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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浪嶼

      2014-06-16 15:06:28詹幼鵬
      星火 2014年5期
      關鍵詞:小娥蛇皮袋老太婆

      □詹幼鵬

      破浪嶼

      □詹幼鵬

      破浪嶼是鄱陽湖邊的一座小島。

      但是,它有時又是一座半島——在每年的秋天或者是冬天,湖水退了的時候,便有一片湖灘與陸地相連。湖灘出現(xiàn)后,上面便有人開始走過,便漸漸地有了一條路。這條路就把破浪嶼上的人引上岸來,讓他們走上湖岸,走過湖邊的村落,走進縣城甚至比縣城更遠的地方。

      破浪嶼上有幾十戶人家,打魚,也種田。家家門口的柳樹上都曬著漁網,樹底下都拴著漁船。有的人家的屋檐下還掛著風干的魚塊,像北方人在房檐下掛棒子一樣。而他們的門角落里,還擱著鋤頭和鐵鍬,墻根下也擺著犁和耙——為了生存,這里的人隨時都在改變自己的職業(yè)和身份。

      他們活得不易。

      破浪嶼的人幾乎一年四季是赤腳,他們把穿鞋看成是一種浪費和奢華。好在這里是沙地,到處都是軟乎乎的沙子,沒有什么硌腳的東西。加上成年累月的磨礪,腳掌上那層厚厚的硬繭,已經不再在乎什么沙子和草根草茬子了。只有到了冬天,這里的人才穿幾天鞋。因此,鞋在這里變得很金貴,也很稀罕。

      不過,這里的人們并不是不想穿鞋。尤其是在冬天或者春天,在那下雨下雪的日子,當他們的腳在雨雪中冷得發(fā)麻,或者是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他們同樣希望能穿上一雙既防潮防濕、又保暖保溫的鞋。他們的腳同樣是肉長的。

      小娥就很想有一雙這樣的鞋。

      小娥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想穿鞋的念頭可以說是由來已久,至少差不多整整想了五個年頭。

      五年前的那個春天,島上來了幾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們是從縣城來的,是縣血防站的醫(yī)生,到破浪嶼來檢查釘螺。

      破浪嶼歷來是一個血吸蟲繁盛的地方。這里的男人和女人一樣,動不動就大肚子。女人大了肚子,過了九個月或者十個月就消了,而大了肚子的男人,就要大一輩子,一直大到死。

      小娥的父親就大過肚子,不過他沒有死,用船送到縣城醫(yī)院開了一刀,放了一泡黃水后,活了下來。只是一直又黃又瘦,干巴巴的,個頭也變得只有小娥一般高。

      這幾年,破浪嶼大肚子的男人少多了,但還是經常有人上島來檢查釘螺。這些人都說,血吸蟲就是這種尖尖的螺絲蟲變的。

      那一次來的人當中,有兩個女醫(yī)生,一個稱小張,一個稱小李。兩個人都又年輕又漂亮,一個比一個好看。她們都穿著神氣的白大褂,戴著皮手套。不同的是,小張也和其他所有的男醫(yī)生一樣,都是穿著長筒的膠鞋,而那個小李穿的卻是一雙小娥從來沒有見過的鞋。小李的鞋是紅絨布做的鞋面,鞋幫很高,鞋底很厚,黃黃的顏色像蜂蠟一樣,既光滑又不沾水,穿在腳上顯得又輕巧又秀氣。

      那一年,小娥才十歲,正光著腳,就趿著爸爸的那雙拖鞋——用舊塑料涼鞋剪成的——成天跟在這些人后頭。她當然不是看這些人檢查釘螺,她是在看小李腳上的那雙鞋。

      這是小娥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鞋。

      看著看著,小娥就跑回家去跟娘說,她也要買一雙這樣的鞋。不買,她就不煮飯,不洗衣服,不喂豬,還不帶小弟弟……

      誰知她娘一聽,不但不答應,反而把她臭罵了一頓。她娘說,你也不看看自己的那雙腳,也配穿那樣的鞋,不要把鞋給穿丑了。

      小娥不服,邊哭邊說,我腳怎么啦,我腳怎么啦……

      你腳丑,穿不得好鞋!她娘說。

      小娥聽了很傷心,就跑出門,去找和她同年的水花和柳妹。在破浪嶼這些女孩子當中,小娥和她們兩個最要好。她要問問水花和柳妹,自己的腳到底丑不丑。

      見到水花和柳妹時,小娥的眼淚還沒有干。

      水花聽她一說,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腳,然后果然認真說,丑。小娥,你的腳是丑。你看,五個腳趾頭一撒開,就像一把小蒲扇一樣。那樣的鞋一穿進去,不把鞋撐破才怪哩。

      柳妹聽了,卻有些不服氣。她說,小娥,你不要聽她瞎說!我們的腳是沒有鞋管。要是有鞋管著,五個趾頭就不撒開了。

      水花想了想,說,也是,管住了就不撒了。

      小娥聽了很高興,不再傷心了。她只是想有一雙那樣的鞋,能管住自己的五根腳指頭,讓自己的腳不但不冷,還能變得和小李醫(yī)生的腳一樣好看。

      水花和柳妹好像是受了小娥的影響,也都想有一雙這么好看的鞋,有一雙這么好看的腳,將來能找一個好的婆家。

      檢查釘螺的人走了,小娥卻一直念念不忘小李醫(yī)生那雙好看的腳,特別是那雙好看的鞋。水花和柳妹也一樣。每當她們聚在一起的時候,說得最多的就是這雙腳和這雙鞋。這個話題讓她們整整說了五年。

      五年過去了,她們三個人都長成了大姑娘,但是這種愿望還沒有實現(xiàn)。特別是后來,她們知道這雙鞋就叫保暖鞋——其實是叫“雪地靴”——這種愿望就更加迫切了。她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雙保暖鞋。

      保暖鞋,多好聽的名字?。÷牭媚_下都是暖融融的。因為在那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冬天和春天,她們的腳幾乎一天都沒有暖和過。因此,三個人共同約定,將來不管是哪一個找婆家,第一個條件,就是要買一雙保暖鞋,否則,就不出嫁。

      誰知不要等到找婆家,她們的這個愿望就實現(xiàn)了——

      這一年秋天天干,鄱陽湖的水退得特別早。農歷七八月間,大片大片的湖灘就露了出來,光溜溜地躺在秋天的陽光下??粗@整片整片的大湖灘,不知是哪一家先動了念頭,在湖灘上種上了一片蘿卜。接著,很多人家也都跟著種了。都說今年天干,雨水少,縣城里的菜很稀,長了蘿卜挑到縣城里去賣,可以賣個好價錢。

      于是,小娥家種了,水花和柳妹家也種了,島上的人家?guī)缀醵荚诜N。反正這湖灘一望無邊,有的是地方,只要你想種。

      沒過多久,蘿卜長出來了,光溜溜的湖灘一片綠。大水泡過的湖灘,不用施肥也能長出好莊稼。再說,這里又是沙地,最適應長蘿卜。所以過了兩三個月之后,湖灘上的蘿卜不但長得又白又大,而且還特別脆,特別甜。破浪嶼第一次有了這么多這么好的蘿卜,人們可有事做了,大擔小擔地挑到縣城去賣。反正湖水退了,去縣城也方便。過了湖灘,上了湖岸,就是一條去縣城的大馬路,也就不過十五六里的路程。

      有一天,小娥的娘對小娥說,家里的蘿卜這么多,人家都挑到縣城里去賣,你也跟大家一起,挑些去賣,也可以換些錢用。

      小娥一聽,心想機會來了。就說,賣蘿卜可以,不過第一次賣的錢得歸我。

      娘一聽,心想也應該。蘿卜是小娥起早摸黑種的,現(xiàn)在又要她挑去賣,也不容易。再說女孩子大了,有時也要買點自己用的東西。她心里也就同意了。不過她想還得提醒她一下,就說:你要錢做什么?

      買東西。小娥說。

      買什么東西呀?可要買有用的東西喲。

      肯定是有用的東西嘛。

      娘答應了。

      小娥一聽心里非常高興,就趕快跑去找水花和柳妹,叫她們也這么做。她心里在想,這一次我們的保暖鞋可有指望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水花和柳妹的父母也同意了,同意第一次賣蘿卜的錢歸她們自己用。于是,她們三個人就到湖灘上扯好了蘿卜,連夜切下蘿卜菜和蘿卜根,把蘿卜須掰得干干凈凈,然后把一只只蘿卜洗得雪雪白白的。晾干了水,用兩只裝過化肥、洗干凈了的蛇皮袋子裝好,只等明天一大早,就挑到縣城里去賣。

      等她們做完這一切時,都快半夜了。但是,她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她們一邊洗洗刷刷,一邊說說笑笑唱著歌。只聽到柳妹在唱——

      等郎等到三更天,

      我郎還不上床眠。

      哎喲喲,我的郎呃——

      再不上床就天光光喲……

      哈哈哈哈……

      唱著唱著,三個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第二天一清早,她們就挑著蘿卜上路了。

      初冬的早晨,湖灘上的草已經枯了,上面落著一層薄薄的霜,但是她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幾十斤重的擔子壓在肩膀上,吱啞吱啞的一路走去。她們就像三只從湖邊飛來的小鳥,快活地向縣城飛翔。等走過了湖灘,走上了去縣城的大路時,她們都開始出汗了。她們一邊走,一邊解開身上的小棉襖,走得一扇一扇的。

      小娥說,我一夜都沒有睡好,一心在等天光。

      柳妹說,我也是,翻來翻去地都睡不著。

      水花說,我曉得,你們兩個都是在等……

      小娥說,等什么呀?

      水花說,等郎。

      柳妹笑著說,放屁!你才是等郎哩。

      ……說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覺得肩上的擔子也輕了許多。

      漸漸的,她們都氣喘吁吁的,背上也有汗在蠕動。但她們還是一個勁兒地走,誰都不說歇一會兒,只是不再說話,也不唱歌了。她們都知道,到縣城還有十多里路,要是去得太晚,蘿卜就賣不到好價錢,甚至會賣不出去。

      十多里路終于走完了。她們終于進了縣城,走上了縣城的水泥馬路。這時,馬路上還是靜悄悄的,街兩邊的店門都關著,街上只有一些穿著黃馬甲的人在掃街。他們揮動著幾尺長的大苕帚,在唰唰唰地掃著街兩邊昨天夜里落下來的黃葉。偶爾也有汽車和拖拉機從她們身邊開過,速度都很快,而且都亮著燈。

      她們知道,這就是縣城了。便在街邊停了下來,把裝蘿卜的蛇皮袋放在前面,蹲在街邊的樹底下,等人來買蘿卜。

      街對面的一家店鋪開了門,屋里還亮著燈。一個人走出門來,在門邊生爐子,濃濃的煙飄了過來,同時也飄來一股嗆人的煤煙味。不一會兒,爐火很旺,這家人就忙碌起來。他們在那里炸油條,有陣陣的香味飄來。

      聞著這股濃濃的香味,看著這暖暖的燈光,街這邊的小娥她們開始覺得餓,身上也有些冷。剛才急著趕路,汗水把貼身的衣服濕透了?,F(xiàn)在一歇下來,里面就涼嗖嗖的。她們想不到好的辦法,就把身子緊緊地靠在身后的樹干上,用力往樹上擠,想用這種法子把身子捂暖和些。這種辦法顯然是徒勞的,這樣只會讓她們感到更加的冷——因為外面的棉襖也是濕的。她們很想吃點東西。在家里動身時,擔心起來遲了,都沒來得及吃東西,就急急忙忙地上路了。忙乎了大半夜,昨天晚上吃的兩碗稀飯,早就折騰光了,肚子里早就在咕咕咕地唱“空城計”了。

      小娥就解開袋子,拿出兩只蘿卜來,遞給水花和柳妹,叫她們吃。她自己拿了一只小的,又把袋子系好了。誰知水花和柳妹竟客氣起來,一個說“自己有”,另一個說“要賣錢”。

      小娥聽了很不自在,但又不好說什么,只好說,你們不要推來推去的。我挑得多,吃幾個不要緊。我是揀了幾個小一點的。

      她們兩個才沒有說話。

      三個人都在吃著脆生生的蘿卜,在有滋有味地等待著,等待街上的人起床,來買她們的蘿卜。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幾家開了門;緊接著,又有好幾家也開門了。

      街上走動的人漸漸地多起來了。有騎車子的,有穿著汗衫背心短褲頭子在跑步的,也有把腳掛在樹上把頭拼命地往下壓的……;還有的在街邊的草地上、樹叢中手舞足蹈,嘴里在“啊……啊……啊——噫……”的又吼又叫,一聲比一聲高,聽得很是怕人。

      小娥她們看著看著,忍不住在偷偷地發(fā)笑。她們心里都在想,住在縣城里的這些人,怎么個個都跟瘋子似的。這么冷的天氣,一清早起來,不干別的,就短褲背心的滿街跑,還怪聲怪調地又吼又叫。難道他們就不怕人家笑話嗎?

      又過了一會兒,才看到有人提著籃子,從她們身邊走過去。

      她們便一下子興奮起來了——她們想,這很可能是買菜的。她們很希望這些人能停下來,來買她們的蘿卜。但是,那些人一個個的讓她們失望,一個都沒有停下來。

      有一個老太婆提著籃子向她們起來,并且看了她們一眼,給她們帶來了很大的希望。但是,這個老太婆還是沒有停下來,最后還是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了。

      她們三個人就這樣在街邊靜靜地等待著。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來買她們的蘿卜。那些最早提著籃子走過去的人,這時都提著滿滿的一籃子菜回來了?;@子里裝著青菜、豬肉、魚、雞蛋……,還有她們袋子里一樣的白蘿卜。

      這時,她們三個人開始有些慌了。

      小娥說,要是沒有人來買怎么辦?

      再等一會兒吧。柳妹說。

      這時,她們覺得身上更冷。里面那些被汗水濕透了的衣服,這時還冷冰冰地纏在身上,沒有一點兒熱。

      她們發(fā)現(xiàn)把身子擠在樹干上是沒有用的。

      她們只有把身子縮得更緊。

      有幾個上學的小學生,背著書包從她們身邊走過,向她們指指點點。有一個從墻角里撿來一截甘蔗杪,扔了過來,重重地打在柳妹的背上。

      柳妹回頭看了這幾個小孩一眼,沒有做聲。

      那幾個小孩都在笑。

      又有一個小孩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了過來,把小娥的頭打得“咯”的一聲響。小娥痛得眼淚都出來了。但是,小娥還是沒有叫出聲來,更沒有敢去找那幾個小孩算賬,只是噙著淚花,用手在頭上輕輕地摸著。

      幾個小孩子又在笑。

      三個人都怯怯地看著這幾個孩子,害怕他們又把什么東西扔過來。

      果然,又有一個孩子朝這里把手一揚,嚇得水花連忙把身子一縮。不過,這一次并沒有什么東西扔過來,那個小孩的手是空的。

      這又引得他們一陣大笑。

      這時,一個頭上戴著帽子,手臂上箍著一只紅箍箍的老頭走了過來,對這幾個小孩子大吼一聲,才把他們給轟跑了。

      小娥眼里淚汪汪的。

      老頭又對她們說,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水花說,我們是賣蘿卜的。

      老頭用腳踢了踢她們的蛇皮袋,說,我知道你們是賣蘿卜的。賣蘿卜得去菜市場呀,這里是不準賣蘿卜的?!伴T前三包”你們懂嗎?走走走,到菜市場去!去那里賣蘿卜去!

      老頭邊說邊用手往前指了指。他說得又快又響,小娥她們只聽到一連串的“蘿卜蘿卜”其他的話幾乎一句都沒有聽清楚。

      最后,她們還是在老頭“蘿卜蘿卜”的吼聲中挑起袋子,朝老頭指的方向走去。她們根本不知道菜市場在什么在方。一輛拉青菜的大板車過來了,她們連忙跟在這輛車子后頭,走過了兩個街口,總算找到了菜市場。

      一到菜市場,小娥她們可嚇了一跳——原來,那些人籃子里的什么菜啊肉啊魚啊雞蛋啊,全是從這里買去的。這里的人真多,菜也多,什么樣的菜都有,有許多菜是小娥她們從沒有見過的。有賣菜的,有賣肉的,也有和她們一樣賣蘿卜的,吵吵嚷嚷的一大片。島上人不是說今年天干,縣城里的菜稀嗎?看來這話真不能信。他們要是來了,也得嚇一大跳。

      小娥她們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最后還是擠到了那些賣蘿卜的人身邊,好像找到了同行一樣,讓她們有了一種親切感??墒?,當水花剛要把擔子放下,馬上就被一個男子用力推開了。那個男子嘴里還在大聲說,走走走,走開!這里是我的位子啊!

      小花被這個男子推得暈頭轉向。

      她們又只好朝前擠了幾步。柳妹的擔子剛要放下,也被一個胖乎乎的女人推開了。

      去去去,這里怎么可以賣東西?我不要做生意啦?真是鄉(xiāng)巴佬,不懂世事。

      柳妹被這個胖女人給訓斥得耳紅面燒。

      她們三個人就這樣挑著擔子,在人群中推來攆去的轉圈圈,被來來去去的人推推搡搡,不知該往哪里放。她們身上又開始出汗,臉上也在冒汗。這一切,都是她們來縣城之前,想都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她們哪里知道這么大的縣城,竟然沒有一塊地方,能讓她們放下兩只蛇皮袋?。?/p>

      最后,她們終于在一個人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塊小小的空地方,放下了擔子。她們總算沒有被人攆走,這時,她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lián)又?,小娥她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都用袖子,在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她們都沒有想到,在菜市場出的汗,比在路上出的汗還要多。

      擦過汗之后,她們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也學著那些人的樣子,把袋子解開,讓里面的蘿卜露出來。

      過了一會兒,果然過來了一個人,用腳碰了碰小娥的袋子大聲說,怎么賣?

      小娥一見,又慌忙地把袋子往后拉了拉。她以為又是擋了別人的道。

      那個人又碰了碰,又大吼了一聲,問你怎么賣!

      小娥這回才知道是買蘿卜的。但是,她卻望著那個憤怒的男人,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哎,還有這樣賣東西的,連話都不曉得說也出來賣東西。真是……

      那個男人邊說邊提著空籃子走了。

      這時水花一想,就對小娥和柳妹說,剛才那人問“怎么賣”是什么意思……

      小娥搖了搖頭。

      柳妹想了想說,可能是問多少錢一斤吧。你們說是么?

      水花說,可能是喲。

      這時,又有一個老太婆過來了,問小娥,這是你的蘿卜嗎?怎么賣?多少錢一斤?

      小娥這一下總算是聽明白了。但是,她還是回答不上來——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蘿卜能賣多少錢一斤?。?/p>

      她只有呆呆地望著這個老太婆。

      她們全都只有呆呆地望著這個老太婆。

      也許是那個老太婆看中了小娥的蘿卜,不但沒有走開,也沒有發(fā)火,而是又大聲說,我是問你蘿卜多少錢一斤。

      水花在一邊擔心這老太婆也會跟剛才那個男人一樣,一氣之下提著籃子走掉了,就連忙說:兩角。

      多少?

      那個老太婆趕緊又問了一句。

      兩角。

      柳妹趕快補了一句。

      小娥還沒有反應過來,也跟著點了點頭。

      啊,兩角?好嘞。兩角就兩角,給我來十斤。老太婆連忙蹲下來往籃子揀蘿卜。她一邊揀一邊說,這蘿卜好。嫩。又干凈。兩角錢一斤,值。

      又過來了幾個人,他們不是問小娥她們,而是問這個老太婆,這蘿卜多少錢一斤。老太婆邊揀邊說:兩角。

      什么?兩角?

      兩角?你騙我吧。

      那些人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全涌過來了,把小娥她們擠到一邊去了。他們像瘋了似的;邊往籃子里裝蘿卜邊向后面喊——

      小王,快來這里買,這里蘿卜兩角。

      喂,劉師傅,來來來,這里兩角。

      哎呀,這蘿卜多好啊,地地道道的本地貨,又大又新鮮。

      是嘛,那邊還賣五角,還是外地大棚的,泥巴都沒有洗。

      是啊,你看這洗得多干凈。雪白雪白的。

      來,我要二十斤!

      我要一袋……

      一眨眼功夫,三個人的蘿卜都讓這幾個人給瓜分了,全都進了他們的菜籃子。這時,旁邊還圍著一大群人,把小娥她們給擠到墻腳跟去了。許多人還在吵吵嚷嚷的——

      完了?就賣完了?

      賣完了。

      老劉,你他媽的真走運。

      嘿嘿嘿……

      這時,小娥才一邊往里擠,一邊大聲說,給錢,你們還沒有給我錢??!

      水花也大聲嚷著,是啊,給我錢??!

      那些人說,急什么??!

      是嘛,少了你的錢?真是。

      就是嘛。你們的蘿卜還沒有稱呢!

      秤呢?拿秤來稱啊,我還要上班呢。

      這時,小娥她們才想起來了,來的時候走得急,連秤都忘記了拿?,F(xiàn)在自己的蘿卜都進了他們的菜籃子,而他們卻一分錢都沒有給,還要這樣大呼小叫的。面對這些趾高氣揚的城里人,她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她們的眼淚都急出來了。

      怎么?秤都沒有了?

      沒有秤還賣什么東西?真是鄉(xiāng)下人。

      就不曉得各人借一把——有一個在幫她們出主意。

      都在做生意,哪個肯借秤給你?

      這可怎么辦?不稱我就走了。來,給你一塊錢算了!

      一個人真的丟給小娥一塊錢,提著滿滿的一籃子蘿卜就要走。

      這個人一帶頭,另一個人也說,來,我給你八角錢。我還要去買早點哩!

      其他的見這兩個人要走,也都想隨便扔下兩角錢,拿著她們的蘿卜就走。反正是三個鄉(xiāng)下小女孩,就是不給錢,她們又到哪里去喊冤。

      這一下,小娥她們可真慌了。她們只好一人拉住一個,死也不肯放手,就是不讓那些人走。她們當然知道,要是讓這些人走了,那就一分錢都要不回來。那么,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蘿卜,自己一身大汗挑到縣城里來的蘿卜都成了別人的;那么,自己想把第一次賣蘿卜的錢歸自己,也只是一個美麗的夢想了。因此,她們不管那些人怎么吼,怎么罵,就是死活不放手。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時,忽然聽到一個人在大聲喊,來來來,不要欺負鄉(xiāng)下妹子。我來幫忙給大家稱,都把籃子拿過來。

      原來,這個人就是那個買了一袋蘿卜的“小王”。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桿秤,麻利地幫小娥她們稱蘿卜,再幫她們算錢、收錢,就像是他自己在賣蘿卜一樣。小娥她們三個人在一邊看著,眼淚才沒有掉下來。

      很快,小娥的手里就有了一大把錢。她兩只手已經拿不住了,不知應該往哪里放。水花在一邊看到,立即把一只空蛇皮袋子拿過來,柳妹也湊上前去拉開了袋口,小娥才把手里的錢都放了進去。

      旁邊的人一見,呵呵大笑起來——

      喲,發(fā)財了!

      是嘛,一袋子的錢。

      她們三個人也想笑,但到底沒有笑出來。

      付了錢,其他的人都走了,只有那個小王還在那里。這時,他才笑著說,三個鄉(xiāng)下妹子,今天你們總要感謝我吧。要不是我?guī)兔?,你們今天恐怕是一分錢都收不到的。

      小娥、水花和柳妹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齊看著這個小王。對他說的話,又信又不信。難道城里人都會這樣么?

      她們都不知說什么才好。

      最后,還是小娥不由自主地說,謝謝你,大哥。

      水花和柳妹也跟著點了點頭。

      小王見她們三個人這個樣子,又忍不住笑了。就對她們說,不用謝了。我姓王,也是從鄉(xiāng)下來的,現(xiàn)在就在街頭汽車站旁邊的那家飯店里做事。我天天要到這菜市場來買菜,這里的人我都熟。明天,你們就一人挑一擔蘿卜來,送到我那個飯店里,免得我到這里來買,就算是謝了我。我給你們三角錢一斤,好不好?到了那里,你們就說是王師傅說的就行了。

      三個人一聽,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都覺得這個王師傅是好人。不但今天幫了這個大忙,還把明天的生意都訂好了,這還不是好人么?

      小王也不客氣,大聲說,我們就一言為定,明天不要誤了我的事。我現(xiàn)在要回去了,你們這個袋子就送給我,我裝蘿卜回去。農村這樣的蛇皮袋子多的是。

      小王邊說邊把蘿卜搬上了他的三輪車,然后推著走了。這時,小娥她們才拿著扁擔和空袋子,走出了菜市場,又說說笑笑,一身輕松地朝街上走去。

      這時,大街上已經是人來人往,馬路中間的車子穿梭一般。街道兩邊的店鋪門口和樹底下,都擺起了攤子,花花綠綠的商品讓她們三個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她們一邊走一邊看,還要一邊議論,不時撞到別人的身上,招來了許多白眼和罵聲。但是,她們卻一點都不在乎,還是一路的嘻嘻哈哈。不過,她們還是盡量靠著墻根,小心地向前走去。她們的眼睛一直都在那些商品上溜來溜去,在盤算著買些什么東西。因為今天是第一次賣蘿卜的錢,那蛇皮袋子里的錢可以由自己支配了。

      水花、柳妹,你們看!

      走在前面的小娥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驚叫起來。原來她看到一家攤子上,擺著一長溜的紅色保暖鞋。這些保暖鞋也是紅絨布鞋面,高高的鞋幫,蠟黃蠟黃的底。和她五年前看到的、那個小李醫(yī)生腳上穿的一模一樣,只是鞋幫要低一些。她們哪里知道的,這是已經被城里人淘汰了的保暖鞋!

      保暖鞋?

      保暖鞋!

      三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

      鞋攤前站著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聽到她們的叫聲,連忙說,三位妹妹,買保暖鞋嗎?快過來看看。

      小娥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來來來,你們過來挑吧!我這里的保暖鞋便宜得很,還是正宗的上海名牌貨,又耐穿又好看。過來過來,開個張吧!一人一雙,穿在腳上呀,保險說有幾好看就有幾好看。

      女人的這番熱情,一下子就把小娥她們吸引住了。她們果然走了過來,站在她的鞋攤前,是那樣專注地看著這些羨慕已久的保暖鞋。在她們的眼里,這些鞋都是好的,根本沒有必要去挑挑揀揀,隨便哪一雙,都會讓她們看在眼里心滿意足,穿在腳上心花怒放。她們只是呆呆地站在鞋攤邊,六只眼睛同時睜得大大的,似乎要先好好地飽享一下眼福,連伸手去摸一下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一看到小娥她們的這種神態(tài),那位攤主心里就明白了幾分。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今天的生意算是成了。就笑著說,三位妹妹不要只顧看,相中了哪一雙就告訴我。你們要是不好動手,我就來幫你們一人挑一雙,保證你們滿意。你們說好不好?

      她們三個人還沒有來得及點頭,那位中年婦女就麻利地揀了三雙,用三只透明的塑料袋子分別裝好了,一人手里塞了一雙。她這一系列的動作,就像變魔術一樣,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讓每一個人手里都拿到了一雙。這鞋隔著一層透明的塑料布去看時,更讓人覺得又多了幾分精致和秀氣,真讓小娥她們愛不釋手。

      她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鞋馬上就屬于自己了。

      小娥把手中的鞋看了好久,才問,多少錢?

      便宜。中年婦女說,一雙十五元,一三得三,三五一十五,一共四十五元錢。

      小娥她們一聽,二話沒說,立即和水花一道把蛇皮袋子里的錢遞了過去。中年婦女一看,笑了。然后把錢倒出來,算了一陣子,才說,一共是四十三元四角,還少一元六角。

      還少???小娥說。

      嗯,還少一元六角。

      那我不買了。水花說,錢不夠,你們買吧。

      柳妹一聽,也連忙說,不,還是你們兩個買吧。

      小娥一聽,似乎有些生氣了,便說,要買三個人都買,不要說哪兩個人買。我們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不要變卦了。

      水花說,錢不夠嘛。

      柳妹也說,是嘛,還少一塊多錢。我等下次再買也是一樣的嘛。我又不是說我不買。

      這……小娥這一下也為難了。她低下頭,用手在裝鞋子的塑料袋子上摸來摸去,一時不知怎么說才好。

      來來來,不要爭了,就少收你們一塊六角錢。中年婦女一見生意快要做不成了,便急中生智,做一回好人。她說,你們還是三個人都買,一人一雙,這下總可以吧。

      小娥一聽,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這……這怎么行呢?

      哎呀,沒有關系的。中年婦女邊說邊把散在攤子上的錢拂進了手中的紙盒子里,大聲說,只要你們穿得好看,我就高興。好了,拿去,拿去。穿得漂漂亮亮,找個好婆家??茨銈內齻€水靈靈的樣子,真不知道好了哪個有福氣的男人喲……

      真的,大嫂?你真好。小娥說。她們不由得臉上一紅。

      真的。拿去!中年婦女又拿出一個大一點的塑料袋子,把三雙鞋裝在一起,丟進了小娥手中的蛇皮袋子。

      多謝你了,大嫂。水花和柳妹也高高興興地說。

      拿著鞋子,三個人非常感激地離開了那家鞋攤,又朝前走去。她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縣城,離開了那些又可恨又可愛的城里人,回她們的破浪嶼去。

      她們身上的汗水,早就被捂干了,現(xiàn)在身上也覺得很暖和。她們走在初冬的陽光里,就像走在春天里一樣,心中好像有一種美麗在涌動。多少年來的愿望,沒有想到在今天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她們三個人,終于成了破浪嶼這個島上,第一批擁有保暖鞋的人,而且還是上海的名牌貨。你說她們心中能不激動嗎?

      當她們來到路邊的一口池塘邊上時,小娥說,我娘總說我們的腳丑,不曉是我穿這雙鞋好不好看。我真想試一試。

      水花說,那你就試一試吧。

      你看我這腳,臟里巴嘰的。怎么試呢?

      柳妹說,你看,這里不是有水嗎?你就洗一洗,也讓我們先看看。

      說著,三個人就真的坐在池塘邊上,看著小娥脫下腳下的破解放鞋,把腳放在水里洗干凈,揩干了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換上嶄新的保暖鞋。

      哇,真的好看!小娥。

      是好看喲!

      水花和柳妹兩個人都贊不絕口,都說好看。

      真的嗎?小娥的臉上紅通通的。

      真的!真的!

      不騙你,真的是好看!

      小娥又輕輕地站起來,在草地上試探性地走了兩步,又低下頭,認真地看了看,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又坐下來,坐在池塘邊,一只腳向前伸過去,在水面上照了照。只見清清的水中,映出一只穿著保暖鞋的腳,小娥的眼睛都睜大了。她簡直不敢相信,水中那只漂亮的腳就是自己的!五年前,見過的小李醫(yī)生的那雙腳,又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小娥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腳,和小李醫(yī)生那雙漂亮的腳,并沒有什么兩樣。

      她的眼里有淚花在閃動……

      好看么,小娥?水花說。

      我們說好看,你還不信哩。現(xiàn)在信了吧。柳妹說。

      好看,是好看。我信。小娥終于幸福而又自信地點了點頭,又把另一只腳也伸向前去,在水面上照了照,久久地舍不得收回來。

      水花,我們也試試吧!柳妹的心也動了。

      小娥連忙說,是啊,試試,你們也試試,也讓我看看。我相信比我的腳還要好看。

      水花說,柳妹,你試試吧,我不試了。

      你怎么啦?小娥說,大家都穿嘛。柳妹,你快洗洗腳吧。

      柳妹說,不,我不!水花穿,我也穿!

      這時,只聽到水花在說,柳妹,你穿吧,我不試了。反正這雙鞋,不是我的……

      水花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她的眼圈紅紅的,在哽咽著。

      怎么啦?你怎么啦?水花?小娥連忙問。

      水花,你怎么哭啦?告訴我們好不好?你到底怎么啦?柳妹一見也急了。

      水花“哇”的一聲,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只聽到她在邊哭邊說:過了年,我姐姐就要出嫁了。我娘說,先給姐姐買雙鞋當嫁妝。等到明年家里有了錢,再給我買。我不能穿我姐姐的嫁妝鞋啊……

      三個人都沒有做聲。

      小娥把腳上的保暖鞋輕輕地脫了下來,又換上了那雙又臟又破的解放鞋。

      三個人默默地朝家里走去。

      那熟悉的破浪嶼快到了。

      她們已經走在軟軟的湖灘上。

      她們的家就在那島上。

      春節(jié)過后,水花的姐姐出嫁了。但是,她并沒有穿走水花給她買的那雙保暖鞋。因為那兩只鞋都是左腳的,沒法穿。

      柳妹的那雙保暖鞋也不能穿了,其中的一只鞋底是斷裂的,只是當時沒有發(fā)現(xiàn)。

      為了這兩雙保暖鞋,水花和柳妹都挨了一頓打。從此,她倆再也不敢提保暖鞋的事了。只有小娥是幸運的,只有她一雙才可以穿。

      不過,小娥的這一雙也不經常穿,而且也不是她一個人穿。只要是聽說水花或者是柳妹要出門,要走親戚或者是去外婆家,她就偷偷地把鞋從家里拿出來,然后到島那邊去等她們,讓她們把腳上的破鞋脫下來,藏在路邊的草叢里,換上自己的保暖鞋再走。回來的時候,就在島那邊把保暖鞋換下來,從草叢里找到那雙破鞋穿回家。

      就這樣,一雙保暖鞋,三個人共著穿了三年還是新的。因為破浪嶼上的人,一年當中,只有春天和冬天才會穿鞋,而且上岸來的日子又不多,他們都是生活在那座島上。

      三年后,十八歲的小娥、水花和柳妹都找了婆家。她們向婆家提出來的第一個條件,不是要耳環(huán),也不是要戒指,而是要買一雙保暖鞋,必須是真正的上海名牌貨。

      婆家人聽了,都說:

      破浪嶼的女孩子怪,怎么凈要這些不值錢的東西?

      責編:楊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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