A].韓國的北方領土[C].漢城:白山資料院,1998.224.
[21] [韓]申基碩.間島領有權問題[M].漢城:探求堂,1979.37-74;[韓]金得榥.白頭山和北方疆界[M].漢城:圖書出版,1987.85;[韓]梁泰鎮(zhèn).韓國國境史研究[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2.6-102;[韓]俞政甲.北方領土論[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1.111;[韓]金炅春.鴨綠江、豆?jié)M江國境問題研究[D].漢城:國民大學校,1997.68-82.
[22] [韓]姜錫和.討論議題[A].韓國的北方領土[C].漢城:白山資料院,1998.209-221.
[23] 徐德源.土門、豆?jié)M為兩江妄說駁考[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766-768.
[24] [韓]金炅春.鴨綠江、豆?jié)M江國境問題研究[D].漢城:國民大學校,1997.56;[韓]梁泰鎮(zhèn).韓國國境史研究[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2.128.
[25] 徐德源.長白山東南地區(qū)石堆、土堆筑設的真相 [A].中朝邊界研究文集[C].長春:吉林省社會科學院,1998.757.
[26] [韓]梁泰鎮(zhèn).韓國國境史研究[M].漢城:法經(jīng)出版社,199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