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帆宇 朱炳元
社會轉型的實質與當代中國視野
王帆宇 朱炳元
“社會轉型”已成為當前社會科學界普遍使用的一個熱門術語。從本質上看,社會轉型主要表現為一種結構性變動,其特征主要通過整體性、異質性、重疊性與形式性等四個方面體現出來。當代中國正處于深刻的社會結構轉型當中。在這一過程中,由于受歷史與現實等因素影響,造就了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在所處歷史方位、驅動機制、策略方針、主要內容、路徑取向等諸多方面都呈現出不同于其他國家的顯著特點。
社會轉型 結構性特征 中國表現
作為一種來自西方社會功能結構學派的現代化理論,自從“社會轉型”這一概念從20世紀50年代被提出以后,有關的研究就一直沒有中斷過。冷戰(zhàn)結束以來,伴隨著經濟全球化趨勢的深入發(fā)展,世界各國實際上都面臨著一個共同的課題:社會經濟轉型。于是,共同的旨趣促使世界各國對“社會轉型”這一問題的探討也呈現出逐漸升溫的趨勢。中國社會學家普遍接受并使用“社會轉型”這一概念始于上世紀90年代初,主要是用來借以描述、判斷和解釋1978年改革以來中國社會所發(fā)生的巨大而深刻的變遷。從宏觀層面上審視,當代中國正處于急速的社會轉型期,其廣度、深度和難度前所未有。在這樣一個“關系萬千重”的轉型關鍵期,正確研判社會轉型的本質和特征,將有助于我們精準把握當前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以及未來走勢,這對于我們制定正確的社會發(fā)展戰(zhàn)略,促進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的發(fā)展有著十分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
“轉型”一詞并不是一個嚴格的科學術語,其原本是一個生物學上的概念,是指“微生物細胞之間以‘裸露的’脫氧核糖核酸形式轉移遺物物質的過程”[1]《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第9冊),〔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版,第544頁。。移植到社會學以后,喻指社會的變遷、變化與變革,遂又有“社會轉型”一詞。在西方學界,較早使用“社會轉型”一詞的學者是社會學者D·哈利生,其撰寫的《現代化與發(fā)展社會學》一書中曾多次使用過這一概念。我國臺灣學者范明哲在其著作《社會發(fā)展理論》中首次把現代化過程理解為經濟結構的轉型,并表達了“發(fā)展”就是“由傳統社會走向現代化社會的一種社會轉型與成長過程”的思想[1]蔡明哲:《社會發(fā)展理論》,〔臺北〕臺灣巨流圖書公司1988年版,第112頁。。雖然看起來“社會轉型”可以用來揭示和描述任何一個時代的社會變遷和社會發(fā)展,但實際上在西方現代化的理論發(fā)展過程當中,“社會轉型”并不是一個泛泛而論的社會變遷概念。一般而言,社會變遷可界定為社會系統的結構和功能生成變化的過程。不過,它比較注重與強調的是這種變化過程的自然性。社會轉型當然也是一種社會變遷,不過這種變遷側重于描述的是社會從一種類型向另一種類型轉變的過渡過程,即是從“傳統型”向“現代型”的轉變,其突出的是社會的“型”之“轉”?!霸谶@里,‘型’可以被理解為社會整體結構模式包括經濟、政治、思想、文化、價值觀念等結構要素的一個高度概括,‘轉型’則意味著對社會結構模式的全面的整體的變革?!盵2]朱平:《從改革到轉型—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邏輯》,〔蕪湖〕《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4期。由此可見,社會轉型的主體應該是社會結構,而人類社會是由社會的經濟結構、政治結構以及其他結構所組成的有機整體。所以,社會轉型就其本質來說它不是指社會某個領域的變化,更不是指社會某項制度的變化,而“是社會系統的序變,是社會結構模式的轉換,是社會立體結構的轉變”[3]楊桂華:《轉型社會控制論》,〔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21頁。。
綜上所述,社會轉型是“指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社會實踐主體在社會基本矛盾的推動下,對社會結構模式、運行體制和機制進行全方位的整體變革和改造,進而推動社會變革的歷史創(chuàng)造性活動”[4]李培林《社會結構轉型理論研究》,〔北京〕《哲學動態(tài)》1995年第2期。。由此不難理解,相對于社會變遷來說,社會轉型更加強調社會變革中過程和結果的統一,更加強調社會主體在社會變革中的重要作用,更加強調社會變革的整體性和全方位性。
社會轉型既然主要體現為一種整體性與結構性的變動,那么,在這一過程中它就不免會呈現出一些共同特征??偟膩碚f,處于轉型期社會大都會具有以下幾個特征。
第一,整體性。社會結構轉型是一種整體性的社會發(fā)展過程,這是世界各國社會結構轉型實踐過程所得出的共同結論。無論從橫向還是從縱向看,社會都是一個巨大的系統,這個系統內部,社會的經濟、政治、道德、法律、文化等都處于整體關聯之中。所以,任何社會結構的轉型都不是社會組成體系內部某項制度、某個層面、某個部分的孤立發(fā)展變化,而是社會結構的整體性、根本性的變遷。它是包括器物技術層面、制度規(guī)范層面、思想文化層面等各個領域的全方位的變革,“其具體內容至少應包括結構轉換、機制轉軌、利益調整和觀念轉變等諸多方面?!盵5]杜玉華:《社會轉型的結構性特征及其在當代中國的表現》,〔上?!场度A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
第二,形式性。即應然與實然的不相吻合。在社會結構的整體變遷中,雖然新的結構要素總是沿著既定的目標和方向在不斷地生成和發(fā)展,但由于受到對舊有制度以及對傳統價值觀依賴的影響,往往會導致與現代社會不相適應的舊結構要素并不會立刻就在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不僅如此,由于受制度慣性作用的影響,它甚至還要在一段時間內繼續(xù)發(fā)揮一定的作用,只是其“實際控制功能卻在慢慢地喪失,從而使得這些規(guī)章制度在轉型過程中更多地表現為一種形式化的東西”[6]杜玉華:《社會轉型的結構性特征及其在當代中國的表現》,〔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事實上,由于結構轉型期社會所具有高度的異質性,以及人們共同的信仰系統不是很牢固,加之也沒有一套成熟的、緊緊相扣的制度,不僅舊的規(guī)范要素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形式性,甚至包括剛剛確立的新的規(guī)范要素有時也存在著無法徹底貫徹的窘境,使之也具有一定的形式性。
第三,異質性。處于結構轉型期的社會是一種異質性社會,即“傳統因素”與“現代因素”雜然并存、彼此消長、共同作用的社會。在社會結構轉型的過程中,雖然各種傳統的因素在內外力的作用下正逐步地走向消解,但由于受到傳統社會根深蒂固的影響,加之現代性因素的成長又需要一個過程,這就決定了現代因素對傳統因素的取代過程不是旋即完成的,而是存在一定的“時滯”。所以,結構轉型期的社會在社會發(fā)展狀態(tài)上必然會在一段相當長的時期內包含著傳統、現代乃至后現代因素同時俱現的狀況,由此也導致了各種具有差異性社會制度、社會規(guī)范、社會觀念和社會角色的同時存在。對此,英國著名社會理論家安東尼·吉登斯有著格外清醒的認識,他指出:“現代性是一種雙重現象”[1]〔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6頁。。社會結構轉型期的“規(guī)范迷亂”,即各種性質不同甚至迥異的社會規(guī)范匯聚在一起,雜然并存、相互交織,無疑會極易導致一些與規(guī)范相左、相異甚至相違的失范行為的產生。正如美國著名政治學家塞繆爾·P·亨廷頓所深刻闡釋的,“現代性孕育著穩(wěn)定,而現代化過程卻滋生著動亂?!盵2]〔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38頁。
第四,重疊性。即是指新舊社會結構要素在社會結構轉型階段中的重疊與并存現象?!吧鐣Y構轉型過程中的漸進性和異質性在某種程度上也決定了結構轉型社會是結構分化與不分化、功能的專化與普化相互重疊的社會?!盵3]杜玉華:《社會轉型的結構性特征及其在當代中國的表現》,〔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社會結構轉型過程中新舊結構要素的并存與摩擦、制度變遷速度的不一致、新制度供給的滯后與缺失等諸多問題的出現,極易造成大量社會結構要素的重疊與交叉,從而導致社會結構轉型呈現為一個艱巨且反復的變遷過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社會矛盾。
上述從一般意義上對社會轉型特征的分析,為我們把握發(fā)生在當代中國的社會轉型提供了一種哲學的視界。毫無疑問,中國當代社會轉型也是世界歷史發(fā)展的組成部分,是世界范圍內現代化進程的組成部分。因此,無論與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相比還是與發(fā)展中國家相比,我國的社會轉型都有與之相同或相似的普遍性問題。
眾所周知,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發(fā)軔于上世紀70年代末,是與改革和現代化密切相連的。近年來,伴隨著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急速推進,中國的社會結構也隨之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圍繞“變”這一基本特點,使當代中國社會轉型既具有社會轉型的一般性特征,又具有自身的特殊性質和表現形態(tài)。
1.在歷史方位上: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要同時面對著傳統性、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的前所未有的大匯聚、大沖撞、大融合,體現出了鮮明的時空壓縮性特征。
“時空壓縮”這一概念最初是由美國著名學者戴維·哈維在揭示世界全球化進程時提出來的。我國的一些學者從社會發(fā)展的視角對其作了發(fā)揮和延伸性使用,主要是用來借以解釋和描述發(fā)展中國家在實現現代化進程中的時空特征。其具體內涵體現在以下兩層:一是發(fā)展中國家在較短的時間內走完發(fā)達國家在較長時間內所經歷的過程,把發(fā)達國家?guī)装倌暌詠硭鶎崿F的發(fā)展壓縮到幾十年;二是發(fā)達國家在從傳統社會到現代社會幾百年轉變過程中不斷出現、不斷解決的矛盾與問題集中壓縮到發(fā)展中國家?guī)资陼r間且在同一時空條件下出現。
應用哈維的“時空壓縮”概念來分析我國當前的社會結構轉型,我們可以清晰地發(fā)現,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在發(fā)展時間、發(fā)展問題和發(fā)展任務等很多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時空壓縮性特征。具體說來,當前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時空壓縮性特征表現為:
(1)結構轉型目標具有時空壓縮性特征。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現代化是“內發(fā)自生型”的,分析這些國家社會結構轉型的時空特征,我們能夠發(fā)現一個較為清晰的歷史脈絡圖景,那就是工業(yè)化與信息化是前后相繼更替的,我們稱之為兩次結構轉型。有別于西方的現代化進程,中國的現代化屬于“外發(fā)次生型”的,這種后發(fā)型的現代化特點決定了當代我國社會結構轉型的目標是既要實現工業(yè)化,又要在此基礎上同步推進包括信息化在內的新型現代化。即是說,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不是兩次轉型,而是具有雙重性的一次轉型。這一歷史條件規(guī)定了中國社會的當代發(fā)展必然是雙重的發(fā)展,即同時完成工業(yè)化和實現現代化,也規(guī)定了中國社會的當代結構轉型必然是雙重的轉型,即同時促成文明轉型與發(fā)展轉型?!叭绻f發(fā)達國家的工業(yè)化、信息化是歷時態(tài)的兩個過程,體現為兩次社會轉型的話,那么中國的現代化既要經歷從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轉型,又要經歷從工業(yè)社會向知識社會的轉型,體現為農業(yè)社會——工業(yè)社會——知識社會“三分范式”的‘雙重社會轉型’”[1]王雅琳:《全球化與中國現代化的社會轉型》,〔北京〕《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3年第3期。。
(2)結構轉型領域具有時空壓縮性特征。首先,我國當代工業(yè)化發(fā)展具有時空壓縮性特征。工業(yè)化是經濟發(fā)展的主題,也是現代化的主要內容。早發(fā)國家的工業(yè)化進程大都呈現出初期工業(yè)化、中期工業(yè)化和后期工業(yè)化三個階段依次推進和相繼延續(xù)的時空特征,而我國的工業(yè)化雖然在總體上處于工業(yè)化中期的后半階段,但由于受到地區(qū)之間發(fā)展不平衡的影響,致使工業(yè)化三個階段同時并存于一個時空之內的壓縮性特征亦非常明顯。其次,我國當代人的發(fā)展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時空壓縮性特征。在《1857年-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不僅闡述了人類歷史依次演進的三大社會形態(tài),而且還論述了與之相對應的人的存在方式的三大歷史階段,即,由傳統農業(yè)社會“人的依賴性關系”(第一階段)到現代工業(yè)社會“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第二階段)和未來理想社會的“自由個性”(第三階段)。當代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經過幾百年時間的發(fā)展,大都不同程度地逐步實現了社會成員由傳統性(第一階段)到現代性(第二階段)的根本轉變,完成了人的現代化。改革開放以來,在中國社會實踐的結構轉型過程中,伴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不斷發(fā)展,伴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進一步完善,社會對“人的依賴性”方面的批判和矯正呈逐步深入趨勢,在消解“人的依賴性”和推進人的全面發(fā)展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我們也應當清醒地看到,由于長期受到生產力發(fā)展水平制約和我國特殊的歷史文化傳統影響,目前在“我國社會生活中‘人的依賴性’——人治意識、官本位意識、特權意識等觀念并沒有徹底終結”[2]包雙葉:《當前中國社會轉型條件下的生態(tài)文明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而這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與此同時,隨著西方國家主導的經濟全球化趨勢的加強,以及我國市場化改革的整體推進和逐步深入,使得我國社會商品關系中的“物化”傾向在某種程度上也呈現出愈加凸顯的態(tài)勢。由此可見,當代中國在人的發(fā)展問題上呈現出“三種形態(tài)”(‘人的依賴性’、‘物的依賴性’、‘自由個性’)不同程度地共存于當前中國社會結構轉型進程中的局面。
2.在驅動力上: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主要來自于政府力量和市場力量的“雙重”推動,同時,來自政府和市場之外的社會力量也是推動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重要驅動力。
世界早發(fā)國家的結構轉型表明,社會結構轉型的初始動力同時亦是主要動力是來自于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而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其動力來源卻有別于這些早發(fā)國家,它不僅是“看不見手”和“看得見手”的雙重啟動,而且受到這兩只手的雙重推動。
市場機制對經濟增長和社會結構轉型具有巨大的推動力量,這個不難理解,因為市場作為一種生產方式和經濟運行方式,它既是社會經濟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整個社會發(fā)展的重要基礎,其推動社會結構轉型的力量主要體現在:隨著市場的發(fā)展,必然會引起社會政治、經濟、文化以及價值觀念等與之相協調發(fā)展,于是,整個社會結構就會在市場力量的推動下,圍繞市場運行規(guī)則和方式重構。所以,作為一種能夠調節(jié)生產與資源配置的有效方式,市場在拉動社會從傳統走向現代中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雖然,“競爭性市場是迄今為止人類發(fā)現的有效地進行資源配置方式”[1]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社會結構轉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2年第5期。,但是,從世界各國尤其是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既有經驗看,政府在社會結構轉型過程中扮演的角色也是不可或缺的,盡管西方社會對政府并沒有多少好感。這主要是因為:一方面,市場不能在真空中運轉,它需要只有政府才能為之提供的法律、法規(guī)等制度體系;同時市場本身也存在缺陷,它不可能在所有領域都能夠進行自發(fā)調節(jié),如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保障公民合法權益,適時而適當地對經濟活動進行宏觀調控等,這些作用都是市場之手所無法替代的。
在當代中國,社會結構轉型視野下的政府干預的必要性不單單是源自上述兩個方面,即市場的不完善和法律法規(guī)體系的不健全,還有其自身特殊的內在規(guī)定性。誠如斯蒂格利茨所指出的,政府“何時干預—為何干預—干預多少:取決于各自國情與文化傳統的差異?!盵2]〔美〕約·E·斯蒂格利茨等:《政府為什么干預經濟》,高凡譯,〔北京〕中國物資出版社1988年版,第207頁。對此,我們可以從以下三點來理解其內在規(guī)定性:第一,從現實國情看。作為一個幅員遼闊的發(fā)展中大國,我國將不得不長期面臨著這樣的一個基本國情,即社會發(fā)展的不平衡。社會發(fā)展不平衡一般表現為兩種類型,一類是社會發(fā)展的結構性不平衡,一類是社會發(fā)展的區(qū)域性不平衡。從長遠來說,這種不平衡的發(fā)展狀態(tài)勢必會對我國的現代化進程產生重大影響。因此,縮小經濟社會領域里的發(fā)展不平衡無疑要成為政府的一個重要工作任務。所以,在優(yōu)化社會均衡發(fā)展的過程中,必然離不開政府在其中履行一種積極的角色。第二,從文化特征看。目前我國社會既具有現代“法理”社會的特征,又具有傳統的“人情關系網”特征,我們甚至仍然可以這樣說,這種血緣、地緣等傳統情感因素的連結作用有時在人們的社會關系中仍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換句話說,在當前社會結構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還沒有徹底建立起市場經濟所要求的以“事由”為根據的完善與公正的法律機制。第三,從結構轉型的路徑來看。中國的結構轉型實際上是一種漸進式的、從量變到質變的轉變過程,為了保障結構轉型的順利過渡,需要政府不斷在實踐中總結經驗,調整政策。從一定意義上講,政府的主導性作用不僅是中國社會的結構轉型的推動力量,也是社會結構轉型得以順利過渡的保障力量。
毋庸置疑,政府和市場的雙重驅動力量在促進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當中發(fā)揮了巨大推動作用,但要保持社會結構轉型能持久地向縱深方向發(fā)展,還必須依靠來自于政府與市場之外現代社會組織力量的協同推進。來自于企業(yè)、學校、醫(yī)院、社會團體等內部的一些正式的、非正式的現代社會組織,它們既是現代社會結構轉型的產物,同時又是現代社會結構轉型的推動力量。實踐證明,在整個結構轉型時期,社會組織力量的推動和促進作用是政府力量和市場力量都是不可替代的,它“是規(guī)范社會經濟發(fā)展和社會良性運行的‘第三只手’。”[3]杜玉華:《社會轉型的結構性特征及其在當代中國的表現》,〔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
3.在策略方針上: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采取的是一種先易后難、循序漸進、通過試點和微調進行體制改進、過渡、轉型的漸進式的方式,但又能夠在時機成熟的時候迅速、果斷地把結構轉型向前推進一大步。
對于廣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來說,究竟該采取何種轉型方式?在亨廷頓看來,“對于卷入現代化進程而面臨嚴峻考驗的大多數國家來說,最有效的改革方法是將費邊式策略同閃電式策略結合起來?!蓖瑫r他又指出,“只有當改革進程中各種派別基本確定,簡言之,只有交易各方面的結果高度穩(wěn)定時,綜合的閃電式的策略才會湊效?!盵4]〔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楊玉生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8年版,第558、559頁。總的來說,亨廷頓并不傾向于在發(fā)展中國家采取激進式策略。
以改革開放為標志的當代中國社會轉型的策略主要是漸進式的,對于這種漸進式的策略方針我們可以從以下四點來理解:(1)先易后難。具體體現在先農村改革,后城市改革;先經濟體制改革后政治體制、社會體制以及文化體制改革等等。(2)強制性改革與誘致性改革相結合。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從一開始就是一種政府主導的強制性、自上而下的制度變遷過程,執(zhí)政黨和政府作為有組織的領導力量在推動這場結構轉型中始終起著主導性作用。然而,轉型如果僅僅靠政府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強制加以推進,而沒有自下而上的群眾積極參與和推動,轉型又未必能夠真正取得成功。所以,在整個轉型過程當中,中央政府一方面始終發(fā)揮了主導作用,同時又特別注重利用了自發(fā)的誘致性改革的積極作用,從而在自發(fā)性和自覺性的互動結合中實現了兩股力量的相向而行。(3)先增量改革,后存量改革,以改革的“增量”去激活“存量”。中國在實施經濟市場化改革的初始階段,先是在不觸動現有利益格局的前提下,通過推行“漸進式增量改革”的辦法,即積極培育和發(fā)展體制外因素(如民營經濟)并促成其快速發(fā)展,然后再把改革領域轉移到存量部分,從而實現整個體制的轉變。這種先“增量”后“存量”的改革舉措,一方面減少了改革阻力,降低了改革的難度,同時也極大節(jié)約了改革的成本。(4)循序漸進,不企求一步到位。許多改革舉措一般都是先試點建設,積累經驗,在試點取得成效的情況下,再逐步完善規(guī)則,進而推向全國,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因改革失誤而引起的社會震蕩現象。如在經濟體制改革上,中國并不是一開始便立刻摧毀需要改造的傳統經濟結構轉而迅速推行市場經濟,而是在保持政治和經濟結構相對平穩(wěn)的基礎上,逐步確立市場經濟的,實現了經濟的“軟著陸”。這種改革方式的優(yōu)點是,政府比較容易實現對改革進程的操控,在試錯的基礎上及時總結經驗和教訓,校正改革步驟。實踐證明,這種做法既能促使改革不斷向縱深推進,同時又能保證社會大局的穩(wěn)定。
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的改革并不總是緩慢前行,事實上,每遇時機成熟的時候,領導層(中央層面)總能果斷決策,不失時機地把改革引向縱深。如國企改革、金融改革、稅制改革等等,尤其是在上世紀90年代,領導層更是抓住時機,在鄧小平南方談話的基礎上,迅速啟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使得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取得了重大突破。這就是亨廷頓所言的激進與漸進的結合。從某種程度上說,當前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之所以成就顯著,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中國推行了激進與漸進相結合的結構轉型策略。
4.在主要內容上: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不僅要完成經濟形態(tài)市場化的轉型,同時還要完成經濟體制市場化的轉型,即是要超越階段、合二為一地同時完成對經濟形態(tài)市場化和經濟體制市場化的雙重轉型。
當前中國社會轉型內容的特殊性表現在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的方方面面,而又以經濟方面為最。當前中國經濟轉型的特定內容之一就是所面臨的雙重轉型。所謂雙重轉型,即是指經濟體制市場化(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和經濟形態(tài)市場化(從自然經濟形態(tài)向市場經濟形態(tài))轉型的結合或重疊。兩種轉型的結合或重疊是沒有先例可循的,也是傳統發(fā)展經濟學所沒有探討過的。
眾所周知,在一些早發(fā)國家的社會結構轉型中,由于過去他們不曾實行過計劃經濟體制,所以只出現經濟形態(tài)轉型,即從傳統的自然經濟形態(tài)逐步轉向市場經濟形態(tài)。而當前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則不同,一方面,它要完成從傳統的自然經濟轉向市場經濟轉型,即經濟形態(tài)的轉型。另一方面,它還要擺脫和沖破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束縛,完成用市場經濟體制對計劃經濟體制的替代,即經濟體制的轉型。而這兩個轉型又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這就使經濟轉型乃至整個社會轉型顯得異常復雜。
經濟形態(tài)市場化與經濟體制市場化的相互作用一般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經濟形態(tài)的市場化會拉動經濟體制的轉軌,因為市場經濟形態(tài)需要與之相適應的市場經濟體制;另一方面經濟體制的市場化會推動經濟形態(tài)的轉型,因為計劃經濟體制是一種不利于市場經濟生存和發(fā)展的體制。然而,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過渡到市場經濟體制,畢竟有別于實現從自然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就當前我國社會結構轉型的特定歷史條件看,完成經濟體制市場化,要比完成經濟形態(tài)的市場化要顯得更為重要、更為關鍵和更為艱巨。其原因在于:第一,后者的轉型是一個自然的歷史過程,隨著社會經濟關系商品貨幣化的發(fā)展,傳統的自然經濟關系將會在此基礎上被逐漸侵蝕、瓦解、進而徹底地被摧毀。但是作為改革對象的我國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其一開始就與我國的經濟制度、國家權力機構等緊密地交織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就會不可避免地導致我國一系列的社會制度體系甚至連同人們的思維特征都會刻上計劃經濟的烙印,具有計劃經濟的特征。這無疑就加大了經濟改革的阻力,也嚴重地影響和制約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新的體制的建立。第二,計劃經濟體制是在中國特定歷史條件下為完成特定歷史任務而實施的一種經濟體制,它曾經發(fā)揮重要歷史作用,即將一個破碎的中國整合為一個統一的中國,并在短期內擺脫愚昧落后,建立了較為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等等。因此,盡管這種體制因其存在無視經濟發(fā)展的客觀必然性和規(guī)律性、扼制經濟主體的主動性和積極性、根本無法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等弊端而影響經濟發(fā)展,但其曾經的“輝煌”和“功績”還難以從人們的思想深處離去。由此可見,要在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結構與舊觀念長期根深蒂固的基礎上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實現脫胎于傳統政府在結構、功能乃至運作方式上的變革,將會是一個十分復雜而又艱巨的任務??傊?,在經濟體制轉型和經濟形態(tài)轉軌同步進行的情沉下,結構沖突、角色沖突與體制摩擦、機制摩擦、利益摩擦等互相交織在一起,互相牽制,增加了結構轉型的難度,也使情況更加復雜化。所以,從集權計劃經濟向現代市場經濟的轉軌“與其說是一種經濟體制的轉軌,不如說是一種社會體制或結構的轉型”[1]劉祖云:《當前中國社會轉型特征再探討》,《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2年第6期。。
5.在路徑取向上: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既遵循了社會結構轉型的共同特征,同時又依據了中國的不同國情,充分體現了社會結構轉型一般規(guī)律在當代中國特殊環(huán)境下的靈活運用。
經典國家的社會結構轉型進程顯示,社會結構轉型雖然在時空上存在著彼此錯位現象,但在轉型路徑取向上卻有其普遍的規(guī)律可循?!凹床还苁袌龌M程,城市化進程,抑或民主化進程,一般都是沿著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程度較高的一端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程度較低的一端輻射與滲透?!盵2]劉祖云:《當前中國社會轉型特征再探討》,《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2年第6期。而肇始于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社會結構轉型進程則以另外一種形式展現出來:第一,中國經濟層面的市場化改革并非始于城市,而是源于農村。即首先源自于以包干到戶和包產到戶為主要形式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建立,在取得巨大成功以后,然后才逐步地推向城市。無疑,沒有農村改革的巨大成功,就不會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形成和發(fā)展,也不會形成漸進式市場化改革的道路。第二,我國的城市化道路也在進程當中彰顯出了它的獨特性。透視西方國家城市化進程,其共同特征一目了然:即城市的擴大和向鄉(xiāng)村的輻射。與西方經典的城市化模式相比較,中國的城市化則表現出來與眾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即它“不僅表現在城市的擴大和向鄉(xiāng)村的輻射,更主要的趨勢是鄉(xiāng)村自身的城鎮(zhèn)化,或者形象一點說,城市化趨勢具有‘農村包圍城市’的特點”[3]包雙葉:《當前中國社會轉型條件下的生態(tài)文明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不難看出,當代中國城市化其實是受鄉(xiāng)村“推力”和城市“引力”共同驅動的結果。中國城市化過程之所以形成雙向運動的特點,其主要原因可以理解為以下三個方面:(1)中國的改革是從農村開始的;(2)事實上的城鄉(xiāng)壁壘依然存在,從而使鄉(xiāng)村地區(qū)的城市化更多地表現為自身的結構轉變;(3)由于中國人口負擔過重,在城市基礎設施(如交通、水、能源、住宅等)和生活服務設施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大城市的人口承載能力不高,極大地限制了城市的拓展和輻射能力。第三,我國的民主化進程在某些方面也可以被視為是“起步于”鄉(xiāng)村基層。“農村基層民主建設是實現農民話語權的最基本的保證?!盵4]李翠霞:《我國農村養(yǎng)老制度的缺失與重構——一種政治學視角關照》,《信陽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在俞可平看來,“中國鄉(xiāng)村基層選舉開啟了中國社會基層民主化的始端。”[5]俞可平:《增量民主與善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278頁。事實上,當改革開放早期農村在實行村務公開、村長直選時,彼時城市里國有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的廠務(校務)公開和直接選舉等并沒有付諸實行。當然,中國社會結構轉型在發(fā)展進程上的這種獨特性,并不意味著它有悖于人類社會轉型進程的一般規(guī)律。在筆者看來,我國社會轉型的具體歷史進程是從城市開始還是從農村開始是一回事,而在社會轉型過程中是城市居主導地位還是農村居主導地位是另一回事。因此,盡管我國的市場化、城市化和民主化的某些方面在形式上是從農村開始的,但作為現代因素的有關市場經濟、城市文明和民主政治的觀念和做法是從城市輸送、傳遞和輻射給農村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城市仍在市場化、城市化和民主化過程中居主導地位、起主導作用,我國的社會轉型并沒有違背社會轉型的一般規(guī)律。
事實上,它之所以會呈現出這種不同表現,有其本身的內在規(guī)定性:第一,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國家,農業(yè)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絕大多數,某項改革舉措一旦在農村和農民當中獲得了成功與認可,這也就意味著在全國得到了普遍的成功與認可。第二,與城市所具有的復雜的異質性結構特征相比,農村的社會結構特征則顯得相對單一、同質,所以,某些領域的改革從阻力與難度較小的農村開始這既有助于改革取得成效,又不至于對全局的穩(wěn)定造成沖擊,反過來又有利于在更大范圍內和更高層次上把改革引向縱深。由此可見,當代中國的社會結構轉型在進程方面既遵循了社會轉型的共同特征,同時又依據了中國的現實國情,而事實上正是因為得益于這樣做,才確保了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順利推進。
實踐表明,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在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其發(fā)展任務、發(fā)展模式都會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當前,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我國社會已經從一個‘整體性的社會’轉變?yōu)橐粋€‘多樣化的社會’。”[1]譚桔華:《社會結構轉型與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長沙〕《湖湘論壇》2011年第3期。中國社會發(fā)展也正處于重大的“戰(zhàn)略轉型期”,轉型的關鍵詞是“以社會結構調整為核心”,目的是通過解決經濟報喜與社會報憂之間的矛盾與問題,促進社會實現“公平正義”,推動經濟社會協調發(fā)展。這些年的發(fā)展告訴我們,沒有社會結構的調整和優(yōu)化,發(fā)展就沒有出路,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目標就難以實現。因此,認真把握社會結構轉型的結構性特征,對于我們觀察和理解當代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本質與未來發(fā)展新走勢,對于推進產業(yè)結構優(yōu)化升級和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促進經濟社會協調與可持續(xù)發(fā)展方面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
〔責任編輯:錢繼秋〕
The Essence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its Contemporary Chinese Vision
Wang Fanyu Zhu Bingyuan
“Social transition”has be come a popular term used at present in social science.In essence,social transition is mainly manifested as a kind of structural changes with four characteristics of entirety,heterogeneity,overlapping and formality.The contemporary China is undergoing a deep transformation of social structure.In this process,due to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factors,transformation of social structure in the contemporary China is different from that in other countries in historical position,driving mechanism,main content,path,strategies and tactics.
social transformation;structural feature;Chinese performance
王帆宇,蘇州經貿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蘇州大學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 215009
朱炳元,蘇州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教授 215009
本文系教育部2013年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當前中國社會轉型背景下的生態(tài)文明建設研究”(項目批準編號:13YJC710047)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