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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尖尖

      2014-06-30 20:30雪歸
      飛天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李先生母親

      雪歸,原名楊秀珍,青海省海東市平安縣人,青海省作協(xié)會員,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小說等文學作品見于《文藝報》、《飛天》、《西藏文學》、《中國鐵路文藝》、《山東文學》、《北方作家》、《青海湖》等報刊,中短篇小說集《暗蝕》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有小說作品獲得全國電力職工文學大賽單篇作品一等獎、青海省青年文學獎等。

      等到了春尖尖頭上,就好了。這是周蕊的母親常說的一句話。

      周蕊從來沒有在別處聽到過這三個字,母親臆造的這三個字莫名其妙不說,簡直土得掉渣。

      有時候周蕊覺得母親這春尖尖的說法有說不出的古怪與可笑。今天,當周蕊無意中說出春尖尖這三個字時,小祁、大強、老秦都笑了。小祁尤其笑得夸張,她不說話,只一味大笑,張著嘴,也不知道拿手掩一掩,就那么恣意地放聲,渾身都在抖,還抬了臉兒,捂了肚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身邊的兩個男人見小祁笑,便也跟著笑,一個個擠眉弄眼的,令周蕊更加不快。

      只有李先生沒有笑。是的,李先生不但沒有笑,他還學著周蕊說了一聲:春尖尖。嗯——春尖尖。李先生說完就走了。

      李先生待自己就是和別人不同,周蕊想。

      平常有人來洗車,有些男顧客總喜歡與小祁調(diào)笑。小祁也大方,和他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全無生分感。每當這個時候,周蕊的心里總不是味兒。其實周蕊也知道自己沒有小祁皮膚白,沒有小祁那樣曲線分明的腰身,沒有小祁會說話。有一段時間,周蕊甚至覺得,讓小祁在這個洗車行實在是委屈了她。小祁不應該像她一樣在這里干這種體力活——出力卻不討好。小祁似乎更適合做個酒店前臺或者大堂經(jīng)理一類的。但有時候周蕊又不這樣想,因為周蕊打心底里看不上小祁。倒不是她周蕊和小祁有什么過節(jié),而是這個小祁對工作太馬虎了。

      比如說,水槍壓力的調(diào)整,這對于一個洗車技師來說,是必須明白的:水槍壓力絕對不能大于7個壓強。但是小祁不管不顧,她拿起水槍就沖,常常不是壓力過小沖不干凈,就是壓力太大把她自己弄個手忙腳亂。這也罷了,小祁沖車的順序也有問題。如果換作周蕊沖車,她通常會從車頂?shù)拈T縫結(jié)合線向另一側(cè)沖水,并嚴格按照車側(cè)窗、車身腰線上半部、車前窗、車引擎蓋等部位的順序一一進行。但是小祁卻不,她拿起水槍,對著車身一通亂噴。什么順序,她全然不管不顧。還有,小祁的洗車毛巾從來不會分類處理。一塊抹布用到底,這對她來說很正常。周蕊卻不,她的洗車毛巾一直是分類處理的,這是因為她知道,擦過車體下部的毛巾里有大量洗不掉的細沙,這樣的擦車毛巾極易劃傷車漆。

      雖然小祁心粗,但許多男性顧客并不在意這個。當小祁在那里撅著屁股低頭擦車時,他們的目光經(jīng)常在小祁身上來回掃蕩。當小祁直起身子,與他們的目光對接時,那些男人總會和小祁沒話找話。這個時候,同時在另一側(cè)擦車的周蕊偶爾也會直起身子,但這些男人全當周蕊是空氣,不,連空氣也不如!畢竟人離開了空氣沒法生存,但是那些男人,有沒有周蕊,照樣生龍活虎。

      周蕊雖然心里有小小的不平,但時間一長,便也習慣了和小祁搭檔。西城格桑洗車行總共有四個洗車師傅,除了周蕊和小祁,還有老秦和大強。老秦那張布滿了麻窩窩的長臉總是板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兒。大強是個肌肉男,長得不賴,但是抽煙、喝酒、賭博,他全沾了,老婆也跟人跑了。一個每月掙千把塊錢的洗車技師,僅抽煙、喝酒、賭博三項,就得耗去工資的一半,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值得一提。所以說下來,周蕊還是喜歡和小祁搭檔。雖然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周蕊明白,自己在這里只是一個打工的,況且她相貌平平,個頭矮小,身無曲線,又無技能,哪里還敢挑三揀四?

      雖然男人們喜歡和小祁調(diào)笑,無視同樣在眼前的周蕊,令周蕊心有不平,但是時間長了,周蕊也坦然。畢竟那些調(diào)笑帶不來什么實惠,反而讓人覺得輕佻和無禮。所以,現(xiàn)在周蕊但凡看到有男人當她的面挑逗小祁,小祁眉飛色舞地應對時,周蕊便昂首挺胸地走開,當他們是空氣。

      李先生和那些男人不一樣,周蕊始終這樣以為。李先生第一次來格桑洗車行時,穿著雪白的襯衣,扎進深色長褲里。理著板寸的李先生,臉型、頭型、五官在陽光下讓人一覽無余,那張方方正正的青白色臉龐,讓周蕊無由地產(chǎn)生親切之感。那天李先生看周蕊做車內(nèi)清潔時,對著周蕊說了一句:“你很專業(yè),也很敬業(yè)?!?/p>

      那天輪到小祁不高興了,她嘟著嘴,小腰一扭一扭地走開,把手中的抹布甩得啪啪直響。周蕊紅著臉在那里手足無措。周蕊不敢搭話,于是開始洗車的最后一道工序——檢查。周蕊仔細地察看,生怕遺留有沒擦干凈的部位。她比平時更加認真和細致,只為了李先生那一句話。

      后來李先生什么也沒說就走了,但是周蕊的心卻很難平靜。她在這里做了一年多,第一次有人給予這樣的評價,她的心里掀起的波瀾不小。

      日子照樣在繁復而辛苦的工作中一天天流走。讓周蕊沒想到的還在后頭——李先生成了格桑洗車行的???,不但如此,李先生對周蕊的工作贊許有加,還在老板面前表揚了周蕊。

      李先生所做的這些,令周蕊大為感動的同時,也讓她更加用心地投入工作。雖然一天當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陰冷、潮濕的工房里度過,雖然許多男性顧客依舊對周蕊視若無睹,不斷和小祁顯山露水地調(diào)笑,但周蕊再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畢竟,每天干得多就拿得多。周蕊在這里的底薪是每月八百,但是洗一輛車,她可以拿到六元錢的提成。這樣一來,每個月加上提成,周蕊可以有一千四五百元的收入。在這里,除了累些,比周蕊以前在家閑待著好多了。現(xiàn)在她每天早八點上班,晚六點下班,每個月有四天休息日。工作不忙的時候,她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周蕊喜歡打毛衣,于是只要有時間,她就拿起針線,一針一針地編織,把那些無聊和空虛全部編進了手中漸漸成形的毛衣中。

      李先生似乎格外關(guān)照周蕊,這不,李先生還給了周蕊一張體檢卡——只給了周蕊,小祁、大強、老秦都沒有。

      周蕊拿著體檢卡,心懷感激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李先生似乎知道周蕊的為難,他微笑著說:沒什么的,一張卡而已?,F(xiàn)在不是提倡健康生活嗎?身體健康更加重要!可別弄錯了地方,是市體檢中心。

      得說說周蕊自己了。周蕊的身體當然不是鐵打的,自從離開了農(nóng)村,周蕊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時不時在向自己叫板。肝區(qū)和胃部偶爾會不舒服,吃不下飯是常事,加上這段時間沒來由地胸悶、心慌、氣短,周蕊覺得自己的身體肯定有大問題。尤其是在洗車行,每天和冰冷的洗車水、洗車液打交道,向來畏寒的周蕊覺得自己快被這些水泡透了,膝蓋和踝關(guān)節(jié)處,有寒氣簡直浸入骨髓。周蕊曾經(jīng)問過小祁有沒有這些感覺,小祁說她從來沒有覺得。

      雖然有這些疑惑,但是周蕊從來沒有在醫(yī)院做過一次正規(guī)的檢查。說實在的,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她做不起。她認為自己是農(nóng)村人,是生就的苦命人。如果不是被疾病放倒了起不了身,周蕊絕對不肯進醫(yī)院,一是花不起錢,二是沒時間。更別說只是進行體檢,有時候,連治療都未必能做。當周蕊回到家中向母親李秀芬說起這件事時,周蕊對李先生的感恩之情空前放大。

      “體檢?都怎么體檢的?”母親放下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周蕊。

      “就是檢查身體,化驗尿啊血啊什么的?!?/p>

      “是嗎?我從來沒有體檢過?!蹦赣H說完后,微弱地嘆息了一下。

      這聲嘆息像一記重錘,雖然微弱,卻無比生猛地砸到周蕊的心里面。母親平時總喜歡說春尖尖三個字,在她眼里,春天是很容易就到的,哪怕仍在隆冬。但是今天,母親沒有說這三個字,母親說天越來越冷了,她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母親在嘆息。

      這個晚上,周蕊又一次失眠了。母親的身體是不行了。母親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檢過,母親也從來沒有住過一次醫(yī)院。這一刻,周蕊覺得自己打工再難,再不容易,比起母親來,實在好過太多。

      母親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在高原瘠薄的土地上,汗珠子掉下去能摔成八瓣,哪怕累彎了腰,也未必能換來好收成,有時候甚至連溫飽都成問題。母親生育了四個子女,老大剛落地就沒了呼吸,周蕊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他們二人如今都在外地,大學畢業(yè)后兩人到處打工,居無定所,找對象和買房這兩件事像山一樣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翻身困難。周蕊的父親早早地離開了這個讓他一生負重的世界,留下周蕊的母親守著三個子女過日子。寡居的母親操勞了一生,在莊稼地里尋找她和幾個孩子的衣食。周蕊知道母親的艱難。中學畢業(yè)后,周蕊早早就嫁了人,丈夫李小波是西城東郊煉油廠的工人。他們結(jié)婚沒兩年李小波就下崗了,從此開始了雙雙打工的日子。有一段時間,活不好找,兩人連吃飯都成了難題,更別說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險金的繳納了。他們兩個人也曾想著自己做些什么,還開過一家小店鋪,但是由于地段不理想,生意并不好做,而房租卻連連上漲,不得已,又將小店盤了出去,開始四處打工。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如今,李小波常年在工地上跟著包工頭搞工程,每個月掙些辛苦錢,一年在家呆不了幾天。周蕊在離家不遠的洗車行打工,雖然辛苦,但家中每個月都有進項,小日子倒也風平浪靜。

      周蕊一個人既要打工,還要照顧孩子,于是便把母親從農(nóng)村接到了他們在西城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一則免去母親獨居的孤單,二則母親還可以在周蕊加班時照管一下孩子。在農(nóng)村生活了一輩子的母親,雖然并不十分情愿離開居住了幾十年的老屋,但是周蕊和兩個弟弟都沒有能力修葺那破損不堪的老房。那下雨時漏雨、刮風時走風的房子,母親一個人在那里居住多有不便。周蕊幾番做工作才將母親接到了她這里。

      母親習慣了在田地里忙碌,如今離開了她熟悉的莊稼,在鳥籠子一樣的樓房中生活,每天只能睡在客廳沙發(fā)上,心中雖有不快但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母親時常把春尖尖三個字掛在嘴上。比如天氣冷了,母親會說,快走到春尖尖上了。比如看到青葉子菜,母親會說,這是長在春尖尖上的。比如出門,看到花開,母親又會說,這是從春尖尖上來的。

      母親是個要強了一輩子的人,這把年紀,仍然把腰挺得筆直,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把自己打理得平平展展。那頭發(fā),更是梳理得連一絲都不亂的。

      周蕊慶幸自己和李小波還算有眼光。雖然只是個五十多平方米的舊房子,但是空間格局的設置倒也合理,公攤面積很少,二室一廳雖然逼仄,精心收拾了,還可勉強容四個人居住。只是如今這物價天天在漲,打工工資卻永遠跟不上物價的漲幅,在西城,哪怕吃一片菜葉、喝一口水都得花錢,水、暖、電,還有物業(yè)費,全要錢,每個月的進項與支項一抵,月月精光,不過勉強把日子過下去而已。

      工作并不好找。西城沒有幾家像樣的大企業(yè),幾家企業(yè)在改制后最后讓工人全部下崗,其中就有李小波。如今這小小的西城,有萬余名的下崗人員。許多人下崗后再就業(yè)的過程真可用艱難二字來形容。這些人,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生活負擔一個比一個重,平日里最怕的就是生病。

      周蕊運氣還算好,找到了洗車行的活。周蕊是普通人,免除不了小小的虛榮心。她覺得有一個地方可以朝九晚五地上班,能夠給她一種歸屬感——一種除卻家庭的小集體和社會的大集體之外的歸屬。上了班,她就再不用像院中那些養(yǎng)老的老頭、老太太一樣在上班時間出現(xiàn)在院中無所事事。她可以背著包,有規(guī)律地早出晚歸,可以邁著匆匆的步子趕時間上班。她還擁有了幾位同事,可以和他們偶爾聊一些可有可無的話題。如果沒有班可上,周蕊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好,她覺得沒有班上的日子懶散又毫無規(guī)律可言。

      周蕊現(xiàn)在最討厭聽到的是那句話:“不想上班?!?/p>

      不上班你吃什么喝什么啊?周蕊想,不上班你哪來工資?不上班你做什么???養(yǎng)鳥、遛狗不是她這個年齡的人可以做的事,帶孩子雖然可以成為理由之一,但是自己的孩子畢竟已經(jīng)上了小學,不再似一兩歲幼兒時期那樣纏人。孩子上學以后,除了做家務,周蕊便覺得無事可做,所以她還是喜歡上班,哪怕再累,再苦,再難。周蕊是體驗過沒有班可上的苦楚的,這絕對不是那些說不想上班的人可以理解的。

      對著李先生的這張體檢卡,周蕊著實懸著心,唯恐自己的肝功能或者心臟出問題再也上不了班。以至于夜里噩夢連連。據(jù)說全國每分鐘就有六個人被診斷為癌癥,什么肺癌、肝癌、胃癌、食道癌、子宮癌,甚至還有什么鼻癌、骨癌、皮膚癌等等。有些周蕊連聽都沒聽過。一想到這些,她就冷汗直冒。倒不是周蕊怕死,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怕一場大病會讓他們的小家從此傾家蕩產(chǎn),回到剛結(jié)婚準備買房的那段日子。她忘不掉那個時候,她和李小波為了省錢,連吃了一周青菜白水面條,不見葷腥的飯食把胃都吃出酸水來了。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覺得自己沒做太多的事。比如孩子,她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把孩子陪到她大學畢業(yè)找上正式工作以后。至于孩子再結(jié)婚生子,她做母親的能顧到最好,顧不上也沒關(guān)系——會有人替她的孩子操心,即使沒人操心,以后社會發(fā)展了,總有辦法解決。不像現(xiàn)在,孩子離了她一天也不行。還有,周蕊覺得還沒有真正體驗過人生呢,雖然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從懵懂無知到組建家庭,但她覺得人生的畫卷才剛剛展開,她可以做能夠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她可不想這么早就結(jié)束了。還有母親,母親吃了一輩子的苦,周蕊覺得自己應該再好好孝順幾年母親。母親的身體現(xiàn)在看著還可以,畢竟上了年紀,過一天就少一天,她做女兒的沒有能力給不了母親太好的生活條件,這是周蕊的心病。

      想起母親,周蕊心里愧疚不已。雖然總想著為母親做點什么,但現(xiàn)在自己連給母親買一件小攤上的衣服都要顧慮再三。品牌的衣服是好,但是價格貴得讓人咋舌,她周蕊不吃不喝,打幾個月工的工資都未必能將一件品牌的衣服買回家穿在母親身上。地攤上的衣服倒是便宜,可是便宜沒好貨,粗針大麻線的不說,那些衣服、料子一摸就讓人不舒服,樣子也不是時興的。母親這個年齡的人,最不好買衣服,想找件合適的并不容易。

      想起母親說她從來沒有體檢過,周蕊覺得自己做女兒的實在太不孝順。這么些年,竟沒有帶母親檢查過一次身體。

      也是母親硬氣。偶爾一個小病,母親會自己扛過去。如果實在扛不過去,就自己到藥店里買“兩毛錢的藥”(母親的原話)吃了就好了。母親的一生,沒有因為生病住過一次醫(yī)院,唯一的一次打吊瓶,還是在周蕊的堅持下打的。當時母親起了炎癥,化膿性扁桃體炎導致母親出現(xiàn)耳鳴、耳痛,連聽力都迅速減退,她連續(xù)幾天吃不下飯,高燒三十九度七。去醫(yī)院掛吊瓶前,母親都被燒糊涂了。她一會說胡麻花開得好看,一會說院墻上的草被風吹走了,一會說父親的鞋子上全是泥巴,直聽得周蕊一身雞皮疙瘩。

      那一次,母親再沒有堅持不看病,其實母親也無法堅持。她已經(jīng)意識混沌,不知道周蕊正心急火燎地帶著她在醫(yī)院治病。她在迷迷糊糊中有氣無力地歪在醫(yī)院門診大廳的椅子上,任憑周蕊跑上跑下……

      想起這些,周蕊的眼睛不由濕了。母親今年61歲,她去年準備給母親過60歲大壽。60大壽,在農(nóng)村那可是非同一般,通常人家都會宴請親朋好友,大肆慶祝一番??傻搅酥苋锏哪赣H60大壽那天,因為是在西城,原先農(nóng)村的親戚好友都不方便來,所以一個也沒通知。在西城,周蕊也沒特別鐵的朋友。說起交朋友,周蕊感慨不已。現(xiàn)在交朋友,你來我往中,絕對不是只跑兩步腿、打幾個招呼就可以的?,F(xiàn)在交朋友,哪個不是三天兩頭找個理由搓一頓?周蕊不能,周蕊沒有這個能力。周蕊的工資,得全部用在家中日常的支出,就這樣每個月還入不敷出倒欠著呢。孩子上學,學費現(xiàn)在是少了,但是那些零碎可不少,今天要訂一份報,明天要到指定的店里買學習資料,后天還要書包、文具、本子等等各類學習用品,每一樣都是錢?,F(xiàn)在的小孩,還流行互相過生日。這過生日花銷更是不小,得請上幾個關(guān)系好的小同學,大家又吃又喝又玩又鬧。零食、小吃、菜品一樣都不能少。一個生日過下來,二三百都打不住。給別的小孩子過生日還要送禮物,十塊二十塊的小玩意兒都拿不出手,至少也得三十左右。說起這些,周蕊總是頭痛。自己因為過于拮據(jù),連朋友也交不起了。你不來,他便不往,這交際的圈子就越來越小。而自己的孩子,甚至也因此和同學關(guān)系緊張。

      這是怎么了?周蕊責怪自己,明明是想著母親過壽的事情,怎么又想到自己交朋友和孩子過生日的事情上去了?再次想到母親過壽那天,一家人原準備到飯館里吃點好的,怎奈母親死活不同意,說是太燒錢,于是買了菜在家中張羅。雖然也七碟八碗地做了不少,但總共就四個人,沒有那種熱鬧的氣氛。母親那天穿了周蕊給她親手織的一件大紅色毛衫,雖然喜慶,但這鮮艷的大紅色,反而襯得母親的皮膚皴黑粗糙,更顯蒼老。母親夾菜時不小心滴了一點菜汁在上面,于是一迭連聲地嘆息,說可惜了這樣好的衣服。周蕊趕緊找來毛巾擦,但油漬依然醒目地掛在衣服上,母親的臉上便有了陰云,雖然她極力擠出笑臉,不想攪了大家的興,但是裝出來的就是裝出來的,總是不自然,令周蕊更加難受。

      這些事情,瑣碎而陳舊,周蕊平時努力制止自己去想,可是今天卻因為母親的一聲嘆息,容不得她不想。

      母親沒有體檢過一次。母親一生和莊稼打交道,土里來泥里去,將整個身子給了高原的土地。母親的身材,年輕的時候也是筆直而窈窕的。周蕊記得有一回,父親給母親買了件黃白格的外套,母親穿了出去,竟有一些年輕人沖著母親打口哨。母親那時羞紅了臉,她看起來那么年輕那么鮮亮,仿佛剛要轉(zhuǎn)紅的蘋果,剛被雨水滋潤過,在斑斑點點的陽光下,顯出生動而撩人的氣息。那個時候,春尖尖這三個字的出現(xiàn)頻率尤其高。現(xiàn)在,如果母親還是蘋果,那也一定是掉在地上被風吹干又被雨水侵襲、然后委委屈屈地縮成一團的,失去了所有水分的蘋果。還有,似乎很難聽到母親說春尖尖三個字了。

      無論如何都得給母親體檢一次,周蕊暗下決心:這張珍貴的體檢卡,就讓母親用。

      轉(zhuǎn)眼就到周末。每天忙得屁股不落座的周蕊這幾天非常開心。一想到要帶母親去體檢,心下就格外興奮。母親再也不會說她這輩子沒有體檢過一次了。

      周末,安頓好女兒,周蕊趕緊帶著母親往體檢中心趕。體檢中心在北區(qū),而周蕊的家在東區(qū),必須坐公交到了西區(qū)再往北區(qū)趕。

      體檢要求空腹,母親便依照周蕊的要求沒有吃早飯。當母親提出喝一口水再走時,周蕊說早上必須是空腹,這樣檢查的結(jié)果才最可靠。母親一聽連水都不能喝,突然問了一句:那咽口水進肚中行不行?

      周蕊哭笑不得。她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母親居然有如此的幽默,不由覺得母親實在可愛又可笑。但見母親是一本正經(jīng)在問她,就說:“口水隨意,本來就是你身體里的東西?!?/p>

      公交車并不好坐,雖然是周末,但人似乎并不少,尤其是西區(qū)到北區(qū)的車,一路上不斷有人上下,周蕊和母親一直沒得到一個座位??粗赣H略顯疲倦的神情,周蕊盼著有人發(fā)揚風格給母親讓個座,但始終沒有人這樣做。一路沒有話。母親今天特地穿上了那件過生日時周蕊織的紅毛衫,鮮艷的大紅色更襯得母親的臉色青黑。

      到達體檢中心已近十時。母親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讓周蕊難過,而母親對自己那種徹底的毫無保留的依賴,更讓周蕊為之心碎。周蕊不是矯情的人,平日里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周蕊都不怕,自己能為母親做的,周蕊便要盡十分力。周蕊卻無法抗拒母親日復一日的衰老和虛弱,一如她始終抓不住青煙一樣的日子。她努力想挽回,期待時間的腳步走得慢一點都不可以。一切都以無可抵擋的勢頭迅猛而來,周蕊無力攻擊,甚至連招架的力氣都喪失殆盡。

      體檢中心的小護士有著職業(yè)性的微笑與熱情。填表的時候,有單位一欄,周蕊不知道該給母親填什么單位。她囁嚅著問服務臺上的醫(yī)生,農(nóng)民怎么填單位?對方說填農(nóng)民就可以。當周蕊寫下母親的名字李秀芬三個字時,突然覺得這幾個字竟如此陌生。這個十月懷胎生下周蕊又撫養(yǎng)周蕊長大的女人,周蕊其實是陌生的,陌生到連母親的名字都有隔離之感,因為母親幾乎從來不用自己的這個名字。除了身份證和戶口本上必須有的那個姓名符號,母親的一生和這個名字的關(guān)系并不大,幾乎可以用可有可無來形容。父親從來不叫母親的名字,記憶中父親從來只稱呼母親為“哎”,或者連“哎”也沒有,只說你。即使父親沒有稱呼地和母親說話,母親也知道那是父親在叫她。村鄰們稱母親為周嫂,或者周家的。母親常年在家圍著灶臺轉(zhuǎn),出門圍著莊稼地走。這些有限的活動空間中,母親用不著她自己的名字。母親在春種秋收中把莊稼一茬茬務弄到自己再也干不動了。當鐮刀、犁鏵、鐵鍬、插锨這些母親摸了一生的農(nóng)具母親再摸不動了時,母親的名字,始終沒有與這些物事有過直接對接。

      “又一個李秀芬?!敝苋锫犚姺张_上的醫(yī)生小聲說。周蕊聽后不置可否。母親的名字,再普通不過,像那些地頭或山道旁的小花,不起眼,不芬芳,甚至連花朵都那么尋常而單薄,只是為了開花而開花,從來不會在意有沒有人欣賞或流連,默默地綻放出自己的燦爛。

      護士一定見過太多的名字,雖然只是個符號,但護士也一定能從這些名字中判斷出主人的身份與地位。當護士招呼周蕊帶著她的母親拿了表上二樓的時候,說不出的卑微壓在周蕊心上。

      母親暈血。周蕊今天才發(fā)現(xiàn)母親暈血。

      連抽了三管血。當漿紅的液體注滿那透明的塑料管,周蕊并沒想到該安慰一下母親。母親一生吃了那么多的苦,經(jīng)了那么多風浪,甚至親眼看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血肉(周蕊的大哥),帶著溫熱和呼吸轉(zhuǎn)眼就趨于冰冷時,那一刻的母親顯得十分堅強。所以周蕊想當然地以為,對于從血管中抽出一點血用于檢查這樣尋常的事情,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當護士開始抽第三管時,周蕊這才發(fā)現(xiàn)母親在發(fā)抖,這不是尋常的發(fā)抖。那有規(guī)律的,次數(shù)頻發(fā)的面部肌肉和牙頜以及雙腿的抖動,讓周蕊覺出異樣。母親從來沒有這樣過。周蕊站在一旁仔細觀察母親,發(fā)現(xiàn)母親的鼻尖和額頭轉(zhuǎn)瞬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面色轉(zhuǎn)為蒼黃、嘴唇發(fā)青的母親,在抽完第三管血準備起身時,連護士壓在針眼上的棉球都掉到了地上,血馬上從針眼處往外冒,眨眼間就變成鮮艷的紅珠子——不斷在增大。護士重新給了一個棉球使勁壓在針眼上,說胳膊彎起來就好了。母親似乎并未聽見,只顧自己搖搖晃晃地起身。母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那一雙腿每出去一步,幾乎是強行將腳拖著,絕對不可以用“邁”字來形容。周蕊趕緊攙扶著母親。察覺異常的護士說,她可能暈血,坐下來緩一會就好了。

      周蕊讓母親緊貼著自己坐。母親在那一刻虛弱而無力,像一個需要人抱的孩子。周蕊陡然心酸。

      緩過一陣的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抽血。沒想到抽這么多。整整三管。”母親用手比畫著說,眼睛里余悸猶存。

      接下來是心電室。護士不讓周蕊跟進去。母親進門前回頭望了周蕊一眼。周蕊覺得那一眼里有太多的內(nèi)容,其中無助居多。周蕊很想陪母親進去檢查,但是護士很有禮貌地阻止了她,告訴周蕊說一個人沒問題,里面還有兩位醫(yī)生。

      周蕊滿心忐忑地在心電室外的走廊上坐等。她心中全是不祥的預感,充斥在每一根神經(jīng)的末梢,不斷地打壓著她。

      很快心電室的門開了,母親出來了。母親的面色潮紅,神情扭捏,這難得見到的情形讓周蕊心中更加不安。

      “還好吧,媽?”

      “唷——要把胸口全露出來,怪丟人的?!蹦赣H說的時候,用手低低地比畫著打開的方式。

      明白了原因的周蕊不由想笑,卻笑不出來。母親從沒有這樣檢查過心臟。母親的心臟向來習慣于承受生活給予的一切,母親的乳房哺育了周蕊和兩個弟弟,它們都和母親本人一樣任勞任怨,從來也沒有想過罷工,如今要赤裸裸地袒露在陌生人面前經(jīng)受這樣的檢查,在母親來說,自然是不可思議的。

      婦科常規(guī)比較麻煩,首先是B超要憋尿,陰超的探頭還要放進身體內(nèi)檢查。這兩項對母親來說,都極其麻煩。

      母親憋不住尿。母親說她不能憋尿,稍感到憋,就得立馬去廁所,否則就會不由自主地排出來。當周蕊向護士解釋的時候,有個圓臉的小護士捂著嘴偷偷笑了。雖然她竭力想忍住,但是敏感的母親早就察覺到了,臉上就寫滿了不安和窘迫。周蕊不得不懇求護士讓母親早點做婦科B超,否則會出麻煩。護士最終答應了,但也經(jīng)過一番小小的波折。先是之前排隊的其他人不愿意,說她們早憋不住了,再不檢查膀胱就會出毛病了。還有的人說:總有個先來后到,憑什么讓你們插隊?也許是周蕊的懇切與焦急打動了護士,最終母親先做了B超。

      B超后要排尿。護士給了一個小容器,讓母親去衛(wèi)生間接尿。周蕊注意到母親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手里是空的。周蕊趕忙問母親:“媽,尿接到哪里了?要交到小窗口。”母親馬上緊張起來:“這可怎么辦?我給忘了?!?/p>

      “那就再排一下,有一點就行?!?/p>

      “唔——好、好?!?/p>

      母親去了許久,周蕊在外面等著,看著好幾個人進出,就是不見母親的身影。結(jié)果母親出來時,手中還是空的。周蕊急了,說無論如何必須得接上尿液,這個很重要。母親苦著臉進去又出來,這回出來倒是很快。周蕊問怎么這么快,母親得意地說:“我沒有尿,尿不出來,就在排便池直接舀了一點?!绷钪苋锟扌Σ坏?。

      之后是陰超,這更加麻煩,母親不愿意脫衣服,在檢查室的母親只是坐在檢查床上不動,她讓醫(yī)生就這樣做檢查。

      醫(yī)生哭笑不得,只得讓家屬進來做工作。

      周蕊自然明白母親的堅持。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的母親,一生只為一個人寬衣解帶,那就是父親。父親去世這么多年,長期守寡的母親,怎么會習慣對著一兩名醫(yī)護人員輕易露出她身體最隱秘的部位讓那些冰冷的儀器一探究竟?但是既然來了,檢查必須得做,母親的年齡,應該是子宮最容易出狀況的時候。這樣的檢查,十分必要而且也迫切。年齡不饒人,小問題早發(fā)現(xiàn)早解決,問題大了就麻煩了。周蕊耐心地向母親解釋。母親最終勉強答應,但又提出一個條件:她要求周蕊必須在她身邊,不能離開。

      探頭工作的時候,周蕊發(fā)現(xiàn)母親的雙腳在不斷抖動。醫(yī)生說了好幾回不要緊張,但緊咬牙頜的母親始終未曾放松。

      檢查終于結(jié)束,母親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檢查室,似乎忘了周蕊還在里面……

      待各項檢查做完,時間已近午時,母親說她餓了。體檢中心有免費的早餐,周蕊帶母親去用餐。當冰涼的小米粥端上桌時,周蕊看著涼透的粥碗,對母親說:“媽,這么涼,再別喝了?!蹦赣H卻端起碗來很快喝光,帶著得意的神情說:“都到春尖尖上了,土里刨食吃的人,還怕這個?”

      春尖尖,周蕊明白母親的意思,冬天已經(jīng)過去了,氣溫開始回升,一切都向著春天的方向走呢。吃碗冷飯,并不要緊。

      母親的春尖尖又回來了。周蕊打心底里高興。

      接下來的一周便是等待結(jié)果的日子。其間李先生又來了一次,照樣還是那個微笑,當他得知周蕊帶母親進行了體檢后,沉默了許久,未置可否。周蕊看著他刮得鐵青的臉,胸口里就像裝了兜子螞蚱,不停蹦跶。

      一直心懷忐忑的周蕊,內(nèi)心里的波瀾在拿到體檢報告的那一刻被掀到了最高峰。

      報告封面以綠色主打,上面標有市體檢中心的字樣。體檢中心的徽標是兩只白色的手里捧著一顆紅心,那顆心在此時的周蕊看來,簡直是定時炸彈。

      周蕊拿著母親的體驗報告幾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她迫切地想打開它,卻又害怕打開。矛盾重重的她知道自己此時必須面對,哪怕她始終都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

      這份報告的封口處慎重地標著:尊重個人隱私,未經(jīng)本人同意不得開啟。

      周蕊撕封口的時候,她那雙勞作慣了的雙手始終使不上勁,她埋怨這份報告的封皮制作者竟把封皮做得如此結(jié)實。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做不結(jié)實,輕易就被撕開也不是好事。本人的身體狀況豈能被他人輕易獲???到底是正規(guī)體驗中心,在這些細節(jié)上倒真是做足了工夫。

      打開來的報告只看了一眼,周蕊的眼前便開始天旋地轉(zhuǎn)。

      檢查結(jié)果的醫(yī)生提示那一欄上,明確寫著:

      子宮惡性腫瘤:1.子宮內(nèi)膜癌;2.子宮頸癌。

      雖然報告上明確標明只是初檢結(jié)果,但是可怕的兩個“癌”字瞬間就將周蕊擊中。如果真是惡性腫瘤,那可怎么辦?想到手術(shù)、化療,想到那日檢查時母親的窘迫與不安,周蕊心里面充滿了對母親的愧疚。

      母親罹患如此嚴重的惡疾,做女兒的,竟一直沒有察覺,周蕊覺得自己真是大不孝。轉(zhuǎn)念又想到死去的父親,自己曾經(jīng)在父親墳前承諾要好好照料母親的晚年,而今母親身患絕癥,讓她情何以堪!難道以后,真的再也聽不到母親說春尖尖三個字了?

      怎么辦?怎么辦?周蕊不知道該去問誰。丈夫李小波在工地上那么辛苦,幾個月都難得回來一次,周蕊不敢將這個噩耗告訴他擾亂他的工作。可是自己一個人,又將怎么承受?都說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如今天真的塌下來了,周蕊卻不知道該找哪片地去接,她唯有自己默默地承受。這樣一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第二天的工作。

      那兩天周蕊和往常一樣背著包出去工作了。如果不去工作,面對母親,周蕊怕自己隨時會垮下來,她得趁工作的時間好好想想該怎么辦。

      這一天,周蕊無法讓自己似以往那樣專心投入,她手里的抹布,有幾次掉到地上。她清洗過的車,有兩次因顧客嚴重不滿,直接反映到老板那里。

      老板倒沒有多說什么,他只是安排大強和老秦重新清洗,讓周蕊下次注意。

      下次?還有下次?周蕊的現(xiàn)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難熬。這才是得知檢查結(jié)果的第一天,接下來又該怎么辦?

      小祁還是那樣不冷不熱的,她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和那些男人調(diào)情上。周蕊永遠都和她說不上話。老秦還是那萎靡不振的樣兒。大強呢,老毛病不改。周蕊突然發(fā)現(xiàn),在這個洗車行,自己竟找不上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人。

      李先生又來了,周蕊的失魂落魄落進李先生的眼里。他關(guān)切地問周蕊,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見到李先生的周蕊,頃刻間淚水洶涌。她哽咽著說出了母親的體檢結(jié)果。

      李先生也大為震驚,他勸周蕊不要驚慌。說現(xiàn)在應該做的是到醫(yī)院詳細檢查,進行確診。還有個春尖尖呢。李先生還說。

      這三個字從李先生嘴里出來,仿佛有了新的含義。簡直就是帶著支架的,頓時將周蕊發(fā)軟了的身體支了起來。

      是啊,要詳查確診,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呢?說不準就真有個萬一出現(xiàn)。抱著一絲希望的周蕊于是又開始了忙碌,請了假帶著母親進醫(yī)院開始做各項檢查。樓上樓下地交費、拿化驗單、送標本,周蕊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心力交瘁。母親見她神色凝重,自然疑心上回的檢查結(jié)果,一遍遍追問她。周蕊極力要瞞著母親,她既要努力掩飾心中的擔憂和恐懼,還要說服母親配合著進行檢查。周蕊看著疑心重重的母親從這門剛出來又得進另一個門去檢查,周蕊知道母親心里有許多個為什么想問,但是母親的隱忍和克制,使周蕊既感激又感動。

      接連幾天的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周蕊不敢把擔憂寫在臉上,只想對母親好一點再好一點。

      終于到了取化驗結(jié)果的一天。當專家門診的醫(yī)生說周蕊的母親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只是有些婦科炎癥時,周蕊一下子懵在那里——

      醫(yī)生,您是不是弄錯了?這是我母親的體檢報告。周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母親的體檢報告交給醫(yī)生。

      醫(yī)生拿著報告看了半天,又詳細進行比對。他突然問:你母親體重和身高分別是多少?周蕊記得母親身高為一米五六,體重109斤,那是有一回周蕊和母親上街時看見許多人在那里電子量身高,稱體重,便順便也給母親測了一下。她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母親那天格外開心,母親說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高和體重。周蕊把那張電子測量的單子壓在了家中桌上的玻璃板下,她決定用這張單子時時提醒自己:她這個做女兒的有多么失職!

      醫(yī)生指著體重、身高的一欄說:你仔細看看,這個人的體重是148,身高是150,和你母親偏瘦的身形明顯不符。一定是體檢中心給你們拿錯了!醫(yī)生肯定地說。

      周蕊還是不放心,離開醫(yī)院后趕緊安頓好母親,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體檢中心,想證實一下。

      當護士帶著無比歉疚的神情,重新拿出一份體檢報告,再三地說著對不起時,周蕊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當周蕊的目光落在那一行婦科炎癥的檢驗結(jié)果上時,她覺得一切都和夢一樣,懸著的心終于墜地??墒菦]幾秒,周蕊的心又重新懸起:這下子,又該輪到哪一位兒女,為哪一個和自己母親同名的老人揪心?那個母親,會不會也和自己的母親一樣,說類似春尖尖一樣古怪可笑,卻妥帖又溫軟的話呢?

      責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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