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寧
他的帽檐探進教室門的時候,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響,我真想他找不到我。他竟然開口叫我的名字,“蔣依!蔣依!”有男生認(rèn)出了他,“笨蛋阿強!”全班哄堂大笑。
我“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跑出去把他拽到一邊。他從兜里翻出兩朵花兒,一朵艷紅,一朵橙黃?!澳阋蓡??”我皺起眉頭?!盎ā每?,戴,戴你頭上……”他竟然將紅花和黃花一左一右插在我的鬢角上。教室里響起一片哄笑。
我此刻一定像個小“村姑”,但我笑了。討厭了他這么多年,居然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不是那么惹人嫌。他也憨笑著,拼命用袖子蓋住右手背。我命令他:“給我看看你的手!”他不情不愿地伸出來,紅腫的手背,聳立如小山包,我瞪大眼睛:“你這是怎么弄的!”他躊躇半天,“摘花時……蜜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傻瓜!為了兩朵破花!你……他們說得對,就是笨蛋!”我罵跑了他,他失望的眼神一閃而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同桌林葦嘆息著說:“難為他了,你說過喜歡花兒,一句他就記住了?!蔽抑皇浅聊?。
阿強比我大三歲。怎么說呢,腦筋和腿腳都不好使,醫(yī)生說是天生的重癥肌無力。我媽是清潔工,我爸在縣政府的鍋爐房工作,他們的工資有多少可想而知。有了我以后,爸媽曾打算把阿強送人,但遭到奶奶的反對。阿強從那時起就跟了奶奶,住在偏屋。
晚上吃完飯,我夾了一塊咸魚,端去偏房給他吃。他對我嘿嘿直笑。我說:“以后別去摘花了?!卑娪昧Φ?fù)u了搖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升初的那個暑假,奶奶突發(fā)急性腦血栓去世了。我們?nèi)铱蘖撕镁?,唯有阿強哭了一會兒就不哭了,用麻稈樣的雙臂摟著自己。我知道,他已經(jīng)沒力氣哭了。
阿強的病越來越重,腦子也退化得厲害。爸媽對他的態(tài)度溫和了很多,或許是多年積累的愧疚感使然吧。
中學(xué)生活更忙,我不知每天我上學(xué)、爸媽上班后阿強在家都干些什么。我也不想問,我還有一堆作業(yè)要趕。
阿強的身體越發(fā)沒力氣了,他坐上了我們?yōu)樗I的輪椅。夏天來了,我和林葦推著阿強去散步,當(dāng)走到河邊時,阿強的身子一個勁兒往左使力。他想去左邊散步呢。沿著河水往左邊走,便是一大片空地。林葦拍拍我的肩,“你看!”
我抬起頭,是一大片花地!鮮紅、橘黃、純白的花朵,迎風(fēng)搖擺?;▍仓虚g立著一塊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兩個字:妹妹。我驚詫地捂住嘴巴,“這些都是你種的?”阿強慢慢地點點頭。我緊緊抱住他,“哥哥……”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阿強抬起手,很慢地,拍拍我的背。他瘦削的身子,暖得像一捧火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