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巖
2005年的冬季,我零距離地接觸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工棚,和出入在那糟糕環(huán)境里的一幫工友們。
我們承接的工程位于一個叫洪溪的偏僻小村,那里沒有旅店、餐館之類的,什么也沒有;面包車顛顛簸簸地在崎嶇的山道上搖晃半天才把我送到工地——站在這個寒冷冬季的鄉(xiāng)野,我忽然感覺到了與世隔絕是那么真實地近在咫尺。我們的工棚就搭建在一條清澈明凈、流水淙淙的小溪邊——我們要在那條小溪上修建一座小型水電站。
這是省教委的一個扶貧工程,我是應(yīng)朋友之邀來負責(zé)管理工作的,盡管這對我來說近乎于趕鴨子上架。初來乍到,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為了熟悉業(yè)務(wù)環(huán)境,我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工地,與工友們泡在一起。在眾多工友中,首先闖入我視野的就是那位開挖掘機的小師傅,小伙子俊健善言,在與他的交流中得知,他是位復(fù)員軍人,愛好頗廣,吉他彈得不賴。他時常半夜擁衾,通過手機給遠方的女友彈唱一些幽婉纏綿的情歌。
印象較深的還有啞巴,他是整個工地唯一的殘疾人,據(jù)熟悉他的人說,啞巴已是四十好幾的人了,仍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地打著單身。啞巴人挺厚道的,平日里工地上的活他總爭先恐后揀著臟活累活干,早上,大家還賴在暖和的被窩里,他早早地起床燒好水,然后挨個推醒大家起床洗漱。我雖多次勸阻他,但他仍視而不見,我行我素地照舊干,最后我只好無奈地聽之任之。啞巴還有潔癖,他從不像別的工友那樣蓬頭垢面,每次收工回來,他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周周正正的。記得有次他饒有興趣地打著手語示意我,他身上的那套西服是坐車到城里買的,我試問多少錢?他比畫著告訴我130元,我漫不經(jīng)心地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工棚的日子是單調(diào)乏味的,冬夜漫長,為了排遣難熬的時光,他們通常聚眾在一起玩牌,不輸錢,畫胡子,就是誰輸了在誰的臉上畫一根胡子,輸贏都快樂。有時難免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痞話,也有不解讒的跳出來搞笑一番,說是要給自己的夢中情人點首歌,我們工棚的吉他手自然就成了他們的歌手了。小伙子爽朗地應(yīng)允,他彈唱最多的是那首《軍營綠花》:“寒風(fēng)飄飄落葉,軍隊是一朵綠花,親愛的戰(zhàn)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聲聲我日夜呼喚,多少句心里話,不要離別時兩眼淚花,軍營是咱溫暖的家……”小伙子唱得很動情,這是他五年軍營生活的真實寫照。
大家鬧夠了,仍然意猶未盡時,午夜的傾訴就成了工棚里余音繚繞的時段,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毫無顧忌地暢談著自己的心事。我的鄰鋪老湯也不例外,他時常給我講述他家的房子有多大,女兒在省城讀大學(xué),學(xué)習(xí)如何肯使勁,再過一年就要畢業(yè)了,他說到那時肩上的擔(dān)子就輕松了。老封是個糧食部門的下崗職工,他說出來久了想家了,還說自己有著一個像女明星那樣漂亮老婆,和一個非常乖巧可人女兒,每次提及心愛的家人,他的臉上總洋溢著愜意的笑容……
隆冬的鄉(xiāng)野里,凜冽的山風(fēng)惡魔似的在工棚上空盤旋,呼嘯著從工棚的縫隙間鉆進來,利刃似的刮得我們的臉龐生生做痛。為了抵御寒冷,我們通常是兩人合抱蒙頭睡在一起。外面的霜很濃很重,清晨起來四周一片白茫,而我們的被褥也常會被那濃重的霜濡濕了一層。長時間遭受寒氣的侵襲,我究竟支持不住地病倒了——一個人蜷縮在四壁皆空的工棚里,使勁地捂緊被子。我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萬念俱灰。啞巴知道我感冒的消息后,他主動為我燒好開水,并不停地打手語把他自帶的感冒藥拿給我,當(dāng)我手捧著他遞過來的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那一刻,我努力地扭過頭,淚水奪眶而出。
后來,由于工作原因,我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城郊的工地,因為走得匆忙,許多肥皂之類的日用品都丟在工地。就為這,老湯還特意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把那些東西捎回來。我說:“不要,不要了,用得著你就隨便用吧?!崩蠝陔娫捘穷^唯唯諾諾說了好多感激的話,還說將來條件好了,請我去他家走一趟。
每個人對生活都有著不同的向往,無論富貴,無論貧困,仿佛與生俱來。如今,小伙子悠揚的吉他聲是否還依然彌漫了溫情的工棚?老湯肩上的擔(dān)子果真會輕松了嗎?當(dāng)新一輪朝陽冉冉升起,老封的笑容是否依然寫在臉上?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