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音
求人的經濟學分析
文/吳音
“關系”兩個字看起來簡單,但它的內涵卻異常復雜,外延無限廣闊。什么是關系?關系就是利益攸關方。關系的核心是價值,關系雙方要有交換價值(情感、利益、地位等),能夠互惠互利,彼此的關系才會成立,否則就會一拍兩散。
每個人生下來便會受到關系網的包圍,并且這個網絡將會跟隨、左右他的一生。關系網并不是一張層次、界線、網格分明的網,而是密密麻麻、錯綜復雜、受內因和外因影響而不斷變動的好多個網,這些網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深有淺,有交織有撕裂,有補充有丟棄……不一而足。
關系網無處不在。我國古典神話小說《西游記》里,孫悟空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打敗過百十來個有名或無名的妖怪。這些妖怪在天上(或佛界、神界)有關系的都被主人收回了,沒關系的都被孫悟空打死了。關系之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去年夏天,筆者在河南蘭考采訪一位農村經濟合作社理事長,他曾對筆者交心:“農民辦經濟合作社,得與政府搞好關系,得‘外圓內方’。我爸爸以前就是村干部,所以我知道縣、鄉(xiāng)領導、村兩委的想法,知道他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做起事來就容易些。我縣另外一個合作社發(fā)展不順,就是因為沒跟政府搞好關系——不是政府與合作社的關系沒搞好,是政府與合作社領頭人個人的關系不好?!?/p>
現代社會有著高度相互依賴的社會和經濟活動,單靠一個人的力量往往力不從心。因此,每個人都非常需要借助于有“熟人社會”特色的關系網來行事。筆者曾聽一位朋友說,他七歲的女兒得了“抽動癥”,輾轉了幾家醫(yī)院都看不好。后來,他聽說本省中醫(yī)院有位兒科專家,醫(yī)術高超,善治疑難雜癥,便帶著女兒前去求醫(yī)。但這位專家每天只看十個病人,對外只掛十個號。很多外地人遠道而來,頭天晚上就住在醫(yī)院掛號廳,席地而臥地排隊,第二天早上一開始掛號,一分鐘不到,十個號就搶沒了。
靠正規(guī)渠道掛不上號,朋友只好去找關系。找來找去,找到了這位專家在醫(yī)學院讀書時的老師。老師寫了條子,打了電話,專家很快就專門抽出時間給他女兒診治了。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有位模范營業(yè)員叫張秉貴,他練就了一手“一抓準”的本領:顧客想買幾斤糖果,他隨手一抓放到秤上稱,結果總是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在一些求人的高手看來,求人也要練就張秉貴這種“一手抓”、“一抓準”的本領,切忌在辦不成事的關系上白白消耗太多時間和資源——你找了張三找李四,找了李四找王五,最后誰都沒辦成事不說,往往還彼此抱怨,最后連關系也搞砸了。
在這些人看來,求人第一要評估,第二要策劃,第三要運作,第四要“表示”(好處費)。有的人貌似擁有很多的關系,但最后什么事兒也辦不成,就是因為他沒有對關系進行準確的分析、評估,不知道什么時候該用哪些關系以及怎么運用關系。導致“關系泡沫化”。
通常,求人最便捷的法門,就是直接搞定目標單位的“一把手”,因為每個單位里基本上都是“一把手”說了算。但,一個單位就是一個江湖,有時即使你搞不定“一把手”,也要搞定“一把手”最喜歡的、對他最具有影響力的人,而最忌諱的是你搞定的偏偏是“一把手”最討厭的人,那你這事兒百分之九十九要黃。
求人有長期,也有短期。長期關系靠潛心經營,搞短期關系要懂“潛規(guī)則”。本來,凡事只要有規(guī)則就好辦,即便沒有明規(guī)則而只有潛規(guī)則,你也能照章行事,照方抓藥,把該搞的關系搞好。但在很多情況下,求人是無規(guī)則可循的,而求人的微妙之處就在這里——在有規(guī)則的前提下求人考驗的是“技術”,在無規(guī)則中求人考驗的則是“藝術”。你要通過不斷地試探與跟進,摸清關系行情,確立主攻方向,然后有的放矢地進攻。
對于你想搞定的目標關系,人家自身的安全感也很重要——如果他覺得跟你建立關系不安全,就不會輕易接受你發(fā)展關系的邀約。如果是通過中間人求人,這位中間人要被雙方認可才行。
求人的價格也是“隨行就市”的——求人既然是一項經濟活動,就要“尊重價值規(guī)律”,想求人的人不可不明白這一點。比如,給人家十萬元“好處費”才能辦成的事,你只肯拿一萬元出來,注定辦不成事,除非是你有特別過硬的關系。
求人是一種“共謀違約”行為。它看起來是自愿交易,實質上卻往往有著很大的“強迫交易”成分。
近些年來,在中國社會求人之風盛行。“不求人辦不成事”,有關系成了“有身份”的象征,潔身自愛的“不粘鍋”被人瞧不起。
求人是個彈性很大的市場。有的人是“因事兒找關系”,有的人是“因關系找事兒”。后者多為掮客,或曰“中介”。因為求人通常要通過中間人,他們交流廣闊,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在這個市場上活動能量很大,收益最豐。
一位律師朋友對筆者說:“北京有一批律師不辦案子、不出庭,他做什么呢?外地律師到北京打官司,人生地不熟,他可以幫你把你要找的大人物請出來,你給他付費。這是一種‘法律捐客’。很多省里也有這種人——你是地市來的人,來省里跑某個廳局,可能連門兒都進不去,但有的老領導一出面,就能給你牽上線了?!?/p>
一些退休老領導爭辦協(xié)會、研究會。在中部某省,省一級的協(xié)會、研究會有一千多家,比政府部門還多得多!
中國有很多權力壟斷或權力管治現象,有了協(xié)會、研究會這類組織,確實也能幫企業(yè)做一些事情,如項目審批、經營許可、市場準入等,企業(yè)自己出面跑不成,領導一出面就跑成了。企業(yè)考慮到投入與產出比,認為還是很劃算的。
退下來的領導干部想利用權力余熱,發(fā)揮效益,本來無可厚非,在任領導也不便于干涉。但這里確實存在著利益輸送問題,如果不從制度上去控制,很可能導致“權錢交易”。有些領導在任上時,不敢去接受利益輸送,不敢權力尋租,剛退下來就弄個協(xié)會、研究會之類,放心大膽地接受利益輸送,因為這是法律的空白地帶。
正常的協(xié)會功能應該是向下的、對內的,致力于行業(yè)內部的自律自治,但實際上它一是充當了老領導們“游山逛水的俱樂部”,二是借這個平臺求人,成了“關系俱樂部”,成了基于老領導人際資源的另一種平臺。一位律師告訴我:“協(xié)會領導幫你辦了事情,一定還有利益好處,這在法律上是不禁止的?!?/p>
當然,我們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國內管理、運行均非常規(guī)范的協(xié)會、研究會也有很多。
求人之風盛行,缺乏公開透明的辦事標準,公事公辦“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表面看起來,求人潤滑了當事雙方的關系運轉,但它為全體社會成員之間帶來了更大摩擦。熱衷搞不正當“關系”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是一種“公共損害”和“社會侵權”,公眾有權集體要求其補償他們所受到的損害。
提高懲罰可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搞不正當關系活動的動機。搞不正當關系者可能面臨兩種成本的支出:一是為“求人”而必須付出的經濟成本、人際和情感成本,二是因涉嫌違法違紀活動而可能受到懲罰的成本。
但從經濟學的意義上來看,法不責眾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果對搞不正當關系者的懲罰過于嚴厲,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即法律部門和紀律部門不愿輕易抓出和判決違法者。
原因在于:法律懲罰是要尋求一種對犯罪行為的威懾、補償與報復的綜合體,這些目標往往存在著矛盾,不易同時實現。對社會和執(zhí)法者來說,不僅要考慮對求人所造成的不良后果進行懲罰,還要考慮到為懲罰所付出的代價。如果代價過于高昂,以至彌補不了不良后果所造成的社會損失,則懲罰得不償失。
換句話說,增加定罪可能會明顯占用公共資源,而預期收益不會有立即而明顯的增長,從而增加了社會管理成本。
反之,抑制求人的成本越小,效率越高,社會福利的相應增加也就越多。理性的公共政策和嚴格執(zhí)法,會使求人者對風險持偏重態(tài)度,因認為“違法不合算”而放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