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新加坡是一個多元種族、多元文化的國家,華人占總?cè)丝诘陌俜种呤陨希浯问邱R來人、印度人和歐洲人。獨立五十年的歷史告訴國民:只有各兄弟民族抱成團,才有可能在日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中獲得生存與發(fā)展,實現(xiàn)躋身世界發(fā)達國家的目標。
前不久我應新加坡某文化機構(gòu)邀請,前去考察一個文化發(fā)展項目,他們對歷史的敬畏態(tài)度與前瞻眼光,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這十多年來,新加坡政府和民間組織通過博物館和展覽會等形式,讓下一代國民了解歷史。比如在圣淘沙一幢由殖民時期老樓改建的蠟像館里,觀眾可以通過實物、模型、音像資料等了解新加坡在英國殖民時期和二次大戰(zhàn)期間的歷史,其中于19世紀后期下南洋討生活的大批中國人對新加坡的開埠和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大批從福建、廣東離港的中國人坐著紅頭三桅船歷經(jīng)幾個月的海上漂泊,在石叻坡(新加坡的早期譯音,“石叻”在馬來語中為“海峽”的意思,而“坡”是指市鎮(zhèn))紅燈碼頭登陸,這些“新客”從事的是建筑、搬運、保姆等苦力,有的甚至是契約勞工,而最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紅頭巾”,她們是在建筑工地做粗重小工的中國女工的俗稱,因為整天頭戴醒目的紅頭巾所致。還有發(fā)誓終生不嫁,盡忠主人的女傭,她們被稱為“媽祖”。
“媽祖”二字,在此處顯得親切感人,也讓人潸然淚下。
在新加坡歷史博物館正在舉辦的六個展覽會里,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一個以華人與其他民族通婚的民俗展,從復原的婚慶場景中,我們看到了中國文化與馬來文化的相互影響與交流,還有早期華族男子與馬來群島的女子通婚的歷史脈絡,不少禮儀都可以在中國南方地區(qū)找到出處。在后一個展覽里,則讓人看到了各民族婚禮的趨同性和差異性,而這也是新加坡現(xiàn)今文化的寫照。
牛車水既是旅游景點,更是活的歷史檔案。19世紀初,最早的一批華人在此居住,因為淡水需從遠處用牛車拉來,故而將此地約定俗成稱為“牛車水”。到1860年,這個由數(shù)百名印度囚犯建造的街區(qū),各民族居民混雜,小店云集,是臟亂差的地區(qū)之一。新加坡獨立后,政府馬上對此進行改造,不少攤檔被強行遷出。1989年,政府將這處風情獨特的唐人街辟為歷史保護區(qū),又將小攤請回原處經(jīng)營?,F(xiàn)在的牛車水仍然小攤食檔比肩,飯店酒樓林立,空氣中飄蕩著油煎爆炒的香味和細微的油珠,菜點的口味比香港的廣幫館子重一些。飯后散步,正好遇到天福宮門前正好有一群華人在舞獅子以慶祝新春,圍觀的游客很多。
前些年,華人商會在政府支持下,利用寶塔街三間商鋪和居民樓開設了一個牛車水原貌館,復原了三十年前華人經(jīng)商與居住的場景,如苦力屋、鞋匠店、裁縫鋪、甚至煙館等,開放至今,觀眾已接近百萬。
在這里,早期華人生產(chǎn)生活的情景被真實再現(xiàn):一間八九平方米、沒有窗的木板房要沙丁魚似的擠進十來個人。走道狹窄陰暗,異味撲鼻,雜物堆得使人難以通行;一個樓面一百多人使用一個廁所和廚房……這一切,都在告訴下一代:拓荒者的艱難與堅韌。
正像草窩里飛出金鳳凰一樣,這里還出了一位女作家,她叫思靜。她早年失去母親,由父親寄養(yǎng)給一位媽祖,后來媽祖又將她賣入青樓,但老鴇嫌她長得丑,沒讓她接客,思靜由是免受凌辱。后來思靜做了一名車衣女工,嫁給一個木匠,晚年她將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一本書:《我是媽祖的養(yǎng)女》,出版后立即轟動南洋。原貌館開館那天,她與先生正逢金婚紀念日,就來到現(xiàn)場為歷史作證。現(xiàn)在思靜住過的房子還按原樣布置著,許多曾在這里居住的老人也都在此留下了印記和音像資料,每時每刻向觀眾講述昨天的故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