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昨天

唐象陽

一

三月，南方處處開滿了鮮花，就連小路邊，那細(xì)碎的小花也在幽幽野草中伸出頭來，張望春天綻放。

今夜，為你，我的記憶獨自前行。沿一條安靜的路，去尋找一方你丟失的絲巾。

月光流了一地，一瓣花在眼前從容落地。我接不住生命的衰落，只好任它落向地面，獨自去感受空氣中因它而起的塵土漣漪。

夜空無比深邃，星輝點點，灑落于塵世幾許清寒。

地上，和我亦步亦趨的影子，不知疲倦地追數(shù)著我的步履。不知哪個年月，我的生命會被它全部數(shù)盡，然后消泯？！

一路走去。小街、長巷，燈火、樹影，像生命的背景一樣，裹著塵緣俗事的記憶，陪我一同衰老于光陰之中。

江岸的橋上，我看見流水中的月亮，像許多年前誰遺落在河底的夜明珠，正在對水訴說它那些無法忘懷的悠悠往事。

泥污沉睡的江河，安靜地流淌著倒影里的繁華。河面上，那三兩點星光是否是誰碎了的愛？

我不由一驚，忘了這三月的春寒。

風(fēng)里，我站在城市的路口。流水一樣的人群，沒有誰知道我心的茫然。

于是，想起你我戲劇性的認(rèn)識。

那是個梨花如雪的春日午后，幽深的小徑在你身后放開風(fēng)的翅膀，灰色的圍墻正讀著《詩經(jīng)》里的短句，釉色的草在興奮地舞蹈。你如一個仙子，輕揚水袖，拂去光陰里那面銅鏡的蒙塵，印入你姣美的容顏。我仿若看見翩翩蝴蝶在塵世的畫卷上脫下粉衣，然后倒在季節(jié)中甜美夢去。心海在那瞬間波瀾壯闊，風(fēng)浪拍岸里，我聽見身體內(nèi)有骨骼在呼喚圣戰(zhàn)，只因你美麗的笑容，漫過經(jīng)脈侵向骨髓。

一直懷疑那條小徑藏著某個秘密，關(guān)于你的秘密。只是我未曾找到答案。

也許是慌亂，我弄掉了手里的書。你輕輕一笑，好像看穿我的心事、又或者你本就是從那書中走來一般，停在我的身邊，只為與我認(rèn)識。眼神交會，我們終喚醒彼此生命里那些關(guān)于愛的沉睡。

塵世里，我那些因生而起的疼痛與憂傷，紛紛跳水。于是，濕淋淋的衣袂上綴滿了晨光中的露珠。在風(fēng)輕云淡的紅塵深處，我安靜地站著等待朝陽的親吻，微笑著看光陰在眼眸里一點點走近。

你問：愛若去了，你會否傷痛？

我說：黑暗和黎明永遠(yuǎn)是一對不能同在的路人。

二

紙上，關(guān)于你的故事

一章又一章

塵世靜悄悄地長

如含苞的花蕾，在指尖

一朵朵次第開放

在水般的流年里，我開始為你寫詩，但并不奢求你能在某天抱著琵琶為我清唱。

稠密的塵事太過厚重，壓住紙的輕狂。我在上面反復(fù)書寫那些生命的過往，終擺脫不去你下在我身體內(nèi)的魔咒，任你在夢中反彈著琵琶飛入敦煌。于是，那飛天的輕盈，成為我不滅的惆悵。

風(fēng)歌，曲曲連唱。曲指，將它彈進(jìn)繁華的盛世，破碎在城市深處，成一塊山盟水逝的印記，在雕塑的臉上，一年又一年，越久越清晰。

世界如此美好，陽光溫暖如花在開放。

我牽著你的手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口，紅燈滅綠燈亮，背影相依相望。

那一天格外晴朗。

越過工棚蒙塵的窗，我看見鴿子在天空飛翔，云里云外，聲聲鴿哨清越響亮。

你來看我，胸前抱著一盆墨綠的蘭草。

你坐在窗邊與我閑話，談得最多的還是命運與時光。你望著窗外，一遍又一遍對我說：“外面的春光像一場盛大的婚禮，我是新娘，站在那里等你這個新郎?！甭犇氵@樣說，我的心微微濕了，衣襟上有風(fēng)捧著我深深的憂傷。

我從淚光中，看見你將冰心放入我的壺中，而后捂著胸口對我傷感地笑。

我終歸被理智高高擋住，無法越過。

一個人的生命可以是流星，卻不能碎在迷失的靈魂中。被束縛的痛苦像腫起的足踝，從此邁不進(jìn)那道門坎。

轉(zhuǎn)身于黎明

夜未燃盡的煙火

落成臉上點點淚光

無限伸展的情感，在拂曉

醉死，你看著它忽然笑場

戲，哭著落下帷幕

煙波浩渺的塵世滄海，孤帆飛不出天涯。我終在指尖捏住自己痛徹心扉的傷痛。

月照在羊皮卷上，一起翻看的梵文里，我依稀看見劍者擊流、琴者調(diào)弦、樵者放歌的圖案，卻沒有一個是關(guān)于我的，或者是關(guān)于你的。

夢一樣的世界，我用心書寫與你的愛情篇章，那一篇風(fēng)花雪月的賦，你可曾用心去讀，為何詩箋在風(fēng)里亂舞？

那日，擁擠的市集里，我們十指相扣。為了一串琥珀的珠子，你與小販討還價格。我手心的汗溫潤著你的手。那人說：這琥珀有個久遠(yuǎn)的故事，關(guān)于愛情，愛情不講價。你放開我的手，捧著珠子，淚光婆娑。就這樣，我終因囊中羞澀讓你臉上無光。

你問：愛若去了，你會否記得我？

我答：刻在光陰上的文字，誰能抹去。

三

漂泊，沒有方向

失了水分的神經(jīng)，迷茫

時光扯下它的翅膀

斷翼怎可飛翔

越不過萬重山巒，紅塵外

你在阡陌上會否將我遺忘

我每一次寫字，你都會輕笑，即便是回信。

風(fēng)知道云的憂傷，水知道魚的夢想。我那些東倒西歪的字里，你終聽見我獨自喜、獨自傷、獨自灰暗時落地發(fā)出的鏗鏘?？赡闶欠裰溃切┒际且蚰愣稹?/p>

窗外，行走著三月花語綿綿的時光。放下手里的筆，窗外的故事形形色色。

想起那天你們幾個同學(xué)去寺院上香，硬是拖了我去。莊嚴(yán)肅穆的香案前，我知道我們終是凡夫俗子。你虔誠叩拜，我坐在寺院前的池塘邊看你叩頭的背影，忽然悲從中來。

曉得，肉身終會滅跡。只是不知，許多年以后，荒草叢中，那迷路的蝴蝶是否是你失去了方向的飛舞。

你問：愛若去了，你會怎樣？

我答：晚霞燒過天空的時候，誰也不知是否也把我的心灼傷。

此刻，我又來到那個寺院，燃一炷香，任它飛揚。季節(jié)在我以外的世界梳理它亂了的青絲。一切，都物是人非。

書里，我翻出當(dāng)年從寺院歸來時在路旁摘的紅楓葉。脈絡(luò)分明，依稀還有舊年的清香。讓我仿佛看見你又從那小徑走來，似乎這里寫著那年的謎底，我反復(fù)地看反復(fù)地找，終還是被外面?zhèn)鱽淼那俾暣驍唷?/p>

久違的琴聲。我忘卻了時光的存在，一任風(fēng)景在外面快速倒退。

仿佛回到那天。

我問：愛若去了，我們能否重逢？

風(fēng)曰：每一朵雌花都有孕育果實的可能，誰也不知道能否在恰好的時候遇見它。

隨緣最好。假如若干年后，你在椅上輕搖時，想起我時還會微微笑著，我怎會還有遺憾！

追著你的步履，我一路行至寺院，未能找到你的絲巾。

終是凡俗之人，那我就此在佛前許愿。

三月的天空如果聽見，九月的晚風(fēng)定會唱出動人的歌謠。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