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林
為了適應新課標改革,從2007年開始,廣東高考卷采用了選考題的命題方式——以文學類和實用類兩種文本閱讀相對應命制兩組題目供考生選擇考試。選考題的命制給予了考生選擇的機會和表達自我的空間。相對于附加題而言,選考題更加符合新課標的精神,也更加人性化。然而,也正是從2007年開始,廣東高考的選考題就遭遇了自己難以變更的尷尬。2007年高考中約有31.2%的考生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另外約68.8%的考生選考了實用類文本閱讀。2008年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約為37.56%,比例略有增加??墒牵?010年,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比例又銳減為17.86%,2011年比例又有所回升,但也只有約27.2%。2012年選做文學類的考生為總數(shù)的40.08%,情況有所好轉。2013年為26.63%,略等于2011年的比例??傮w來看,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和選考實用類文本閱讀的考生比例約為3:7,比例的巨大差距并不符合設置選考題的初衷,這種狀況給廣東高考命題中最為閃光的亮點以當頭痛擊。
考生對文學類文本閱讀和實用類文本閱讀的選擇產生如此巨大的差距,其原因雖然與中學備考的指導思路有關,但是更為重要的因素是命題自身的特點、考生自身的素養(yǎng)和時代大環(huán)境。
2007年的文學類文本閱讀是遲子建的《泥濘》,這是一篇文學意味濃厚的抒情散文,是考生熟悉的散文閱讀類型,因為它與往年的廣東高考散文閱讀以及全國卷的散文閱讀相比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實用類文本閱讀是人物訪談《訪鋼琴演奏家傅聰》,這雖然是在高考中第一次出現(xiàn)的文本樣式,但是在新聞媒體發(fā)達的今天沒有考生會對人物訪談感到陌生。訪談中的口語對話直接否定了散文中的文學意蘊,所以,2007年試卷中兩組題目文本文風的極度不對等為選考題遭遇的尷尬局面埋下了禍根。然而,命題者并沒有警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2008年文學類文本閱讀是巴西作家若昂·吉馬朗埃斯·羅薩的《河的第三條岸》,這是一篇完全后現(xiàn)代的小說,不要說考生,就是許多老師看過后也是一頭霧水。當今的高考從錄取率來看已經不再是精英教育,而是地地道道的大眾化教育了,用這類難以下結論的文本作為高考命題材料是有欠考量的。在考場中,選擇這篇閱讀的考生只能如小說中的“父親”一樣,毫無目的地在文字的長河中飄蕩。當年選做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中只有兩人獲得滿分,由此可見文本的選取是多么不合時宜。2008年的實用類文本閱讀是科普文章《絕妙的錯誤》,科普文章本身就要求形象生動、通俗易懂。由此可見,2008年的選考題文本繼承了2007年的特點,并且把2007年命題中的負面效應進一步放大。
2009年文學類文本閱讀是張煒的《耕作的詩人》,文本內容依托托爾斯泰,主要談作者對文人的認識。從文本內容來看,《耕作的詩人》和1991年全國卷的《世間最美的墳墓》基本雷同。從寫作形式來看,《耕作的詩人》雖然是散文,但是文本中有一個明確的中心人物——托爾斯泰,所以其敘事性很強,這使文章在閱讀難度上類似于實用類文本閱讀的傳記。2009年的人物傳記《黃侃先生二三事》并非規(guī)范的人物傳記——規(guī)范的人物傳記與文言文閱讀相沖突,而是散文化的傳記,紀傳過程中具有濃厚的議論抒情色彩。由此我們看到,兩類文本各自削弱文本特點向對方靠攏,這樣就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文本差異性過大的問題??墒菃栴}在于,選文在解決閱讀難度不均問題的同時又違背了選考題的命題初衷——兩類閱讀文本應當文本特點鮮明,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閱讀題目分組具有意義和價值。另外,從命題規(guī)則上講,選考題中應當有題目涉及到文本特征的考查。一旦文本特征被消解,這一命題規(guī)則就無從落實。
基于以上理由,2010年文學類文本閱讀是小說《面包》,實用類文本閱讀是梁衡的新聞評論《讓法律來保護陽光》,文體特點又重新被強調。鑒于2008年選考小說的教訓,2010年考生對文學類文本心有余悸,選考小說的考生只有10萬人,其比例是新課標以來文學類文本閱讀選考最少的一年。因此,在2010年高考評卷總結會上,有關專家開始大力鼓吹文學類文本閱讀的重要性。以命令的口吻教導中學教師要加強對學生文學修養(yǎng)的教育,以至于把文學情趣提升到關乎國民修養(yǎng)和民族前途的高度。我們認為,高考首先是一個社會問題,然后才是學術問題,二者不能倒置。用學術思維驅動社會進程的想法從來都是偏頗難掩并且遺患良多的。
2011年的文學類文本閱讀是敘事散文《嚴冬海獵》,雖為散文,但寫作技法更接近于小說,這就使得閱讀和接受更為容易。實用類文本閱讀是散文化的人物傳記《梁宗岱先生》,傳記的散文化顯然是增加了閱讀的難度。這種選文方式又回到了2009年的模式,同時與2009年的選文相比更進一步地消解了文體之間的差異。幸運的是,我們的考生也變得更加成熟,與2010年相比,選擇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增加了7萬人。
吸引考生選擇文學類文本閱讀的主要原因不是文本之間的差異性被消解,當然也不是在專家的呼吁下中學教師的大力推廣,而是命題細節(jié)的悄然改變。2007年到2010年,選考題的兩個題組分值相同,都是15分。每一個題目的賦分順序也從來沒有改變過,即4分、5分和6分。這是為了使兩組題目的難度達到平衡的體現(xiàn)。為了公平,好的選考題組兩組題目不僅考查的能力等級相同而且連提問方式都是類似的。2011年選考題的兩組題目雖然在文本選擇、考查能力等級和提問方式上努力做到了均衡,甚至第19題的能力考查比16題還低了一等,不過好像還是實用類文本閱讀更容易得分。然而,兩組題目的賦分分值卻發(fā)生了悄悄的變化,文學類文本閱讀的三個題目分值分別是4分、4分、7分,而實用類文本閱讀題目的分值保留了以往的布局,即4分、5分、6分。一分的調整看似微不足道,實則暗藏玄機。以賦分為依據(jù)作答是考場中的一個基本原則,4分的題目與5分的題目相比,其要點必定更少,當然就更容易得分。而作為考查最高能力等級的題目,它在答案的處理上享有更大的自由度,所以7分的題目和6分的題目相比,前者多可以得到5分、6分,后者多只能得到4分、5分。因此,2011年的兩組題目的組合方式文學類文本閱讀是“1難+2易”,實用類文本閱讀是“1易+2難”,當然這是兩者相比較而言。評分標準的設定更加凸顯了命題者的良苦用心。文學類文本閱讀第17題的答案中有三個要點,評分標準要求答出一點給2分,答出兩點及以上給4分。也就是說,答出兩點即可得到滿分。而與之相對應的實用類文本閱讀第20題答案中有四個要點,評分標準要求答對一點給1分,答對兩點給3分,答對三點給5分。雖然兩個題目要得到滿分都不必答出所有的要點,但是第20題的前兩個要點都比第17題的前兩個要點少1分。這就基本上注定了第20題的平均分比第17題的平均分要少上1分的結局。endprint
實用類文本閱讀第21題的答案給出了兩個要點,每個要點3分??忌鸪鰞蓚€要點并不困難,但是從評卷心理來講,即使考生答出兩個要點能得到6分的幾率也并非百分之百。因為除了要點之外還要有相應的分析。而與之相對應的文學類文本閱讀第18題中卻有兩個問題。第一問3分,答案有四個要點,答出任意一點給2分。而實用類文本閱讀第20題答案中也有四個要點,但答對一點僅給1分。這已經是評分標準設置的不合理了,即使它們不是對應的兩個題目。第18題答對兩點即可得到滿分。雖然第18題的前面3分需要答對兩個要點,而第21題的前面3分只需要答對一個要點,但是第18題的答案要點是四選二,第21題的答案要點是二選一,由此來看兩個題目前3分的得分難度不相上下。但是,第18題的后面4分要求分析“兩個”原因,答案中給出了“人物心理、情節(jié)脈絡、細節(jié)描寫”三個分析角度。很明顯,每分析一個原因給2分。答案要點是三選二的關系,這與21題剩下的3分仍然是二選一的關系相比已經變得容易了。但是評分標準又附加了說明:如果只分析一個原因,但全面合理、思路清晰,最多可得4分。第二問滿分只有4分,題目要求分析“兩個”原因,而評分標準卻說分析一個原因也可以得到滿分,這是自相矛盾,是毫無道理的。唯一可以令人接受的解釋只能是這樣做是為了拉高文學類文本閱讀題目的平均分。評卷的結果為題目的設置做了很好的說明,今年文學類文本閱讀的平均分高過實用類文本閱讀1分多,這是新課標高考以來破天荒的一個結果。它可能滿足了導向的某些需求,但是這一結果中人為因素過于濃重,它直接妨害了高考的公平性和公正性,對于解決選考題的尷尬局面無疑是殺雞取卵。
2012年文學類文本閱讀也選用了散文文本,其濃厚的敘事性和去年的文本類似,不同的是閱讀難度更低。相對應的實用類文本閱讀選用的是人物訪談,訪談的內容是談論知識分子的“學術操守”。關于“知識分子”的話題是遠離考生的學習和生活的,實用類文本閱讀采用這一內容,目的仍是為了增加閱讀難度,引導考生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從試題的得分點來看,文學類文本閱讀共11個,實用類文本閱讀共13個?;谝陨蟽蓚€因素,出現(xiàn)了文學類文本閱讀題組平均分比實用類文本閱讀題組平均分高出0.3分左右的評卷結果。如果這一結果是在嚴謹、科學、公正的前提下現(xiàn)產生的,那么0.3分的差距是極為合理的。然而,遺憾的是,與2011年相同,它也包含了太多的人為因素。
實用類文本的寫作對象是擁有基本閱讀能力的人,所以歷屆考生選考它的原因都是“讀得懂”。于是,從2007年以來的高考都出現(xiàn)了選考實用類文本閱讀題組的考生一邊倒的現(xiàn)象,這是十分正常的。可是,廣東一方面從輿論宣傳上鼓動考生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一方面在命題上大做文章。這種矯正失誤的方法是值得商榷的。
總體而言,2011年和2012年的散文文體特點都不鮮明,這是難度調整的需求,但是它卻違背了選考題的命題初衷。2013年同樣選用了師陀的散文《過嶺》。文本的敘事性同樣很強,但是文中同時描繪了作者的哲思。敘事部分接近于《嚴冬海獵》《荷葉》,而哲思部分接近于《泥濘》《耕作的詩人》,這是一種很好的平衡,也是連續(xù)三年散文選文命題嘗試和探索的結果。
《泥濘》和《耕作的詩人》都是文人面對一個對象作深邃的思考的結果,他們都是作者內心深處的切實體驗,但是考生是陌生的,于是便產生了考生與作者之間的種種隔閡?!秶蓝+C》是“海龍”的特殊經歷,與多數(shù)考生也不相干,考生多是隔岸觀火。而《荷葉》與《過嶺》是日常生活的簡單加工,敘事極為生活化,思想也沒有做過多的拔高,它們與考生的人生經歷更為接近,是考生也能夠模擬體驗到的,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文方向。
2012年實用類文本閱讀再次考查了訪談,題為《寂寞出學問》。訪談談論知識分子如何做學問的問題,它實際上與當年論述文的內容有所重疊。至少,一張試卷中兩篇閱讀討論知識分子的問題,這一比重是過大的。2013年的科普文是廣東第二次考查,然而文章與2008年《絕妙的錯誤》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吧剿嫛焙汀暗刭|學”是每一個考生都不會感到陌生,但并不是每個考生都會關注的。文本的難點在于考生對“皴法”一詞的理解,它用語言極難解說。于是,我們看到了試卷中的一大亮點——用直觀的插圖解說抽象的概念。在說明皴法發(fā)展過程的文段中,作者用了大量篇幅講述新皴法的創(chuàng)造者對自然的觀察、思考、體悟和加工,這在很大程度上與文學類文本閱讀《過嶺》中作者的體驗是類似的。至此,我們可以認為,廣東選考題選文已經很好地解決了保持文體特點鮮明和閱讀難懂相當這一棘手的問題。所以,注重人生體驗可以稱為2013年廣東高考語文試卷的一個核心內容。
從統(tǒng)計學的角度來說,文學類文本閱讀的選考者較少理應比實用類文本閱讀的平均分高,而且實際上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多為語文素養(yǎng)相對較好的考生。理論上講無需在命題和評卷上做太多人為的調整。2013年選考文學類文本閱讀的考生占總數(shù)的比例又有所回落,但是在評卷中評分細則并沒有對評分標準做出什么調整。在沒有摻雜人為因素的前提下,今年文學類文本閱讀和實用類文本閱讀的平均分分別是7.22分和7.11分,這一平均分的呈現(xiàn)是合理的,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注重選考人數(shù)的調整并不是改變選考題的有效方法,選文和命題的科學合理才是選考題的最終出路所在。令人欣喜的是,廣東的選考命題已經找到了這一路徑。
在時代大背景下,我們考生的文學素養(yǎng)現(xiàn)狀并非想象中的那樣令人歡欣鼓舞。就以2008年文學類文本閱讀《河的第三條岸》為例,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以文本是后現(xiàn)代的作品、主題無法確定為由,來說明文章難以理解。其實,如果細讀第18題的設問“有人說:‘河的第三條岸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它象征著‘父親超越世俗的人生追求……”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題目并不難,因為人生的追求無非是“物質方面的追求”和“精神方面的追求”。而文本中父親的追求是“超越世俗的”,那就只能是“精神方面的追求”了。由此,父親的詭異行為就可以得到圓滿的解釋。然而,一則我們的考生閱讀基礎比較薄弱;二則考生缺乏必要的聯(lián)想和想象能力;三則我們所處的并非是一個充滿文學意味的浪漫時代。這就必然會在文本理解上給考生產生巨大的困難。這一現(xiàn)實可以用2008年的第22題來作證明:
圖書暢銷這一現(xiàn)象的背后反映出人們在閱讀方面出現(xiàn)的某種值得注意的價值取向。近年來,由于受市場經濟中“短、平、快”消費模式的影響,一種以講故事的形式來談論學術的做法頗為流行,美其名曰“文化快餐”,對知識的獲取滿足于感性的把握。在某類讀書人群中,陰柔之風過盛,陽剛之氣不足,人們對于離奇古怪的小故事有很強的獵奇心理,對于雄渾壯麗的大歷史卻缺乏興趣。一些出版部門受利益的驅使,熱衷于對歷史人物的風流韻事、權謀權術的渲染,以“戲說”滿足讀者的獵奇窺秘心理。也有些人滿足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品玩,只強調回歸傳統(tǒng),忘記了在“返本”的過程中更重要的是“開斷”,忘記了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前提是進行全面而深刻的自我批判。功利主義的閱讀價值取向忽略了人的深層的精神需求和文化追求,正在誤導著年輕一代。
在商品經濟的大潮下,實用主義將浪漫情懷排擠得毫無立錐之地,學生走進高考考場多數(shù)也是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在這種背景下,如何能讓考生“文學”起來呢?遇到困難,趨易避難是人的天性,這是無可非議的。在此背景下,選考題的出現(xiàn)原本是新課標下高考命題改革的先行軍,而如今它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們希望廣東的選考命題有所堅守,并有所創(chuàng)新。
[作者通聯(lián):深圳市第二高級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