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藍(lán) 瑪
炭灰里的膠鞋
◆ 藍(lán) 瑪
1
天,極冷。
暗灰色的天空仿佛一塊冰凍的石板般懸在頭頂上。
警車呼嘯著穿過鬧市區(qū),出城,奔向十七公里外的小鴨嶺。
刑警隊長歐光慈似睡非睡地靠在副駕駛座上,聽著警員小郝聲情并茂地叨叨那家近來碰上的幾樁倒霉事。而警員大馬和范小美在后座上竊竊私語,聲音壓得很低,時不時爆出一陣哈哈大笑。
終于,歐光慈忍無可忍地爆叫起來:“你們都給我閉上臭嘴,讓老子好好想想問題!”
車子里沉靜了一下,突然笑成一片。
范小美說:“拉倒吧隊長,你連現(xiàn)場還沒看呢,有什么問題可想?倒是跟我們說說前天晚上突擊掃黃的事,聽說抓住一個中石油的頭頭?!?/p>
“是呀隊長,據(jù)說那家伙一下子叫了三個雞?!?/p>
歐光慈點上一支煙,用力地吸了一口,說:“咱們別扯這種爛事好不好,我突然想起一個報道——半年前的晚報上好像登過一篇文章,說小鴨嶺有古墓。”
大馬想起來了,笑道:“隊長,你老人家的確老了,那篇文章說的是有人造謠說有古墓,其實子虛烏有?!?/p>
歐光慈說:“是是,這個我沒忘。關(guān)鍵是我好像看過一個資料,說那個地方在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似乎埋過一個楚國逃出來的什么公子——具體的我記不清楚了?!?/p>
大家靜了一會兒,小美問:“你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來了,難不成你認(rèn)為是盜墓殺人?”
“丫頭,那種荒山僻嶺之地,突發(fā)命案,我有理由這么想??!”
今天是11月14日。
凌晨時分,有人在小鴨嶺果園林場的北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燒焦的尸體,立即報案。此刻歐光慈正帶人趕往那里。
據(jù)報案者稱,尸體燒得焦黑,感覺上已經(jīng)有好幾天了。
眼下的季節(jié),秋梨和柿子早已經(jīng)摘光,核桃也已經(jīng)下樹兩個多月了。果園子沒什么可偷的,這自然使歐光慈想到了其他的,比如傳說過的古墓。
小鴨嶺!
古墓的確是個很生僻的知識領(lǐng)域,三個年輕人什么也說不出來。小美問歐光慈:莫非這個人的死牽扯著好幾千年前的那個公子?歐光慈說:跟你們這些沒文化的家伙瞎扯真是浪費老子的時間,我還是睡一覺吧。
歐光慈被推醒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小鴨嶺的坡腳下。
技術(shù)人員拎著器械往坡上跑去,當(dāng)?shù)氐木煸缫芽刂屏爽F(xiàn)場。歐光慈下車活動著四肢,往四下看。大馬做著深呼吸,說郊外的空氣真是不錯。小美附和說就是就是。
這里是一片坡度不是很陡的山地,被遠(yuǎn)處的岷水環(huán)抱著,果樹遍布。已經(jīng)收獲后的園林有些寂寥之感,想必夏天的時候應(yīng)該是綠樹成蔭的。有些山石,有些山草,無其他。
距離現(xiàn)場最近的人是林場的守林人,一間灰色的小屋孤零零地佇立在東邊坡地的半腰。小屋的后頭有一個木頭架子搭成的簡易瞭望塔。那個守林人被帶到歐光慈面前時,后邊還跟著一個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是他。
小伙子說,他一大早吃飽了撐的爬到塔上胡亂瞭望,看見遠(yuǎn)處的那個窩棚變成了黑色的——那里就是事發(fā)地點。
原先有個木頭搭成的窩棚趴在那個地方,小伙子看見的時候已經(jīng)燒成了黑的,死人就在窩棚里。
“走吧,看看現(xiàn)場。”歐光慈瞟瞟守林人和他的兒子,背著手朝坡上走去。
趕來看熱鬧的村民們跟著走,因為村子離這里不太遠(yuǎn)。
一行人沿著人踩出來的土路朝坡上走,然后又沿著坡度往下走,等于翻過了一個小小的山包。前面開始平緩了,燒焦的那個窩棚就在前邊。
小伙子說:“你們回頭看,那就是我爸的瞭望塔。”
大家回頭看,能看見不遠(yuǎn)處的那個木頭架子,大約相距現(xiàn)場半公里。由于地勢高,看到這個地方應(yīng)該不難。
歐光慈問那個面色陰沉的守林人:“喂,老哥,為什么是你兒子看見,難道他也是守林子的么?”
守林人不想說話,只是用一對陰森的眼睛看了歐光慈一眼,然后從耳朵上取下半截紙煙叼在嘴角。
小伙子說他爸耳朵不太好用,一定是沒聽清楚。然后他替他爸回答了那個問題,說他是在城里跑運輸?shù)?,大多時間看不見老頭。昨天晚上來看看,送一些吃的和煤油來,實在晚了,就在小屋住下了。今天早上閑得無聊,爬到架子上東張西望,這才看見了被燒掉的那個窩棚。
“我問我爸那個窩棚是什么時候燒掉的,我爸說不知道。然后我拿著塊烤紅薯過去看,結(jié)果看到了趴在里邊的死人?!?/p>
說到這兒時,歐光慈已經(jīng)停在了那堆炭灰的跟前。他聽見小美凄厲地怪叫了一聲。心想,就不應(yīng)該讓丫頭看見,受刺激。
2
尸體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炭,焦黑焦黑。張開的肢體仿佛在做什么奇怪的動作,樹杈一樣支楞著,身子呈側(cè)臥狀。歐光慈讓大馬和小郝配合技術(shù)人員檢查一下現(xiàn)場,然后叫上小美往后退了十來米,小伙子跟了過來。守林人則踱到不遠(yuǎn)處抽煙。
歐光慈讓小伙子把發(fā)現(xiàn)死人的前后情況說說。
小伙子說不出太多,他說他從電視上看到過同樣燒死人的情景,因此一看到那具尸體就認(rèn)定是人。然后指指腳下:“我就是在這兒打的報案電話?!?/p>
“然后呢?”
“然后在這兒呆了一會兒,突然害怕起來,拼命跑了回去?!彼噶酥覆t望塔的方向。
“跟你爸說了?”
“說了,我問我爸有沒有發(fā)現(xiàn)著火的情況。”
“他說什么?”
“他搖頭?!?/p>
歐光慈沒再發(fā)問。憑經(jīng)驗,那場火的確不是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但是守林子的老頭干的就是這個活兒,應(yīng)該看到火。
他走到守林人的跟前蹲了下來,摸出煙來請對方抽。老頭子看了歐光慈一眼,把遞過去的煙推了回來,仍然一言不發(fā)。歐光慈索性坐在了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默默地抽煙。他知道,眼前這個守林人不是個好交流的人,陰森,內(nèi)向,眉宇間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的秘密。
沒想到,守林人忽然站了起來:“這一帶發(fā)生火情,我是有責(zé)任的。讓他們撤了我吧,老子早他娘的干煩了?!闭f完走去。
歐光慈心里嘿了一聲,發(fā)現(xiàn)這老頭兒很有些個性。
那個小伙子叫了他爸一聲,沒用,便走過來跟歐光慈解釋。小伙子說果園子是村子里各家各戶承包的,因為零散著不好看守,便每戶人家出一點兒錢請他爸來看守林子,已經(jīng)快三年了。那點兒錢剛夠他喝酒。
“我爸就那個驢脾氣,你們別理他?!?/p>
“他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火情?”范小美問。
小伙子說:“我問他了,他說他這幾天吃過晚飯都要到東邊機耕隊去看人家打麻將,估計火是那幾天燒的,不是昨晚?!?/p>
說完他強調(diào):火情一定發(fā)生在晚上,我爸不在,四周無人,拖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如果是白天著火,我爸是應(yīng)該看見的。
符合邏輯。歐光慈想。
那么兇手呢?兇手莫非專門選擇了晚上?要知道,燒火不宜在晚上,被發(fā)現(xiàn)的幾率要高于白天。當(dāng)然,這個地方離村子還有些距離。
“伙計,”歐光慈問小伙子,“聽說過這里有古墓的事么?”
小伙子牽動著嘴角笑了:“看來您是個老手,一下子就說到我想說的了——沒錯,我也覺得死人和盜墓賊有關(guān)系?!?/p>
看來還真的感覺對了。歐光慈想。
他看著四周,問小伙子古墓在哪兒。小伙子說他也不知道在哪兒,但是確實有人說這里有古墓。他比畫著讓歐光慈看周圍的環(huán)境,說這么好的風(fēng)水呀,背靠著遠(yuǎn)處那座小邙山,環(huán)繞這一條岷水,這一帶絕對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
“跟你說老大,”小伙子看著歐光慈,“當(dāng)初有人就不主張在這里搞果園子,認(rèn)為應(yīng)該開辟成公墓。風(fēng)水好,離大城市不遠(yuǎn),掙錢比栽果樹要快。結(jié)果最后因為大伙都說不吉利,否了。”
歐光慈不在乎小伙子叫他老大,跑車的人都有幾分江湖氣,隨他了。但是他同意小伙子的解釋,這里的確風(fēng)水不錯?!瓣P(guān)于古墓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問。
小伙子朝四下里看看,說他也說不出什么,反正有這個說法,聽說還有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出現(xiàn)過,到處找。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歐光慈引起了警覺。
“好像就是最近一年半載吧,我爸看見過?!?/p>
歐光慈覺得還是要找守林人談?wù)劇?/p>
3
現(xiàn)場勘察的初步結(jié)果出來了。根據(jù)炭灰的成色分析,這場火至少已經(jīng)熄滅兩天了,比較一致的感覺可以設(shè)定為11日的晚間——這一點和小伙子的說法基本一致。
地窩子是由普通的松木搭成的,灰炭中殘留著一些沒有燒盡的木頭,以及十余根釘進土里的木樁。燒焦的尸體下邊發(fā)現(xiàn)了一些塑料布的殘片,這是除尸體外僅留的一種東西,顯然窩棚里沒有別的什么。可以設(shè)想死者就躺在窩棚里的塑料布上。
但是……
最關(guān)鍵的是——死者的后腦遭到過鈍器的重?fù)?,那才?yīng)該是致死的真正原因。換句話說,兇手是先將此人打死,再澆上煤油燒掉尸體,不留任何痕跡。證據(jù)是,窩棚附近的土里查出了煤油的成分。
歐光慈吐出兩個字:“懂了?!?/p>
除此之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塊殘留的膠皮樣的東西。小郝把那東西拿給歐光慈看,歐光慈馬上認(rèn)定,是一塊膠鞋的后跟。
“不耽誤時間了,大馬,你和小郝繼續(xù)協(xié)助勘察現(xiàn)場,完事兒后技術(shù)人員把尸體運回去尸檢,你們倆沿著下邊的岷水上公路,攔一輛車去岷水鎮(zhèn),我記得不錯的話,岷水鎮(zhèn)是離這里最近的一個行政區(qū)域——我和小美找他爸爸聊聊?!睔W光慈說著指指小伙子。
小郝道:“嘿,你為什么不能把車給我們用?”
歐光慈說:“別扯,見過老頭子以后,我們也趕到鎮(zhèn)上去,車給了你們,我們倆怎么辦——聽著,你們設(shè)法了解一下外地流動人口的情況。我越發(fā)認(rèn)為尋找古墓的情況是存在的。”
大馬說:“隊長,既然如此,咱們應(yīng)該先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再到村子里調(diào)查一下才是。”
歐光慈有些不耐煩:“從鎮(zhèn)上回來咱們馬上去村子里。”
分派完畢,他領(lǐng)著小美隨小伙子走了。
走到那座小房子前的時候,歐光慈讓小美上到瞭望塔上試了試,確如小伙子所說,從那里可以比較清楚地看見出事現(xiàn)場。
小伙子說他還要出車運貨,不能奉陪了,和兩個警察打了聲招呼就走了。守林老頭不搭理人,在門口劈了幾塊木柴,然后抱進屋里,燒水弄吃的。歐光慈打量著這座不到十平方米的磚砌小屋,隨即聽到小美踩到蛇似的一聲尖叫。
順著小美的目光看去,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歐光慈也抖了一下。
在灶洞旁邊的一只破鋁盆里,居然有兩只剝了皮的大老鼠扔在里邊,看上去讓人肉緊。那兩只老鼠都有至少四寸長,剝了皮后肉色粉紅,鼠頭已經(jīng)剁掉了,腸子肚子也已清除干凈,每只老鼠都用竹簽子穿著,從屁眼兒一直穿到頭。
小美的那聲尖叫似乎刺激了守林人的神經(jīng),老家伙笑了一下,順手拿過一只老鼠,捏著竹簽伸進灶洞里燒烤。少頃,小房子里便升起一股子令人作嘔的味道。
小美馬上被嗆得跑出去了。
歐光慈卻無所謂,他見過世面。云南的土著也吃老鼠,而且是連著內(nèi)臟一起整,這一手治不住他。他湊過去問老頭子:“嗨,能不能聊聊?用不著跟見著階級敵人似的,你有義務(wù)配合我們破案?!?/p>
老頭子翻動著竹簽子,讓那老鼠四面均勻灼烤,依然沒有態(tài)度。歐光慈想起他兒子說他的耳朵有毛病,于是把聲音放開,又說了一遍剛才的話。
老頭子這次聽清了,扭過頭來瞟了歐光慈一眼:“我什么都不知道?!?/p>
嘿,碰上不知好歹的了!
歐光慈不慌不忙地活動了一下身子,慢悠悠地點上一支煙:“你先告訴我,那個燒掉的窩棚是誰搭的?”
老頭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咳嗽了一聲,道:“還能是哪個龜孫子搭的?是我!”
歐光慈嗯了一聲,轉(zhuǎn)換了話題:“你是這兒的老人,關(guān)于古墓的說法有沒有什么根據(jù)——你應(yīng)該聽到過一些傳聞吧?”
“狗屁古墓,”老家伙這一次耳朵倒是很管用,“這破地方球也沒有,狗屎倒是有兩泡——你要不要?”
老家伙非常欠修理,他姥姥的。
歐光慈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往外看看,然后又回過頭問:“你每天晚上都要到機耕隊看人家打麻將么?”
老頭子不語,把烤老鼠拿出來看了看,繼續(xù)伸進灶洞里烤。
歐光慈發(fā)覺那老鼠經(jīng)過燒烤,外形和窩棚里的死人差不多,于是也出現(xiàn)一些胃部反應(yīng)。
小美溜達過來,問他老頭子說沒說什么。歐光慈搖搖頭。
小美悄悄湊近他的耳朵說:“隊長,跟我來,我在房后頭墻根發(fā)現(xiàn)一只膠鞋?!?/p>
歐光慈跟著小美繞到后邊,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墻角的那只膠鞋。經(jīng)驗告訴他,窩棚里發(fā)現(xiàn)的那塊膠鞋后跟很可能就是另一只燒剩下的——開始有意思啦。
回到屋子里,繼續(xù)與老頭子交流。無奈那老家伙軟硬不吃,什么東西也沒問出來。歐光慈很嚴(yán)肅地警告對方:“你給我聽著,這件事情遲早是要查清楚的,你知道些什么,做過些什么,最好現(xiàn)在就說出來。隱瞞的結(jié)果就是后果自負(fù),你要想明白。”
老頭子站了起來,用那對陰森的目光掃射著面前的兩個警察,終于說出一句有用的話:“是,來過一個,打聽古墓的。”
“什么樣子的人?口音?”小美追問一句。
“模樣我說不好,長的跟驢似的,聽口音像山西人。比我兒子矮點兒?!?/p>
“年齡?”
“三十左右吧,窩頭臉?!?/p>
以上就是擠屎一樣擠的全部情況。臨走時歐光慈又看了一眼老頭手里那只烤得跟火燒死人般的老鼠。
山西口音,三十歲左右,窩頭臉。再聯(lián)想那塊燒焦了的鞋跟,以及老頭子房后邊的那只膠鞋。
確實有條件產(chǎn)生聯(lián)想了。
4
開車趕到岷水鎮(zhèn)的時候,時近中午。大馬二人也剛到不久。
正打算交流一下情況,守林人的兒子打來手機,問他爸爸是不是犯渾了。歐光慈說你父親確實很扯淡,多少說了一些情況,肚子里肯定還有東西。他問小伙子還知道些什么情況。小伙子想了想說,他應(yīng)該了解古墓的事情,好像還挖到過一些古代的銅錢。歐光慈馬上引起重視,他問小伙子,你父親有沒有跟你說過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山西人,窩頭臉。小伙子說,沒有。
歐光慈謝過小伙子,然后把現(xiàn)有的情況跟大馬二人說了說。
很顯然,從老頭子入手不容易,但是把外圍調(diào)查一下還要再去找他,他兒子說他了解古墓的事情。
四個人兩兩分工,開始調(diào)查小鎮(zhèn)上的旅館。歐光慈叮囑大馬和小郝:著重了解一下山西口音的人。
鎮(zhèn)子不大,人卻不少,好像有些人在搞甩賣,喇叭聲和人流一波一波地涌動著。四個人分成兩組,用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把鎮(zhèn)上的小旅社篩查了一遍(不包括沒注冊的黑店)。共計調(diào)查出外地人二十六個,其中女人四個。分布區(qū)域,南方人十一個,十五個來自北方,山西人兩個。正好這兩個山西人落在歐光慈和小美這一組。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可疑的私人旅館,大大小小十四個房間。衛(wèi)生條件極差,老板娘尤其讓人眼睛受傷害。那是一張比男人還粗糙的長臉,頭發(fā)稀少并且有些泛黃。鼻子下塌,大嘴,涂著一種絕對刺激人的口紅。她出現(xiàn)在歐光慈面前的時候,歐光慈真是差點兒吐出來,他沒見過這么難看的女人。
那女人用一種男中音質(zhì)問歐光慈二人是干什么的。
歐光慈掏出了證件,女人一看證件的封皮,就說明白了,問是不是來抓嫖?歐光慈告訴她,抓嫖不會在白天,然后要求看最近一周的住客登記。女人扔過一個又臟又破的登記本,居然都還有所記錄。在這上邊。歐光慈看到了兩個山西人的名字——
方三生,男,56歲。
胡 鵬,男,51歲。
都是本月4號入住,8號退房離開。都是山西陽泉人××鄉(xiāng)×××村人。
歐光慈問有沒有個年輕些的,長著張窩頭臉的男人出現(xiàn)過?
女人說那個方三生就是窩頭臉,但是不年輕。
“那個房間后來住人了么?”小美問。
長臉女人用一種天然仇視的目光看著漂亮的小美:“要看你們自己看吧——頂頭那間。兩個山西佬兒走后,住過一對野鴛鴦,進門就脫褲子那種,男的長了一臉騷疙瘩,蒜頭鼻子;女的大屁股,蠻腰。兩人吃完晚飯就開始干,一干就干到大半宿,小娘們兒那叫浪喲,叫喚的跟春天的母貓似的……”
“帶我們?nèi)?!”歐光慈及時地阻止了她,不愿意讓小美的耳朵受污染。
屋子里比屋子外更讓人惡心,再臭一些就趕上茅房了。
兩個人胡亂查看了一番,沒有什么收獲。
人8號就退房走了,今天是14號,即便有什么遺留物,也不太容易確認(rèn)了,而且中間住過一對野鴛鴦。
歐光慈讓那長臉女人形容一下兩個山西佬兒的模樣,女人比比劃劃地說了一陣子,大概有了些感覺。
隨即,大馬二人來了。
吃午飯的時候四個人把情況集中了一下,對守林子那老頭和兩個山西人分析了一番。小美說還是應(yīng)該去見那個守林子的老家伙,目前只有這么一個切入口。
歐光慈說可以,還是咱倆去吧。
至于最為有價值的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窩頭臉,應(yīng)該是調(diào)查的重點。大馬認(rèn)為他可以和小郝到村子里去調(diào)查一下,既然那片果園子屬于村民的,大家一定很關(guān)心,會不會知道或看到一些東西呢?
歐光慈同意他們二人去查一查,但是他和小美在去見老家伙之前,有必要先找鎮(zhèn)上的頭頭腦腦了解一下古墓的情況,想必他們不會什么都不知道吧。
于是就這么定了下來。車子給大馬二人用,這邊的用車問題到鎮(zhèn)子派出所解決。
5
結(jié)果很不幸,那個下午兩路人馬都沒什么收獲。
大馬那邊在村子里調(diào)查了將近三個鐘頭,一點兒新鮮玩意兒也沒有。得到的共同一致的說法是,守林子那老東西自私透頂,說他殺了人誰也不會覺得奇怪。問大家為什么,大家說老東西說不定自己就是個盜墓賊!
一致這么說,什么證據(jù)也沒有——這就是結(jié)果。
歐光慈這一路也好不到哪兒去,鎮(zhèn)上的頭頭見到兩個,素質(zhì)極差。對小鴨嶺死人,他們表示出極大的興趣,但那種興趣是一種看客心理,沒有什么責(zé)任心。說到古墓,他們給了歐光慈一份印刷資料,說確有這個說法,但是沒有證據(jù)證明材料上的說法是真的。有關(guān)部門派文物研究人員來過兩次,沒什么收獲。說到盜墓賊,兩個頭頭互相看一眼,認(rèn)為可能有,但是那些賊都跟地里的老鼠似的,誰也抓不著。
天快黑的時候,四個人在火燒窩棚附近碰頭了。歐光慈送走鎮(zhèn)派出所的司機,然后上了自己的車,四個人有些沒有目標(biāo)。
大馬二人在調(diào)查村民以后順便到機耕隊了解了一下守林人的行蹤,證實,這些天老頭子天天去他們那里看打麻將,有時候也上手玩兒上一兩圈兒,顯然沒有胡說。
“走,一起去見見他。”歐光慈招呼著大家朝守林人的小屋走去,“可以適當(dāng)給他一點兒顏色,大馬?!?/p>
大馬表示明白。
可是小屋門上掛著把無用的破鎖,老頭子不在。
四個人開車趕到機耕隊,老家伙也不在這兒。無奈之下再次進村找人,卻原來老頭子在家呢。看見四個人來了,老東西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
歐光慈覺得今天真是撞上鬼了。
老頭子的家不錯,大門大院,房子至少有四間,還養(yǎng)著一條非常兇惡的狗,個頭兒比藏獒小不了多少。老家伙背著手看著那條狗把四個警察折騰得狼狽不堪,直到大馬拔出槍來,才將那畜生吆喝住。
四個人跟著他進了正屋。
感覺上這家人錢有一些,人丁不行,只有父子倆。落座以后老頭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挺遠(yuǎn)的地方,抽煙不語。歐光慈盯著靠窗戶的地面上看了一會兒,那里有一只裝煤油的塑料桶,左邊的墻角還有一只。引起他注意的是屋子里的煤油味。
尸體就是澆了煤油燒掉的。
“小美,”歐光慈收回目光,朝范小美示意,“給他看看東西。”
范小美把一只塑料袋扔在地上,里邊是那只膠鞋。
“是你的么?”歐光慈盯著老家伙的臉。
“你們真是吃飽了撐的,這東西我早就扔了?!崩项^子這回耳朵很好使,“怎么就一只?”
“這是另一只。”歐光慈把那塊膠皮后跟扔給老頭子看,“殺人現(xiàn)場燒剩下的?!?/p>
老家伙愣了一下,隨即扭頭看著歐光慈:“啥意思?你莫不是說我殺了人?”
歐光慈認(rèn)真地朝他笑了笑:“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在殺人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煤油的殘留。”
“人是澆上煤油燒掉的!”大馬厲聲道。
老家伙根本沒理大馬,噌地跳了起來:“你他媽真的以為我殺了人?”
歐光慈也跳了起來:“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看看你燒的那只老鼠是不是和死人一樣?看看你家里的兩桶煤油。再看看這個沒燒干凈的膠鞋后跟!”他走到老頭子跟前,盯著對方那對陰森的眼睛,“我還知道你挖到過古代的銅錢——有沒有?”
老頭子好像被鎮(zhèn)住了,半天無語。最后把頭一甩,走到立柜前打開了柜門,側(cè)著身子掏出一個布包,嘩啦一聲扔在歐光慈面前的茶幾上。
布包打開,一堆銅錢。
“你們還想知道什么?懷疑我盜墓?”老頭子氣勢洶洶地在房間里走動著,“隨便你,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老子是清白的?!?/p>
歐光慈上前擋著他:“說這話還為時太早。我希望你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不是你自然賴不到你身上。怎么樣?”
老頭子溜達到墻角蹲了下來,依然什么都不說。三個年輕人有些沉不住氣了,沖過去想和老頭子理論。恰巧這時候外邊的狗叫了起來,老頭子的兒子回來了。
小伙子說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回來看看。歐光慈等人讓他說服一下老頭子,兒子聳聳肩,表示沒辦法。
“我太了解他了?!毙』镒訃@息道,卻突然想起了什么,“噢,爸,你不是說有人偷走了一桶煤油,是不是?”
大家都是一愣。
“半桶,扯我個卵子!”老家伙非常不高興。
歐光慈吼道:“這么要緊的情況為什么隱瞞不說?”
老頭子吐了口唾沫:“我怎么知道什么要緊!”
真是碰上渾的了。歐光慈壓住火氣,低聲問老頭子:“什么人偷的?你心里有沒有想法?”
“沒有!”
小伙子高聲說:“爸,你不是見過一個山西人么,三十來歲,窩頭臉。是不是他?”
老家伙一聲不吭,悶著頭抽煙。
小伙子對歐光慈等人說:“可能真的有盜墓的人來了。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歐光慈盯住他:“看什么?”
“我記得有個地方常有陌生人去,會不會是那里?”
歐光慈不想再跟老頭子費神,招呼大家行動。老頭子躥起來,朝著兒子的后背罵:“關(guān)你什么雞巴事,他們又不發(fā)你工資!”
小伙子沒搭理他,帶著大家出了門。那條狗再次狂叫起來。小伙子說他和狗都瘋了。
6
可不可以這么懷疑,是那個窩頭臉的山西人進過老頭子的守林小屋,偷走了一桶煤油,還有那只膠鞋。
大馬有些吃不準(zhǔn)。問大家,大家也都吃不準(zhǔn)。
路上,歐光慈對小伙子申明了利害,認(rèn)為老頭子肯定隱瞞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小伙子也意識到情況比他預(yù)想的嚴(yán)重,說抽空做做他爸的工作。
山西人。窩頭臉是山西人,岷水那旅館里住過的人也是山西人。這樣就有三個山西人了。事情變得有了些朦朧的輪廓。
小伙子帶他們來到了果園子的后山,正好是與出事那個窩棚相背的山坡陽面。已經(jīng)是小半夜了,很黑,很陰森。四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地方。
小伙子說:“其實我狗屁也不知道,關(guān)于古墓的說法我壓根就沒信過。好像聽我爸說過,還看到過他撿到的那些個銅錢。好像就在這個地方?!?/p>
其實歐光慈已經(jīng)看出了這片被尋找過的平坡。在手電的光線下,他甚至看到了至少三個被掩飾過的圓洞——那是洛陽鏟整出來的洞。
誰都知道,洛陽鏟是尋找古墓的最常用工具。
“你爸只接觸過一個人么?”歐光慈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有好幾種腳印。
小伙子說不清,好像只接觸過一個。三十來歲,窩頭臉。
“可是我覺得至少有三四種腳印?!睔W光慈看著夜色,腦子里再次冒出岷水鎮(zhèn)查到的那兩個山西人。
“真的么?”小伙子有些不安。
歐光慈沒有再說什么,繼續(xù)尋找。在不是很亮的手電光中,幾個人很有經(jīng)驗地把現(xiàn)場尋找了幾遍。方圓大約有六七十平方米,共發(fā)現(xiàn)洛陽鏟弄出來的洞9個。
發(fā)現(xiàn)兩個煙頭,牌子不同。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岷水鎮(zhèn)上調(diào)查來的情況是有過兩個山西人,都在五十歲以上,沒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當(dāng)然,有一些黑店無法統(tǒng)計。
“大馬,我想你和小郝應(yīng)該去趟山西?!睔W光慈的聲音有些拿不準(zhǔn),“或者我?guī)∶廊?。?/p>
三個年輕人沒有吭氣。
歐光慈讓小伙子不要把勘察的情況說給他爸,然后就分手了,四個人開車回城。
路上大馬說還是他和小郝去山西吧,明天一早就走。
大馬有些不放心那個老頭子,覺得他還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說。歐光慈說明天把情況通知岷水鎮(zhèn)的派出所,再做一些工作。目前看那兩個住過店的山西人比較可疑,但是年齡和老頭子見過的那個人不一致。
“我覺得應(yīng)該是三個人?!毙∶勒f,“關(guān)鍵是岷水鎮(zhèn)只有那兩個五十來歲的人住過店。老頭子見過的那個年輕人哪里去了?另外隊長,你覺得煤油是年輕人偷走的么?”
歐光慈說:“我腦子里也一直在琢磨這個,年輕人可疑,兩個五十多歲的山西人同樣可疑。大馬小郝,你們見過那兩個山西人以后,一定設(shè)法弄一些身體樣本回來。”
“明白?!贝篑R知道歐光慈要用來和盜墓地得到的那兩個煙頭作比對。
現(xiàn)在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疑問無法解釋,岷水鎮(zhèn)上那兩個五十多歲的山西人8號就退了房,兇案卻發(fā)生在11號。
中間有個時間差。
可以提出這樣的疑問——那兩個人退房以后真的走了么?會不會換個黑店繼續(xù)住下來?
這種住人的地方應(yīng)該不少。
7
飛到太原,然后乘省廳的越野車直奔陽泉那個村子。進村的時候剛好是第二天下午的四點五十,行動不慢。
大馬沒讓車子進村,而是帶著小郝便衣而入。他們不想把動靜搞大。村子不小,經(jīng)濟條件感覺上中等,屬于還算開化得不錯的地方。大馬知道,恰恰是這樣的地方,搞什么的都有,冒出兩個盜墓賊是有可能的。
他們擔(dān)心岷水鎮(zhèn)留下登記的那兩個人用了假證,結(jié)果還好,是真的,方三生和胡鵬實有其人,村口小飯鋪的老板說早上方三生還來買過油條。
今天是15號,方三生和胡鵬是8號退房走的。假設(shè)他們是殺人兇手,那案子發(fā)生在11號晚上,整個時間夠用么?殺了人然后回來?經(jīng)過計算——夠用。
只要設(shè)計得好,時間是夠用的。
當(dāng)然這僅僅是假設(shè),沒有證據(jù)證明就是這兩個人作的案。況且還有一個若明若暗的三十來歲的年輕人。
他們先見到的是方三生。第一眼大馬就是一愣——窩頭臉。
窩頭臉是老百姓的一種叫法,就是鼻子和嘴朝外拱的那種臉型,不太招人喜歡。他們是在房子后頭的小菜地看見方三生的,對視的時候方某顯露出一些緊張。此人個子偏高,年齡與登記上的歲數(shù)相符,頭發(fā)灰白,目光比較鬼。
小郝趁對方不注意,用手機拍了張頭像。
進屋后雙方都沒有繞彎子,大馬說明了來路,方三生也爽快地承認(rèn)前些日子的確在岷水鎮(zhèn)住過。看來是個識時務(wù)的。
“去岷水干什么?”大馬單刀直入。
方三生點上煙抽,沉默了一會兒道:“想去搞一點外財?!?/p>
“什么外財?”大馬緊咬不放。
方三生把佝僂著的腰直起來,靠在椅背上說:“想搞一點死人的錢?!?/p>
“盜墓?”小郝盯著他。
方三生遲疑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就算是吧。有這個想法,但是什么也沒干。”
堂屋里的空氣有些緊,三個人都沒有馬上說話。后來小郝站了起來,四處打量這個堂屋。方三生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大馬道:“方三生,你要明白,我們大老遠(yuǎn)跑來找你,決不僅僅是為了你一個想法。”
方三生的身子再次佝僂下去,用力吸著煙,最后承認(rèn)了:“是,我們打了幾個洞。”
看來山坡上那幾個洛陽鏟弄出來的洞有解釋了。
“幾個人一起干的?”大馬想起山坡上那些腳印。
方三生抬了抬眼皮:“兩個人,我和胡鵬?!?/p>
有些不對頭的感覺,歐光慈當(dāng)時就覺得不只兩個人。
“方三生,你要說實話。我們掌握的情況不是這樣。”大馬加重了語氣。
“確實就我們兩個!”方三生突然急了,“你難道讓我誣陷別人不行?”
大馬心里躥起一股火:“嗯,誣陷別人——就是說,你也知道自己在干違法的事?!?/p>
方三生的氣焰熄滅了,變得有些猥瑣:“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朝你發(fā)火。我……我只是怕、怕你們真把我當(dāng)成盜墓賊?!?/p>
大馬逼近一步:“你過去干沒干過這個?”
方三生再次遲疑,然后點點頭:“干過,跟胡鵬出去過一趟。胡鵬認(rèn)識個湖南人,我跟過一趟?!?/p>
“結(jié)果如何?”
“挖了一個墓,被人盜過了,沒撈到什么好東西?!狈饺贮c上一支煙,用力抽,“說實話,我就是打打下手,干一點兒沒有技術(shù)的活兒。那一次他們給了我八百塊錢?!?/p>
“還記得那個湖南人的名字么?”大馬問。
方三生搖頭:“沒有名字,我就知道那個人叫六哥。胡鵬應(yīng)該知道?!?/p>
大馬嗯了一聲,看看天花板:“你們是幾號離開岷水鎮(zhèn)的?”
“8號中午?!狈饺闪艘豢跉?,“然后我就和胡鵬分手了,坐長途去了省城?!?/p>
大馬一愣,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想到兩個人會分頭走。但是8號是對得上的:“胡鵬沒跟你一起走?”
“是,他留下了?!狈饺难劬镩W出一些很奇怪的光,“不瞞您說,我懷疑胡鵬還沒死心?!?/p>
“什么意思?說清楚!”大馬感覺出對方話中有話。
“胡鵬可能還想繼續(xù)找古墓,他認(rèn)為那個地方確實有東西?!?/p>
小郝坐回椅子上,對這一段對話感興趣了:“也就是說,你們倆分道揚鑣了,是么?”
“是是。我本來也就是想撈一把而已,撈不到就算。胡鵬不一樣,他有他的想法。”
大馬站起來:“走,帶我們?nèi)ヒ姾i?!?/p>
“胡鵬沒在呀,沒回來呢!”方三生也站了起來。
哦,還沒回來?
8
跟方三生的第一次交鋒到此為止。
往回走的路上給歐光慈匯報,歐光慈讓他們不著急回去,繼續(xù)盯住這個方三生。小郝告訴隊長,自己拍了兩張照片,一張是方三生的大頭照,另一張是方三生墻上相框里的一張合影,方三生摟著一個小方三生。
歐光慈的聲音從手機里傳過來:“你是說,方三生的兒子?”
“對,應(yīng)該是父子倆的合照,兩個窩頭臉?!?/p>
“馬上傳給我,馬上?!标犻L掛了手機。
小郝不敢遲疑,立刻把兩張照片傳了過去。
這個新情況當(dāng)然引起了大馬的注意,他說:“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這個心眼兒,快給我看看?!?/p>
小郝趕緊把手機遞給大馬。
那張方三生的大頭照比較清楚,但是合影不行,有些模糊不清,僅僅能看出那是父子倆,因為他們長得太像了。小方三生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十分天真。老方三生咧著大嘴笑著。
“哥們兒,你覺得當(dāng)年的方三生有多大年紀(jì)?”大馬的身體隨著警車而晃動著。
小郝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從照片上看,現(xiàn)在的方三生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他兒子應(yīng)該三十左右?!?/p>
三十左右,山西口音,窩頭臉……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心跳落在了同一個點兒上——方三生的兒子!
晚上在當(dāng)?shù)嘏沙鏊缘娘?,摸了一些相?yīng)的情況。據(jù)當(dāng)?shù)赝菊f,盜墓賊此地肯定有,但是沒抓住過。那個胡鵬有案底,但不是盜墓,而是盜竊。
晚飯后兩個人去休息,歐光慈的電話來了。
“小郝,你和大馬下一步做兩件事。第一,再找方三生。我想既然他是8號退了房去趕火車,就應(yīng)該有車票。你們?nèi)ヒ娝?,讓他把車票拿出來。接下來就是第二件事,如果真拿得出火車票,你們?nèi)ヒ娏熊嚪矫娴娜耍欢ㄒ鋵嵾@個人有沒有作案的機會。明白么,看看時間能不能對得上?!?/p>
小郝表示完全明白。
歐光慈又說:“現(xiàn)在的情況比較神秘,第一,守林人有沒有真的把話說完了,可疑。第二,現(xiàn)在我們只得到一具燒焦的尸體,不能肯定其身份。那個尸體極有可能是胡鵬,也有可能是方三生的兒子,你們不覺得么?”
小郝點頭:“是的隊長,你思考問題非常大膽。你覺得那個三十歲的山西人會是小方三生么?”
“接下來就是你們要做的第三個事兒——了解一下方三生那個兒子的情況,一定要讓他說實話。有必要的話,我們要動員更多的力量調(diào)查這個人!”
交流完畢,小郝和大馬毫無睡意,聊到很晚才躺下。
第二天天一亮,他們再次趕到方三生家。
對他們的二度光臨,方三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意外,很直接地進入了重要的話題。聽說要查看火車票,方三生起身到胸柜的一個抽屜里拿出兩張火車票,遞給了大馬。
“我沒有說謊,你們看好了,這張是從你們那里坐車到石家莊的車票,動車。這張是從石家莊到陽泉的。都在這兒?!?/p>
大馬看著火車票,確認(rèn)是真票。兩張票,明明白白。以票面的時間算,方三生顯然不可能是兇手。那么,還剩兩個人,胡鵬和方三生的兒子——誰殺了誰?
一個大膽的疑問。
“你們盡管查,我不怕?!狈饺懿环囟⒅麄儭?/p>
“這車票我們要帶走?!贝篑R說。
“隨便,我不怕查?!?/p>
這件事告一段落,接著是第二個問題:“方三生,你是不是有個兒子?”
“怎么啦?關(guān)我兒子什么事?”
“他在么?我們想見見他?!贝篑R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方三生也凝視著大馬:“見鬼了,你們找我兒子干嗎?”
“回答我們,他在么?”小郝加重了語氣。
方三生笑了一下:“他在珠海,在那兒快兩年了?!?/p>
這個結(jié)果非常出乎意料。小郝和大馬問明了方達(方三生兒子的名字)的具體聯(lián)系方法,迅速起身告辭。方三生氣呼呼的,連站都沒有站起來。
下一步很明確,向歐光慈匯報情況,確定下一步行動方案。
歐光慈聽了匯報毫不猶豫地說:“珠海那邊我打電話請求支援,你們就不用操心了。現(xiàn)在你們要做的事有兩件,第一件,去見見胡鵬的家人,可能的話詢問一下胡鵬的病史。你們知道,死者已經(jīng)燒成了那個樣子,只有從其病史上檢查一下器官和牙齒,能搞到毛發(fā)一類的東西也行。第二件事更重要,你們倆根據(jù)那兩張車票,設(shè)法找到相應(yīng)的機車乘務(wù)人員,調(diào)查方三生有沒有真的乘車回家。馬上行動!”
“明白!”大馬道。
9
他們沒費什么事就找到了胡鵬的家,胡鵬的老婆出去干活兒了,家里只有一個半大小子。面對兩個警察,那小子很警覺,問什么都不說。
兩個人只得到胡鵬的房間里看,小郝設(shè)法搞到了幾根頭發(fā),因為有些灰白,顯然不可能是那個小子的。至于病史,根本問不出來。
然后他們就走了。
中午時分趕到陽泉火車站,在火車站發(fā)了一個快遞把頭發(fā)樣本發(fā)給歐光慈,然后到火車站調(diào)度中心調(diào)查情況。
因為有了火車票,查起來并不復(fù)雜。
調(diào)度中心的人說正好,一個多小時之后那輛車開往石家莊,你們可以到車上直接找列車長。大馬覺得很好,因為如果這張票沒有結(jié)果,還要調(diào)查另一列火車的乘務(wù)人員。
兩個人出去轉(zhuǎn)悠了一會兒,又在車站附近吃了些東西,很快就上了那輛開往石家莊的快車。
根據(jù)車票的車廂座號,他們找到了當(dāng)天在那個車廂值班的兩個乘務(wù)員。但是很遺憾,由于是普通快車,各方面都沒有那么嚴(yán)格,加上車廂里當(dāng)時非常亂,兩個人怎么也想不起9號有沒有個方三生那樣的人乘坐過了。
小郝和大馬的心情很復(fù)雜,調(diào)查無果當(dāng)然很沮喪,但是乘務(wù)員沒見到方三生卻又使他們升起一些希望——方三生會不會真的說了謊。不過有一點講不通,這張車票的確是從石家莊開往陽泉的,而且確實是9號的車票。
列車乘務(wù)員說沒關(guān)系,你們正好能趕上另一張車票上的那班車,是動車。動車各方面都不一樣,查找什么人應(yīng)該沒問題。
對,乘務(wù)員說得對。的確如此。調(diào)查方三生在不在動車上,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些。
車到石家莊,要等將近兩個小時。跟車站的負(fù)責(zé)人說明了情況,還好,正好是那個乘務(wù)組。
兩個人在等車的時候,歐光慈的電話來了。歐光慈說他和小美此刻正在小鴨嶺,和那個守林的老頭子進行了新一輪交鋒,有所收獲。
“這個老家伙!”歐光慈憤憤地咒罵了一句,“一直跟咱們斗心眼兒。他又吐出了一個新的情況:有個山西的家伙在他的小屋住過,是個矮個子,五十出頭。”
“胡鵬!”大馬脫口而出,“隊長,我覺得如果是岷水旅社里登記過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那一定是胡鵬。因為方三生我們見過了,個子比較高?!?/p>
歐光慈嗯了一聲:“大馬,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窩棚里被燒死的那個人?”
“是的隊長,”大馬道,“從身體長度上看的確有點兒像,不過燒死的人是不是要縮短一些?”
“嗯,有這個現(xiàn)象?!睔W光慈顯然已經(jīng)想過這個了,“胡鵬的病史查過沒有?”
大馬說了在胡鵬家的情況,最后道:“我們采集了胡鵬的毛發(fā),已經(jīng)快遞給你了。明天能到。”
歐光慈說那好,然后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他說老頭子非常不老實,顯然是卷進去了,問是問不出來的,要靠你們那邊的努力。這里他說了一個情況,說那個矮個子山西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三十歲那個窩頭臉也在,兩個人干了一仗,矮個子把窩頭臉打跑了。窩頭臉揚言要報復(fù)。
“是真話還是編故事?”大馬問。
“姑且認(rèn)為是真的。”
說到這里,歐光慈告訴大馬,他已經(jīng)和珠海方面的同行聯(lián)系好了,對方很積極支持,會派人去調(diào)查方達的。
大馬說那太好了,省得我們再跑了。
歐光慈想了想說,這樣好了,你們等一會兒要乘那班車調(diào)查情況,索性乘車回來吧。方三生一個人跑不了的。
大馬從命。
結(jié)束通話,大馬把情況跟小郝講了,小郝有些興奮,說那個矮個子恐怕就是胡鵬。胡鵬至今沒有蹤影,想必就是。大馬也沒有理由不信,因為他也覺得燒死的那個就是胡鵬。
窩頭臉肯定是方三生的兒子方達么?這是一個重要疑點。
10
動車啟動的時候,大馬二人感覺應(yīng)該有戲了。
因為動車的確很有秩序,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像坐飛機一樣,乘務(wù)員走來走去的,注意到某個很有特征的人,極有可能。
列車長告訴他們,9號那天開往石家莊的司乘人員就是現(xiàn)在這一班,于是成功的可能性就比較有保證了。
車票顯示,方三生坐的是七號車廂44號座。
乘務(wù)員來后,小郝拿出手機,調(diào)出方三生的大頭像請他們辨認(rèn)。乘務(wù)員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有感覺,但一下子又捕捉不到。忽然其中一個乘務(wù)員小聲問另一個:“是不是那個渾不講理的?”
另一個一拍腦袋叫起來:“是不是鬧著要抽煙的那個?”
大馬心里一咯噔,看來成了。
那個乘務(wù)員一叫,這一個馬上也想了起來:“噢,對對對,就是他!個子高高的,灰頭土臉?!?/p>
“灰頭土臉?”小郝不解地問。
那個乘務(wù)員比比劃劃地說:“噢,就是灰突突的那種,好像從什么地方鉆出來似的,反正……反正一頭的灰……”
大馬讓他們仔細(xì)說說,再認(rèn)一認(rèn),看準(zhǔn)了再說。
兩個乘務(wù)員輪流看著手機上那個大頭像,最后一致認(rèn)定,就是他!
據(jù)乘務(wù)員形容,這個人一上車就很引人注目,原因就是那灰突突的腦袋,但是大家都忙,沒有更多在意他。后來列車就啟動了,直奔石家莊。
大約開了三分之一路程的時候,車廂里發(fā)出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兩個列車員趕過去一看,原來是那個灰頭土臉的人在抽煙,被嗆得不住地咳嗽。動車是不允許抽煙的,兩個列車員安撫了提意見的旅客,然后讓那人把煙頭掐掉。但是對方不愿意,提出要到列車接縫的地方去抽。列車員依然說不可以,那個人這才氣咻咻地把煙滅掉了。
至于后來嘛……兩個列車員說沒有再發(fā)生什么。如果不是今天看見手機上這張照片,他們已經(jīng)把那個人忘光了。
也就是說,方三生9號那天確實乘這趟車去往石家莊方向。11號晚上的殺人案不可能是他干的。
換句話說,方三生走了,那個窩頭臉(方達)和胡鵬便格外地凸顯出來。如果說方達就是窩頭臉的話,方三生所謂的他兒子在珠海做生意的說法就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小郝調(diào)出另一張照片給列車員看,讓他們辨認(rèn)照片上那個年輕的方三生。列車員看了好一會兒,指出,如果那人那天干干凈凈上車,應(yīng)該就是這個摟著兒子的人。
確定無疑了,就是方三生。
“不對,伙計們?!?/p>
歐光慈說這話時,大馬二人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面前。雖然很疲憊,但還是很興奮的??墒?,他們看到老隊長的眼睛習(xí)慣性地瞇了起來,仿佛捕捉到了其他的東西。
“坐車的那個人不是方三生,而是他兒子方達!”
窗外,城市的夜晚瑟縮在逐漸寒冷的冬夜里。
三個年輕人默然無聲,因為不知道怎么說。
歐光慈看著他們,自言自語地咕嚕了一句,然后決然地挺直了脖子說:“不錯,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伙計們,你們想一想,那個乘車的人為什么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為什么在不允許抽煙的動車車廂里抽煙?最重要的是,他被煙嗆得一個勁兒咳嗽,正常嗎——極其反常!”
他盯著三個年輕人的臉,等待著回答。
沒人說話,因為大家還轉(zhuǎn)不過這個彎子來。
歐光慈開始在辦公室里走動,充滿自信地瞇縫著他那對小眼睛,最后在大馬面前站住:“聽著伙計,那個乘車的家伙本來就是個不會抽煙的人,之所以鬧著要抽煙,就是為了讓列車員引起注意,以便在遭遇調(diào)查的時候傳遞給人們一個錯覺——認(rèn)為那人是方三生!”
大馬驚愕了:“隊長,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們,是方達喬裝了他爸爸!”
“難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么?”歐光慈歪著頭反問,“你們想想看,父子父子,長相想必非常接近,稍作喬裝就可以蒙蔽人的眼睛,更何況瞞過那些擦肩而過的列車乘務(wù)員呢?首先,他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用以掩蓋年輕人比較黑的頭發(fā),干擾年齡方面的印象。這是一,第二,你們面見了真正的方三生,指出那是一個很能抽煙的人,可是列車上這家伙卻被香煙嗆得一個勁兒咳嗽,難道不可疑么?第三,他明明知道動車?yán)锊蛔尦闊?,同時自己也不會抽煙,為什么要抽?想一想伙計們……我覺得他這么做就是想鬧出動靜,讓列車員注意上他。而事實上你們看,列車員確實把他記住了。如果還有第四點的話,那就是列車員看了方三生年輕時摟著兒子的那張照片,說如果洗干凈了,就是他——這說明什么伙計們,這說明列車員的感覺還是準(zhǔn)確的,灰頭土臉的家伙并不老,只要洗干凈了……”
哇,大家全都明白了,隊長分析得絲絲入扣,就是方達!
大馬站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激動,臉上出現(xiàn)兩塊紅色:“隊長,我完全同意您的分析。那您有沒有想過,他們?yōu)槭裁匆@么干——我指的是這對父子?”
歐光慈不假思索地說:“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知道,窩棚里的人被燒死的時候,方三生已經(jīng)離開了岷水,再加上方達始終沒有在鎮(zhèn)子上登記住宿,這父子倆就可以擺脫殺人的嫌疑了。”
小郝大悟:“這句話反過來解釋,殺人者就是這父子倆!”
歐光慈扭頭看著小美:“你說呢,丫頭?”
小美也徹底聽懂了,說:“隊長,你又可以得意了——邏輯上一點兒毛病也沒有!”
就此,基本可以認(rèn)定,那個三十多歲的窩頭臉就是方三生的兒子方達,而跑到小鴨嶺尋找古墓的人初步設(shè)定為三個人。方三生、胡鵬、方達。這時候再思考那具燒焦的尸體,大體上可以確認(rèn)了,是胡鵬。
“先不要下任何結(jié)論?!睔W光慈非常嚴(yán)謹(jǐn)?shù)刈柚沽舜蠹业牟聹y,然后開始聯(lián)系珠海方面調(diào)查的進展。他覺得,如果到岷水尋找墓葬的人是這三個人的話,方三生和胡鵬顯然來自山西,而方達既然在珠海做生意,從珠海趕過來也不是不可能。
通了。珠海那邊的人回復(fù)說,人已經(jīng)找到了,方達和他的年輕妻子曹小風(fēng)在珠海開了一家小賣部,兩個人互相證明,方達什么地方也沒去,一直在看守著他們的鋪子。但是由于夫妻這種關(guān)系,那女人的證詞沒有意義,方達的疑點不能排除。
“我們會進一步調(diào)查的,你們耐心一些?!敝楹7矫嬲f。
歐光慈掛了手機,讓大馬和陽泉那個派出所聯(lián)系,讓他們協(xié)助盯緊方三生。對方表示沒問題。
大馬有一些悲觀,覺得小鴨嶺這個案子可能會變成牛皮糖那種久拖不決的案子。
卻萬萬料不到,新的情況第二天一早就冒了出來。
11
發(fā)現(xiàn)新情況的是村子里的一個好吃懶做的主兒,姓孫。這家伙拿著三個雷管想在岷水下游的那個小水庫弄幾條魚到鎮(zhèn)上賣,卻不料弄上來一具死尸。
歐光慈等人趕到的時候,那個姓孫的濕著兩條褲腿在水庫邊坐著,兩個警察守著他并一直在訓(xùn)斥。因為姓孫的把尸體弄上來,自作主張地翻找了死者的口袋,而且在尸體的內(nèi)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個錢包。警察告訴歐光慈,這家伙已經(jīng)把濕漉漉的一大把錢裝在自己口袋里了。
姓孫的辯駁說不是一大把,只有六張票子。
這當(dāng)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錢包里有一張身份證——胡鵬。
歐光慈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蒙了,現(xiàn)在拿著這張身份證,大腦居然出現(xiàn)了幾分麻木。淹死的這個叫胡鵬,那窩棚里燒死那個是誰?
原本已經(jīng)有了一些脈絡(luò)的案子,突然一下子變模糊了。
方達裝作他爸爸方三生的模樣乘車于9號離開,其目的無疑是要給人作出方三生在殺人前已經(jīng)離去的假象,而事實上方三生很可能留了下來,繼而把胡鵬打死燒掉,原先的設(shè)想是這樣。
驀然間,水庫里冒出了一個胡鵬,設(shè)想亂了。
能肯定的是,方三生無疑是留了下來。方達9號乘車去石家莊方向,有意做個假象來保護他爸爸。但他不一定回到了村子里,如果確實為了掩護其父親的行蹤,他很可能在石家莊就止步了,然后是返回岷水,還是直接返回了珠海,尚待查清——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三生在這里干了些什么?
難道……狗日的殺了兩個人?
當(dāng)然可能,但是復(fù)雜的是那個燒死的是誰?
由于是冬季,確認(rèn)死者胡鵬的死亡時間不太容易,不過還好,現(xiàn)場內(nèi)容比較多,好好勘察應(yīng)該會有收獲的。初步能肯定的是,胡鵬是被按在水里溺死的,然后拋入水中。
歐光慈叫人把現(xiàn)場處理了一下,然后再次帶人去找那個守林子的老頭——水庫就在果園子的東南不遠(yuǎn)的地方,老頭子應(yīng)該有所發(fā)現(xiàn)。
關(guān)鍵是老家伙是不是老實。
果然,老頭子說再也沒有可說的了,你們要是覺得我有問題,拉出去崩球算了。能肯定的是,老頭子見過一個年輕人和兩個五十多歲的人,拿出手機圖片給他看,他確認(rèn)了死去的胡鵬是其中之一,而方三生的大頭像給老頭子看見,老頭子表示沒見過這個人——歐光慈不敢相信這些話。
回到局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了,大馬他們快遞回來的那份郵件到了,不過胡鵬的身份已經(jīng)搞清,沒有必要再做什么DNA檢測了。
胡鵬百分之百是知道一切的,可惜死了。
還好,剛剛吃完飯,珠海那邊把審訊方達的內(nèi)容傳了過來,方達咬死不承認(rèn)自己離開過珠海,鐵嘴鋼牙、茅坑里的石頭。大家正在發(fā)愁,珠海警方很快又從網(wǎng)上發(fā)過來一段音頻,說是情況有了些突破。
錄音是一段審訊,珠海警方查到方達媳婦曹小風(fēng)的一個相好,順藤摸瓜獲得了一些有用的東西。聽得出,方達那個媳婦紅杏出墻已經(jīng)眾所周知了。珠海警方很聰明,抓住了這個線索,從側(cè)面橫插過去,獲得了重要的時間佐證。
耐心聽了前邊一大段偷雞摸狗之事,重要的線索出現(xiàn)了——
問:也就是說,你跟曹小風(fēng)已經(jīng)上手半年多了。
男子:是是,半年多一點兒……不過我要聲明,是她勾引的我,她說她丈夫功能不行。
問:功能?什么功能?
男子:咳,就是下邊那東西不給力。
問:行了行了,不扯這個了。回答,最近這一次方達是什么時候離開珠海的?
男子:你們……什么意思?我不懂。
問:扯蛋,方達不離開珠海你敢搞他的老婆么?
男子:噢噢,這個意思呀——我說我說。曹小風(fēng)是5號晚上喊我過去的,想必她男人是那天走的。這個女人很騷,男人前腳走她后腳就熬不住了。5號,絕對沒錯。
問:為什么這么肯定?
男子:因為5號是我媽的生日,我那天給老太太買了生日蛋糕。所以……
問:明白了。現(xiàn)在問你,曹小風(fēng)有沒有說方達去干什么?
男子:沒說。不過據(jù)我所知,方達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買賣人,開那家小賣部也就是個幌子。他可能干別的生意。
問:你和曹小風(fēng)相好半年多,有沒有什么察覺?
男子:察覺……讓我想想,應(yīng)該有……噢,有一次曹小風(fēng)說走了嘴,說過白面兒什么的。說完臉都白了,我估計方達在搞毒品吧?不好說,就那么一次,我不敢肯定。
問:曹小風(fēng)一點兒都不知道方達這次的去向?
男子:好像真不知道,方達一點兒都沒透露。不過曹小風(fēng)說方達最近好像在和一個湖南人談買賣。她聽到過方達打手機。
問:湖南什么人?
男子:不知道,這個你們只能問曹小風(fēng)本人了。
問:現(xiàn)在你仔細(xì)想想,方達是什么時候回來珠海的?
男子:這個我記得,11號下午,不會錯的。曹小風(fēng)給我發(fā)短信,讓我晚上千萬不要去找她了,方達要回來。短信我還保留著呢。
……
歐光慈聽了錄音,馬上讓大馬聯(lián)系珠海的同行問問曹小風(fēng)是否知道湖南什么人和方達做買賣。然后去局長那里匯報,回來的時候大馬告訴他,對方說已經(jīng)反復(fù)問了,曹小風(fēng)根本說不清楚方達和什么人做買賣——他們準(zhǔn)備回過頭來繼續(xù)審訊方達。
歐光慈覺得珠海方面提供的情況很重要。
現(xiàn)在可以確認(rèn)的是,方達是5號離開珠海的,11號回來,中間有六天的時間。有沒有去湖南?還是直接來的岷水?這是最大的疑問。如果是去了湖南,又是什么時候來到的岷水?
從時間上分析是完全夠的。
小美問歐光慈,我們有沒有必要派人去珠海,一定把方達拿下。歐光慈說拿下很不容易,如果方達真是做違法買賣的,就更不容易。
“各位,不管怎么說,方達一定是來過岷水了對不對?那好,我們先不要管其他的事情,他來岷水顯然是為了尋找古墓的。根據(jù)守林老頭子的說法,他見過方達、胡鵬,還有另一個人,我想問你們,那‘另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窩棚里燒死的那個?”
大家認(rèn)為非常可能。
“好,我再問你們,方達父子倆分頭來到岷水尋找古墓,同時又具有殺人的最大嫌疑,我們是不是就有了突破口?”
大馬似乎有所領(lǐng)悟:“隊長,你的意思是……”
歐光慈非常有把握地笑了一聲:“大馬,再堅硬的堡壘也是有辦法突破的,咱倆明天出發(fā),我要去會一會方三生?!?/p>
“你親自去?”小美高聲問。
歐光慈道:“廢話,不親自去怎么會會他?”
12
再次見到方三生,大馬明顯地感覺此人極其不安,那張窩頭臉灰白灰白,說話也不像上次那么從容了。尤其是歐光慈的出現(xiàn),使對方既緊張又驚恐,如同一只猴子突然看見了老虎。
其實,站在方三生面前,歐光慈更像一只猴子,矮,而且瘦。
但是歐光慈身上仿佛有一種氣,一種看不見的威懾。小郝身上就沒有這個。而犯罪嫌疑人最害怕的正是這個。
“方三生,我們第二次老遠(yuǎn)趕來找你,想必你應(yīng)該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了吧。”歐光慈打量完那座正房,很隨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點上一支煙,又給了方三生一支,“坐,別緊張?!?/p>
方三生點煙的時候手指頭有些抖:“您,上次……”
歐光慈笑了:“對對對,上次來的不是我。是我的一個部下。這次不一樣了伙計,暴露出不少新的情況,我覺得我有必要親自來會會你。說說吧,整個事情的前前后后?!?/p>
可能是“暴露出不少新的情況”這幾個字起了作用,方三生的眼皮馬上垂了下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事情我不是都說了嗎,還讓我說什么?”
歐光慈當(dāng)然注意到了這些細(xì)節(jié),他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咳嗽了一聲,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問你方三生,偷偷去找古墓的人一共幾個,別告訴我只有你和胡鵬?!?/p>
方三生馬上直起了脖子:“就是我和胡鵬啊,還有誰?”
“還有你兒子方達……噢,千萬別緊張,坐下坐下?!彼X得方三生的頭發(fā)都豎起來了,于是把聲音放低了些,“小鴨嶺那個守果園老頭證實了這一點。他說他看見了胡鵬,還有你兒子。”
方三生那張蒼白的臉轉(zhuǎn)過來一些,盡管努力在克制,聲音還是在顫抖:“不……不對,一定是搞錯了吧,我兒子在珠海。那個老頭見過的人應(yīng)該是我,胡鵬可以作證!”
“噢,是嗎?老頭子見到的是你?”歐光慈朝他翻翻眼皮,“那你跟我說說,8號你們倆退了房以后,為什么事分的手?”
方三生偷偷松了口氣,似乎覺得躲過了一劫。
而大馬知道,隊長就擅長這種東一句西一句,貓捉老鼠。有好戲看了,他想。
“他媽的,胡鵬是個狗日的?!狈饺蝗涣R了起來,分明在給自己壯膽,“我覺得古墓的說法靠不住,想拉他回家。他說我沒安好心,差一點兒和我打起來。結(jié)果我就一個人回來了。”
歐光慈發(fā)出一個會心的笑:“幾號上的車?”
“9號,從你們那兒開往石家莊的動車。”方三生有些氣粗,“你們不是把火車票拿走了么?”
“是不是這張?”歐光慈掏出車票給他看。
方三生用力點頭:“對呀,上邊的日子不是9號嗎?”
“我再問你?!睔W光慈捻滅煙蒂,湊近一些,“動車現(xiàn)在都是實名制,上車要核對身份證的是不是?”
方三生略微遲疑,然后點頭:“對?!?/p>
“你的身份證給我看看?!睔W光慈緊盯住他。
方三生怔住了,看著兩個警察的臉。然后突然哦了一聲,起身去找。拉開了所有的抽屜,還一個勁兒說“怪了怪了”。
歐光慈哈哈大笑,站了起來:“不怪不怪,找不著因為身份證根本就不在你手里——在珠海。”
方三生疾速轉(zhuǎn)過頭來:“扯你媽的……噢噢,對不起對不起。我……我記得放在抽屜里呢!”
歐光慈微笑地看著墻上的鏡框:“別扯了方三生,你的身份證就在珠海,在方達手里——你給我聽著,比你聰明的人有的是,但是所有聰明人都有想不到的地方。你讓你兒子冒充你坐上了9號那趟車,于是他拿走了你的身份證,就是這么回事!”
方三生越發(fā)惱怒,卻又手足無措:“我兒子根本沒去小鴨嶺!”
歐光慈扭頭看著大馬:“伙計,他說他兒子沒去小鴨嶺。”
大馬哈哈大笑,配合歐光慈玩兒貓捉老鼠的游戲。
方三生聲音更高:“當(dāng)然沒去,那個守林人看到的是我!”
“還有誰?”歐光慈再次盯住他,“還有兩個是誰?”
“胡鵬,還有六哥?!?/p>
歐光慈一拍大腿:“湖南那個盜墓老手?!?/p>
此話讓大馬一愣,驀然間明白了什么。而方三生因為說漏了嘴,傻在那里。大馬太佩服隊長了,出手快,讓對手猝不及防。非高手做不到這一點。
方三生的肩膀慢慢縮了起來,氣焰眼看著沒了:“是,是是。他是胡鵬的朋友?!?/p>
大馬依然在興奮。
齊了,突然出現(xiàn)的這個六哥使人數(shù)湊齊了,窩棚里燒死的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此人。他覺得歐光慈會緊追不舍地問下去,一鼓作氣把根兒刨出來。可是歐光慈沒有,他把話題拉了回來。
“也就是說,見過守林老頭兒的三個人是你、胡鵬,還有六哥,不是你一開始說的你和胡鵬兩個?”
方三生埋下頭,嗯了一聲:“三個三個,是我們?nèi)齻€?!?/p>
歐光慈拍拍對方的肩膀,指出聰明人應(yīng)該說實話。然后懶洋洋地掏出手機,調(diào)出胡鵬那具尸體的特寫,他端詳了幾秒鐘,然后伸過去給方三生看:“認(rèn)認(rèn),這是胡鵬么?”
方三生看了一眼,馬上要癱倒的樣子:“這……是是……”
歐光慈嘿嘿一笑,沒搭理他的表情,又調(diào)出那具燒得不成形的尸體:“別緊張,看看這是六哥么?”
方三生已經(jīng)動不了了,面對著伸到眼前的圖片,渾身僵硬。
歐光慈靠著椅背,把一條腿舒舒服服地伸出去,最后調(diào)出方三生的那張大頭像:“看看,這是你么?”
“啊啊,是……是我?!狈饺鷾喩矶荚诙丁?/p>
歐光慈把臉湊上去,緊緊盯著方三生那張慘無人色的臉:“可是伙計,我把你的大頭像拿給守林老頭看的時候,那老家伙說,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手機上這個雜種,而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窩頭臉!”
什么聲音都沒有了,久久的靜默。
13
“好啦,別繞彎子了,言歸正傳吧方三生?!睔W光慈在椅子背上蹭著后脊梁,然后蹺起二郎腿,“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胡鵬和六哥都死了,你和方達已經(jīng)分別被我們的人控制了,任何抵賴都是沒用的,你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說實話,爭取一個最好的結(jié)果?!?/p>
“人是我殺的?!狈饺敛华q豫地承認(rèn)了,聲音還挺大。
歐光慈做作地擺動了一下手指,那動作有些像電影里的外國人:“不對,你在大包大攬,妄圖洗脫你兒子?!?/p>
“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方三生突然一下子跪下了,號啕大哭,“就是我干的,我認(rèn)罪,和我兒子無關(guān)呀……”
歐光慈看著他哭,慢悠悠地點上一支煙抽著,直到那方三生哭不動了,腦袋幾乎觸到了地面。
歐光慈突然問:“先告訴我,你兒子方達5號離開的珠海,到哪里去了?”
方三生悶聲悶氣地吐出兩個字:“長沙?!?/p>
歐光慈拍拍對方的肩膀:“對了嘛。繼續(xù)說——”
方三生于是說了下去:“方達是依照胡鵬的意思去找到六哥的,六哥說他早就盯上小鴨嶺這座墓了,但是他覺得胡鵬很危險,因為這個人嘴快,合作起來容易把大家都帶到溝里。一直猶豫。”
歐光慈笑了:“是呀,胡鵬嘴不快,你們父子倆就沒活兒干了。對不對?”
“對對,您是神仙。”方三生的腦袋垂得更低,“六哥和方達來了,當(dāng)天晚上我們在鎮(zhèn)上喝的酒。喝酒的時候胡鵬說他還認(rèn)識兩個河南人也干這個,問六哥要不要把人約來一起搞。六哥小聲告訴我,這個人不能留,一定要弄死?!?/p>
“這是哪天的事?”
“7號,就是我們退了房子的前一天。第二天我們退了房,一起到了那個水庫,六哥把胡鵬弄到水里悶死了?!?/p>
歐光慈提高了聲音:“這里沒說實話——方達和胡鵬,還有六哥去看過風(fēng)水。并且見到了守林子的那個老頭?!?/p>
“對對,我忘了,他們是去了,我沒去,六哥讓我留一手?!狈饺@然被歐光慈的機敏鎮(zhèn)住了,“他不愿意讓外人看見我?!?/p>
“然后呢?”
方三生動了動身子:“后來他們離開了那老頭,往水庫方向走,我跟了上去,然后和六哥一起把胡鵬弄死在水里。”
“你干的?”
“噢噢,是……我?guī)土艘话?,摁住了胡鵬的兩條腿……”
“我警告你方三生,這里的每個情節(jié)都很重要,在水庫的現(xiàn)場留下不少痕跡,你要是偷梁換柱……”歐光慈不說了。
方三生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那張五顏六色的臉:“是是,我說實話,是方達摁住了胡鵬的兩條腿……把他悶死在水里。就摁住兩條腿,沒干別的?!?/p>
歐光慈嘿嘿一笑,笑得人心慌慌:“弄死一個大活人還說沒干別的!好了,回答我下一個問題,勘察古墓的人都有誰?洛陽鏟是誰帶來的?”
方三生面如死灰,回憶了一下說:“勘察古墓的有我,六哥,還有方、方達。我們是跟著那個守林子老頭去的,老家伙對方位很熟悉?!?/p>
“洛陽鏟!”
“噢噢,洛陽鏟……胡鵬帶了一把,六哥也帶了一把,那個老頭子還有一把。”
“老頭子?!”大馬忍不住叫道——他真的很意外。
歐光慈卻完全一種不出所料的感覺:“你們的勘察結(jié)果怎么樣?有沒有東西?”
“六哥說有?!?/p>
歐光慈從椅子上站起來,表情比較滿意:“第二天你就讓你兒子走了是么?”
“嗯,是?!狈饺p目失神,鼻涕拖得老長,“那是我想好的辦法,可以證實我和方達都在9號離開了小鴨嶺。我讓方達扮成我的模樣,用我的身份證上車,在車上想辦法引起列車員的注意。我……”
“不急,”歐光慈打斷了他,“你告訴我,方達是不是在石家莊下的火車,然后就回珠海了?”
“是是,就是這么回事?!?/p>
歐光慈突然聲色俱厲:“而你,留下來殺人?”
方三生縮了縮脖子:“您是說六哥?”
“還有誰?”
“是,是我干的。但是,主意是老頭子出的——他威脅我……”方三生突然撲倒在地,“我沒辦法呀!啊啊啊……”
按照方三生的說法,殺了胡鵬以后,那老頭子就開始暗中威脅他,說他有了人命官司,必須除掉六哥才行。他當(dāng)時不明白老頭子的意思,老頭子進一步說,六哥是江湖上的老油條,古墓挖出來也不會給別人多少好處,不如除掉他,我們倆合作。
歐光慈點點頭:“結(jié)果你干掉了六哥,然后焚尸?!?/p>
“是,我用石頭把他打死了——老頭子提供的煤油。”
“老雜毛沒有插手?”
“沒有,他去機耕隊看打麻將。我知道他想抹掉自己的嫌疑,于是偷偷拿走了他房子后邊的一只膠鞋,以便把他捎上?!?/p>
大馬徹底明白了那老頭為什么從頭至尾沒有提到方三生,炭灰里為什么有一個膠鞋的后跟的原因。背后竟有這么一手兒。
老狐貍呀!
不幸的是,再老的狐貍,碰上歐光慈就完了——毫無辦法。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