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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有只鵝

      2015-11-18 09:17:07唐棣
      西部 2015年7期
      關鍵詞:小娥過家家五爺

      唐棣

      “爹——爹——爹又要去死啦!”當兒子的打醬油回來,一頓一頓地給我說。他一字一頓地說得我很生氣,就壓住話頭,瞪著他:“胡說,我不是在這好好的!”他又一頓一頓地說:“不,不是。是小娥爹,小娥爹又尋死去啦!”

      “那你該說,姥爺又去死了啊!”我說,“來,說一遍?!?/p>

      當兒子的轉了一下眼珠:“姥爺又去死了啦!”

      我在通往鵝塘的小路上追上了小娥。身后的一群孩子里,有演鄰居的,演女兒的,演小姑的……做我兒子的那個,跑一會兒,停住不再動了,任憑我如何揮手也不動,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我和小娥。這也是我一直不想讓他當兒子的原因。若不是他求我,我才不要理他。

      后來實在沒有人選,馬州的孩子們都給我當過兒子了。一天,小娥跟我說:“就讓他試試吧?!蔽覐氖掀鹕?,背著手,走了好幾圈。不得不這樣了,我無奈他看了看他,說:“只好如此!”

      給我當兒子的第一件事是去打一瓶醬油。在馬州留傳著這樣一種形容時光流逝的說法:“兒子都會打醬油啦?!本驮谀翘?,我剛有了這個兒子不久,小娥爹就踉踉蹌蹌喊著“不要活了,我這次是活不了啦”,朝池塘邊的那條小河去了。那條河只有到夏天才能稱其為一條河,只有到了八月才會有清澈的水漫出鵝塘,填滿皺巴巴的河床。

      那時,我和小娥扮演著“一家人”。我在這種游戲中有幸一直演爹,娘和兒子的人選以前總是換來換去。也有退伍兵家的孩子強調說,這叫“鐵打的爹來流水的兒娘”,雖聽不大懂,但我卻愿意在舊兒離去時,把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給他講上一遍。對分布在村莊各家的“爹們”來說,小男孩扮演的兒子無疑代表著某種重要的家庭實力,就和現實中一樣,要知道兒子可是好東西。小女孩幾乎是沒人要和她們玩的,就像放鵝的小娥。小娥娘就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她娘,一個人整日在池塘邊守著那些鵝。而我卻不同,常跟當兒子的說起她。我每次都說:“她會來當你娘的!”當兒子的于是特別關心起這件事來,常把一些關于小娥及她家鵝的消息帶回來。當兒子的,早先說小娥家的鵝有一百二十只,后來說有一百五十只、一百七十三只,一次暴雨過后,當兒子的憂心忡忡地跟我說,他忽然數不清啦!那片池塘好像一下子飄滿了鵝。

      我的兒子們一個個更換著,可我跟每個新扮演的兒子都會說起小娥。他們都知道小娥將來一定會跟我。雖然,現在做他們娘的女孩對我百依百順,叫她來捶背,她就會立刻放下手中的石塊,把紅磚沫倒入一個汽水瓶中,然后手也不洗,乖順地捶,把我的后背都磨得紅彤彤的。我叫當兒子的來看——“像猴屁股不?”每次我為此訓斥他娘,當兒子的都東倒西歪站不住,坐在地上笑得像哭似的。有時叫她:“去做飯!”她就去。我越來越看不慣她們老給我們做同一種食物:把積攢在汽水瓶中的紅磚沫和罐頭瓶中的黃土混在一起。她們把這種深棕色的糊糊端到我和兒子跟前時,我們只需用木棍挑幾下就算吃完了,可我常??粗l(fā)愁。

      “吃吧,他爹!”她說。

      做兒子的也跟著說:“爹,吃吧!”

      我不想吃。我想要是小娥,肯定不會只做這種飯給我的。不久以后的事實,也確是如此。當兒子的跑來跟我說:“小娥家的鵝多得數不清?!蔽也幌嘈潘f的?!罢鏀挡磺謇?!小娥也在數呢。”那天沒什么事,于是就帶著兒子特意跑了趟池塘。路上我跟他說:“前些天是一百七十三只,你數的沒錯?”

      小娥家離我家不遠,從我們過家家用的舊柴棚,只需上一個斜坡,再拐一個彎,穿過一片樹林,就到了。

      跳入眼前的是一片亮晶晶的池塘。下了幾天雨,我差點兒沒認出來。我們常來洗澡的小池塘,居然使勁看也看不見它的邊際了。小娥家的鵝在這里放養(yǎng)。眼前,漲起的水面上飄滿了鵝,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灰的,白的,一直飄到遙遠的天上去。當然,小娥也沒料想到,池塘幾天時間就變得這么大。站在岸上,她的小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爹,爹,你看,你看——”不用當兒子的指給我,遠遠地,我早看見了她。我們沒走近,停在了離她三棵樹遠的地方?!澳銛颠@邊的,怎么可能數不清呢!”我說著,從另一邊開始數,“一、二、四、七、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三……”而當兒子的數著數著,停住,連說幾個“不”,再從頭開始,“一、二、六、不不不,五……”被他在旁這么一說,我腦子里的數字也隨著鵝的游來游去亂了起來,但我還是不相信鵝是數不清的?!拔覀內柲隳?!”說著我們才朝著小娥走了去。

      小娥說過,長大了才要跟我。走到她跟前,怕她誤會,我先說:“我不是來找你做他娘的!”

      小娥說:“哦。那是來干嗎?”

      我問小娥:“你家的鵝現在多少只啦?”

      小娥詫異地看著我。

      “多少只?你說?!?/p>

      小娥說:“現在還數不清,等長大了就數得清啦!”

      當兒子的看著我倆說話,頭斜斜的,眼不時瞟著水面,水面粼粼地閃著光。以前,這里的水很大很大。

      我們數也數不清水里的鵝,等小娥長大再說吧。后來的一天,也是雨剛停,風有些大,我跟當兒子的在吃飯,門吱吱響,像有人劈一般。我本想吃完飯,最好是能躺一會兒,再帶著兒子捉魚去的。要知道,所有的河水都漲起來了,魚都上了岸?!暗?,爹,爹——”當兒子的打開門對我喊。門外站著的是小娥。她叫我出去,跟我說:“昨天長大啦?!蔽衣牭妹悦院?。她又說:“我娘說來了那個就長大啦?!焙鋈唬蚁肫瘗Z的事情。于是我問:“你數清你家的鵝啦?”“還沒有?!毙《鹫f,“我走啦!”然后,扭頭看我,一瞥臉,又說一遍,“真走啦!”

      我當然沒讓她走成,轉身喊柴棚里的兒子。當兒子的來到身邊,我拍著他的頭,問:“這是誰呀?”當兒子的瞪圓眼睛,他說是小娥,養(yǎng)鵝的小娥!

      “再看看!”我跟小娥擠了擠眼睛。當兒子的半天沒說話。我說:“我早就說過她是你娘啊,不記得啦?”當兒子的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后,把我的視線引向了柴棚。

      榴花從柴棚哭著跑了出來,我們是一起看著榴花跑遠了的。那時,跟榴花過家家有一個多禮拜了,我以為這一個禮拜之后會有第二個禮拜、第三個禮拜,誰也想不到,那個一來,小娥猛地就長大啦。

      當兒子的問我:“那個是啥?”

      我說:“這個……得問你姥去!”

      雖然我們一塊兒過家家,可我不喜歡小娥她娘。那個鎮(zhèn)上女人總是神氣十足的。我現在也沒想明白,既然如此,干嗎要嫁給小娥他爹?小娥爹可是個好玩的人,打我會去池塘游水看小娥,他就不再去看管他家的鵝了。本來是可以問問他,你家有多少只鵝的,可我看到他時,他總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一副見過閻王爺的樣子。村里人都見過他臉上明亮的鼻涕,長長的,懸在鼻孔上。

      那時,小娥還沒長大。一個夏天里,我?guī)袭攦鹤拥娜タ此磥淼睦褷?。要知道他姥爺在村里很有名的,很容易在哭聲乍起的地方找到他??蘼晱囊欢讶酥袀鬟^來。我倆擠進去時,人們都在議論紛紛,有的說他女人太不對啦,娃又不是漢子一個人的事……有的則看著他,不言語,只發(fā)出含義不清的笑聲。他是不管這些的,似乎三兩天到這里來鬧一次成了他的習慣。他習慣當著大家抹眼淚。他坐在地上,依著井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把被淚水打濕的手掌重重拍在大腿上,然后,大家被“啪啪”的響聲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跟當兒子的說:“你看,惡心不?”

      當兒子的問我:“爹,爹,爹,那是鼻涕?”

      我在旁看著說:“還沒掉下來!”

      當兒子的說:“一定是死在上面啦!”

      我告訴他:“要盯緊!”

      他嘟囔:“好亮?。 敝?,從我身邊低下去。我見他蹲在他姥爺面前,竟津津有味地托起了下巴。我覺得很惡心,頭自然就揚了起來,大家的嘴于是就鋪滿了我的眼前。雖聽不懂他們說啥,但我知道一定是關于他姥爺的。這些嘴越來越干,越張越大??粗粗?,忽然,他們都不說了。他姥爺的哭聲本來低了下去,但他們這一不說,哭聲像被什么踩了一腳,“哇”地重又響起。我敢說大家絕不是像當兒子的說的似的,大家是被他嚇跑的。即使是嚇跑的,也是被正從不遠處拿著搟面杖走來的小娥娘給嚇跑的??傊伊嘀?,跟大家一塊兒散了去,留下他姥爺一個人。

      很早我就跟自己說過,死也不要做那樣的男人!那樣太丟人啦!

      小娥爹依著井,哭聲越發(fā)大起來??蘼曋?,似乎攪拌著什么埋怨的話。當兒子的在身后問我:“我姥爺哭個啥?”我說:“去問小娥?!?/p>

      他應和著:“對,去池塘找小娥?!?/p>

      我倆向著池塘走去。

      從枯井邊到池塘,比從我家到那兒遠一些。那些和我們一樣從井邊散開來的人們,三三兩兩消失在了這條路上。他們還是十分愛看小娥爹這副樣子的。每當哭聲從井邊傳來,他們會從村子的各個角落走向那兒,就像來了貨郎一般。他們樂此不疲地看著小娥爹一邊抹鼻涕,一邊跟村里人擺活女人打罵自己事兒。起初大伙兒都為他抱不平,后來只剩下笑了。我倆在通往池塘邊的路上走著。高低兩個人影一起一伏的,直到鋪上一個斜坡去。我們停住。我們要從這里下去。從這里下去,腳步要收緊一些。當我倆在下坡中途被一片林子湮沒,我左腳已趁著右腳掌的彈力,把身體向下前方推了出去。下傾的身體隨微彎的雙腿,被推到了池塘邊上,耳畔滿是嘎嘎的叫聲。

      “你說鵝會不會游上天?”這句話就是小娥站在池塘邊問我的。那時暴雨將至,整個村子都陷入了一片濕答答的等待中。小娥看著池塘上的鵝,又把它們數了一遍。她說:“一百七十三?!蔽铱戳丝串攦鹤拥?,他的嘴還在嘟囔,等了一會兒,也說:“一百七十三?!彼粗倚α诵?。

      “你家的鵝越來越多啦!”我說著,把問題轉向我來的目的,“你來做他娘吧!”

      小娥說:“娘說女孩不是都能當娘的!”

      我說:“我剛還見你娘了!對了,你爹又有啥想不開的事要去死?”

      “以后你當爹可別學他……”

      小娥笑著說完才上了樹。我倆站樹下,挑起視線,迎上從樹葉間滴漏過來的陽光。雖然多云天氣里的陽光稍顯陰柔,但在我的目光中,小娥的身體輪廓依舊楚楚動人。對,楚楚動人,說書瞎子是這么說的。當小娥漲滿了我的雙眼,大片陰云正慢慢移向村莊。遠望天邊,太陽懨懨地播下光。濡濕的風輕拂著小娥的頭發(fā)?!耙掠昀?!”她一邊撥著頭發(fā),一邊低頭看著我說。

      我說:“聞到雨味沒?”

      雨通常帶有遠方的味道。小娥糾正我:“那是天的味道!”我們今年還沒聞到過天的味道呢。春天在我們的等待中,說過去,就干巴巴地過去了。到了夏天,這池塘邊簇滿花骨朵,時而有蜻蜓在塘中的葦上停留。蝴蝶總伏在無名的小花上,和我們一樣,和小花一樣,靜靜地等著什么。我們似乎都在等雨水,它從天上齊刷刷地灑下來,一切才能清醒過來。

      后來,飄起了雨。池塘邊,我正見著小娥。不僅是她,還有我們誰也數不清的鵝在雨中飄得越來越遠了。雨飄了三天,小娥爹的哭聲一直沒有響起。村子在雨中靜默下來,只有雨聲潛入了我的夢境。我夢到張開眼雨就停了,很多事也都變了。當雨停了,果然是這樣的。我不敢相信小娥來到了我過家家的地方——也就是那個柴棚。然后,我倆過起了現在這樣的“家家”。在和小娥過家家的幸福日子里,她除了磨磚沫做糊糊,還發(fā)明用醴腸花細細的花心做更香的飯。據我所知,后來,當娘的女孩大多也用花草做飯,那是從我家小娥開始的。我早就說過,她是不會像她們那樣的。小娥說,“光稀的,沒力氣;光聞香的,也沒力氣……”所以,她囑咐我,“你別像我爹似的,半夜還被我娘罵沒力氣,然后哇哇地哭!”

      10年間,收包裹的速度快了不止兩倍,這背后是市場的陣痛與突破,快遞人的艱辛與收獲,快遞業(yè)從拼人力、粗放經營,到數字化、智能化應用的深刻轉變??爝f升級已悄然間改變百姓生活,開啟發(fā)展的“加速度”。

      為給我加力氣,小娥經常給我鵝蛋吃。有時,我給她點火之后,就坐在一邊等她在鐵勺里給我煮鵝蛋。煮熟后她看著我吃完,然后笑笑什么也不說就走開了。我到底沒明白要那么多力氣去做什么,倒是越來越愛吃鵝蛋了。有時高興,就給當兒子的一個蛋黃吃,有時給完還囑咐他“記得送你娘上工哦”!小娥現在還是放她的鵝,數也數不清的鵝。當兒子的要送出去很久,然后回來跟我說:“娘到河邊了,娘爬上一棵大柳樹,娘看了一會兒鵝,又看了一會兒咱們村子……”我后來問她:“看完鵝,看啥?”小娥跟我說是看村?!坝猩犊??”我問。她說它孤零零的。

      “只有從高處看我們村,才是孤零零的?!毙《鹩袝r像個大人,說得出一些把我弄糊涂的話。她知道我聽不懂,所以我記得她說:“找個女孩當咱女兒吧!???”我好奇地看著她,她接著說:“我給她編小辮,抹紅臉蛋兒……”說話間,我看到她的手也在自己臉上微動了下。

      那會兒當兒子的坐在樹蔭中,他想不想要個妹妹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又一個黃昏來臨,陰影抹去了他的小臉兒。

      以后的一天,當兒子的又一次看到她爬上樹,把頭從孤零零的村子轉回飄滿鵝的塘面。他正想回來報告,忽然又看到小娥跳下樹,朝村子奔跑起來。

      當兒子的先小娥一步回來。我看他氣吁吁的,胸脯上下顫動,等顫動幅度減小,他說:“爹爹爹,娘——回來啦!”我問來干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頭扭向了來路。斜坡上晃動著樹影,直至小娥焦急的身影從坡上跌過樹影而來,他才把頭扭回來對著我。此時,他的氣息多少平復了些,他說他娘會把消息帶給我。小娥帶來了我最不想聽的消息。她沖進門大喊:“他爹,他爹,鵝跑到天邊去啦!”我倆看著她。她說:“我數著數著,鵝就游上天啦!”小娥喊完,站在那兒大口地呼氣。我愣著看她。

      把喉嚨邊這口氣呼完,她便從門口沖了出去。

      當兒子的跟著她,也是越跑越快,直跑到她家門口。

      喊鵝丟了時,小娥她娘正拎著桶冒著熱氣的豬食從柴棚出來,還一邊說:“丟了好!省得你去塘邊瘋啦!我們除了鵝,還有豬,你沒聽到豬嗷嗷叫么!”小娥像沒聽見她的話,只問爹上哪兒啦?她娘攢了一口氣,沒說話,將桶慢慢放在了腳邊,雙手又叉上了腰,她喊的力氣不愧是攢了半天的:“找地兒死去啦!”小娥見慣了這副樣子,早跑出院子去了,剩她娘細腳伶仃地杵在那兒,清淡的陽光給她蒙上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神秘色彩。

      小娥她娘——這鎮(zhèn)上女人沒好脾氣的時候,每次見我,眼眉都要挑得高高的。我就想啊,我又沒礙你啥,嫁個那樣的男人還能神氣?打從進村,她就沒瞧得上過我們這些土孩子。我問我爹,爹說:“人家是鎮(zhèn)上人。”娘說:“咱是莊里人!可不好和人家鎮(zhèn)上比……”倆人一搭一唱倒把我弄糊涂了。我是后來才弄明白鎮(zhèn)上人和莊里人還是有區(qū)別的。比如,同樣是小孩,我們撒尿和泥過家家烙餅,捉魚摸蝦,要不就是學著小娥的樣子,坐在她身邊,把腳尖順到水面上踢踢水呀數數鵝呀,仿佛都是圍繞池塘的。人家鎮(zhèn)上孩子卻一邊玩著花口袋,一邊跳著橡皮筋,還把好聽的歌謠唱出口來:“天上有只鵝,地上有只鵝,鵝飛鵝跑鵝碰鵝……”

      小娥已奔跑在路上。她娘隨風晃動的臃腫的聲音在身后——“小神經……啊……我要回鎮(zhèn)上去……”她平常把小娥爹喊成是老神經。她喊要回鎮(zhèn)上去都好幾百次了,我就想不通,也沒人告訴我,喊到第一千次她能不能回得去。

      當兒子的跟我說“姥爺又去死啦”時,我才忽然想起那丟人的男人來,是好久沒見他了。黃昏的路上,小娥四下看去,趁著淡下去的陽光,看見五爺在對面屋下打著竹籠,不時抬眼對她笑。她向五爺問好后,跟五爺說:“我家鵝都游上天啦!”五爺笑呵呵地說:“又扯!”

      小娥又問:“我爹——”還沒說完,五爺就把手指向池塘的方向,說:“到河邊死去啦!”聽上去很不耐煩。小娥這時看見了我倆,跟我揮揮手,然后又把手揮向五爺剛指的方向。我跟當兒子的學著她的樣子揮著手。當兒子的在我跑出去后仍立了一會兒,他是后來才超過我跑到小娥前面的。這時,天曉得從哪里跑來一群孩子。他們中有的問當兒子的:“你姥爺又去死啦?”有的問也不問,只是擠在人群中奔跑。有個孩子撞到我了,我拽住他,問他跑什么?他一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說:“你看他們都跑多遠啦!快松開!”我松手后,很快,他就跑到樹林里去了。當這些孩子像他們出現一樣猝不及防地消失在樹林中時,天上的陽光已不再那么熱烈。我眼前黑了一下,再睜開眼,當兒子的已出現在我前方。他吸著鼻子,似乎在雨后的腥味中,聞到了他姥爺留下來的氣息,然后他循著氣息飛快地沖上斜坡。他站在斜坡上,先回頭看看我和小娥,然后就將目光引向林后已與池塘難分界線的那條河上去。走在岸上,難分清哪里是河哪里是池塘。突然,小娥打直身體,喊了聲:“看——”我們這才從一條隱蔽在林間的小道上,見到那個一次次試圖去接近死亡的身影。小娥爹是晃著身體朝那兒走去的。我們在后面一路跟著。當他在一片草木前摔倒時,我跟小娥說:“去看看吧?”

      小娥一撅嘴:“摔不死的!”我覺得她是學她娘說話。每當她爹哭著被人群包圍,她娘就會瘋子一樣沖進人群,指著他的鼻子說:“快死去吧!”小娥爹一次次坐在人群中喊著“我要去死,我要去死”,可他到底沒死。大伙兒后來就不理他死不死啦,也就是那幾個讓“爹”支出來打醬油的孩子會注意到他。

      我問她:“你怎么不去跟你爹說,你家的鵝都游到天上去啦?”

      小娥說:“等他回家再說?!?/p>

      我們看著他從草木中露出頭來,繼續(xù)走著,身體晃得更加厲害。就這樣,他身體一起一伏地接近那條河。但他為什么在一棵大柳樹前停?。磕菚r我們已遠遠地跟著他好半天了。

      當兒子的問:“姥爺要干啥?不是說去河邊?”

      我說:“死哪兒可都一樣!”

      小娥沒有說話,似乎也沒聽我們說,只是看著他爹。他爹在樹下坐著哭了一會兒,然后我們的視野中神奇地閃現出一條繩子,這條繩子躥上了樹枝,兩頭死死地在他的脖子處親密地纏了個結。我們看到他又哭了。嗚嗚的哭聲飄在水面上越飛越遠。是當兒子的先看到的,才拉著小娥看向遠處。我們都看到了,那些鵝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視野中。那么多黑點正從遠處接天的地方嘎嘎叫著游了回來,逆著小娥爹的哭聲。

      我這么認為,小娥爹的哭聲,鵝也是聽得到的,只不過它們聽錯了,以為在叫它們。

      “一只、兩只、三只……”小娥說越來越多啦。她高興的神情一直延續(xù)到把頭轉回來視線又投到那棵樹上。他爹就在我們眼前,就像他的鼻涕一樣懸掛著。我們等他累了自己落下來。每次在村里,他也這樣子。

      小娥娘曾站在人群中跟大家說:“他要死就去死!要哭就讓他哭,累了自己就沒事啦!”當然,人們不會理他的。他自己看人都散了,就拍拍屁股站起來,有時還會跟在那個鎮(zhèn)上女人的身后回家去。

      此刻,小娥的爹掛在風中,隨便吹來一陣風,都能讓他整個人轉上七八圈。要不是當兒子的問這就死掉啦?我還在欣賞想像中的死亡。那時,我可不知道掛在樹上隨風轉了五十多圈算不算死掉了。小娥不說話,我碰了碰她肩膀她才拽回視線看看我。我看看天,天要黑了,我說:“讓你爹下來,你娘不會來啦……”

      池塘里的鵝把水擠得滿滿的。小娥還是沒數清到底有多少只,就算是一百七十三只吧。一百七十三只鵝趁著天還沒黑下來紛紛躍上岸來,搖晃著往池塘邊的籬笆圈里走去。簡直是一群鎮(zhèn)上女人嘛!只有她們才那樣,胖胖的,走起路來愛扭屁股,小娥她娘讓小娥從小就學著她的樣子走路,將來去鎮(zhèn)上才不丟人。小娥告訴我她娘說她既然等不來弟弟,早晚還是會回鎮(zhèn)上的。我問她:“你弟弟去哪啦?”小娥指指肚子,說:“傻不?! ”

      鎮(zhèn)上有無數小娥娘那樣的女人。這是我那時的體會。當遠處的星光拋滿馬州四野高高低低的草尖,草尖上照出刀刃似的光時,我們已往回走。小娥走著走著忽然問:“你們聽見沒有?”我問聽見啥?她說:“我爹追來的聲音啊,他最膽小啦,天一黑就哭!”然而,我卻什么也沒聽到,只是日暮時的風吹得我打了個寒戰(zhàn)。當兒子的這次跑得比以往還要快,我們被拋在呼呼的風聲之中,只看見他略帶倉惶的背影,在遠處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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