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茜王芳[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浙江紹興312000]
論卡夫卡《審判》中的雙面女性觀
⊙楊茜王芳[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浙江紹興312000]
卡夫卡《審判》中的女性乍一看是男主人公K的拯救者,但仔細分辨卻都有著妓女式的誘惑者本質,她們或許存在拯救男性的可能,但最終都歸于失敗。這種雙面女性觀源自卡夫卡的個體成長經歷,也是卡夫卡現(xiàn)代性哲思的體現(xiàn)。
卡夫卡女性觀《審判》女性拯救
推介語
出于對當今大學生閱讀狀況的憂慮以及師范生職業(yè)訓練的需要,2010年我開始搞課程改革,提倡名著精讀,鼓勵學生反復閱讀經典作品,了解作品的相關闡釋,在這個基礎上努力形成自己的見解,并形成文字。這項改革得到了學生的積極響應,這幾篇文章就是他們讀書的成果,雖然略顯簡單,但都有一個完整的思路,表達也很清晰,對于一個本科二年級的學生來說,實在是值得嘉許的。
我一直認為,反復閱讀經典,是自我教育的最佳途徑之一,是一個值得終生保持的習慣,正如卡爾維諾所說,經典作品“從不會耗盡它要向讀者說的一切東西”。希望這個小小的改革,能夠帶動更多的學生,靜下心來閱讀,通過親近經典,提升自己的修養(yǎng),營造自己的精神家園。
——王芳(紹興文理學院副教授)
在西方文學傳統(tǒng)中,女性拯救是個永恒的母題。在《第二性》中,波伏娃在追溯神話中的女性地位時談到,中世紀前期,出現(xiàn)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為男性服務的女性形象——圣母瑪利亞。其中,女性作為“第二性”的存在,引領著男性掙脫靈與肉的精神藩籬從而達到靈魂的凈化。①卡夫卡《審判》中有眾多的女性形象,乍一看,她們似乎都是K的拯救者,但在最后,她們或實或虛的幫助卻都歸于無效,這些女性形象反映了卡夫卡什么樣的女性觀呢?本文以女性形象為切入點,對小說《審判》中的性形象進行歸納整理,探討出現(xiàn)這些形象的深層原因,并由此分析卡夫卡對女性可能持有的態(tài)度。
一、女性形象及其特質。在《審判》中很難找到理想的、傳統(tǒng)女性的形象。相反,大部分女性的出場都是淫亂而齷齪不堪的,都隱約有妓女的特質。小說中三個主要的女性:布爾斯特納小姐、門房妻子和律師看護萊妮,都被塑造成放蕩淫亂、不守婦道的女人。布爾斯特納小姐雖然“友好、整潔、嚴守時刻、工作勤奮”②,但格魯巴赫太太“光是這個月就有兩回在對面的馬路上碰見她,每回跟她在一起的先生都不一樣”(審:17)。K在和她談話時注意到,她的手不在自覺地撫摸著自己的臀部,這激起了K的欲望,在離開之前,他“在她的臉上蓋滿吻印,好像一頭口燥舌干的野獸,在貪婪地喝著渴望已久的清冽泉水一樣”(審:24)。法院門房的妻子對K則是赤裸裸的勾引,“她拉住K的手……坐著未動,只是緊抓住K的手”(審:41),是她讓K看了預審法官那本滿是淫亂內容的書,也是她主動提出要幫助K,但也是她欺騙了K,在K的面前讓“矮個子,羅圈腿,蓄著又短又稀疏的紅胡子”(審:45)的大學生抱走了,她實際上是作為男性“引誘者”的身份出現(xiàn)的;而作為律師看護的萊妮,她不僅是律師的情婦,還愛上所有的被告,濫情無疑是對她最合適的定性。
除了上述三個著墨較多的女性之外,小說中還有一類女性充當著背景性人物的角色,她們或只有寥寥數筆的描寫,或只是無關緊要的敘述,有的甚至只出現(xiàn)過一次,但她們的短暫出場同樣乏善可陳,被描繪得丑陋、齷齪。房東格魯巴赫太太“腰圓體胖,圍裙帶插在腰間,深深陷進肉里”(審:13),艾爾莎是一個酒吧女郎,“每夜都通宵達旦,白天則在床上接客”(審:13)。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朋友蒙塔格“臉色蒼白,有點發(fā)燒病態(tài),腳還有點跛”(審:60),甚至連不滿十三歲的小姑娘都是個“有點駝背……身體有缺陷,卻過早地自甘墮落”的人(審:113)。而對于素不相識的陌生女人,K看到的是她們“身上好像只穿著圍裙”(審:28),這種在現(xiàn)實生活中極其荒誕不經的景象給人的感覺則是這些女人是不顧羞恥的,她們儼然成了赤裸裸的“性”的象征。
除了這些直接寫到的女性之外,《審判》中的女性還有一個引人注目的特點:母親的缺席。房東格魯巴赫太太沒有孩子,門房妻子也沒有孩子,小說中寫到了K的叔叔,卻沒有提及K的嬸嬸。小說中雖然寫到了不少女性,但卻沒有一個是母親。母親作為人類社會結構中唯一可以和父親相抗衡的力量源泉,她的缺席和K的最終莫名其妙的死亡命運是有內在的、必然的關聯(lián)的。
二、女性:拯救與誘惑的混合體。有意思的是,《審判》中的女性,雖然在形體、品質等方面并不完美,卻都多少存在幫助K或滿足K某種需求的可能性,K在訴訟過程中的也確實總是在尋求女性的幫助,正如K自己所意識到的那樣:“我好像一直在找女人幫忙”(審:89),但K所求助的三個女性卻不能看成是K的拯救者,相反,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她們無一例外都蛻變成了誘惑者。
布爾斯特納小姐是K的第一個傾訴對象,K在被捕的當晚向她詳述自己清晨的遭遇,當聽說她即將去一個律師事務所當秘書時,K立刻表示希望得到她的幫助。但這個尋求幫助的過程,卻以K對她的激吻結束。法院門房的妻子因為預審法官鐘情于她,存在幫助K的可能性,但她其實是一個對法院的事一竅不通的人,在K求助她之前,她“并不知道他(法官)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官員,但是既然你這么說,那一定是真的”(審:44),可見,她對法院的事情并不熟悉,因而她不可能給K提供任何有實質意義的幫助。提供幫助雖假,但她卻成功地引誘了K,在她被大學生抱走后,k甚至感覺到了嫉妒。
萊妮是律師的看護,“她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不僅雙頰和下巴,而且兩鬢和額頭也是圓溜溜的……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它們之間的那層薄皮幾乎一直延伸到短指頭最上面的那個關節(jié)”(審:80)。生活在律師身邊、長著蹼的萊妮顯然是一只被囚禁在“法”的身邊的“鳥”,是被告?zhèn)兪サ摹白杂伞?,帶蹼的手指“指示著某種‘動物性’,表明了某種被壓抑事物的回歸”。③K期待“認識很多法院的人”的萊妮能夠給他提供幫助,萊妮也的確向他透露了律師、法官們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還一針見血地指出K“太過倔強”的癥結。然而,與其說萊妮幫助了K,不如說萊妮誘惑了K。K跟著叔叔去找律師,卻將律師和叔叔拋在了腦后,和萊妮像膠水一樣地黏在了一起,忘記了在律師的房間里正在進行與他的案件至關重要的談話,失去了獲救的良機。K想利用萊妮,卻陷入性的罪惡之中。
找女人幫忙,結果卻免不了自陷于惡,K同女人糾纏不清的行為使他在罪中越陷越深,最終在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引領下走向刑場,像一條狗一樣被處決。這種情節(jié)安排顯示了卡夫卡自身的矛盾。一方面,他承認女性有著某種力量,是男性之間的橋梁,期望通過女性來改變或影響男性的命運走向;但另一方面,他又感覺到女性無法抗拒的性誘惑力,認為它會導致男性的徹底淪落,成為真正的罪犯,兩者的矛盾在小說中則表現(xiàn)為女性拯救的最終失敗。
三、女性態(tài)度及其溯源。克勞斯·瓦根巴赫在《卡夫卡傳》中說:“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女性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描寫成了妓女”,“她們中有的是職業(yè)性的娼妓,專以出賣肉體為生,有的把賣淫當做業(yè)余愛好,有的是律師和城堡高級官員的姘婦,她們在小說中各司其職,對整個故事的發(fā)展起著不可缺少的作用,每當在故事進入高潮,在決定主人公命運的關鍵時刻,她們便出現(xiàn),抓住主人公就往自己身上拉,她們一面給主人公制造種種麻煩,一面詐稱自己在幫助他?!雹茈m然這樣的說法不免刻薄,但毋庸置疑,放蕩、性、缺陷……的確是對卡夫卡筆下的女性恰如其分的概括。
筆者認為,女性作為一個獨立的群體,她們承擔著重要的敘事功能,是理解卡夫卡及其作品的一個突破口。一系列妓女式女性形象影射出的,是作家本人的生活經歷和由此衍生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卡夫卡的父親非常強勢,母親只是父親的影子,弱小軟弱,而在寫作《審判》期間,他為了逃離父親所給的壓力,三次和菲利斯訂婚,但為了保住自由,又三次取消了婚約。他“視女人為吸血鬼或者瓦爾基里,認為她們代表著可惡骯臟的性事”⑤。卡夫卡渴望永恒的拯救,渴望擺脫肉體的誘惑,但由于母親缺席,圣母瑪利亞的安慰與拯救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于是只剩下了妓女式的性誘惑,而這,正是他拼盡精神力量也要打壓的“有限”,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婦女是無處不在的陷阱,她們在等待著把男人都拖入到有限之中?!雹尥瑫r,終生反對父權的卡夫卡,無法完全否定女性的價值,女性的溫柔、安慰以及所提供的肉體愉悅讓他無法忽視,這在客觀上造成了卡夫卡對女性的矛盾態(tài)度,并進而表現(xiàn)為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拯救與誘惑混合的矛盾特征。
卡夫卡的作品思想隱晦艱澀,歧義叢生,筆者對《審判》中女性形象的解讀,只是一種理解卡夫卡的簡單嘗試,真正深入的解讀,還要留待后來者。
①[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舒小菲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年版,第65頁。
②[法]弗朗茨·卡夫卡:《審判》,趙大昌等譯,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頁。本文相關引文均出自此版本,為了行文簡潔,后文只隨文標出頁碼,不再另行作注。
③李曉娟:《卡夫卡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解讀》,南昌大學2007年碩士學位論文。
④[德]克勞斯·瓦根巴赫:《卡夫卡傳》,周建明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頁。
⑤⑥[英]大衛(wèi)·贊恩·梅羅伍茲、[英]羅伯特·克拉姆:《視讀卡夫卡》,孫文龍譯,安徽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04頁,第125頁。
作者:楊茜,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本科生;王芳,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