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殊菲兒
私會
晨光流連在銀鏡里,為了美人的容顏徘徊不去。淡眉輕顰,宛轉秋水,綠云低垂,嫩玉花光。惠福望著鏡中的容顏有些失神,她沒有特別妝點紅胭白脂,也不貼上珠貝花黃,只需一層薄薄粉,一抹淡淡紅,便已是出塵的娟秀。她嬌柔的少女花朵,掩在珍珠色的抹胸里,開襟的藕荷色紗衫與蜜褐色羅綺禙子,更顯出那一抹酥胸的柔嫰與潔白,這是她第一次在抹胸上直接穿開襟的衫子,他見到她的容貌已驚艷成那樣,若看到她這樣小心思的誘惑,又會怎樣激動呢?他走的時候仍不放她:“我的館驛就在宣泰橋旁,明日辰時就在橋頭見!我會一直等下去?!彼麕缀跻悦畹目谖且笏@樣無理,她為何還要綠翹安排這一次的出行呢?
從他奪了她的面紗時起,惠福對他就是向往與恐懼并存,她并不知這樣復雜的情緒預兆著她那將與他抵死纏綿痛苦的愛情。更不知道,將來的她會如那被他搶到的紗巾一樣徹夜淪陷在他的懷里。她此時只是一個冰清玉潔的皇家少女,徽宗如玉溫婉的性情與宮廷藝術把她釀得像桃花酒一般綿密纖媚。剛滿十六歲的芳心是萌動著的,倘若只是再會他一面,也許能給將來留下美妙的回憶。
完顏皓的目的很明確,把她約出宮,請她上馬看城外的春景。只要她乖乖地跟他出了城門崗哨,他就把她搶走,他馬戰(zhàn)也不考了,已叫嚴何準備好馬車在城外等。他會把她禁錮在那個窗戶釘死的馬車里面,不分晝夜地抱她在懷里,一路向北而去,讓完顏撒馬他們看看,他孤身一人潛入大宋劫來了美若天仙的帝姬。
蔡河的水是那樣綠,柳眼兒遞次吐著新芽,惠福任他輕輕地揭起自己的面紗,感受到灼熱的目光,急促的呼吸如熱風吹拂到自己的額發(fā)上,這讓她恐懼起來,在他的手想觸摸自己時,她后退了一步,低下臉去。那柔綠的長面紗又落了下來,籠住了嬌美的容顏。他看到她像一朵碧色春風中的花兒在那片朦朧中顫抖著,她的手緊緊攥著那支在橋下的街市走過時他送她的禮物——一支小小的丁香骨朵的鎦金銀簪。他看她的目光流連于那些民間少女的首飾,于是便買來送她,總覺得這個太小,想送她更昂貴的,她卻只要這個。“殿下,我?guī)泸T馬去城外看更美的春景。好嗎?”他再次走近她輕聲問道,向她伸出手,等她把柔軟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她仰起臉靜靜地望著他,為以后再也見不到他而憂愁著,她那樣嬌小,只及他的胸前,讓他心中充滿擁她入懷的欲望,但那面紗后的嬌面,他分明看到晶亮的淌下的淚水,他不知她為何一下子哭起來,纖細的芳心讓他手足無措。他呆呆地看著她,剎那竟忘了自己的陰謀。
凜冽的劍風忽從耳畔襲來,完顏皓一激靈,猛地拉過惠福擋在身后,他踹翻第一個撲過來偷襲他的青衣刺客,避開他們的劍鋒,重拳砸在第二個刺客的下巴上,將他打倒在地,他不忍在那么柔弱的她面前殺人,只得用在莽林里空手擒狼的搏擊來對付這些長劍在手的刺客,但那些被鄆王派來秘密擒殺他的刺客依然前仆后繼地沖上來,他與他們廝打在一起,不得脫身,正當這緊急關頭,綠翹領著馬車適時奔來,把被他安置在柳樹背后的惠福拉上馬車,她最后回望他的目光被一片血色飛濺,他嘶吼一聲,奪劍削下刺客的頭顱,像一頭亮出鋒利爪牙的猛虎。他目送她遠去的痛苦被宣泄在這刀光劍影的殺戮中,他攜凜冽殺氣從北國而來,不懼死的彪悍化作利刃之上的重擊,洞穿刺客的血肉之軀,他們終究無法擒住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跳上黑駿,絕塵而去。
嚴何在城外終于等到完顏皓,有著極大把握的他并沒有帶來惠福帝姬,相反,他顯得十分疲倦和沮喪:“剛在城里擺脫了刺客,我的身份暴露了,現在就回云州?!彼驀篮握f著,忽然感到左臂疼痛,才想起,刺客蜂擁而來時,他抬臂擋住了一個險些刺向她的劍鋒。坐在北歸的馬車里,完顏皓捋起袖子,將金創(chuàng)藥撒在那道正在滲血的傷口上,又想起揭起面紗時她低頭的嬌羞,那一抹嫩玉新雪的少女酥胸,他忽然感到心口一陣抽搐的痛楚,頓然失神。
順德的病才好,惠福就病了,她發(fā)著高燒,一身火燙,一閉眼總是看到那個噴血的斷頸。她總在暈暈沉沉中聽到那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馬蹄聲,一匹巨大的黑馬揮舞著海碗大的鐵蹄奔騰而來,而那個像山一樣高壯的男人戴著遮住了上半張臉的虎面頭盔,鐵甲披血,他向她伸出強健的手臂,一下子將她擒到懷里,她驚恐地看著他向自己俯下臉,那高直的鼻梁下,卻有一張紅如薔薇的俊朗的嘴唇……
贈琴
惠福病好的時候已是春深時分,流水落花,漫流御溝,總是那么令人惆悵。她與那個叫作嚴皓的景州舉子的情緣,最終隨著他的杳無音信而終告結束。武舉總榜公布出來的時候,她還讓綠翹專門打聽過,不光前三甲里沒有他,連上榜的人里也沒有他。有人說他殺盡刺客一路向北去了。她不敢向任何人訴說她的夢,那將上半張臉掩在猙獰虎面里的夢中人,總是咧嘴發(fā)出征服者得意的邪笑,他的眼睛從那黑洞洞的面甲后直視她,肆無忌憚卻沒有任何憐惜。
當新斫好的琴放在琴桌上時,謝瑤琴沒有從惠福帝姬臉上看到任何笑容,她自病愈后一直郁郁寡歡,她從汴梁街頭以千金購得的那方桐木一共做了兩張新琴,由汴梁制琴名家馬氏兄弟親制,皆是玉軫螺徽,一張漆色略深,流云彌漫,恍若空谷馨香,一張漆色略淺,美紋縱橫,似梅枝疏離,兩張琴均結以青絲絳,玲瓏黃玉流蘇。侍女捧來銀盆絲帕與紫玉香爐?;莞O词址傧?,舒袖調弦。及至《幽蘭》清音流響,那空靈悠長的擊弦聲與綿綿不絕的走弦音才讓她微笑輕啟,一曲罷了,不禁嘆道:“如此好木,真是幸哉,若真叫那些俗人買去伴了枯骨才叫可惜呢?!爆幥僖活w不安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忙請示她道:“那帝姬給這兩張琴題什么款呢。”惠福輕輕摩挲著弦琴光潔的漆面,凝神思量,提筆寫下——暗香疏影。
“疏影題款之后送至覽卷司,交林御史即可,我只要暗香就夠了?!薄暗钕律洗螁栠^南唐名琴修繕之事,我已著人辦好,殿下何不一試?”瑤琴又拋出一事來討好惠福,惠福笑道:“我只長于琴與琵琶,那套南唐琴多是箏瑟,雖也能撥得幾曲,但終歸不好,就不在先生面前獻丑了。”“殿下隨潘素云學習了多日,難道不知小周后心愛之物玉琳瑯嗎?”惠福一愣,她聽潘素云說過,大周后善琵琶,小周后善箜篌,后主曾為她花萬金造琴,后主去后,這套珍琴沒入宋宮,而其中的玉琳瑯最為珍貴。
“我知殿下如官家好藝之性,殿下若是喜歡,盡可來彈,只是出了這樂舞宮,處處都是要禁的了?!爆幥俚靡獾?,“那琴匣里還有南唐曲譜三十六首,伴同后主之詞唱來,可謂冠絕一世啊?!?/p>
攻宋
北方強虜金國經過數年的準備,收編遼國殘部與北方漢人軍勇,加上大宋不斷供給的糧帛給養(yǎng),已是兵強馬壯,可征戰(zhàn)鐵騎已達十余萬之眾。宣和七年,因從亡遼天祚帝身上搜出宋徽宗招降的國書,金國以宋國背盟,招降納叛,正式向宋提交問罪書。還沒等宋國回過神來,金國鐵騎便已兵分兩路大舉伐宋,東路軍由二太子完顏宗望率領,從平州出擊,意欲占領燕京,南下穿過河北,渡黃河直取汴梁,而由完顏宗翰率領的西路軍則從云州入雁門關,攻打太原、洛陽,阻擊大宋王牌部隊陜西守軍東援汴梁。
及至東路軍占領燕京,西路軍奪取朔、武等州圍困太原時,宋徽宗和他的一大幫寵臣兒女還在鳥語花香、云霧繚繞的艮岳比詩論畫,鄆王和惠福帝姬分別取了畫與詩文的魁首,徽宗的朱筆剛在惠福懇請的解禁箜篌的奏請上批復。北方重鎮(zhèn)淪陷的戰(zhàn)報就已經快馬送來了,宋徽宗在意境華美的詩畫中如遭當頭一棒,氣得暈了過去。在一片恐懼與慌亂中,一直不受重視的太子趙桓被擁上了皇帝寶座,成了新的官家,改年號為靖康,擔起守衛(wèi)東京的大任,宋徽宗則退位為太上。
下期預告:
金軍鐵騎南下,山河動蕩,徽宗攜宗眷南逃江南作晚秋圖,惠福在瘦西湖的畫舫中思念那個曾與她約會的景州舉子。金軍第一次攻宋劫掠了大量銀帛北還,嘗到甜頭,醞釀著再次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