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琳 劉仁松
離奇的“執(zhí)法隊”
文/馮琳 劉仁松
由于利益誘惑和城市發(fā)展問題,黑車和合法營運車輛之間的爭奪戰(zhàn),一直以來都在全國的各個城市上演。黑車導致客源分散流失,自然是讓擁有道路運輸經營許可的車主們深惡痛絕。打擊黑車的執(zhí)法隊,向來只聽說由運管、交警等相關職能部門組成,但在云南省昭通市的魯?shù)榭h,卻有一支由合法營運車輛組成的離奇執(zhí)法隊。這支自發(fā)組建的離奇執(zhí)法隊,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從單純對黑車進行攔截發(fā)展為只要是從運營線路上經過的面包車、摩托車,都一律進行圍堵,甚至隨意辱罵、毆打駕乘人員,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給當?shù)厝罕娫斐闪藰O大傷害。
2014年4月9日,經魯?shù)榭h檢察院提起公訴,這支離奇執(zhí)法隊的核心成員馬思、李正龍、李興村、馬紹輝、胡林平、馬剛被法院以尋釁滋事罪分別判處兩年至六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7月17日,魯?shù)榭h檢察院就運管等部門在管理中暴露出來的問題形成專門的意見建議,要求整改落實,堅決杜絕因履職履責不善而放縱犯罪。
車匪路霸,這個讓人深惡痛絕的名詞,家住魯?shù)榭h樂紅鎮(zhèn)的謝正發(fā)曾經在電視新聞里看到,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現(xiàn)實中遇到。2008年8月底的一天,謝正發(fā)開著自家的小卡車到昭通市拉酒糟,順便送兩個兒子和鄰居家的兩個孩子到魯?shù)樽x書報名,一路上一個大人四個小孩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要到目的地。正在謝正發(fā)心里樂滋滋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馬紹輝一伙人站在公路中間把他的車攔停了,其中兩人手持用鋼管焊接的大刀,足有一米多長。
這伙人攔下謝正發(fā)的車后,就開始辱罵他,并質問謝正發(fā)為何載客。謝正發(fā)說自己是送娃娃去讀書,馬紹輝就說:“送什么人都不行,這種車是不準拉人的,樂紅有專門拉人的客車?!闭诙死碚摰臅r候,站在馬紹輝旁邊的李興村見謝正發(fā)還不愿意把車上的孩子叫下來,就上來拉謝正發(fā)駕駛室的車門。因為怕被打,謝正發(fā)只好叫四個孩子去坐中巴車,并付了160元的車費。
有了這次經歷,謝正發(fā)再也不敢用自己的小卡車拉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人。2012年臘月,謝正發(fā)開車去拉沙,途經大山巴丫口路段時,看到一個50多歲的男子用摩托車載著一個20多歲的女子,被馬紹輝、李興村等五六人攔住。謝正發(fā)也不敢停車細看,只是放慢了一些車速,當時聽到馬紹輝叫騎摩托的男子拿結婚證出來,男子拿不出來就被李興村打了一記耳光。
謝正發(fā)的遭遇,不是講故事,也不是拍電影,只要從“魯?shù)榭h城—樂紅鎮(zhèn)”這條線路上過往的群眾,都不同程度地遇到過或聽說過這伙車匪路霸。納燦是跑“魯?shù)榭h城—龍頭山鎮(zhèn)”客運的中巴車主。2009年農歷五月份的一天下午,納燦停著車等客,有四位旅客要坐納燦的車去樂紅,納燦告知不是去樂紅的,四個客人就說先乘車到龍頭山再轉車去樂紅。正當旅客將行李放上車時,馬思、李正龍就以納燦搶了他們的乘客為由對納燦實施毆打。后經文屏派出所調解處理,由運營“魯?shù)榭h城——樂紅鎮(zhèn)”線路的八家中巴車主共同承擔納燦的醫(yī)藥費。
“魯?shù)榭h城——樂紅鎮(zhèn)”,在這條50多公里的客運線路上,一共有八輛中巴車具有合法營運手續(xù),馬紹輝家兩輛、李正龍家兩輛、李興村家一輛、李興波家一輛,胡林平家一輛、魯?shù)閺娺h公司一輛??蛙嚸繌埰笔蹆r40元。除去汽油費、修理費、駕駛員的工資由各輛車自行負責以外,所有的收入由八輛車平均分配,每月每輛車約有六七千元的純收入。
為了獨占營運線路,最大限度牟取營運利潤,防止“黑車”、“鳥車”搶生意,在當?shù)剡\管部門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八輛中巴車車主自發(fā)組成執(zhí)法隊,攔截“黑車”。車主李正龍說:“為了不讓那些開微型車的把我們的客拉走,影響我們的生意,我們八輛車車主就輪換著去攔車。馬紹輝和我家有兩輛客車,所以我們兩家輪著去攔車的次數(shù)就多一些。我們攔下車來,會問駕駛員和乘客的關系,如果駕駛員不說話,我們就打電話給魯?shù)檫\管所的工作人員,運管所的來了以后,我們就把攔下來的車和乘客交給運管所的,我們就不再過問了。有時駕駛員說車上的是他親戚,我們一般就是警告他,讓他下次不準拉人。如果駕駛員不配合我們,還態(tài)度不好,那么我們肯定和他吵起來,相互罵對方。我們叫那些乘客下車來等著,我們又從客運站開著客車到攔車那里,拉著乘客去魯?shù)榛蚴侨芳t,乘客付費買票。我們都是四個人以上一起出去攔車,一家車主去攔,人太少了不安全,那些駕駛員看見我們攔車的人多,就不敢反抗了,不敢不停下來。”
從打擊“黑車”開始,離奇執(zhí)法隊的“執(zhí)法面”越來越廣。“執(zhí)法”的對象,從“黑車”擴展到了線路上所有的微型車、摩托車、貨車;執(zhí)法的方式,也從最初的“向運管所舉報”演變?yōu)椤笆殖执蟮侗┝r截”。 對不停車接受檢查者,駕車追逐攔截;對不服檢查者,輕則辱罵,重則毆打;對車輛及搭乘人員實施“三不管政策”,即:不管過往的面包車、摩托車或小卡車是不是非法營運車輛一律攔截檢查,不管駕乘人員是什么關系一律要求乘客乘坐客車,不管在什么地方換乘客車一律全票。
從2005年開始,由八輛中巴車車主及其家人組成的離奇執(zhí)法隊就打著“打擊非法營運車輛”的幌子,行非法打擊之實。2010年,馬紹輝的兒子馬思通過招聘,進入魯?shù)榭h運管所擔任協(xié)管員,這對掩蓋他們的非法行為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村民云先江說:“我到昭通后,想去報案,但聽一些朋友說最好不要去。朋友勸我說惹不起馬思這些人,沒打死我算我運氣好,馬思的父親將兒子送去練過武,且跟運管所的領導關系好,馬思家爺三個在樂紅打過不少人,不要告了他反而再被打,連在魯?shù)榛炜陲埑远紱]有辦法。我覺得他們說的有理,就沒有報警了?!碑?shù)厝罕妼沂芷哿?,但一方面迫于八輛中巴車車主的威勢,眾多受害人選擇沉默;另一方面該線路途經多個鄉(xiāng)鎮(zhèn),偶有受害人控告,大多作為一般的民事糾紛予以調解。正是因為大多數(shù)群眾的敢怒而不敢言,助長了馬紹輝、李正龍等人的囂張氣焰。
2012年5月31日,八輛中巴車車主共同簽訂了這樣一份攻守協(xié)議:一、在樂紅線路上,任何一輛車與非法營運車輛有任何糾紛沖突,出現(xiàn)一切后果,由八輛車車主共同承擔。二、在管理方面,每輛車必須有一個人管理,任何時候有非法營運車輛出現(xiàn),必須上路管理,如有任何一家不到,處100元至500元的罰款。三、在站內管理,必須按時到位,如遲到5分鐘至10分鐘,罰款100元,不能有任何意見,不能提前離開。如有特殊情況,經大家同意除外。四、特別聲明,春運期間,每車必須有一個人在樂紅配合管理,直到春運結束為止。五、在大家一致認可后,不能退縮,必須參與,開支十萬八萬,必須承擔,不按協(xié)議執(zhí)行者,以大家為敵,一切后果由簽訂協(xié)議本人負責,永遠生效。六、以上協(xié)議各家車主各執(zhí)一份,請妥善保管。
如果說馬紹輝、李正龍等人之前非法攔截車輛、辱罵、毆打駕乘人員的行為表現(xiàn)為一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自發(fā)性行為,那么從簽訂協(xié)議之日起,他們就形成更強、更大的新合力,非法行為逐步向常態(tài)化、制度化和不計后果化轉變,而且在簽訂協(xié)議后的時間內,他們也是嚴格按照“協(xié)議”內容執(zhí)行的,一起攔車一起承擔后果。
馬紹輝、李正龍等人是具有合法營運手續(xù)的客車車主,當初,當?shù)剡\管部門為克服人手不足等困難,曾要求他們如果發(fā)現(xiàn)非法營運車輛,可以通知運管部門處理。任何人對非法行為都具有舉報之義務,這本無可厚非,但實際上他們的行為卻與運管部門的初衷大相徑庭。
隨后,馬思加入運管所。對于運管所而言,本來就人手不足,馬思的加入一下子使工作負擔減輕了,反正馬思已經搖身變成了“執(zhí)法人員”,一旦發(fā)現(xiàn)“非法”車輛,直接執(zhí)法就是;而對于八家中巴車車主來說,好處就太多了,既給自家自發(fā)組成的離奇執(zhí)法隊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又增加了這支離奇執(zhí)法隊的“威信”,確保了“執(zhí)法效果”。
如果說當初,運管部門讓馬紹輝、李正龍等人舉報是合法的,但是發(fā)展到后來,運管部門不可能不知道這支離奇執(zhí)法隊的惡行。在明知道的情況下充耳不聞,不能不說是運管部門的失職。當?shù)剡\管所所長這樣說:“我知道客車車主會自行組織人員到途中攔截過往車輛,但我經常叫他們不要去攔,因為他們攔車是非法的,但是他們都不聽。車主有時候攔到非法營運的車輛,也會打電話給我們,但是我跟他們說過,如果是攔的過程中打到人的話,我們就不管?!?/p>
難道說,“不管”就可以了嗎?
中巴車車主變本加厲,2013年2月,他們的一次惡行直接引發(fā)了樂紅百姓被壓抑了八年的憤恨之情,當晚數(shù)以百計的百姓聚集在車站門口,對售票處及停放在客運站內馬紹輝、李正龍等人的三輛客車進行打砸。
2013年2月21日下午,家住魯?shù)榭h樂紅鎮(zhèn)的謝萬兵駕駛一輛五菱牌微型面包車,從樂紅朝魯?shù)榉较蝰側?,車上坐著其妻子及親戚等九人。當謝萬兵駕車行駛至樂紅鎮(zhèn)客運站的時候,被李廣阻攔,于是謝萬兵及時剎車將車停住,這時李興村、馬紹輝、李興朝、李勇、胡林平等人將謝萬兵的車輛圍住,李廣的父親李興村以其兒子被謝萬兵開車撞傷為由,一只手提著刀,一只手將謝萬兵從駕駛位上拖拽下來實施毆打,此時李廣也動手打謝萬兵。謝萬兵車上的乘客和周圍的一些人都上來勸解,樂紅派出所接到報警后及時趕到客運站門口,雙方才停止打斗。剛才攔車的李廣又躺倒在謝萬兵的車前約五米的路上,于是派出所的民警打電話通知衛(wèi)生院的急救車將李廣送至魯?shù)榭h醫(yī)院檢查,謝萬兵也被送往樂紅鎮(zhèn)衛(wèi)生院住院治療。晚上7點半左右,客運站門口聚集了100多名村民,一些村民開始扔石頭砸停放在客運站門口的一輛客車,隨后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部分村民提著木棒開始翻墻進入客運站,用手中的木棒、石頭對客運站售票處及停放在客運站內的三輛客車進行打砸。當晚9點,魯?shù)榭h公安局增援民警趕到現(xiàn)場,控制了事態(tài),并及時成立“2·21事件”調查組對事發(fā)原因及過程展開調查。
這次群體性事件的爆發(fā),使受害群眾終于打消顧慮。馬紹輝、李正龍等人的累累惡行隨著群眾的舉報、控告真正浮出水面。
為了查明“2·21”事件背后隱藏的犯罪事實,魯?shù)榭h檢察院迅速抽調偵監(jiān)干警,由分管副檢察長帶隊奔赴樂紅鎮(zhèn)提前介入引導偵查。經過聽取情況以及查閱先期調查材料后,檢察官對馬思、李正龍等人涉案的定性、取證方向、固定證據(jù)等方面提出五點意見。因馬思等人涉案時間跨度長、受害人多,許多證據(jù)可能已經滅失,檢察官要求公安機關在取證之時多注意收集證人證言及現(xiàn)場辨認等證據(jù),在證據(jù)收集到位、確定涉嫌犯罪之后,立即采取行動,加強對馬思等人的監(jiān)控,避免外逃。
2014年1月3日,魯?shù)榭h檢察院以馬思、李正龍等六人構成尋釁滋事罪提起公訴。2014年3月6日,魯?shù)榭h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六名被告人、七名辯護人、十名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六十余名旁聽群眾參與庭審。法庭上公訴人對被告人和辯護人提出的辯護意見沉著應對,據(jù)理力爭。辯護人提出:六名被告人之前辱罵、毆打駕乘人員的部分行為,已經經派出所、司法所等相關部門調解處理,不應再作為犯罪行為予以處理。公訴人答辯:對經相關部門調解處理的事實,檢察機關并不否認,但是調解處理的只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關系,例如人身損害賠償。而被告人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并沒有被處罰,所以應該予以追究。此外,這也證明被告人主觀惡性較深,屢教屢犯。
庭審持續(xù)了近10個小時。
隨著六名被告人的認罪,群眾利益得到了保護,群眾安全有了保障,樂紅線路回復了寧靜與祥和,群眾對司法機關能嚴格執(zhí)法點贊,對車匪路霸能落網叫好。
辦案檢察官在采訪中說:“因為貪欲,對金錢的無限渴望,六名被告人打著‘打擊非法營運’的旗號踏上了犯罪之路,仗著人多勢眾肆意欺壓百姓。然而,僅憑六名被告人的威勢,就能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胡作非為嗎?顯然是不可能的,八年的時間里被欺壓的百姓有過控告、舉報,但最終都以民事糾紛解決,最終賠錢了事。而賠錢了事仍在六名被告人的掌控之中,他們預料的最壞結果就是賠錢。八年里有誰對他們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給予過處罰?如果說貪欲開啟了六名被告人的犯罪之路,那么執(zhí)法部門的不聞不問、就案辦案、機械執(zhí)法,無形之中助長了六名被告人的囂張氣焰。六名被告人之所以走到今天,既是內因的作用,也有外部執(zhí)法環(huán)境的縱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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