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本道,張 俊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合作司法:司法公信力的社會治理譜系
——基于??聶嗔ψV系學的展開*
嚴本道,張 俊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司法公信力是司法的生命力所在,也是全面深化改革在司法領域中的著力點。構筑司法公信力需要從社會治理高度對司法運作機制以重新審視。合作司法是社會治理譜系下從管理向治理轉變在司法中的體現。降低司法成本和實踐司法公正是合作司法實踐路徑中的兩個向度,統(tǒng)籌兩者是合作司法之于司法公信力的意蘊所在。
合作司法;司法公信力;司法權威;社會治理
司法公信力*司法公信力意指“由法官、法院及司法制度所構成的司法系統(tǒng)在社會中所具有的信譽度、信任度和認可度”。筆者在這里傾向于從更寬泛的角度來界定司法公信力,將其視為訴訟當事人、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和社會一般公眾對公檢法三機關共同構筑之司法共同體的認可和積極評價。參見張善根.司法公信力的救贖與重塑[J].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4,(1):104.是司法的生命力,也是司法公正的源泉。司法作為社會糾紛解決方式之一,其存在基礎即在于民眾對司法的認同和支持。離開了廣大民眾的擁護,司法也只能淪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民眾對司法認同之根基在于司法機關及司法權運行過程所表征的公正特質。人們在決定將正義訴至司法機關裁決之時總是不乏公正期待和功利計量。如果司法被不公正地運作,抑或司法耗費成本過巨,要在整個社會型構司法公信力將會是惘然。因而,司法成本與司法公正共同構成司法公信力的兩個向度。提高司法公信力,一方面,要力求降低司法成本,使司法成為一種可獲得、具有便宜性的救濟渠道;另一方面,要著力維持司法公正的鏡像*秩序、公平和個人自由是法律制度的三個基本價值,通往司法公正之路也應在契合這三項要求的前提下展開。參見[美]彼得·斯坦,約翰·香德.西方社會的法律價值[M].王獻平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2-9.。司法公正在內容上囊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兩個方面,其中,實體公正主要涉及裁決結果的合理、正當。程序公正則顯得尤為重要,公正的程序具有吸收不滿、緩和沖突等重要功用。通過公正、公開的程序運作,不僅可以使得爭訴雙方在充分的程序參與中達致對裁判制作施加積極影響的效果并進而激發(fā)起其對程序本身的價值認同,而且可以使得包括訴訟當事人在內的社會公眾從感官到內心遍歷公正的“實踐”。一言以蔽之,正義不僅應被實踐,而且要以看得見的方式獲得清晰展現,也即“看得見的正義”。
傳統(tǒng)意義上,司法的運作是單線條的。這可以從司法機關內部、司法機關與當事人兩方面予以理解。在司法機關的內部關系上,雖然目前我國憲法、刑事訴訟等法律規(guī)定公檢法三機關相互之間關系的原則是“分工負責、互相配合、相互制約”。但司法實踐中卻存在如下情境:單有分工,缺乏負責和配合,三機關之間的制約性不足等。一方面,公檢法三機關承擔著法律規(guī)定的偵查、審查起訴和提起公訴、審判職能,在職能上體現司法權運行過程的分工;另一方面,在分工的背后各機關所追求的目標卻不盡相同。譬如,在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可能會以案件的成功告破作為自己職責的完成,而忽視了偵查過程中對證據的收集、固定和保全,以及案件被檢察院成功控訴等更重要的訴訟效果。實踐中往往出現的情形是,公安機關違法收集的證據和移送審查起訴中有瑕疵的證據構成檢察院順利完成審查起訴職能、正確權衡案件性質和成功控訴的桎梏。檢察院審查起訴往往缺乏對案件事實和證據的整體評估和法律分析,進而合理行使其所掌握的起訴權,如對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符合法定起訴要件的案件向法院提起公訴;對于證據不足或證據有瑕疵的案件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或要求其補足相關證據;對于不符合起訴條件的案件決定不予起訴,正確適用法定不起訴、酌定不起訴和證據不足不起訴等。在案件審判階段,法院并不總是基于事實和證據裁判,而往往受到諸如行政力量、新聞傳媒、法院和司法系統(tǒng)內部等各方面的非正常干擾,其所作出的裁斷最終可能基于各方面的考量。從司法機關內部的關系可以看出,制度形態(tài)的司法機構與承擔具體司法職責的人員可能貌合神離。以我國當下司法體制為例,司法機關相互關系及其運行原則的設計即便科學合理,然而實踐中如何運作以及效果都與人的作用不無關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司法機關作為制度化、官僚化的組織機構,在日益“結構化”的現代社會,僅為社會結構的一部分,而司法工作人員極有可能淪為社會結構這張大網上的無數“節(jié)點”,其履行的僅為制度化的職能,只不過眾多的制度職能疊加后產生了功能的“異化”。
在司法機關與當事人關系的層面上,雖然司法天然地具有被動性*司法的被動性并不代表對法律有效性的質疑,哈貝馬斯認為法律的有效性意味著兩個維度,即“兩種東西在同時得到保障:一方面是行為的合法律性(Legalitat),也就是必要時借助于制裁來強制實施的對規(guī)范的平均遵守,另一方面是規(guī)則本身的合法性(Legitimitat),它使任何時候出于對法律的尊重而遵守規(guī)范成為可能?!眳⒁奫德]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M].童世駿譯.北京:生活·讀書·三聯書店,2003.159.37-38.特征,然而一旦當事人將爭訟訴至司法機關以后,當事人則由主動淪為被動。糾紛在司法系統(tǒng)內獲得解決的過程中,當事人并不當然具有絕對的控制權,而必須遵循相應的程序流程并接受必要的程序規(guī)制,如程序要求、規(guī)范和時限等,當事人也不得任意選擇退出司法解紛機制(尤其是刑事訴訟中,被害人撤訴一般是不被允許的),并且要受到不同程度的審查和承擔相應的后果*“任何人沒有義務行使或放棄自己的權利,任何人也不能因為行使權利而受到懲罰”。參見[3]陳瑞華.看得見的正義(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77.。程序的進展和結局很大程度上把持在司法機關之手,當事人對之只能認真遵守和施加積極影響。由此,司法權的獨斷、專橫性暴露無遺。這樣造成的后果便是,司法權的肆意擴張,缺乏相應規(guī)制,對公民訴訟權利任意侵蝕,使得在飽受糾紛侵擾后的當事人在司法程序運作之后產生“更大的不公”;當事人的訴訟主體地位幾近喪失殆盡,淪為訴訟進程的附庸。
綜上,現行司法體制的單線條運行軌跡及其折射出的司法機關內部、司法機關與當事人關系的不協調、脫節(jié)是影響司法公信力的關鍵動因。兩者歸根結底還是相關主體間“溝通”的缺乏。重塑司法公信力有賴于強化司法運作過程中司法機關內部及其與當事人間的溝通,并在此基礎上達致“理解”,進而提供“合作”的基礎。
合作司法正是在司法權威動搖之時,為挽救司法公信力而需在現行司法工作機制中進行適度改革的合理選擇。在現代法治國家,行政權的行使模式已經有從傳統(tǒng)的管理論向控權論、平衡論轉向的趨勢。傳統(tǒng)的行政權運作主要是以行政機關等行政主體為核心的,作為行政相對人的公民僅為行政權施為之受眾。然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法治意識的提升,這種行政權行使方式在完成行政管理職能中的作用并不理想,甚而引發(fā)越來越多的對抗、沖突。在合作治理等理論基礎上,行政機關在權力行使過程中不斷完善相關公民參與程序,強調行政過程中與行政相對人間的溝通和對話,并以建立服務政府和陽光行政為終極目標,行政治理效果獲得極大改善。司法權作為與行政權相對的國家權力之一,在我國民主法制進程中,不妨也借鑒行政權行使方式改革的合理經驗。其理由為:首先,雖然司法天然地具有被動性特征,行政權行使往往是積極主動的,但是兩者在社會治理的維度上是能夠求同存異而被統(tǒng)御的;其次,合作司法契合了目前司法實踐中司法權威動搖而司法公信力日漸稀缺的現實困境,在重塑司法公信力方面具有實踐價值和可行性;再次,從合作行政到合作司法,兩者的終極目的均為在維持行政權和司法權本然特征前提下,針對其實踐和運作中的困境對行政和司法運作機制予以有效改良,故而從追求社會實效的角度,兩者的價值目標是趨同的。目前司法公信力岌岌可危的局勢,一定程度上與司法領域國家主義憂位濫觴的境況有很大關系。司法很大程度上被作為國家權力在司法領域運作之載體,其本身的糾紛解決功能和權利救濟功能反而被大打折扣。提升司法公信力、重振司法權威有必要完成司法權行使過程中由“管理思維”向“治理思維”的轉變,將司法定位于整個社會治理多層級譜系之一,這樣可賦予司法過程的參與者“更大活動空間和對公共事務的話語權”*蘇霞.層級化網絡治理:多層級村莊自治架構及其運行機制——基于秭歸“幸福村落”的調查[J].華中農業(yè)大學學報,2014,(1):34.。從社會治理*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要求,“國家治理現代化包括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和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焙献魉痉ㄊ窃谏鐣卫眢w系下從司法運行機制入手提升社會治理能力的努力。胡寧生.國家治理現代化:政府、市場和社會新型協同互動[J].南京社會科學,2014,(1):80.的高度認識司法的宏觀功能,踐行合作司法模式,統(tǒng)籌司法社會治理的宏觀功能與以權利救濟為核心之糾紛解決的微觀功能。
中共十八大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體目標,倡導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化、以法治方式推進改革,“無論是法治政府、法治社會和法治國家都離不開三者共享的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它為法治國家、法治社會和法治政府一體發(fā)展或者說‘法治國家’建設提供了思想基礎?!?陳金釗.對“以法治方式推進改革”的解讀[J].河北法學,2014,(2):17.合作治理1*“人們的倫理情緒會把許多事情英雄化、價值化,動不動往崇高上靠。所以倫理偏好、渲染偏好、煽情偏好,浸潤著公共生活?!焙献髦卫黼m強調合作下的磋商,以擴大共識,但并不是任由社會治理中的“倫理偏好”恣意。秦德君.社會治理與“倫理偏好”[J].決策,2013,(10):18.可謂這一要求的具體細化和延伸。在司法領域,“優(yōu)化司法職權配置尚有很大的制度空間?!?張文顯.全面推進法制改革,加快法治中國建設——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的法學解讀[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4,(1).挽救司法公信力日漸衰微的局面成為司法改革的重要任務,合作司法的嘗試可謂這一方面努力的關鍵嘗試,對司法公信力的重振和保障具有重要意義:首先,合作司法是治理思維在司法領域的體現。社會治理相比于傳統(tǒng)的管理方式更加強調治理的效果,并為效果之達成審慎、客觀地對待權力運作的過程,從“溝通”和“對話”等方面構筑權力與權利對話的平臺。合作司法彰顯司法在社會治理中的獨立地位,強化司法以權利救濟為本位的糾紛解決功能,并適度弱化司法過程中的國家干預角色,從更大范圍賦予司法機關獨立色彩,注重司法運作過程在社會治理維度上的效能。從某種程度上說,好的治理之完成也是公信力構筑的開始。其次,合作司法進一步凸顯了司法權運作的本質。司法權天然地具有被動性特征,司法程序的啟動是當事人自主選擇的結果(即便是刑事訴訟中的公訴案件,國家在啟動追訴權能時在權衡社會公益的同時,更多時候不能否認是為被害人權益計量的結果)。合作司法指向兩個層面的內容:一方面,是司法機關系統(tǒng)內部在分工負責、獨立履行職能基礎上的合作。這種合作區(qū)別于司法機關間的“通謀”,而受制于訴訟程序的成功運行和訴訟任務的圓滿完成,進而摒除部門利益的藩籬。另一方面,是司法機關與訴訟當事人間的合作,共同推進訴訟程序的全面展開。在訴訟進程中,當事人是占支配地位的動因,司法機關應認真遵守法定程序,保障當事人的程序參與權和自主選擇,而不應施加過多的限制甚至侵奪當事人的權利。與被動性特征相一致,司法機關僅需以合理合法為標準對當事人的要求進行相應審查即可。審查結果不違背這一標準的,應當即刻批準。審查結果有悖于該項要求的,則應拒絕并書面說明相關理由,告知當事人不滿該決定的全部救濟方式。在合作司法過程中司法的被動性特征被完滿實踐,當事人獲得充分的訴訟參與、訴求表達機會,從而產生一種“盡全力”、“用盡一切合理手段”的感覺,得到“被尊重”的主體性體驗。這樣一來,即便最后的裁決結果差強人意,當事人也可獲得一種心理和精神“慰藉”。從當事人角度,與此同時產生的是對司法公信力的內心認同;從司法機關系統(tǒng)內部,司法機構工作人員也在順利推進訴訟程序的過程中沒有留下“遺憾”,其所關注的焦點已然不僅是結果主義的狹隘視域,還包括程序責任的完成,充滿著對程序本身的尊重,而程序正是司法的要義所在。再次,合作司法代表了司法工作的演進方向。在法治發(fā)達國家,司法權被認為包含兩項權能:對個人權利的司法救濟和對國家權力的司法審查*有關內容詳述參見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第二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9-12.。司法權是保障權利和控制權力的重要力量。無論是哪個方面的內容,與權力主體相對應的當事人(尤其是行政訴訟中的原告)總是代表弱勢一方。弱勢一方對權利救濟的手段及其支配總是極為有限,其對權益被侵害事實的感知也越發(fā)具有親歷性。合作司法的模式不僅有力地保障了作為弱勢方的當事人對司法救濟手段的選擇,而且深化了司法程序的平等內涵。當事人可以從合作司法的外觀上感知其在司法運行機制中的主體性地位和“被尊重”的前景,進而衍生對選擇司法救濟得到公正對待的合理期待。合作司法強調了司法機關作為一個整體與爭訟當事人各方間的“整體合作”,而非司法機關與單個當事人的合作以及司法機關與當事人在不同訴訟階段合作的相互分離。無論是原告還是被告(或被追訴人和受害人),排除其掌握社會資源強弱的干擾,在獲得司法救濟方面其所贏得的待遇是平等而無差異的。一定意義上,“程序上的平等對待”*不排除立法上,在權利的初始配置上存在差異以及權利實際享有狀況的政策因素。也即意味著公正,而公正乃是司法公信力得以維持的基礎。
綜上,合作司法在哲學基礎上是協商民主理論在司法領域的運用;在價值功用上是為了在司法權威難再的情境下重拾司法公信力;在司法改革上是社會治理在司法權運作過程中的實踐。合作司法在宏觀上彰顯了司法在社會治理中的獨立地位和功能,在微觀上強調了其以權利救濟為本位的糾紛解決功能。合作司法不僅是一種理論借鑒,也是一項實踐選擇,它對司法公信力拓展具有潛在的功用。
從上文分析可知,在司法公信力日漸消弭的背景下,從社會治理角度提出合作司法具有重要意義。本質上,司法過程主要是國家司法權的運作實踐。傳統(tǒng)的權力理論主要涵涉“利益——沖突模式”和“合法化——權威模式”*關于這兩種模式之概括和劃分,筆者分別參見J.Scott和Lukes各自主編的有關權力文選之導言。參見Scott,J.ed. Power :Critical Concepts, Routledge ,1994;Lukes, S. ed. Power,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86.,其思想淵源多少都受韋伯影響。前者認為權力分析關注的是社會行動者之間“可觀察到的(主觀)利益沖突”*Lukes,S.,Power:A Radical View, Macmillan, 1974, p.15.,無論是行為主義還是沖突論,在此都無太大差別,該模式的核心是從社會行動者之間的社會關系,其基本模式為兩個人之間的支配關系。以帕森斯和阿倫特為代表的“權力——合法化模式”的倡導者認為,必須超出命令與服從的關系來考慮權力,或者更為直截了當地說,必須將“支配問題”與權力分開才能理解后者*Arendt,H.,”Communicative Power”,收入Lukes, S. ed. Power,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86,p.44.。在此意義上,權力理論需要從所謂“溝通性權力”或“作為一般化媒介的權力”對其予以重新闡釋,認為權力是通過符號化實現的一般化媒介,同時,它也是合法化的,權力需要轉化為權威,以成為一種有效地權力。而??聞t為我們對權力及其運作過程的認識開辟了新的視野,他有關權力的論述并非以提煉出權力的“理論”為目的,而是要探討權力關系得以發(fā)揮作用的場所、方式和技術,從而使得權力分析成為社會批評以及社會轉變的工具*Fouccault, M.,The History of Sexuality,Vol.1, Allen Lane ,1979(1976). p.32.。
??抡J為,權力是多形態(tài)的,而不是同質的;權力是作為關系出現的策略,而不是所有物;權力首先是生產性的實踐,而不僅僅是作為壓制性的外在控制;權力與知識之間存在著微妙復雜的關系,也即學者可以通過揭示權力的奧秘,展現社會支配的真理(真相),在現代社會,權力的運作恰恰和知識的積累之間存在密切的關系;不應將注意力放在宏達的權力上,還應考慮權力的微觀運作*楊善華,謝立中.西方社會學理論(下卷)[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48-251.。本文在社會治理的維度上,從司法權作為一種權力的本質上,借用福柯對于權力問題的認識,也即他提出的“權力譜系學”,針對現行司法實踐中司法權威動搖,司法公信力屢受挑戰(zhàn)的現實困境,提出合作司法的理念和實踐模式。在合作司法中,權力的行使不是單向度的,而是源于各個司法實踐參與主體各自的實踐。筆者強調司法權運作過程的關注也不應僅限于各種“宏大的敘事”和權力的外觀及表象,而應從微觀互動拓展權力運作觀察的微觀視域,從而為主體間的“合作”提供可能。司法權的實踐是當事人及公檢法各司法機關源于各自獲取知識的“實踐”和對知識的運用這種運用除了可以從“支配——承受”角度來解釋之外,還可以從主體間的影響、關系的創(chuàng)造和彼此間的“話語實踐”角度來衡量。在司法權運作過程中,各個司法實踐主體為了各自利益的最大化,都會運用各種“權力策略”,搭建起各自的關系網絡,而其本身也在以自我實踐不斷形塑著各種新的相互間關系格局。故而,合作司法從權力本質及其運作過程來分析現行司法運作機制及其理念存在的弊端,為司法公信力之維護提供了新的認識平臺。合作司法不僅是一種理念,更應成為一種實踐。在踐行合作司法理念、對現行司法機制予以改革的過程中,有必要在社會治理譜系下從節(jié)約司法成本和實踐司法公正兩方面同步對其完善和細化。
司法成本在來源上,包括司法機關行使司法權所耗費的成本和訴訟當事人尋求司法救濟所支出的成本。在內容上,包括金錢成本,人力、物力成本以及相關主體參與司法過程中所耗費的精神成本。在系統(tǒng)上,司法成本理應被納入整個社會治理成本的考量、評價體系。司法運行是社會治理在司法領域的實踐,其實效關乎整個社會治理的成敗。降低司法成本也即降低社會治理成本。在當前司法實踐中,“信訪不信法”、司法權威動搖等現象屢見不鮮,在此意義上,當事人及社會一般公眾對司法的負面、消極評價亦應被視為司法成本的樣態(tài)之一。合作司法強調司法過程中在順利推進司法進程前提下所有參與主體間的合作、對話和交流、磋商。降低合作司法運作過程中的成本需要從以下幾方面努力:首先,在司法運行機制上,簡化不必要的程序流程并拓展有關程序,根據案件性質實現程序的“繁簡分流”。如法庭審理階段,對當事人在庭前達成一致的證據可免于在庭審過程中展示、質證。在審前階段,以刑事訴訟為例,公安機關和檢察院對程序的運行不應草草了事,比如公安機關在證據的收集和保全上應吸納檢察人員參與,聽取其在偵查階段的合理建議;對被羈押的犯罪嫌疑人,相關司法機關尤其是檢察院應保證其辯護權的順利行使,如被追訴人及其辯護律師對案卷材料的完整獲取,對案件事實、訴訟進展的了解等(在涉及國家秘密、有礙偵查的緊迫危險*有礙偵查條件和情形需要進一步細化,突出量化指標及符合期待可能性。等情形時除外),而不應憑任檢察機關追訴活動的倉促推進。其次,在程序設計上,應以權利救濟為中心賦予當事人充分的程序參與權,訴訟進程能否繼續(xù)向前延展的重心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當事人的訴訟行為和訴訟活動。當事人間的激烈對抗和沖突在程序的疏導下走向平息,當事人在訴訟進程中充分的表達機會和作為空間使得爭訟本身的不滿被程序所吸納。被尊重和主體性地位的體驗使當事人獲得程序上的慰藉,并在訴訟外予以傳導、擴散,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和一般社會公眾也能從訴訟程序運作過程及其透明的外觀上形成對“公正”的感知。由此,司法運作活動本身將在整個社會產生一種正面“示導”,極大地驅散負面評價的“陰霾”。再次,在司法的功能定位上,司法囊括于社會治理的譜系而相對獨立。社會治理是黨和國家的總體目標,司法是社會治理職能的延展并服從和服務于社會治理的大局。任何對司法的非正當性支配*非正當性支配是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提出的概念,意指在以法律為主的國家力量支配之外,存在不同形式的社會力量支配并實現社會自治。韋伯是從社會治理的角度認識非正當性支配的,在其視域下,管理和自治相伴生、功能同質但作用場域迥異。這里的非正當支配指向對正常司法形成干擾的各種力量。都將構成對社會治理的障礙。由此,可以為司法中立運作贏得政治和法理基礎。免除了不正當支配的司法將大大減少司法過程不必要的延誤,并降低司法成本。
實現司法公正是合作司法在實踐中的細化。司法公正包括結果公正和過程公正兩方面的內容,一定意義上過程的公正地位甚于結果公正。一份司法裁決可能是據法而斷且有理有據、無可辯駁,但當事人卻未必對其接受甚而滿意,司法系統(tǒng)內部各機關也可能產生意見上的分裂。忽視過程而執(zhí)拗于結果致使當事人因爭訟本身而產生的不滿并未被消除殆盡,這種不滿極端情形下可能經過司法而放大、及至摻入“雜質”*訴訟前當事人可能僅具有因糾紛而生不滿,司法運作對過程的忽略極有可能誘發(fā)當事人對司法本身的不滿,多種不滿累積并交互影響將滋生當事人的私力救濟和法律框架外救濟的沖動,如當事人間非理性的威脅、恐嚇,致力于信訪等(目前因司法而信訪的人數在整個信訪群體中占有很大比例)。。司法機關間也可能受制于部門利益、目標迥異而各自為營乃至相互攻訐。為此,需要強化訴訟過程的程序性,完善各訴訟主體尤其是當事人的程序參與權。具體而言,首先,當事人各方應在合作的基礎上展開積極對抗。在程序框架下,訴訟進程推進的核心力量乃是當事人為此展開的積極活動。當事人各方均應享有對司法裁決制作施加積極影響的機會。訴訟過程也應尊重當事人間“合意化”的選擇。相關司法機關在這一過程中應該做到的僅為尊重當事人的合理選擇并對其要求予以必要性審查。其次,司法機關在訴訟程序中應統(tǒng)籌過程公正和結果公正,并強化過程公正也即程序公正*正當程序要求訴訟參與主體交互的司法過程應恪求保持司法中立、理性、公開、排他和可操作,并進而尊重程序主體的平等參與和自治權。通過內生程序制度的設置以防止程序任意和司法暗箱操作,從而有利于實現實體公正。同時,正當程序本身也包含著公正的程序價值內涵。參見宋漢林.相對合理主義:傳媒與司法沖突衡平之向度[J].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14,(1):172.的要求。在司法運行過程中,過程給人的感知最為直接,結果的公正與否受制于多種因素并需要輔以專業(yè)判斷才能對其準確理解。一定意義上,過程公正與否會直接影響結果公正。司法機關在司法過程中應確保當事人之間及其與司法機關之間,以及司法機關相互之間充分的合作、對話和溝通,進而相互之間達成一種“理解性”的交往。由此,訴訟本身也不再是公權力對當事人之間糾紛的干涉,而是訴訟主體間基于“理解”*以調解為例,“法官在司法調解中合理使用修辭方法,能夠有效說服當事人順利接受調解結果,拉近司法與民眾的距離,增加民眾對司法的信任程度,提高司法機關的社會公信力?!惫P者認為,這種“理解”之達成一定意義上也與司法過程中的修辭、表達方式有關。侯學勇.司法調解中的法官修辭及其對司法公信力的影響[J].法律科學,2014,(1):14.進行的合作、對話。再次,司法機關應便宜當事人訴諸司法救濟和享受法律服務。一定程度上,當事人在司法過程中有效地展開合作有賴于司法的便宜性,而獲得律師提供的必要法律服務則可保障其更好地達致合作實效。
綜上,降低司法成本與賦予司法公正以更多可視化的、實踐性因素是合作司法的具體方略。合作司法對司法公信力的維護有賴于從這兩個方面著手。
在司法公信力受到越來越多挑戰(zhàn),司法權威動搖之時,合作司法從社會治理的高度引導我們對司法重新予以認知。提高司法公信力的努力勢必要從司法運行機制內部著手,社會治理譜系下的合作司法賦予挽救司法公信力的目標更高價值向導與實踐內涵。然而,正如龍宗智教授在《相對合理主義》一書中指出的,“司法改革的結果并不可能盡善盡美,而永遠只能是對現行司法體制相對合理的改進?!?龍宗智.相對合理主義[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2-3.不妨將合作司法也視為完善司法工作機制方面一種“相對合理”的努力。
Judicial Cooperation:Judicial Credibilit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Social Governance—Based on the Outline of Foucault’s Genealogy of Modern Power
YAN Ben-dao, ZHANG Jun
(LawSchoolofZhongnanUniversityofEconomicsandLaw,Wuhan,Hubei430074,China)
Judicial credibility is not only the vitality of the judiciary, but also the focus of comprehensive deepening of reform in the field of justice. Reconstructing Judicial credibility needs to re-examine the operation of the judiciary mechanism from a high degree of social governance of the judiciary. Judicial cooperation is the social spectrum from the management to the governance changes which is embodied in the 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 Reduce the costs and practice in judicial practice of justice is the path of two dimensions of judicial cooperation, coordinate judicial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two is the implication of Judicial credibility lies.
judicial cooperation; judicial credibility; judicial authority; social governance
2014-05-18
嚴本道,男,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學、律師學、證據法學; 張俊,男,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學。
DF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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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769X(2014)04-002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