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梅
內(nèi)容摘要:周作人的作品具有濃厚的民俗思想和民俗趣味。周作人的民俗趣味深受柳田國男的影響,他曾把柳田國男視為給自己的思想體系極大影響的少數(shù)杰出外國思想家之一。因此兩人在鬼怪方面也有著共通的認識。但是由于身處不同國家,受兩國不同地域、民族文化的影響,因此兩人的鬼怪思想又各有其特點,內(nèi)涵方面各具其民族特性。
關(guān)鍵詞:柳田國男 周作人 鬼怪 思想
鬼怪是人們臆想中的形象。鬼怪創(chuàng)作是人類社會的一面鏡子,可以反映出人類生存中的一些基本問題。人生無常,人情恒在,鬼怪代表的既是人的希望也是人的無奈。柳田國男被稱之為日本的妖怪民俗學者,而周作人是近代中國文人當中,對鬼怪談?wù)撦^多的代表。兩人為異國人,一生未曾謀面,但作為同處近代歷史轉(zhuǎn)變期的東亞知識分子,他們在通過民俗學思考民間傳統(tǒng)、現(xiàn)代化以及固有文明傳承等問題上,存在著諸多相似的認識。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們對鬼怪方面的認識來窺見一斑。本文試對兩人的鬼怪文化論進行梳理與比較。
一.柳田國男和周作人
被尊稱為“日本民俗學之父”的柳田國男于1875年出生在兵庫縣,是儒學者松岡操的六男。因為1901年被過繼給柳田直平做養(yǎng)子,入籍時便遷居到柳田家,并更姓為柳田。他是日本從事民俗學田野調(diào)查(是一種到調(diào)查對象所在地搜集實際資料并進行研究的方法)的第一人,他認為妖怪故事的傳承和民眾的心理和信仰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將妖怪研究視為理解日本歷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他一生思想與思考方法盡在《妖怪談義》一書中。
周作人被譽為中國民俗學開拓人,1885年出生于浙江紹興。在近代中國文人當中,周作人是對鬼怪談得較多的代表。由于從小對《聊齋》《封神演義》等奇幻空想的閱讀興趣,使他本人并不相信有鬼,但其一生卻撰寫了很多有關(guān)鬼怪之說的作品。如《水里的東西》《鬼的生長》《說鬼》《談鬼論》等。周作人的民俗趣味深受柳田國男的影響,他曾把柳田國男視為給自己的思想體系極大影響的少數(shù)杰出外國思想家之一。因此兩人在鬼怪方面也有著共通的認識。
二.柳田國男的鬼怪思想
在近代的日本,最初將妖怪作為一門學問進行研究的是明治時期的知名哲學家井上圓了,以《妖怪學講義》為中心,他撰寫了很多有關(guān)妖怪的書籍。他對妖怪進行分類,認為實際存在的妖怪為“真怪”,而由于誤認和恐懼而產(chǎn)生的妖怪為“假怪”,并深入考察了不同的妖怪。作為推進文明開化啟蒙的知識分子,為了消除民眾心目中的迷信思想,他利用科學知識合理地解釋了假怪現(xiàn)象。因此,可以說他是為了消滅人們心目中假怪這種迷信的產(chǎn)物才開始對其進行研究的?;谶@樣的研究,井上被譽為“鬼博士”,“妖怪博士”。
但是,到了明治末期以后,民俗學創(chuàng)始者柳田國男針對井上圓了的妖怪研究提出異議。當然柳田并不是質(zhì)疑妖怪存在與否的問題,而是把研究的重點放在了人們相信妖怪存在的心態(tài)上。他主張不應(yīng)該將妖怪單純地看成是迷信,而應(yīng)將其作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他從近代化過程漸漸被排除的妖怪文化中尋求自古以來日本人的形象和信仰形式。例如柳田國男通過描繪被平原人驅(qū)趕不得不藏匿于深山的“山人”生活而尋找久遠以前日本人的生活狀態(tài)。如其所說的“日本民間的生活、信仰在各種新文化長期的沖擊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家神逐漸淪為座敷童子、水神淪為河童”等等。柳田認為妖怪是神的淪落,妖怪身上殘留著許多神的特點,通過對妖怪的考察可以探索出日本民間信仰的真實面貌。他認為那些被神道思想家們忽視了的、在民間頑強生長著的對眾神的信仰才是民間最自然的信仰,只有重視它們,才會發(fā)現(xiàn)古代日本人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可見,柳田國男研究妖怪文化的目的在于研究日本國民的歷史,了解日本的民族思維特點和日本人的心理特征。
三.周作人的鬼怪思想
在近代的中國,像井上圓了那樣的知識分子也占據(jù)了主流??茖W發(fā)展的遲緩刺激了知識分子對科學的憧憬。唯物主義的科學觀念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其中有三個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首先是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教育家、思想家蔡元培先生,他將井上的《妖怪學概論》中的總論部分進行了翻譯出版。其次,具有極大影響力的雜志《新青年》的創(chuàng)刊者陳獨秀撰寫了一篇《有鬼論質(zhì)疑》的文章。文中說到:“吾國鬼怪之說素盛,支配全國人心者,當以此中無意識之宗教觀念最有力?!彼饕獜摹翱茖W”角度對鬼怪予以批判。此外,提倡白話文學,揭開中國新文學序幕,在近代中國思想和學術(shù)各方面都處于先鋒地位的胡適,青年時代在《競業(yè)旬報》上發(fā)表了幾條《無鬼叢話》。后來在他的自傳《四十自述》中詳細地闡述了自己從崇尚迷信走向相信科學的過程。
但是,近代中國文人當中,談?wù)摴砉州^多的代表當屬周作人。由于從小對《聊齋》《封神演義》等奇幻空想的閱讀興趣,使他本人并不相信有鬼,但其一生為何撰寫了很多有關(guān)鬼怪之說的作品呢。首先是因為在日本留學期間,他就接觸過當時西洋最新的人類學和神話學,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尤其愛讀英國人類學家詹姆斯弗萊則和神話學者、民俗學者安特路郎的著作。周作人從他們的著作當中不僅了解到了有關(guān)英國和世界各國的鬼怪知識,還更深刻地懂得了把近代學問作為對象研究鬼怪的意義。另外,雖然周作人從留學時期到五四時期主要是以弗萊則等西方文化人類學的民俗理論為理論吸收的主要來源,但是在日本留學末期,周作人接觸到了柳田國男最初的民俗學著作《遠野物語》,自此以來,他就對柳田的《日本民俗學》等雜志愛不釋手。當然他也閱讀了柳田國男其他很多有關(guān)鬼怪的研究以及日本與鬼怪有關(guān)的書籍??梢哉f因為閱讀了英國和日本有關(guān)鬼怪的書籍以后,他開始把目光投向中國的鬼怪,對其進行研究。據(jù)柳氏學說后繼者直江廣治的《中國的民俗學》所說,周作人幾乎全部存有柳田發(fā)表的所有著作;周作人對柳田國男的知識攝取跨時長達六十年之久。通過周作人的作品可以窺見其鬼怪思想的內(nèi)涵。
首先,周作人認為鬼怪是人類精神的產(chǎn)物,是人類精神的內(nèi)在表現(xiàn)。他在作品《文藝上的異物》中這樣說道:“民間的習俗大抵本于精靈信仰,在事實上于文化發(fā)展頗有障害,但從藝術(shù)上平心靜氣的看去,我們能夠于怪異的傳說的里面瞥見人類共通的悲哀或恐怖,不是無意義的事情。科學思想可以加入文藝里去,使他發(fā)生若干變化,卻決不能完全占有他,因為科學與藝術(shù)的領(lǐng)域是迥異的?!绷硗猓缢救嗽凇豆淼纳L》中所說的“我不信鬼,而喜歡知道鬼的事情,此是一大矛盾也。雖然,我不信人死為鬼,卻相信鬼后有人,我不懂什么是二氣之良能,但鬼為生人喜懼愿望之投影則當不謬也”。他認為鬼怪的信仰不僅反映出現(xiàn)世的無奈,也寄托著哀人的希望?,F(xiàn)世生活的慘烈痛苦使人們不自覺地將希望寄托于幽冥幻化的鬼怪世界。他相信從鬼的信仰里可以看到平常難以看到的人性,體味到俗世民生的悲歡喜樂、生死觀念和習俗信仰的影子。
周作人在認為鬼怪是人類精神產(chǎn)物的同時,他還認為鬼怪也是人類文化的產(chǎn)物。文化產(chǎn)物必定帶有民族精神的色彩。所以鬼怪中不但能表現(xiàn)出人類共通的悲哀和恐怖,還是異文化特性的縮影。在他的作品《說鬼》中這樣寫道:“我想假如有人決心去作“死后的生活”之研究,實是學術(shù)界上破天荒的工作,很值得稱贊的。英國弗萊則博士有一部書專述各民族對于死者之恐怖,現(xiàn)在如只以中國為限,卻將鬼的生活詳細地寫出,雖然是極浩繁困難的工作,值得當博士學位的論文,但亦極有趣味與實益,蓋此等處反可以見中國民族的真心實意,比空口叫喊固有道德如何的好還要可信憑也。”可見,他認為通過鬼怪能夠探索出中國民族的特性。
應(yīng)該說,周作人和柳田國男的鬼怪思想基本上是統(tǒng)一的。這其中可以看出周作人對柳田國男的思想的受容是(接受并吸收、容納之意)非常深廣的。但是由于身處不同國家,受兩國不同地域、民族文化的影響,因此周作人在妖怪思想方面又有與柳田國男不同之處。這就是周作人的鬼怪思想當中還有著對中國民族病態(tài)的批判。
1936年周作人在他的作品《關(guān)于雷公》一文中這樣寫道:“中國人重實際的功利,宗教心淡薄,本來也是一種特點,是關(guān)于水火風雷都充滿那些恐怖,所有記載與說明又都那么殘酷刻薄,正是一種病態(tài)心理,即可見精神之不健全”。周作人在作品中談鬼怪意在正類人間表現(xiàn)國民心理的缺陷與不足,通過民俗儀式營造詭異的氛圍,敘述人間的丑惡事情、人性的丑態(tài)、社會的不公,抒發(fā)了孤憤之情,嘲諷了庸者的愚蠢。
四.小結(jié)
綜上所述,柳田國男和周作人在鬼怪問題上有很多思想是相通的。即他們都是通過寫鬼怪來探求凡俗的人世生活、精神心理,探索出本國的民族特性。但是由于身處不同國家,受兩國不同地域、民族文化的影響,因此在鬼怪方面又各有其特點,內(nèi)涵方面各具其民族特性。
(作者單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