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婚育角度看近代中國的工業(yè)革命——對中國工業(yè)革命未能發(fā)生之人口因素的質疑

(嘉應學院 政法學院，廣東 梅州 514015)

(嘉應學院 政法學院，廣東 梅州 514015)

傳統(tǒng)觀念認為是人口因素，即中國婦女的早婚和普遍結婚所導致的人口迅速增長阻礙了工業(yè)革命在中國的發(fā)生。但是，通過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不論是在女性生育率上，還是在人口增長率上，中國與有著婦女晚婚和女子獨身這一鮮明特點的同時期的英國相比是相似的甚至更低。這就意味著傳統(tǒng)觀念，即以人口因素質疑中國工業(yè)革命的發(fā)生是難以成立的。

工業(yè)革命；人口因素；婦女；人口增長率；生育率

工業(yè)革命亦稱產業(yè)革命，從其發(fā)生迄今200多年已經過去，但是學者們對工業(yè)革命的研究興趣依舊未減，尤其20世紀60年代起，隨著亞非拉發(fā)展中國家工業(yè)化的進展，對工業(yè)革命的研究熱情再度高漲起來。本文擬就工業(yè)革命發(fā)生之人口因素的女性視角進行分析和探討，以就正于識者。

一、工業(yè)革命促成原因的兩大視角

對于導致工業(yè)革命的原因，特別是工業(yè)革命為什么首先在英國發(fā)生這一問題是眾多討論中的焦點[1]。針對這一問題，學術界形成了兩大主要視角：

一方面，工業(yè)革命為什么首先發(fā)生在英國而不是其他的歐洲國家。學界存有這樣的疑問，主要是因為，在資產階級革命前，英國還是一個以農業(yè)為主的封建專制的農業(yè)國家，絕大部分人口以農業(yè)為主。不僅如此，英國當時的經濟在許多方面也并未占有優(yōu)勢，其商船噸位遠不及尼德蘭；冶金業(yè)、采礦業(yè)比不上法國甚至落后于俄國；絲織業(yè)比不上意大利；最興旺的呢絨業(yè)也只能生產粗呢絨；其棉織業(yè)的原料主要依靠進口，生產技術落后，產品質量不及印度。然而，諸方面的落后卻并沒有阻擋工業(yè)革命在這個國度率先發(fā)生。

另一方面，工業(yè)革命為什么首先發(fā)生在英國而不是與其同時期的中國。存有這樣的疑問是因為，工業(yè)革命在英國發(fā)生時，正值中國的“康乾盛世”。當時的中國，人口超過兩億，經濟總量居世界第一位。此外，中國在14世紀時就發(fā)明出并使用與18世紀歐洲設計發(fā)明相仿的生產技術設備。所以，從技術到市場，從原料到廉價勞動力等，中國當時具備了各種工業(yè)革命所需的基本條件，但是工業(yè)革命終究沒有在中國首先發(fā)生，即使在隨后的發(fā)展中，較西方甚至鄰國日本也是緩慢得多。

就此問題，學者們從經濟結構、人口、貿易、自然條件、社會條件、政治思想和宗教信仰等不同角度[2]-[5]給出了不同的解釋。值得注意的是，針對人口視角的解釋，雖然不少學者研究了人口因素，卻忽略了人口中女性對工業(yè)革命的影響和促進作用。這方面，國內的研究更是薄弱?？v觀國內學者的工業(yè)革命與女性研究，更多是強調工業(yè)革命過程中婦女所經受的苦難，直到20世紀90年代后，才有一些學者開始轉而探究工業(yè)革命對婦女產生的其他影響[6-7]，而不是相反——婦女對工業(yè)革命的影響。

二、影響中國工業(yè)革命之人口因素的女性分析——一種傳統(tǒng)觀念的做法

中國和歐洲學術界先后有一種比較一致的說法認為，中國之所以沒能實現(xiàn)本土的工業(yè)化，而且在接受西方的工廠化組織生產中表現(xiàn)得異常緩慢，其主要原因就是中國當時的人口；而導致人口增長迅速的根源在于中國婦女早婚和普遍結婚。這與同時期的歐洲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在歐洲，婦女普遍晚婚而且有相當比例的女性在其能生育的年齡里仍舊保持未婚。

早婚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一個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而在清代尤為突出。在清人的很多論述中，雖然把男子“加冠而婚”，女子“及笄始嫁”的說法，視為婚嫁應當遵循的經典。不過，由于古代立法中的婚嫁年齡，與清代士民中實際成婚年齡，常常存在著一定的差距，特別是男子要到 20歲才能加冠而婚，很多人都覺得偏高了，有違于民間習慣。于是，清代的學者借詮釋為名，對古代禮法作出種種修正，并在《欽定大清通禮》中，對男女的結婚年齡作如下說法：“男年十六以上，女年十四以上，身及主婚者，無期以上服，皆可行[8]207?！奔?，凡青年男女，只要不在服喪期間，到此年齡(傳統(tǒng)虛歲)，便可成婚。清人把女子虛歲14歲，男子虛歲16歲，作為成人的年齡線，也就是允許結婚的年齡線，在此以上，女子勿得過20，在人們心目中，女子過20(實際年齡19歲)還未找到婆家，那已算是老姑娘了。男子在21－22歲之間，最高二十四五，到30歲為極限。這便是當時人們對男女初婚年齡所能容忍的范圍。劉翠溶通過史料數(shù)據(jù)分析，清代女子的實際初婚年齡為16.1歲[9]。這與徐泓先生估測的明代女子初婚年齡 17歲為最多[10]，相比較明顯偏早。不但如此，按照郭松義先生的統(tǒng)計估測，雖然大清通禮規(guī)定的婚齡是男子 16，女子 14，但實際上，婚齡還要早，甚至“有十三四歲、十一二歲便洞房花燭的，而且以北方地區(qū)最盛”[8]276。

除了這種在不具備獨立的經濟地位時就得完成婚姻過程的一般性早婚外，另一種特殊性早婚——童養(yǎng)婚[11]，在清代亦非常普遍。在這種高度包辦而無奈的婚姻中，通常是女孩剛剛出生或出生不久，在年少時期就被未來的公婆家領養(yǎng)，待年歲稍長，達到習慣成婚年齡，再略具儀式，正式結成夫妻。作為童養(yǎng)媳的女子初婚年齡較之同時期普通婚姻的女子初婚年齡[8]139-141，可能會低出1歲左右。

在這些婚姻形式中，由于初婚年齡偏早，于是家長要負擔子女婚姻的所有開支。而家長的投入是需要得到回報的[12]：促使子女盡快生育，實現(xiàn)家庭人口繁衍和傳承目標；另外還可以增加家庭勞動人手。

在明末清初之際由于戰(zhàn)亂等種種原因，當時的人口在1億上下，這屬于歷朝人口波動的正常范圍。然而，隨著清政府平定戰(zhàn)亂，人口在傳統(tǒng)婚嫁風俗的影響下很快恢復并且遠遠超出正常的人口變化曲線。有統(tǒng)計表明[13]，在乾隆后期人口超過 3億，在 19世紀中葉達到 4億。這一增長速度和規(guī)模是前所未有的。首先在人口總量上，連續(xù)突破2億、3億、4億關口，到1851年達到4.3億，在110年間增長了2.9億，超過了以往所有歷史時期的增長量，形成了龐大的人口基數(shù)。其次在增長速度上，年均增長率達到1.0 %。其中，1741－1751年和1771－1781年兩個時段，分別高達2.40 %和2.68 %。雖然中國歷史上個別時期的人口增長率遠較清中葉高，但沒有一個朝代能在100年間維持1.0 %的年均增長率。

而當我們回顧英國歷史時，可以發(fā)現(xiàn)英國婦女在婚姻狀況上與同時期的中國有著明顯的差異——婦女晚婚及女子獨身。

雖然，中世紀的英國合法婚齡是男14歲、女12歲，但是從15世紀開始直到17世紀，英國早婚的情況卻有所變化。盡管某些地區(qū)、某些時段仍然沿襲了中世紀早婚習俗，但通過對人口清冊和財產檔案的研究，歷史學家現(xiàn)已證實：15－17世紀，英國人的初婚年齡與中世紀相比，呈現(xiàn)出明顯的晚婚變化趨勢，而與現(xiàn)代初婚年齡基本持平。1580－1650年間，對倫敦兩個富裕教區(qū)與貧窮教區(qū)家庭構成的統(tǒng)計顯示，平均的初婚年齡為21.3 ~ 24.7歲[14]。學者戴維·黑爾對12個教區(qū)抽樣調查的結果顯示，1600－1649年間，男子平均初婚年齡為28歲，女子為26歲[15]。而瑞格雷和斯考菲爾德的研究結論是：17世紀時有25 %的人在40多歲時仍然未婚[16]，大約有10 %的婦女到成年時還未結婚。即便在維多利亞時代，婚姻也不如20世紀那么普遍，有關統(tǒng)計表明，那時有30 %的成年單身婦女，10 %的寡婦[17]。1857年，巴巴拉·利·史密斯發(fā)表了《婦女與工作》一文，她引用人口普查的證據(jù)，指出有43 %的20歲以上的婚齡婦女未婚，必須養(yǎng)活自己。

英國婦女晚婚的原因，除了習慣習俗方面的，除了戰(zhàn)爭原因，更主要的是來自青年人需要積存足夠錢財以建立獨立家庭的壓力。所以，英國婦女晚婚，使得女性的生育期縮短為大約只有12 ~ 15年，并最終導致英國人口的增長率一直比較低。有資料表明，處于工業(yè)化時期，即 1700－1850年的英國，其人口平均增長率也只有 0.8 %?？傊宕腥~的人口在增長速度和絕對數(shù)量方面都創(chuàng)造了中國封建社會歷史的最高紀錄，甚至比工業(yè)化時期的英國還要高。

有些學者持有這樣一種觀點，如Hajnal認為，女性在婚姻年齡上與歐洲的迥然不同使中國無法平衡自身的人口和資源[18]。人口絕對數(shù)量的劇增，必然給當時的社會造成極大壓力。人口的迅速增長，耗盡了任何可有的剩余土地和剩余資本，而剩余土地和剩余資本的消耗反過來又會削減勞動力。這就產生了低收入和低勞動效率的陷阱，整個社會對于采用可以節(jié)省勞動力的技術缺乏鼓勵措施，并逐漸削弱自身能量直至最終衰落。

所以，中國未能出現(xiàn)工業(yè)革命，或者工廠組織生產落后，并不是因為工廠(以紡織為主)的出現(xiàn)導致的剩余勞動力所致，而是剩余勞動力的出現(xiàn)使得家庭生產將工廠生產的相同產品排擠在外的結果。也就是說，因為家庭有剩余的勞動力，所以家庭會擴大產出，甚至忽略利潤而把商品價格下降到沒有工廠愿意生產的程度。這樣，充斥著低成本勞動力的農村家庭生產便阻礙城市發(fā)展棉線和布匹的工廠生產。也就是說，抑制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和市場的發(fā)育，使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一直徘徊在低水平層次，當然也就不會也不能夠發(fā)生工業(yè)革命。

總之，清代中葉人口的高度增長“對整個社會經濟所起的消極作用，是非常明顯和非常巨大的。具體說，它使整個國民經濟長期陷于發(fā)展遲滯的狀態(tài)中，而不能邁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19]。不僅在當時阻礙了中國經濟向近代工業(yè)經濟的轉型，造成中國在世界近代化進程中滯后的處境；而且還影響到近代，使中國社會的近代轉型舉步維艱。正如羅茲曼所指出：“1750－1850年的 100年間，中國人口按前現(xiàn)代標準急劇增長，從而無可逆轉地決定了它在嗣后一個時期內起而應付現(xiàn)代勢力的最終命運[20]?！?/p>

三、對人口因素在解讀中國工業(yè)革命未發(fā)生的原因的質疑

傳統(tǒng)研究從其理論推演來看似乎非常完美。人口危機，或者人口過剩作為對工業(yè)革命未能在中國出現(xiàn)這樣一種所謂“合理解讀”也曾經流行了很久。但是，通過多方面的長期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流傳已久的傳統(tǒng)研究的前提中還是存在相當多的問題。

首先，通過人口學的相關統(tǒng)計資料，我們可以知道中國人口在清代急速增長，但由此就認定當時的中國是一個擁有著龐大人口壓力的擁擠不堪的國度，這種觀點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時代謬誤。因為，要是從更大范圍的數(shù)據(jù)分析來看，雖然不同地區(qū)、不同朝代的變化很大。但是，根據(jù)世界人口史專家麥克伊維迪和瓊斯的研究表明，從一個長時間的跨度來看，歐洲的人口增長同中國的一樣快，或者還稍快些。如從1500年到1700年[21]，中國人口增長了45 %；歐洲人口增長了48 %。從1500年到1900年，中國人口增長了330 %；歐洲人口增長了380 %。這樣，不論是在工業(yè)革命之前還是在工業(yè)革命過程中，我們都無法找到中國人口較歐洲人口過量增長的訊息。或者說，如果我們把中國當時的人口增長情況視為“人口過剩”，那么，同時期的歐洲也應該是“人口過?！钡?，所以不可能以一個“人口過剩”而推得兩個相反的結論，即，中國的“人口過?！睂е鹿I(yè)革命未能發(fā)生在中國，而歐洲的“人口過?！眳s導致了工業(yè)革命的發(fā)生。回顧這段歷史，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人口過?！钡慕Y論不是基于人口增長在歷史上的一貫不同而得出的，而是針對 20世紀初期以來亞洲人口呈加速增長而歐洲人口銳減這一相對現(xiàn)象的推論。但是，這種被當代人稱為時代錯誤的觀點，卻影響了我們對中國工業(yè)革命相關問題的認識。

其次，不單單是認定清朝人口過剩導致工業(yè)革命未能在中國發(fā)生這種觀點有誤，而那種把中國清朝時期的早婚，尤其是婦女早婚和普遍結婚作為當時人口迅速增長的主要原因，進而用它來解釋中國工業(yè)革命的未發(fā)生，這種解讀也是有待商榷的。從表面上看，雖然，清朝時期中國的早婚和普遍結婚與同時期歐洲的晚婚和婚姻受限差別明顯，但是我們也不能就此得出中國對人口增長沒有限制而歐洲限制了人口增長。因為，實際上是，后者——歐洲對人口的限制——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從理論上講，歐洲的婦女晚婚，使得她們從青春期到初婚期的受孕機會大為降低，由此限制了歐洲的人口增長。但實際上，這種方式對于歐洲人口控制的效果有限，因為，婦女一旦結婚，生育實際上是不可控的，而且會相當高(直到19世紀都是這樣)。劉翠溶等對歐洲國家和中國女性婚后生育率的模式依照年齡進行比較后發(fā)現(xiàn)，生育率最大差別出現(xiàn)在婦女的年輕時期[22]，歐洲 20來歲已婚婦女生育孩子的數(shù)量是同年齡組中國婦女所生孩子數(shù)量的兩倍。即使在將屆40歲的歐洲已婚婦女生育數(shù)也與20歲出頭的中國已婚女子的生育數(shù)量相同。雖然這些差距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縮小[23]，但中國40來歲已婚婦女的生育數(shù)量僅僅是同齡歐洲已婚婦女的2/3。根據(jù)更大范圍的調查研究，李中清等發(fā)現(xiàn)[24]，同歐洲相比，清代中國人口的生育率相當?shù)停且粫r期 20歲成婚，在一夫一妻制下生活的中國婦女，于45歲以前平均僅生育5個孩子；而相同處境中的歐洲婦女則平均生育10個孩子。

最后，我們還注意到，史學家雷偉力和王國斌認為，當時的中國，受傳統(tǒng)意識的影響，生育是在男性有意識地調節(jié)自身性行為過程中，通過限制有潛在生育力的女性來實現(xiàn)的[25]。此外，通過禁止寡婦再婚，也從人口中除掉“小部分”，但是這種做法大幅度地降低了生育力。還有一種比較特殊，但在當時比較普遍的方式——溺嬰，尤其是選擇性溺嬰。有些夫婦通過這種方式，來控制后代的數(shù)量和性別，借此來決定家庭的規(guī)模和構成[26]。雖然難以確知溺嬰的具體數(shù)目，但是李中清和康文林發(fā)現(xiàn)有些地域約 1/4的女嬰都成為選擇性溺嬰下的犧牲品[27]。這樣，反倒是早婚的中國婦女在她們青春期前和初婚期后的懷孕幾率被降低了，而且遠低于歐洲女性在青春期到結婚初期的生育率。

四、結 語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更傾向于把中國缺乏工業(yè)化歸咎于無限的人口增長所帶來的壓力，這可能是在其他解讀失敗的情況下唯一的出路。但是，上述分析使我們看到，中國和英國在當時有著相近的人口生育率，相近的人口增長率，然而，這種相近性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結果——英國產生了工業(yè)革命，而同時期的中國卻沒有。所以，通過這條途徑——基于中國的婦女早婚和普遍結婚而導致的人口迅速增長——來解釋工業(yè)革命未能在中國發(fā)生顯然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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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耿春紅英文校對：楊 敏)

從女性婚育角度看近代中國的工業(yè)革命
——對中國工業(yè)革命未能發(fā)生之人口因素的質疑

李 昳 聰

A Question on Whether Population Factors Influence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Modern China——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omen’s Marriage and Bearing

LI Yi-cong
(Department of Politics and Law, Jiaying University, Meizhou, Guangdong 514015, China)

It is traditionally accepted that the population factors, namely, the phenomena of Chinese women’s early marriage and common marriage which led to the rapid population increase prevented the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China. But through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birth rate and the growth rate of population we found that China had the same or even lower population than Britain in the population rate or birth rate although British female marriage occurred later, and a fair proportion of women remained unmarried through their lives. Therefore, it is difficult to set up the concept that it is the population factors that prevented the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China.

industrial revolution; population factors; women; growth rate of population; birth rate

K14

A

1673-2065(2014)05-0100-04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5.022

2014-03-20

李昳聰(1977-),女,遼寧大連人,嘉應學院政法學院講師,哲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