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成
我很想探討一下中國的文根問題。想來想去,我特意選了中國歷史上最腐朽的朝代之一南宋為例。為什么舉南宋那樣的腐朽朝代為例?因為文化在逆境中依然不衰敗,更能說明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根深。
什么叫文根?就是永遠割不掉、斬不斷、再生能力極強的文化傳統(tǒng)。而且,文化的生命力最能說明一個民族的品格上乘。
南宋(公元1127年-1279年)一百五十余年中,從宋高宗趙構(gòu)到宋理宗趙昀,其間在政治上干的誤國害民之事太多了。偏偏就是在那樣的歲月中,卻涌現(xiàn)了不少杰出的文化名人,也創(chuàng)造出了高水平的文化成果。比如鄭樵和他寫的巨著《通志》。
在南宋那樣的黑暗年代,鄭樵本人又過的是清貧、動亂的生活,然而他卻潛心三十多年寫成了在價值上不低于司馬遷《史記》的學(xué)術(shù)名著。此書共二百卷,內(nèi)容涉及了八十四種知識。除了歷史之外,還有天文、地理、音樂、藝文、金石、昆蟲、草木等等。對這樣的文人,我們不禁去想:他不圖名、不圖利,為的是什么?答案只能是:只為了文化本身!今天具備這種純正文心的人還有多少?值得深思。
提到南宋的頂尖級文化名人,我們絕對不能忘記一位大儒、理學(xué)家朱熹。在南宋那樣的年代,他卻搞出了那樣多的學(xué)術(shù)著作,如《四書章句集注》、《周易本義》、《楚辭集注》、《太極圖通書》、《西銘解》、《通鑒綱目》、《伊洛淵源錄》、《近思錄》等等。而且,他特別強調(diào)抽象思維,單是為了探尋“宇宙之理”就用去了很多心血。在南宋的官場和世風(fēng)中,賣國的賣國,偷安的偷安,害民的害民,而朱熹卻將很多的心思和精力用在理性思維上,太難得了。
公元1175年的一天,在信州(今江西省上鐃市)北邊的鵝湖寺里,搞了一場后來在歷史上非常有名的哲學(xué)辯論大賽,史稱“鵝湖之會”。辯論的一方便是朱熹,另一方是陸九淵、陸九齡兄弟。雙方爭論的內(nèi)容,都圍繞著一個“理”字。
他們的觀點是否正確,都不是我要探討的。我最佩服的是:在社會處在亂哄哄的形勢下,居然還有人靜下心來去關(guān)注純而又純的抽象思維,研究哲學(xué)。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才叫真正的文人品格,也叫文根永固。一味追求名利的文人,絕對稱不上具有文根。
在南宋的文藝名家中,我們不能不推崇兩位女人,一位叫李清照,一位叫朱淑真。
李清照生在官宦之家,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文化起步很早,婚姻也很幸福。連她作品集的名字《漱玉》也能說明她的文化品位,很雅致。不過最主要的,是她寫的詞(也包括詩)在水平上絕對稱得起南宋文場之冠。
而朱淑真的一生都很悲慘。她的作品集以《斷腸》為名,也可為證。她被迫嫁給了一個對文學(xué)毫無興趣的商人,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但她對文學(xué)的愛好始志不渝,而且造詣很高。
當(dāng)然,最給南宋文壇生輝的是陸游、辛棄疾,他們是政治理想和愛國情腸相結(jié)合的典范。
在南宋,還出現(xiàn)了一位杰出的畫家樓壽玉。他畫出的系列作品《耕織圖》共四十八幅,包括二十四幅耕田圖和二十四幅紡織圖,都以表現(xiàn)民間生活為主體。這樣的畫家太有個性了,大不易也。
在社會的許多“根”(如政根、財根等等)之中,文根是必不可少的根。只要有文根在,就等于人有了心,社會有了魂,這才叫真正意義或根本意義上的“活”。
南宋的文人,除了陸游、辛棄疾等少數(shù)人之外,大都有避世之意,這當(dāng)然不值得追求和欣賞。但避開最直接的現(xiàn)實社會,潛下心來對世界進行更加深遠的意義追尋,這樣的事也得有人去干。干這種事的人,只能是文人。對此能夠潛心為之,無功利目的,也等于對文根的保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