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丈夫的遺物

      2014-05-30 10:48:04杰西卡·特雷德韋
      譯林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沃爾特女兒

      杰西卡·特雷德韋

      簡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丈夫離婚后娶的那個女人。電話鈴響的時候,簡還以為是女兒或外孫外孫女們打來祝賀自己生日快樂的。她正一邊給英格蘭松餅?zāi)S油,一邊煮雞蛋,要為自己做一頓熱騰騰的早餐。今天是她六十三歲生日,這個數(shù)字看起來不可思議,嚇了她一跳。她真希望可以忽略這個事實。但從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逃避事實只會讓自己狼狽不堪,成為他人眼中的笑柄。她不會把這些話說給別人聽。她喜歡放在心里偷偷地想。

      外面已經(jīng)80華氏度(約合26.6度?!g注)。家里的泳池早在一周前就準備就緒,但她一直沒用。興許今天可以游一次。外孫和外孫女都以為簡一定很富有,在后院能擁有自己的泳池。在孩子們住的東北部地區(qū),只有富人家里才有泳池。簡向他們解釋,在亞利桑那州,很多人家里都有泳池。兩個孩子,男孩十一歲,女孩九歲,都只在幾年前來過這兒一次,當時正值圣誕節(jié),泳池沒有開。女兒總說要在夏天帶孩子們來玩,但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來成,因為孩子們得參加夏令營,學(xué)習(xí)打網(wǎng)球,還要和伙伴們玩耍。通常,簡會過去看他們。

      簡拿起電話,滿心期待她寶貝外孫的聲音——那個還未經(jīng)荷爾蒙作用變得粗獷,依然尖細、稚嫩、而甜美的童聲。她期待著那一聲“外婆生日快樂!”,渴望享受外孫聲音中尚存的對自己的那一份喜愛與依賴。然而,電話那頭的人頓了一下,簡正準備掛電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請問是簡嗎?”

      “是的,”簡說道,“請問你是哪位?”聽到電話里不是期待中外孫的聲音,她感到幾分懊惱和沮喪。眼看著松餅和雞蛋就要涼了,她也不想和陌生人說話。“我是——是佩西。”女人的支吾似乎暗示這個名字對簡來說有特別的意味,但其實沒有。

      “請問是哪個佩西·”正說著,簡突然意識到是誰了,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繼而又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明顯,電話那頭一定聽見了。

      “抱歉,我不該給你打電話的,我知道這太唐突了?!迸逦鞯脑捳Z間夾雜著些許南方口音。簡記得當初她們一起打網(wǎng)球時,她就是帶著這樣的南方口音。那時,他們都住在芝加哥近郊。每逢夏天周六的晚上,他們便會去市鎮(zhèn)公園打網(wǎng)球,通常是循環(huán)制的男女混合雙打。佩西是所有人中唯一沒有男伴的,因此女人們輪流下場休息。她不在場的時候,女人們會悄悄議論她臉皮厚,但包括簡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佩服她的勇氣,她對網(wǎng)球的喜愛顯而易見,不會因為自己是單身而畏縮不前。她們這一代人從小受貝蒂·弗萊頓[美國作家和女權(quán)主義者,她的作品《女性的奧秘》(1963年)曾鼓舞了女權(quán)主義運動?!g注]和格洛麗亞·斯泰納姆(美國女權(quán)主義者?!g注)的作品影響,如果她們是尚未出嫁的單身女郎,一定也希望自己能像佩西那樣獨立、勇敢。佩西反手擊球的能力無人能及,也敢于迅速沖到球網(wǎng)跟前接球。高超的球技使女人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說三道四。她漸漸融入了這個圈子:于女人,她是知心密友;于男人,她是啦啦隊長。佩西回佛羅里達州時,帶走了她們當中一人的丈夫。

      該簡說話了,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佩西似乎覺察到了這點,繼續(xù)說道:“不知道瑪芮跟你提起過沒有?我生病了?!迸逦鞯暮笤壕o挨著橘園社區(qū),旁邊是一片美麗的濕地。女兒十幾歲時,第一次去那個新家看望爸爸?;貋砗?,給簡看過一些照片。這會兒,她看到一只北美紅雀從泳池的水面掠過,心想佩西是否也正在欣賞那片濕地中的鳥兒。

      “瑪芮?我平常不這么叫她。對的,她確實向我提起過?!泵恐苋蘸啅慕烫没丶液蠖家团畠和ㄔ挘钡脚畠核秃⒆觽兂鋈セ顒?。這段時間是母女倆固定的通話時間,這是簡出的點子。就在幾個星期前,她從女兒那里得知佩西生病了的消息?!拔抑滥辉敢饴牭剿南?。但是她是我的家庭成員之一,我覺得您有必要知道。”瑪芮斯當時在電話里那樣說道。當簡表示不愿意聽的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像要哭了一樣。女兒就是這樣,一旦出現(xiàn)意見不一致的情況,就會表現(xiàn)得束手無策。簡稍稍有些心軟了,盡管她還在為女兒把佩西稱作家人這事兒耿耿于懷。“她得了癌癥,”女兒接著說,“是骨癌,情況很糟糕。”簡沒有出聲,女兒頓了一會,又強調(diào)了一次:“我只是覺得您有必要知道。”

      終于,簡開口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難過?!笔聦嵣?,她一點感覺也沒有。那天掛了電話后,她在心里問自己:我怎么是這樣的人?其實,她并不是第一次這么想。不過不一會便把這事兒忘到腦后了。女兒在這之后也沒再提起過。因此,當佩西一早來電,說自己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時候,簡就像頭一回聽說似的。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點過分,”佩西話沒說完,簡便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了。因為簡之前對佩西的情況略有耳聞,聽到這話她并沒有多么驚訝。“我們可以見一面嗎?趁我還……”話被簡打斷了,她接著蹦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來: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嗎?”簡知道這么問有些奇怪,但她突然覺得這些年來佩西也許也在暗中打探自己。佩西搶走了丈夫沃爾特,三年前又把沃爾特安葬在她父母的墳旁。他們的墓地位于高高的崖壁,瀕臨一片靜靜的河灣。盡管沒有參加沃爾特的葬禮,但簡仿佛看到了棕櫚樹下躺著的四塊小方地,還有那即將豎起的第四塊石碑。

      “嗯……生日?我不知道,?!湛鞓??!迸逦鞯穆曇魸u漸微弱起來,簡猜想她也許在吃止疼藥。

      簡望著眼前這只北美紅雀,它用嘴啄著泳池水面,似乎對這攤不同于地面的軟綿綿的家伙充滿好奇?!澳悴皇钦f真的吧,”簡說。這次,她清楚地聽到佩西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氣,便緊接著說:“你是我最不愿意見到的人?!?/p>

      第二天,還沒等到周日,女兒便打來電話:“你竟然對她說出那樣的話!”想到這才周五,簡意識到這件事對女兒來說非同小可。

      “她竟然把我的話告訴你了?!蓖饷娴臍鉁匾惶旄哌^一天,但她還是沒下過泳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知道一個人游泳有點危險,也總聽人們那么說,但之前壓根沒擔心過這點?;蛟S是最近剛過完生日的緣故,她對自己的自救能力沒以前那么有信心了。

      “為什么她就不能告訴我?你的話傷害了她,她很難過?!?/p>

      “當初她勾走你爸的時候就該明白這點?!?/p>

      “事實并非如此,您知道的?!爆斳撬拐f得如此斬釘截鐵,讓簡不得不懷疑這些年丈夫和佩西都對她說了什么。她不想和女兒爭辯,但她覺得這關(guān)乎自己的形象和尊嚴,尤其是親生女兒對自己的看法,她有必要解釋一番。

      “我想在這件事上,我還是比你更有發(fā)言權(quán)的?!彼幸饪刂谱约旱恼Z氣,使自己聽起來不那么盛氣凌人,但不確定能否奏效?!罢f真的,瑪芮斯。你當時才十三歲。”

      “十三歲已經(jīng)不小了,”瑪芮斯用平靜的語氣說,“足以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是呀,發(fā)生了什么?她沒有忘記那時和丈夫的爭吵。他們曾為經(jīng)濟問題吵得不可開交,比如簡是否應(yīng)該找份全職工作,以及誰來照看孩子。她老是埋怨丈夫照看孩子不夠用心,家務(wù)做得也不夠多。但丈夫總說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哪還有心思顧及其他。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說不上名目的爭吵,吵得她都不知道兩個人最后是怎么收場的,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熬過這段婚姻。

      往事歷歷在目,但有一點,她當時未曾留意。那就是似乎有種東西,無聲無息,像毒藥般悄悄滲入到他們的婚姻當中,使兩人漸生隔閡。到底是什么呢?她無法形容。但她隱約感到,這難以名狀的東西,正是來自自己,而不是丈夫。

      是生氣嗎?不完全是,沒生氣那么簡單,甚至根本談不上生氣。這點,她必須承認。但生氣總比害怕和悲傷來得容易。比起生悶氣,她更容易朝沃爾特發(fā)火。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已回憶不起當時的感受。更何況那時的她正沉浸于每周六晚上的網(wǎng)球運動帶給她的慰藉中。在公園昏黃的燈光下,球場顯得格外熱鬧。每一記漂亮的發(fā)球、每一個靈敏的動作、每一次全力的揮拍都讓她快樂無比。工作中的重壓、收賬單的惆悵、帶孩子的艱辛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腦后。運動之后,球友們通常結(jié)伴而行,在市中心的皇冠酒吧淺酌小飲、開懷暢談,讓人輕松愉快。

      他們每個人都是冠軍,不僅是球場上的勝利者,也是人生中的大贏家。他們都已成家立業(yè),擁有穩(wěn)定的家庭和安定的生活。他們正值壯年,不為疾病所擾,也不為生死所困?!安粸樗鶆印薄喭蝗幌氲剑X得這么形容當時的自己非常貼切。但是直到后來她才明白一個人要是有這種感覺是多么可怕。

      她對著電話里的瑪芮斯說:“那她是不是把我的反應(yīng)、我說過的話通通都告訴你了?她說要見我?!?/p>

      女兒好一會兒沒作聲,看來她并不知道佩西提出見面這件事?!八秊槭裁匆娔??”瑪芮斯問。

      “她沒說。但我很確定她一定想跟我道歉?!焙喩晕⒌攘艘粫?,因為瑪芮斯說要和女兒說幾句。

      “對不起,”瑪芮斯回到話筒旁,說道,“今天在校車上有人說了她幾句壞話。麥克斯就從沒跟我說過這樣的事。女孩們怎么那么喜歡拌嘴吵架?”

      “打打鬧鬧這樣的事,女孩開始得早些?!焙喺f道,“你難道忘了嗎,你小時候前一天還希望和布蘭達·塔特做親姐妹,第二天就對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毕胫畠罕凰詈玫呐笥哑圬摵螅蜃约焊鏍顣r那氣呼呼的小臉蛋,簡幾乎要笑出來了。但她最后還是忍住了,生怕女兒生氣。她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不管怎么說,你要明白,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佛羅里達。在一個房間里,就……就我和她?怎么可能?”她知道這句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于是趕緊接上別的話:“這聽著就夠可怕了?!?/p>

      女兒又不說話了,簡知道她正在努力思索該說什么。這時絕對不能催她?,斳撬箯男【陀憛捲谒€沒想好說什么的時候被人催著。簡曾為此著急上火過,但沃爾特總是勸她要耐心點:“至少她不是那種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喋喋不休的人。咱們算是幸運的了。”簡只好同意他的說法。但是,電話里長時間的沉默讓她感到不自在。她感到貼著耳朵的聽筒都有些燙了。終于,她再也等不及了,開口說道:“寶貝,說完了嗎?”電話那頭的瑪芮斯“嘖”了一聲,以顯示自己被催促的不滿。

      “等會兒,還沒完呢?!焙喸谀X海里想象女兒被一堆瑣碎的生活用品圍在當中的樣子。事實上,她現(xiàn)在非常懷念那種照顧家人的感覺,還有那剛收拾得干干凈凈就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房子。要在以前,她絕對會覺得這種想法非常可笑。在女兒開口前,有那么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不過女兒接下來的話立馬驅(qū)散了這種傷感的情緒:“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很不容易,我和您一起去怎么樣?”

      聽到這里,一陣復(fù)雜的情緒涌上簡的心頭。一方面,她為可以與女兒見面感到興奮;另一方面,想起女兒曾說她近期都脫不開身來亞利桑那州看望自己,這時卻愿意頗費周折地去看望繼母,她感到幾分嫉妒。

      除此之外,她還感到有些——什么呢?她不是害怕再次與佩西面對面,而是找不到去看她的理由。“我憑什么要去看她?”她脫口而出道。她知道女兒一定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那就是“這對我來說有什么好處?”

      “媽,”她聽出女兒的語氣里帶著些許責備,不像是在跟母親說話,倒像在和她的孩子說話?,斳撬拐f:“我剛剛說了,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很難??墒撬O碌娜兆硬欢嗔恕!?/p>

      “總有一天,我也會面臨死亡。她不就比我先走一步嗎?這能說明什么?”簡嘴上這么說著,可她心里明白,這趟佛羅里達州是非去不可了。不是為了那個橫刀奪愛的女人,而是她不這么做的話,女兒會永遠記恨她。這對她當然一點兒也不公平,但做父母的總是心甘情愿去滿足成年子女的愿望,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稍等一下,”還沒等簡回答,瑪芮斯突然說,“卡拉正在大哭。我一會給您打回去?!?/p>

      手中熱燙的聽筒沿著臉頰緩緩滑落,簡慢慢地將它放回原位。她拿起鉛筆,簡要地列了一個單子,記下離家期間需要照看的東西:盆栽,泳池,報紙,還有信箱。

      去一趟最多也就是幾天的功夫,不是嗎·這次見面會需要多長時間呢?這個女人到底為什么要見我?

      室外,溫度計上的數(shù)字已經(jīng)躥到了90以上。透過窗戶,她瞥見露臺一端好像躺著一只死鳥,看清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前夜下雨過后留下的一團泥土。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感到有些站不住便坐了下來。十分鐘過去了,她仍然坐著。這時,電話又響了,她無可奈何地開始為行程做計劃。

      在機場,瑪芮斯一面急匆匆地朝母親走來,一面不停地為晚來接機道歉。她說因為租車耽擱了時間。聞到女兒身上的酒氣,簡知道她可能確實花了點時間去租車,但她肯定還在機場的某個酒吧待了一陣子,在那兒喝了一杯酒,甚至兩杯。女兒搭乘的從羅切斯特市起飛的航班早在自己到達前一小時就降落了。

      她有些不高興,但沒表現(xiàn)出來?,F(xiàn)在,面對不熟悉的馬路,只好由她來開車了。更何況,瑪芮斯沒必要躲著什么,她又用不著為見佩西而緊張,她和佩西相處得很好,還親口說過佩西是她的家人。想到這兒,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幸好這種令她不安的感覺不會持續(xù)太久,一旦佩西去世,這一切也就隨風而逝了。沃爾特已不在人世,假如佩西也不在了,簡就可以裝作他們倆的婚姻從未存在過,她完全可以這么安慰自己。她可以把自己當作遺孀,這并不是什么難事兒,因為她在亞利桑那州認識的每一個人本來就是這么認為的。

      “你知道怎么去醫(yī)院嗎?”簡問。這會兒,她們已經(jīng)駛上了馬路。

      “我們不去醫(yī)院。”瑪芮斯轉(zhuǎn)過頭一臉疑惑地望著簡,“我們是要去她家。”看到簡驚奇的表情,瑪芮斯提高了嗓音,這是她每次被人誤解時慣有的反應(yīng)。她說:“媽,我之前明明告訴過您的!”

      “我不記得你說過呀?!焙喺f道,她的確沒把女兒前一天最后通話的內(nèi)容逐一記下?!拔乙詾樗呀?jīng)奄奄一息了?!彼终f道,希望以此轉(zhuǎn)移女兒的不滿。

      “對,是會有那么一天,”瑪芮斯嘖了嘖嘴說,“但她可能還能活上幾個月?!闭f著,她望向路邊整齊排列的棕櫚樹。這些不常見的樹讓簡越發(fā)感到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還以為她已經(jīng)臥病在床?!敝朗聦嵅]這么糟糕,她沒想到自己竟感到一陣寬慰。她一直以來在腦海里構(gòu)想著這么一幅別扭的場景:臉色蒼白的佩西將瘦骨如柴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她,祈求著她的原諒。這雙手臂曾那么有力地打出漂亮的反手斜線球,現(xiàn)在卻軟弱無力地垂落下去,最后攤放在床上。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脆弱,無論簡表面上怎么應(yīng)答,若她心里仍然記恨她不原諒她,連她自己都會感到過意不去。

      “還沒那么嚴重。她現(xiàn)在不開車了,也不常出門。但僅從外表來看,看不出她生病了?!?/p>

      簡想問瑪芮斯是怎么知道的,但她怕聽到不想要的答案,于是沒問?,斳撬棺罱娺^佩西嗎?她會不會之前瞞著自己悄悄去了趟弗羅里達?她怎么能這樣?

      瑪芮斯似乎猜到了母親的心思?!皫仔瞧谇八o我們寄了一些照片。她的朋友在她做完最后一輪化療后給她開了一個派對。她看著比以前瘦一些,但其他方面都和以前差不多?!?/p>

      “她現(xiàn)在還留著那頭怪怪的頭發(fā)嗎?”

      “你是說她的長發(fā)?”

      “對,長發(fā)。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留長發(fā)看著挺奇怪的。”

      “媽,事實上她的頭發(fā)都掉光了。”瑪芮斯甚至都不用表露出譴責的語氣,這句話本身就足以讓簡感到愧疚。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簡知道女兒一定在心中竊喜。簡伸手打開收音機,兩個人一路上就這樣聽著收音機,沒再說話。到了目的地附近,瑪芮斯讓簡把車停到路邊商店的停車位上。

      “我們得在這稍微停一下,上個洗手間。我可不想一進門就用她家的洗手間,這樣不太禮貌。”

      還這么講究,簡心想。她一面點了點頭,一面偷偷撇嘴,跟著女兒走進商店。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瑪芮斯看到一個裝滿毛絨動物的貨架?!耙唤o孩子們買些紀念品?!彼吐曊f道,輕輕撫摸著一只橙色的鴨嘴獸。

      簡終于忍不住心中的不滿,她脫口而出道:“你怎么不給自己買上一件T恤,上頭寫著‘我媽看望了破壞她家庭的女人,而我得到的僅僅是這件破T恤?!?/p>

      瑪芮斯撫著鴨嘴獸絨毛的手僵住不動了。“算了?!彼f。然后頭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根本不管簡有沒有跟上。她們回到車上,瑪芮斯簡潔說了一下方向,車便開到了觀沼大道上,佩西的住所就在路旁。簡嘗試著想象沃爾特住在這兒的情形,但她做不到。可是他的的確確在這兒住過,而且從多方打聽的結(jié)果來看,他過得非常愉快。她又想,那沃爾特的墓地會在哪兒呢?可能離這不遠吧。要不要去他的墓地看一看呢?還是不去了吧。既然她都沒參加他的葬禮。況且在沃爾特生命最后的五年里,除了在母親去世后接到過他打來的慰問電話,她也未曾和他說過話或見過面。記得和他通話的那次,她一直強忍著淚水。她后悔掛得太早,想打回去,但最后還是沒打。

      簡把車停在瑪芮斯指向的房子前。這時,她突然彎下身來,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地喘氣?!澳衷趺戳??”瑪芮斯問道,以為簡是故意裝出來的。當她看清這不是玩笑時,忙把手放到母親的后背上:“媽,沒事,沒事的。我們不著急,您好好歇一會兒吧。”

      但是,瑪芮斯的安慰并沒有達到預(yù)期的效果,不僅沒能緩解簡的情緒,反倒惹惱了她。簡不喜歡自己柔弱不堪的樣子,更不愿意被別人看到。她從車里走出來,把身體挺得直直的。

      “開始行動吧?!彼f。她想起這句話好像在一部電影里聽到過,是特警隊的一句臺詞。

      她讓瑪芮斯先進,當女兒和佩西擁抱的時候,她扭頭看向別處。接著她向前邁了一步,感到胸口猛一陣莫名的發(fā)悶。丈夫的第二任妻子就站在她面前,雙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體的兩側(cè)。她似乎想要給簡一個微笑,但不確定這樣的問候會不會適得其反。

      “簡,”她說,“你來了,太好了?!彼粤Φ匚艘豢跉猓又f,“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來著?”

      “我不記得了?!焙喕卮稹F鋵?,這只不過是她習(xí)慣性的嘴硬罷了。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見面是在1989年網(wǎng)球小組舉辦的新年前夕派對上。更準確地說,是在1990年的頭幾個小時里。那年春天,公園網(wǎng)球場的球網(wǎng)被重新掛上后沒幾天,佩西便搬回了她從小長大的佛羅里達。她走后沒幾個月,沃爾特也跟著走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20多年,快25年了。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佩西看起來幾乎和以前一模一樣,除了頭發(fā)。她以前留著長發(fā),打球的時候習(xí)慣把頭發(fā)綁在后面,現(xiàn)在她頭上圍了一條頭巾。盡管簡很希望佩西也能覺得自己一點都沒變,但她知道這不可能。她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皺紋。離婚那陣子,這些皺紋便開始爬上她的額頭。而且她現(xiàn)在由于膝蓋的毛病已經(jīng)不打網(wǎng)球了,體重蹭蹭地往上漲,完全控制不住。

      佩西將她們領(lǐng)進屋。她沒有提到這些,也根本不會提起?!澳鷵Q家具了呀,挺好看的?!爆斳撬拐f道,在沙發(fā)的一頭坐了下來,佩西坐在了沙發(fā)的另一頭。旁邊有兩個沙發(fā)座椅,簡挑了一個單獨坐在一邊。沙發(fā)前的小桌上擺滿了點心,一端還放著幾瓶紅酒和蘇打水?,斳撬菇o自己倒了一杯墨爾樂紅葡萄酒,佩西和簡則選擇喝蘇打水。簡邊喝水邊往椅背上靠了靠,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她望著四周富有現(xiàn)代氣息的裝潢,不禁為沃爾特能夠接受這種風格暗暗吃驚。她一直以為沃爾特喜歡更傳統(tǒng)一些的家居布置。也許是她想錯了,也許是沃爾特這些年來變了不少。

      壁爐架上擺著一張帶有相框的三人合照,照片里的瑪芮斯和沃爾特、佩西靠在一起。那時瑪芮斯還是一名高中生,身穿背心裙,頭戴坦帕灣光芒隊(位于佛羅里達州的美國職業(yè)棒球大聯(lián)盟球隊?!g注)的棒球帽,這些簡都沒見過。不清楚這個家庭底細的人一定會以為這是瑪芮斯和父母的合照。

      “我很高興你們能來,”佩西的話打破了尷尬的沉默,那種安靜簡直讓人難以呼吸,她難受得甚至想直接起身去叫出租車。“我一直以為我才會出車禍,就我那糟糕的車技,你還記得吧,簡?而沃爾特應(yīng)該是得病慢慢地老去才對,”她微笑著擺了擺頭,像是對自己的話感到好笑,“真是世事難料??!”

      “要真是這樣,我爸一定是個特難纏的病人。”瑪芮斯說。簡詫異地發(fā)現(xiàn),瑪芮斯的杯子已經(jīng)快要見底了。她想讓女兒別喝那么快,但又不想當著佩西的面讓女兒尷尬。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佩西面前表現(xiàn)出一副對女兒百般挑剔的樣子,更何況佩西本就比自己寬容和藹得多?!皨?,您還記得嗎?有一次他以為自己得了肺炎,非讓您開車送他去急診室,而且一定讓醫(yī)生給他拍X片。醫(yī)生說他得的不是肺炎,只是重感冒而已,他還堅持認為是醫(yī)生把他的X片和別人的弄混了。”瑪芮斯說完笑了起來,她不停地笑著,連眼角都笑出了淚。

      “對,就是?!迸逦餍χf,“他跟我在一起時也是這樣。我要是頭疼,他就懷疑是腦瘤。要是消化不良呢,他又擔心是心臟病發(fā)作的前兆。他總是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想?!迸逦髂樕系男σ庠絹碓綕饬?,她把臉轉(zhuǎn)向窗外,望著緊鄰后院的濕沼,好似看見沃爾特在那兒向她招手。

      簡已經(jīng)不記得那件發(fā)生在急診室的事,感到幾絲沮喪。不過,佩西的一番話立即驅(qū)散了這種感覺,因為這讓她想起以前打網(wǎng)球的一次經(jīng)歷。當時,她被網(wǎng)球砸中眼睛,而沃爾特正在距她三個球場遠的地方。正當沃爾特準備發(fā)球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簡蹲在地上,雙手捂臉,于是飛一般地朝她奔去。只見他敏捷地繞過網(wǎng)柱,迅速地躍過地上的手提袋和背包,沖到她身邊。事后有人說他簡直就像赫茲(赫茲是全球最大,最著名的汽車租賃公司?!g注)租車廣告中在機場上奔跑的辛普森(辛普森原是美式橄欖球運動員,被譽為橄欖球職業(yè)比賽史上的最佳跑衛(wèi)。后成為影視和廣告明星,并擔任體育評論員?!g注)。由于睜不開眼睛,簡還沒看清丈夫就已經(jīng)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丈夫獨有的汗味。盡管她的眼睛受了傷,視線已經(jīng)模糊,心里也很害怕,但一聞到丈夫的味道,整個人便立刻鎮(zhèn)靜了下來。

      在從醫(yī)院回家的路上,簡的眼睛綁著繃帶,頭也有些發(fā)暈。她向沃爾特說了聲謝謝。“親愛的,謝什么呀,”他瞅了一眼妻子,一副驚訝的表情:“難道你不知道嗎?一旦你受傷,難受的可是我們兩個人?!?/p>

      此時此刻,她真希望當初沃爾特提出離婚時能想起這句話來。令人心酸的是,那時他不只要離開她,而且即將投向佩西的懷抱?!凹偃缥沂軅?,你也會跟著難受的。還記得嗎?”她多么希望可以把這句話說給沃爾特聽,可惜當時沒能想起來。

      盡管回憶這段往事是苦澀的,簡仍然要感謝佩西打開了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讓她得以想起那句不知是“她丈夫”還是“她們丈夫”的話的溫暖;那份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還有那個早已被自己忽視的事實,那就是她曾被深深地愛過。她找不到適當?shù)脑拋肀磉_內(nèi)心這份微妙的感激,便轉(zhuǎn)而詢問佩西的身體狀況和治療結(jié)果,并關(guān)心地問是否有副作用。接著還詢問佩西附近有沒有親戚。

      對于最后一個問題,佩西搖了搖頭說:“沒有,現(xiàn)在只剩下瑪芮了?!彼斳撬刮⑽⒁恍?。此時的瑪芮斯又在伸手夠酒瓶,這會兒已經(jīng)暈暈乎乎了,她對佩西回以同樣的微笑?!芭?,對了,還有菲德爾?!?/p>

      “誰?”簡問道。

      “哦,是我們的貓。你沒聽說過?”

      他們養(yǎng)貓了?簡記得沃爾特此前對貓是過敏的。至于為什么給貓取一個運動員的名字,她不問便知道這肯定是沃爾特的鬼點子。

      “我去把它找來?!爆斳撬拐f著,噌的一聲站起來,小腿不小心磕到了沙發(fā)。她小聲罵了一句,使勁地揉了揉腿,踉踉蹌蹌地朝房間過道走去。

      “她怎么知道去哪兒找?”簡問道。

      “它總是在一個固定的地方睡覺,沃爾特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從警察局回來,在衣柜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它。它蜷在沃爾特的一堆T恤上,好像知道發(fā)生了不幸的事。這就是貓的第六感吧。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勇氣去洗那些衣服。”佩西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想象著一堆三年未洗的衣服散落在家中的樣子,簡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厭惡。佩西又說:“它剛來我們家的時候還只是一只小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把年紀了?!彼齻儌z都等著瑪芮斯把貓帶過來,簡往嘴里塞了幾個夾餡橄欖,這樣就用不著說話了。她們又等了幾分鐘,還不見瑪芮斯回來,佩西緩慢地站起身,朝瑪芮斯剛才的方向緩緩走去??粗矍斑@位虛弱的女人,簡無法相信這就是當年僅靠發(fā)球就能擊敗對手的運動健將。

      佩西回來的時候,臉上露出別樣的微笑,不只是愉悅,而且?guī)е葠鄣纳袂?。在這點上,不管簡心里多么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認?!八耍迸逦餍÷晫喺f。她瞥了一眼酒瓶,接著說:“她平常喝不了這么多酒,這件事一定累著她了?!?/p>

      “她該不會和貓一塊兒躺在地上吧,”簡說道。她并不想和佩西談?wù)撆畠菏遣皇抢哿恕?/p>

      “沒有,在床上躺著呢。她的手老是在鼻子上來回蹭。”

      “打從嬰兒開始,她就喜歡那樣?!焙喺f,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女兒很小的時候躺在嬰兒床上熟睡的模樣。

      佩西慢慢地坐回到沙發(fā)上,她一側(cè)的頭巾快要滑下來了,于是伸手將它重新綁好?!昂?,我覺得瑪芮斯不在也挺好,我想和你單獨說說話?!?/p>

      簡真想把喝醉的女兒叫醒,讓她重新加入她們的談話。但她同時感到心里有一股壓抑已久的沖動,似乎也想說些什么,便沒去叫女兒。她不曾想過自己到底想說什么,也不知道會不會說出不合適的話。她感到身體一陣發(fā)顫。

      佩西稍微往前傾了傾身子,“我最近一直有和一位心理師通話,他會像教練一樣開導(dǎo)我?!迸逦鳑]說幾句,簡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看到佩西一副吃驚的樣子,簡說:“抱歉。只是‘教練這個詞讓我感到特別好笑。它讓我想起某個滑稽的家伙吹著口哨,對著別人的耳朵大喊‘你可以做到的樣子。而這些人呢,你知道的,他們的確即將……”正說著,簡就有些后悔了,她想收回那些話。但這實在太好笑了。

      佩西又恢復(fù)了平靜的神色?!瓣P(guān)于我的信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彼崖曇魤旱煤艿停拔抑涝谀阊劾?,我就是一個怪人?!?/p>

      “我可沒這么說,”盡管嘴上這么說,可簡心里清楚事實上她就是這么看待佩西的,她和瑪芮斯聊天時好幾次都用了這個詞。

      “我知道你對自己信仰的宗教很虔誠。有時候我希望自己也能這樣?!?/p>

      聽到佩西的話,簡感到有些愧疚。她盡量控制自己的神情和動作,不讓佩西看出任何端倪。剛搬去亞利桑那州的那陣子,她曾想干脆不去新教堂做禮拜了。但她最后還是去了,因為她知道母親一定希望她這么做。她基本上每個周日都去,但這只不過是出于習(xí)慣,算不上虔誠。

      “沃爾特也這么覺得,他和我一樣,很欽佩你的虔誠。他希望自己能有信仰?!闭f完,佩西的臉紅了,好像擔心這么說是不是冒犯了簡?!皩α?,你是知道的。”

      然而,簡并不知道。她不明白佩西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嘲弄自己。難道佩西大費周折地把自己叫到這兒來僅僅是為了取笑自己?她還不如省著這些精力讓自己多活幾天。

      “不,沃爾特不想信教?!北M管簡片刻前才下定決心,要盡量對佩西表現(xiàn)得仁慈,那是因為她一直以為會聽到佩西的懺悔??涩F(xiàn)在,她的口吻里不免帶有幾分輕蔑。

      “沃爾特以為只有傻瓜才信奉上帝,”她對佩西說,“我們差點就因此沒結(jié)成婚。”話音剛落,她就后悔自己說得太直白了。

      “他以前可能是這樣,但后來怎樣,你就不知道了。他曾跟我說過,他多么希望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在這世間萬物之外還有上帝的存在。他總覺得現(xiàn)實世界中好像少了點什么?!迸逦鞯脑捓餂]有一絲敵意和怨恨。她調(diào)整了一下身后的靠墊,好像這樣才能讓她繼續(xù)說下去?!霸捳f回來,這個教練叫桑吉特,但我覺得他更應(yīng)該叫布雷德。他建議我盡力去了結(jié)那些未了的事。所以,我現(xiàn)在正在努力做這些事。”

      簡已經(jīng)準備好接受佩西的懺悔。盡管仍然心有不甘,她還是決定原諒佩西。她設(shè)法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大度一些:“如果你有什么想對我說,就請講吧。我聽著呢?!?/p>

      她以為佩西會說沃爾特去世那天,佩西和他大吵了一架。沒過多久,沃爾特開車出了門,從觀沼大道駛向主路。就在轉(zhuǎn)彎的時候,一輛大貨車朝主路急駛而來,沃爾特錯估了貨車的速度,于是撞了個正著。而他們那天吵架的內(nèi)容則是:這么多年以來,沃爾特終于意識到,他最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其實他一直愛著的是簡,而不是佩西。假如簡愿意寬恕他,他會回到她身邊??墒侵钡綆滋旌?,她才有足夠的勇氣承認,這只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的幻想罷了。

      坐在對面的佩西本想微笑,臉上卻掠過一陣痛苦的抽搐:“這……我……我還以為你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呢。我以為你會給我……”

      “給你什么?”簡沒聽出佩西說這句話的本意。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東西是想要給佩西的。

      “就是……給我一頓臭罵,沖我發(fā)火。你從來沒那樣過?!迸逦鞒粤Φ嘏擦伺采眢w,靠在沙發(fā)抱枕上:“你一定恨透了我?!笨吹脚逦髡f這句話時,臉上竟然掛著一絲痛苦的神色,簡有些吃驚。她當初勾搭上沃爾特時,不就應(yīng)該意識到這點嗎?“我知道你現(xiàn)在依然恨我?!?/p>

      “得了吧!”簡不由得脫口而出,“你到底要不要向我道歉?我不需要別人的可憐,尤其是你的可憐。”

      “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迸逦骱孟裼蒙狭怂械牧猓f話時上氣不接下氣,語氣卻十分堅定:“只是……只是有一件事情還沒有了結(jié)?!?/p>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你我之間本來就毫無瓜葛。”簡的聲音變得尖厲起來,盡管瑪芮斯總是說她,她也很努力地嘗試改正,但她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耙f真有什么事兒,你心里最清楚不過了。我嫁給了沃爾特,你認識了他,然后勾引了他。僅此而已?!闭f這些話的時候,簡就意識到事情和她想的越來越不一樣了。她本無意責備佩西,因為責備佩西會顯得沃爾特在整個事件中毫無過錯。一個巴掌拍不響,錯誤不全在佩西。

      “我理解你的感受?!迸逦鞲型硎艿攸c頭說道。簡看著佩西那副無所不知的樣子,簡直怒不可遏??伤瑫r覺得這多多少少算是對自己的道歉了。轉(zhuǎn)念之間,她突然明白不應(yīng)把沃爾特的離開歸咎于佩西,這是她一直在回避的事實,如今終于徹底明白了。

      她當初為什么要答應(yīng)來這兒?她一點也不想認清這個事實。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兩個人靜靜地坐著,誰也沒說話,只聽見佩西每一次用力呼吸發(fā)出的聲響。過了好一陣子,佩西開口道:“我想讓你帶走一些沃爾特身后留下的東西?!笨吹胶啛o動于衷的表情,佩西補充道:“就算幫我一個忙吧。”

      “我有什么東西可拿的?”簡說。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和善一些才對,至少也要裝一下。但此刻她壓根做不到。“該給的他早就給了。”

      佩西好像沒聽到簡的話:“別抱太大希望。總共沒多少東西,也不值錢。我想著他用過的辦公用品中可能會有你想保留的東西,或者是一本書,也可能是一件衣服。放心,我知道你不會要菲德爾睡覺用的那些襯衣?!彼⑽⒁恍Γ]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雙眼。

      “知道你要來,我整理出一堆他用過的東西,放在客房的小方桌上。你什么時候想了可以去看一眼。要是看到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就直接拿走吧?!迸逦鬟€是一臉微笑,她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的樣子。她的樣子很迷人,簡入迷地看著,盡管此刻她還在想接下來該說什么。佩西已經(jīng)打起了盹兒,腦袋慢慢往肩膀沉下去。她摟著抱枕,支撐著身體。不一會兒,便完全睡著了。自簡和瑪芮斯一小時前來到這兒,佩西還是第一次這么放松。

      過了一會兒,簡感到無事可做,于是站起身來。順著走廊走去,首先看到了一間臥室,她一眼就看出這是沃爾特和佩西住過的臥室,現(xiàn)在里頭擺著一張病床。她知道走錯了地方,于是關(guān)上了門,不愿再看。

      在走廊的對面,她看見女兒躺在床上睡著了,貓兒橫臥在她的雙腳上。盡管佩西稱之為客房,簡看得出這個房間是專門留給瑪芮斯的,瑪芮斯每次來都會住在這里。墻上的壁紙和瑪芮斯小時候臥室里的幾乎一模一樣。那時候他們是幸福的三口之家,簡和沃爾特一塊兒陪伴女兒成長??墒呛髞韰s只剩下簡自己,獨自將女兒養(yǎng)大成人。墻上還掛著一張麥當娜的海報,由于時間太久,已經(jīng)褪色不少,邊角也有些起皺。

      佩西提到的桌子就擺在窗戶旁邊。簡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既好奇又充滿疑慮:那兒到底有什么呢?她看到一把網(wǎng)球拍,靠在桌子旁,但不是沃爾特以前一直用的那把。假如是那把因網(wǎng)壇巨星吉米·康諾斯而風靡一時的鋼制球拍,她倒是挺想要的。她想起那時男士的運動短褲是那么短,不知道當時運動界的人們,還有整個社會都是怎么想的。想到這,她不禁啞然失笑。

      桌上放著幾本關(guān)于歷史的書,一款她沒見過的黑色表帶手表,還有從前他辦公桌上的一本皮革封面記事簿。那是沃爾特第一次升職時簡送他的禮物,那時瑪芮斯才剛出生沒多久。簡的指尖在上面輕輕滑過,往事在腦海里一幕幕呈現(xiàn),但她沒有拿起來看。

      一個帶有壓花的玻璃鎮(zhèn)紙——這顯然不是沃爾特的風格,至少她過去了解的沃爾特是不會用這種式樣的。還有一個裝有香煙的雪茄盒,簡不知道沃爾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佩西說得沒錯,這里的確沒什么東西。也許,在房子的某個角落還有別的東西。而眼前的這些對佩西來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東西罷了。

      簡的心里又燃起了一團怒火,她被佩西的妄自尊大徹底激怒了。應(yīng)了佩西的要求,她千里迢迢地來到這里,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情緒起伏,難道就為了來認領(lǐng)一本記事簿?難道這樣就會讓躺在病榻上的佩西好受一些了?

      正當她一無所獲準備離開時,看到了一個鞋盒,里面裝著許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里頭有一個陳舊的皮夾子,起初并沒引起她的注意。當她拿起來仔細看時,驚得差點叫出聲來。打開皮夾子,她翻到兩張已經(jīng)褪色的火車票根,看著已經(jīng)很舊了。沃爾特竟然還保存著!票面顯示火車從佩恩站駛往波士頓站,時間是1974年4月的早晨,那是她陪沃爾特一起來到曼哈頓的那個周末后不久。當時沃爾特剛?cè)肼氁患倚鹿?,被公司派去其他分部認識未來的同事。簡之前從沒去過紐約。在紐約的那些天,她走過了許多地方、進了很多次商店卻什么也不買、吃著路攤邊的椒鹽卷餅充饑。她會坐在中央公園的板凳上,腿上放一本書卻不打開來看,因為周圍有太多的東西等著她去發(fā)現(xiàn)。這段經(jīng)歷給了她太多驚喜和感慨。當他們坐上美鐵列車返回波士頓時,簡倚著車窗,看著窗外依次滑過的站臺,從紐約州,到康涅狄格州,再到羅德島州??粗巴獾娜藗兂_動的火車揮手,簡不由得把手放在胸口,心中洋溢著莫名的感動。她轉(zhuǎn)過身來,指給沃爾特看。沃爾特湊近身來,發(fā)現(xiàn)簡的眼睛里早已噙滿了淚水,他問簡為什么哭。

      “看到人們現(xiàn)在仍然朝火車揮手,真好。”簡對他說,“我只是有些情不自禁,這樣的畫面太令人感動了?!?/p>

      沃爾特把簡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所以我那么愛你,”他湊到簡的耳旁,悄悄說,“這就是我愛你的第一萬個理由。”兩個月之后,簡得知自己懷孕了。他們相信孩子就是在那個神奇的周末懷上的。那時的生活對簡來說,有別人無法體會的甜蜜與溫馨??墒菦]過多久,她覺察到某種危機似乎已經(jīng)悄然逼近,美好的生活已然走到盡頭,而佩西的介入使這一切發(fā)生得更快。

      房間里,女兒輕柔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熟睡中的女兒現(xiàn)已為人母。簡閉上雙眼,靠著墻壁,以支撐自己的身體。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她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是怎樣變成了現(xiàn)在的自己?而不再是當年那個為火車旁揮手的人們感動落淚的自己?簡不得而知。然而此刻,緊握著年歲已久的火車票根,簡這才意識到,她并不是丈夫離開后才開始轉(zhuǎn)變的。沃爾特還在身邊時,她就已經(jīng)變了。這種轉(zhuǎn)變不能歸咎于丈夫的離開。她漸漸明白,那個初為人妻時的自己早已無處可尋,這讓沃爾特如何不想念?這就是沃爾特和她漸行漸遠的原因。不出幾個月,她將終會承認這個事實。

      簡也十分懷念曾經(jīng)的自己,盡管她的心如同蒙上了一層薄紗,遮掩了所有的悲痛和憂傷。自離婚后,有幾次從她心底又涌上了那些或歡欣、或憂傷、或善感的情愫,卻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信任自己的女性朋友了,她也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即使和女兒也無法交心。

      簡慢慢地朝門邊退去,心想,算了吧,她已不是第一次這么對自己說。她想把身后的門關(guān)上,菲德爾從床上蹦下來,跟她來到走廊。到了客廳,菲德爾似乎想跳上沙發(fā),和倚著沙發(fā)熟睡的佩西一起。但它好像改變了主意,跳上簡坐過的沙發(fā)椅。簡將火車票根小心地放到口袋里,朝一旁空著的雙人小沙發(fā)走去。她把搭在上面的毛毯拿起來,輕輕地蓋在佩西身上。佩西喃喃說道:“謝謝,親愛的。”說著,朝毛毯里鉆了鉆。后院的沼澤地里,一只燕子從空中俯沖而來,轉(zhuǎn)而躍入云霄,好似在尋找什么。簡靜靜地望著,等著佩西醒來。

      猜你喜歡
      沃爾特女兒
      女兒情
      黃河之聲(2022年13期)2022-09-28 07:01:56
      沃爾特·司各特誕辰250周年:他絕不只是一個偉大的歷史小說家
      英語文摘(2021年12期)2021-12-31 03:26:28
      朱姆沃爾特:武庫艦殘影
      大三的女兒
      北極光(2020年1期)2020-07-24 09:04:06
      海的女兒
      海峽姐妹(2019年3期)2019-06-18 10:37:08
      超級戰(zhàn)艦“朱姆沃爾特號”
      守著我的笨女兒,直至她花開燦爛
      海峽姐妹(2017年5期)2017-06-05 08:53:18
      富養(yǎng)女兒先富養(yǎng)自己
      人生十六七(2015年4期)2015-02-28 13:09:23
      女兒福
      對聯(lián)(2011年6期)2011-11-19 21:24:12
      列車5點22分進站
      中外文摘(2008年6期)2008-04-21 11:47:22
      温州市| 南阳市| 宁安市| 彰化县| 温泉县| 慈溪市| 龙胜| 武宣县| 类乌齐县| 嫩江县| 滦平县| 宿松县| 榆中县| 南陵县| 凤山县| 仁怀市| 临沭县| 温宿县| 乌鲁木齐市| 池州市| 本溪市| 武隆县| 侯马市| 河池市| 山阳县| 湘乡市| 浑源县| 瑞金市| 澄迈县| 乌苏市| 寿阳县| 花莲县| 察哈| 哈尔滨市| 永泰县| 湘潭县| 千阳县| 孝感市| 临汾市| 林口县| 连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