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非影
上期回顧:
“不用了。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慕容七揮了揮手。
“我自然是相信王爺?shù)?,但——”他頓了頓,輕輕啜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說道,“我與晏容公主卻不曾打過交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防,還望公主諒解。”
當(dāng)啷。
慕容七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第五章 消失的慕容久
魏南歌還是一副悠然的模樣,彎下身撿起掉落在地的茶杯,又從茶托里拿了一杯新的,輕輕放在慕容七面前。
慕容七盯著那雙修長漂亮的手,暗自慶幸剛才沒有把“我有個妹妹可以嫁給你”這種丟臉的話說出來。
當(dāng)她再抬起頭,臉色已恢復(fù)如初,聲音雖然未變,眼神中卻撤去了專屬于慕容久的風(fēng)流慵懶之態(tài),帶著幾分好奇望著他,道:“魏大人是怎么看出來的?”
她身量高挑,比普通女子要高半個頭,而小久則還未及弱冠,身量本就未長足,再加上疏于練武,身材并不魁梧。只要她穿上厚實寬大一些的衣服,稍加易容改變臉部線條,裝上假喉結(jié),再用藥丸改變聲音,就連公子昭那些和小久十分親近的人都分辨不出真假。
當(dāng)然,季澈除外……他們之間,不只是親近,簡直就是孽緣!
可是,對他們兩人都不熟悉的魏南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首輔大人嘴角又揚起那種讓慕容七為之心動的溫和微笑:“我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不過王爺離開之前曾經(jīng)和我說過,經(jīng)此一別,下次回來的未必就是他自己?!?/p>
慕容七跌了跌,差點又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魏南歌將她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笑道:“我之前還不理解他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那日在曇華親王府上見到了公主,才真正明白——公主的喬裝足以亂真,只是王爺?shù)奈涔Σ辉趺春?,若是他躲在樹上偷看,一定沒辦法這么快自己爬下樹來。”
慕容七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他說得不錯,這一點的確是她的失誤。
不過看樣子,小久和他的關(guān)系,也并不僅僅只是泛泛之交這么簡單。她瞧著他,忍不住問道:“魏大人,你不怕么?我可是個‘死人哦!”
魏南歌搖了搖頭,道:“你如今不是好好地活著?”
“不準備去告發(fā)我嗎?”
魏南歌還是搖頭,淺笑道:“晏容公主既然已經(jīng)死了,哪還有復(fù)活的道理?”
兩個問題,兩句話,他卻分別用了“你”和“晏容公主”兩個不同稱謂,態(tài)度如何,一目了然。
慕容七的心里又忍不住重重一跳,眨了眨眼睛道:“你怎么一點也不意外?難道早就知道我沒死?小久到底還跟你說過些什么?”
魏南歌但笑不語,只是執(zhí)壺添茶,慕容七久久等不到答案,卻被他流暢優(yōu)雅的動作吸引,幾乎看得入了神。
“公主?晏容公主?”
她在恬淡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嘿嘿一笑:“叫我‘七七就好。你是小久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彼D了頓,又繼續(xù)道,“至于你找我來的目的嘛——我可以對天發(fā)誓絕對不會把那天看到的情景告訴別人。不過有些事,你還是要想清楚的,殷紫蘭嫁給慕容錚也好幾年了,兒子都已經(jīng)兩歲,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往事,但以后可別再那樣了,萬一給別人看見,可沒我這么好說話。慕容錚看起來沒用,但其實很小氣,而且,他馬上就要做皇帝了。有什么后果,你一定比我清楚。”
魏南歌安靜地聽著她毫無顧忌地評論著當(dāng)今太子和他的隱私,卻沒有勃然大怒,更沒有尷尬不安,他一直微笑著,一雙幽深的褐瞳中浮光點點。
“不會再有下次的,但還是謝謝你——”他等她說完,輕輕道,“七七?!?/p>
怎么辦,突然覺得好開心。慕容七悄悄用手按了按亂跳不已的心口,忍了忍,還是沒忍?。骸捌鋵嵾@個世上有很多好姑娘的,除了往后看,你往哪兒看都能看到……”
“我明白?!蔽耗细杩粗?,眉眼溫和,慕容七卻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站起身來掩飾道:“時間不早,我要走了?!?/p>
“等一下?!彼搽S之起身,“今日請七七來,并不是為了揭穿你的真實身份,更不是要以此來換取替我保密的諾言,而是……另有要事相求?!?/p>
“什么事?”
“關(guān)于信郡王和太子殿下之間的秘密約定?!?/p>
慕容七腳步一頓,回頭一咧嘴,正要說話,卻被魏南歌打斷了。
“信郡王既然同意七七假扮他來遼陽京,想必二位已經(jīng)有了共識——一定不只是扮作他吃喝玩樂這么簡單吧?”魏南歌慢慢往前走著,直到攔在她的身前,“容我猜一猜好嗎?是不是因為,他料到此番回京會有危險,所以才讓武功高強,有足夠能力自保的七七來代替他?”
慕容七用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瞪了他半晌,終于又坐了回去,支著下巴道:“好吧首輔大人,我們果然應(yīng)該好好談一談?!?/p>
她這人雖然隨性,但自認為還是很有原則的,萬事都有底線,就好比她雖然覺得魏南歌很不錯,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隨便觸及她的底線。
而今,這個秘密,就是她的底線。
可魏南歌的聲音里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以及一種穩(wěn)定的、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擔(dān)心,七七,我是來幫你的?!?/p>
掌燈時分,一輪明月悄然掛在柳梢頭,明亮的月光灑滿一地。
慕容七呆呆地望著圓圓的月輪,雪白的牙齒將手里的青瓷酒杯咬得咔咔作響。
她活了不長不短的二十年,還是第一次為一件事輾轉(zhuǎn)反側(cè)舉棋不定。
要是從前,拿不準的事情,她向來靠直覺來決定,可是這一次,就連直覺也幫不了她。因為那個人,是無懈可擊的魏南歌。
幾個時辰前,魏南歌只用一句話,就擊中了她的要害——
沒錯,時隔兩年,她假扮小久來到遼陽京,并不是為了故地重游吃喝玩樂。同樣,小久沒有回郡王府,也并不真的要去追求什么流云堡的葉二小姐。
究竟是為了什么,只有他們兄妹兩人知道,因為事關(guān)重大,這一次,他們連最好的朋友季澈都瞞住了。endprint
魏南歌卻……
耳邊仿佛又響起首輔大人溫和的聲音,如清澈的流水,卻一字一字,如水穿石。
“我知道信郡王和太子殿下私下有過協(xié)議,只要王爺助太子殿下登基,他日殿下定保他族人,還他自由,父輩恩怨也一筆勾銷?!?/p>
“如今太子殿下即將登基,本應(yīng)信守當(dāng)年承諾,但君心似海,信郡王怕是覺察到殿下心生悔意,或許不愿讓他就此脫身,因此才讓七七代替他前來。而他自己,恐怕正在別處另想萬全之策吧?”
……
他侃侃而談,就好像親耳聽聞。慕容七一直裝淡定裝得很辛苦,其實她很多次都想沖上去搖晃他的肩膀,吼一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有千里眼還是順風(fēng)耳?
這世上當(dāng)然不會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至少已經(jīng)了解了一部分秘密,比如小久和慕容錚之間那個要命的協(xié)議。
可這個協(xié)議,理應(yīng)只有他們?nèi)齻€當(dāng)事人知道,她和魏南歌不過是初識,泄密的自然不會是她。那么,究竟是誰?是故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
她的腦子果然用得太少了,用來想這么件事竟有些力不從心,當(dāng)時情景之下,只好學(xué)著季澈的樣子,故作高深地敷衍道:“先說說你想做些什么?”
魏南歌也沒有再賣關(guān)子,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我可以幫助王爺如愿以償脫離太子殿下的桎梏,你們母族中受困的族人也可以安然無恙。但反之,也請七七助我一臂之力?!?/p>
慕容七挑了挑眉,很不客氣地說道:“魏大人你膽子未免太大了,這可不大好,古往今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死得很早。”
魏南歌卻笑了笑:“七七你可高看我了,我的膽子其實很小。我會害怕很多東西,幸好從來不怕死?!?/p>
他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那種笑容就像是他的盔甲,任何時候也不曾卸下。
慕容七有些無法直視地轉(zhuǎn)開頭,嘟噥道:“連死不怕了還能怕什么呀?”
“若說眼下我最怕的,便是七七不肯與我合作?!?/p>
“魏大人……拜托別偷聽別人的自言自語好嗎?”
“那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繼續(xù)方才的談話嗎?”
“……”
魏大人,你贏了。
思緒慢慢收回,慕容七取下被牙齒折磨得遍體鱗傷的瓷杯放在桌上,仰頭長嘆。魏南歌那種只動嘴不動手的人,從來都是她的天敵,強打精神應(yīng)付了一個下午,讓她倍感壓力。
今晚的月光似乎分外明亮,亮得有些眩目,她揉了揉眼睛,許多早已被深埋在心底的畫面仿佛又開始在眼前晃動。那個被她帶來京城的巨大秘密……那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
六年前,初定天下的崇極皇帝終于決定將矛頭對準朝內(nèi),將肅清內(nèi)患列為頭等大事。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曾經(jīng)犯下謀逆大罪,最后卻借死遁逃的前信王慕容蘇,也就是慕容七和慕容久的父親。
因為當(dāng)年暗中放慕容蘇一條生路的人是帝后,所以崇極皇帝向來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些年來,曾經(jīng)名滿京城的信王大人雖然不找皇帝的麻煩,但他那位厲害的夫人卻繼承了極西之地的迦葉宮。迦葉宮是萬佛之國蘭若的護國神殿,背后的實力不容小覷。一想到自家兄弟的前科,沒有安全感的皇帝就有些食不下咽睡不安寢,最后終于決定先下手為強,防患于未然。
他先是秘密扣留了慕容蘇夫婦母族的族人,并以這些數(shù)量龐大的族人為人質(zhì),要求慕容蘇夫婦將一雙兒女送到遼陽京長住。兄妹倆十四歲那年秘密入京,慕容久襲了父親的爵位,只是品階從一等親王降為了二等郡王,而慕容嫣則被封為“晏容公主”,進宮陪伴帝后。
看似風(fēng)光無限的封賞,卻是變相的囚禁。這對從小無法無天慣了的兄妹二人來說,不啻為一場災(zāi)難,因此“拯救族人”和“脫離大酉皇室”,是這幾年來兩人難得達成一致的共識。
而慕容久選擇的方法很簡單——他從諸位皇子中選擇了當(dāng)時并不算出挑的慕容錚,并說服他和他私下達成了協(xié)議——他助慕容久得到帝位,慕容久則還他自由。
而現(xiàn)在,崇極帝病重,慕容錚即將繼位,承諾,終于到了該兌現(xiàn)的時候。
可是,慕容錚想變卦了。
說起前兩年,慕容七還愿意安分地扮演“溫柔美麗才華出眾”的晏容公主,蹲在后宮里陪一群無聊的女眷喝茶嘮嗑賞花游湖,順便探聽這位娘娘的隱私那位貴婦的把柄,然后暗中傳遞消息,和小久里應(yīng)外合。
有了他們的幫助,不過兩年,前朝那場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最終以慕容錚成功入主東宮拉下了帷幕。
可之后不久,一直郁郁寡歡的帝后便去世了,慕容七對宮廷的忍耐也到了極限,她等不及慕容錚登基就直接摸黑躥進了東宮,用刀駕著堂哥的脖子,一起坐下來喝了半宿的茶。
第二天,新鮮出爐的太子殿下便找到了崇極皇帝,說自己親愛的堂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見到了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巨澤世子殿下,非他不嫁。
這才有了后來的賜婚,有了看似華麗卻連新郎都未曾出席的婚禮,以及一個月后的瞿峽之亂。
實則她連傳說中的美男子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讓她心甘情愿嫁給他的原因,一是此人在京城權(quán)貴們的口中向來是個懦弱的廢物;二來,是她從小久那里得知了皇帝有心削藩,并即將付諸行動的消息。
她最終借著那場變亂提早脫了身。也幸好如此,如今才能上演這一出李代桃僵,才有足夠的時間和籌碼,來應(yīng)付已經(jīng)牢牢占據(jù)儲君之位的慕容錚。
其實慕容七也挺能理解這位以溫厚寬容聞名的堂兄——身為皇室中人,所謂的“溫厚寬容”基本上只能當(dāng)作笑話聽聽而已。
這幾年小久暗中輔佐慕容錚,知道的秘密太多,多到足以威脅到慕容錚的皇位。這樣的心腹大患,若是留在身邊繼續(xù)蹚渾水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偏偏要選擇急流勇退,帶著這么多秘密跑路,這和拿把刀子懸在皇帝頭上又有什么區(qū)別?
如果她是慕容錚,肯定也不會放過小久。
連她都能想通的事,小久哪會不明白?他雖然是個整天混跡風(fēng)月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但好歹也是個絕頂聰明的紈绔。于是便趁著過年,以探親為名,回迦葉宮找她密謀對策。endprint
那時候,她也確實抄佛經(jīng)抄得氣悶,因此兩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小久便以“帶妹妹散心”為理由,將她帶出了迦葉宮,中途兩人交換了身份,分頭行事,直至今日。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的。
誰知半途竟會殺出一個魏南歌!
他究竟是敵是友?
她是該相信他?還是無視他?是該冒著被一鍋端的危險選擇與他合作,還是冒著被一鍋端的危險選擇拒絕他的提議?
真叫人好生為難。
第六章 幽冥蓮花
慕容七望著暗藍的天空,短短的半個時辰里,明凈的月輪已悄悄爬過柳梢,銀白的光芒越發(fā)明亮。她眨了眨眼,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筋也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似乎有些犯困了,可事情還沒有想個明白。
想起魏南歌提出的交換條件,她不禁有些煩惱,嘀咕道:“怎么又是鳳游宮?”
鳳游宮這個名字,最近在她耳邊出現(xiàn)的頻率好似有些高。
先是紅衣女刺客,再是郭子宸和季澈,現(xiàn)在又輪到了魏南歌。
魏南歌的說法,倒和那天慕容七所見所聞相合。他很坦誠地告訴她,因為鳳游宮與后宮嬪妃以及背后的外戚勢力過從甚密,牽涉進了好幾樁對太子不利的朝堂之爭,因此他正奉密令調(diào)查宮主鳳公子??纱巳耸纸苹瑤状稳用?,調(diào)查幾乎陷入僵局。
太子即將登基,時間有限,首輔大人為此也十分頭疼。他布了局,撒了網(wǎng),現(xiàn)在唯一缺的,就是引大魚上鉤的餌。
而慕容七,確切地說,是“信郡王”這個身份,在他看來,正是一個非常適合的餌。
他的計劃其實很簡單——慕容七以信郡王的身份和鳳游宮談一單數(shù)額龐大的香料生意,直到成功約見鳳公子。見面那天,魏南歌派大量人手伏擊堵截,而在擒拿鳳公子的過程中,“信郡王慕容久”不幸為刺客所傷,葬生火海。
“這個主意,還是從七七那里學(xué)來的?!闭f完這個計劃之后,他一臉真摯地看著她,“當(dāng)我認出回京的信郡王不是小久而是早該葬身甸江的晏容公主時,我便想,你我若是合作,各自的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何樂而不為?”
好狡猾啊,將這么大的事和盤托出,讓她就算不想合作也難以置身事外了。這種被人要挾的感覺,起初讓慕容七很是不爽,語氣就變得有些生硬:“小久可是太子要留住的人,你真的敢就這么放他走?”
“我敢?!?/p>
魏南歌笑吟吟的兩個字卻讓她差點嗆住,他說道:“將來太子登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府主人,有我一個足矣,我又怎會允許有人來分一杯羹?小久之能,旁人或許不知,我卻是清楚的,競爭對手少一個,我的權(quán)力便多一分,你說對嗎?”
慕容七:“你……真坦白……”
當(dāng)一個長著一張忠臣臉的人笑瞇瞇地說著只有奸臣才會說的話時,換成任何人,大概都會因為思維太過凌亂而啞口無言。
奸臣魏大人卻不以為意,繼續(xù)笑道:“所以,即使小久真的留下來,將來我也會想法除掉他,與其如此,不如現(xiàn)在就成全他。成全他就是成全我。七七,你那么聰明,一定不會拒絕這么好的提議的,對不對?”
“可是他不知道,我可能已經(jīng)和傳說中的鳳公子見過面了啊!”想到這里,慕容七不禁對月長嘆。
北宮曇華后花園中所見的神秘公子鳳淵——盡管面具下的臉有些慘不忍睹,卻無損渾然天成的綽約風(fēng)姿——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傳說中的“鳳公子”。
思及此處,慕容七頓時有些惆悵。她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仗劍江湖做一個英姿颯爽的俠女,只可惜十四歲之前在迦葉宮習(xí)武,十四歲以后進宮做公主,之后為了脫身嫁為人妻,丈夫死了之后又重新回到迦葉宮抄佛經(jīng)。從少女到寡婦這幾年也算是跌宕起伏,卻愣是做不成夢想中的俠女。結(jié)果好不容易和江湖中的大人物見了面,自己卻孤陋寡聞沒有認出來。
想起鳳淵,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里竟微微一漾,地窖中的一幕頓時無比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他的手如何攬住她的腰,他的舌尖如何分開她的皓齒,他的氣息如何侵占她的感官……像有一道魔咒,占據(jù)束縛了她的思緒,心跳漸漸劇烈,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眼前的月不斷漲大,光暈照進她眼底,朦朦朧朧都是鳳淵的身影。
越想,越無法自拔。
狹長的鳳眸瞇起,帶了三分水色,驚人的嫵媚,她只覺得渾身發(fā)熱,喉嚨不能成聲,不得不站起身來,衣襟不小心拂落桌上的瓷杯瓷壺,丁零當(dāng)啷碎了一地。
似真似幻的景致中,鳳淵的背影白衣翩翩,懷抱長琴,墨發(fā)及腰,仿佛隨時都能轉(zhuǎn)過頭來。
她像是著了魔一般,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季澈走進郡王府花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慕容七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正愣怔怔地朝荷花池走去,滿頭烏黑的長發(fā)散在肩頭,雪青的長袍敞著領(lǐng)子,衣袂拂動,遠遠看去就像一抹月下孤魂。
尤其是那雙向來明亮清澈的鳳眸,此刻卻迷離混沌,偏偏又蘊著瀲滟風(fēng)情的柔光,不過對上一眼,便讓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心旌蕩漾。
妖艷,魅惑,簡直像是被妖怪附身了一樣。
“七七?”他定了定神,快步走到她身邊,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喝酒了?”
她在他的腕力下輕盈柔軟地旋身,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夢囈一般,吐氣如蘭:“哎,你來了……”
季澈面不改色,伸手摸了摸她的額角,又探了探她的腕脈,確認沒有異樣后,淡淡道:“慕容七,你是不是吃了什么怪東西?”
他懷里的慕容七卻好像半個字沒聽見,徑直湊上去,喃喃道:“討厭……我怎么會老是想著你……”
月光明亮,萬籟俱靜,美人在懷,此情此景若是換作別人,斷然是無法抗拒的。可季澈只是皺了皺眉,將她的手用力從脖子上掰了下來,使了一個巧勁朝后扭去,毫無憐香惜玉的意思。
不過慕容七那么多年武功不是白學(xué)的,即使心智有異,身體也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抗,手腕翻轉(zhuǎn)的同時,足尖勾起,朝他的腰畔踢去。endprint
兩人就此你來我往交上了手,白白辜負了旖旎月色和月下美人
只是季澈處處退讓,慕容七卻招招盡力,十來招之后,她一掌斜劈,被季澈輕巧避過,自己卻收勢不住,整個人朝前撲去。
地上散落著碎瓷片,她卻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機敏,視而不見。季澈來不及多想,急忙伸手摟住她的腰,慕容七卻趁此機會反手一抓,扯住了他的袖子,內(nèi)勁外吐,頓時將他扯倒在地,兩人轉(zhuǎn)眼換了位置,一地的碎瓷盡數(shù)扎在他背上。
細碎的疼痛讓季澈驟然瞇起眼睛,長睫輕顫,正要開口罵人,慕容七的手卻冷不防捧住了他的臉,指節(jié)慢慢摩挲他的鬢角,得意地嘟囔:“嗯哼,這下抓到你了……”
她的手并非柔若無骨,指節(jié)間有練武留下的薄繭,袖間沒有暗香縈繞,只有淡淡的酒香……可她的手這樣滑過他的眉睫,碰觸他的臉頰,讓他一時愣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如雪清冷的眼神也寸寸柔軟,原本想拎住她脖子的手也慢慢放了下來。
他似乎把背上的傷都忘了,就那樣專注地看著她,向來沒有表情的臉在月光下也浮現(xiàn)出動人的溫柔神色。
只可惜慕容七雖醒猶夢,將他當(dāng)作了旁人,自然也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他嘴邊,歪著頭想了想,嘀咕了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完就義無反顧地親了下去。
這句話一瞬間將迷思打破,季澈濃黑的眸子倏然一凝,在她的唇離他只剩半寸的時候,及時抬起手臂,拎起她的領(lǐng)子,毫不猶豫地把人甩進了一邊的荷花池里。
不會鳧水的慕容七立刻就像一只秤砣一樣,一沉到底。
春夜的池水冰涼,從四面八方灌進了她的口耳鼻喉,也讓她從古怪的夢境中清醒,一邊撲水一邊大叫起來:“救……救命!”
“站直。”
清冷得毫無波瀾的聲音傳進耳中,慕容七不及細想,雙腳一踏,果真夠到了池底,待到站定,才發(fā)現(xiàn)池水剛好漫過前胸。
岸上一角墨色衣袂隨風(fēng)輕揚,她很是驚訝,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阿澈,你怎么來了?”
季澈雙手背在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剛才在做什么?”
“喝……喝點小酒,想點事情……”她看了看離池塘足足有半個院子那么遠的桌椅,哽了哽,“后來大概是睡著了,不小心夢……夢游了……”
“是嗎?”他從喉間逸出不怎么有誠意的一絲笑,“夢到了什么?”
“沒……沒什么?!蹦饺萜吣抗舛汩W,一心想要找個地方爬上岸。
“等一下?!?/p>
他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俯下身看她。她的外袍已經(jīng)在掙扎中落入水里,如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交領(lǐng)長衣,已然濕透了,領(lǐng)子歪在一邊,露出束胸的白綾,擋住了胸前的起伏。領(lǐng)口露出一對剔透的鎖骨,此刻她正用手撥開濕漉漉的發(fā)絲,曲線優(yōu)美的后頸慢慢暴露在月光下——
正是在后頸的地方,一朵暗紅色的花清晰地盛開在雪白的皮膚上。
如果沒有記錯,那個地方,七天前,還是一個模糊的紅痕,慕容七說,那是宴會那晚不小心被小久的一個相好姑娘啃出來的。
可是七天過去,那個痕跡非但沒有退去,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清亮的月光照在上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七片花瓣,拱衛(wèi)著花心長萼,分明是一朵血紅的蓮花。
“幽冥蓮花……”
即使鎮(zhèn)靜如他,也忍不住驚訝地吸了一口氣,黑眸中閃過異色,沉聲道:“慕容七,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慕容七被他嚴肅的語氣嚇了一跳:“什么意思?”
“你中了花蠱。”
他薄薄的唇里蹦出幾個字,來不及等她自己上岸,便一把將她撈出了池塘,隨即解下外袍將她嚴嚴實實地裹住,與輕柔動作完全相反的森冷聲音聽得慕容七心驚膽戰(zhàn)。
“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那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那天晚上其實也沒什么,你先不要激動聽我說……”
她正支吾著想怎么解釋,卻一眼看到他灰色里衣背后透出的隱隱血跡,不禁一愣,急忙道:“阿澈,你受傷了!”
“不妨事,你繼續(xù)說。”
“都流血了怎么不妨事,我這里又不是鴻水幫,你沒必要扮演鐵血無情少幫主的啦,過來過來,把衣服脫下來給我看看?!?/p>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就來解他的里衣,可手指剛觸到他的胸口,就被他迅速躲開,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獸。
冷靜的聲音掩去一絲不穩(wěn)的氣息:“慕容七,給我先說正經(jīng)事!”
“你的傷就是正經(jīng)事啊,不及時處理會留疤的,來嘛……”
“男人怕什么留疤……別扯我衣服,快松手!”
“咦,阿澈你臉紅了……喂,阿澈你別跑啊!”
撲通!
緊追不舍的慕容大小姐,終于被避無可避的季少幫主再次丟進了水塘里。
第七章 興師問罪
自從知道自己身上莫名其妙長了一朵奇怪的蓮花之后,慕容七便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第二天起床臉色發(fā)青,配著眼下一抹青痕,將相約游湖的公子們嚇了一跳。
一人問道:“小久你怎么了,昨晚做賊去了?”
另一人一副“我明白”的神情頻頻點頭:“想必是去哪家姑娘的香閨做賊了?!?/p>
再一人滿臉猥瑣地湊上來:“久公子,最近收獲如何?聽說京畿巡察童大人的內(nèi)侄女剛來京城,那姑娘在湯城可是遠近聞名的美人,久公子什么時候去采了來給兄弟們開開眼?”
慕容七的回應(yīng),是一個“滾“字。
此時此刻,看著畫舫外的盈盈碧水濃濃春意,她的心情卻好不起來。不自覺地摸了摸后頸,衣料覆蓋下的肌膚并沒有什么異樣,但她完全能想象出來,在那里,一朵妖異的紅色蓮花正在開出第八片花瓣。
今天是她來到遼陽京的第十一天,遇到鳳淵的第八天。
天殺的鳳淵!
當(dāng)初看在他容貌盡毀的分上,他那樣對她,她都不計較了,卻沒想到,他竟然還趁機暗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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