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笑雪
內容摘要:女性文學是誕生于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具有現代人文精神內涵,以女性為經驗主體、思維主體、審美主體和言說主體的文學。中國的女性文學到90年代由于空前的作品數量和廣泛深刻的影響才正式被文學史所接受。與此同時女性文學也由于“身體寫作”和片面否定男性而被限制了發(fā)展,但是隨之而來的許多批評理論卻并未對女性文學進行客觀的批判,而是帶著某些偏見,這就使得本來就舉步艱難的女性文學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女性被定義為“他者”和僵化的“二元對立”觀念的影響。
關鍵詞:中國當代女性文學 病癥 偏見
女性文學是誕生于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以五四新文化運動為開端,具有現代人文精神內涵,以女性為經驗主體、思維主體、審美主體和言說主體的文學。女性寫作是西風東漸的產物,同時也是中國社會發(fā)展變化在文學上的必然反應。20世紀六七十年代西方文化發(fā)生巨大變革,女權主義政治運動聲勢浩大,沖擊了西方社會的傳統倫理、文學、語言,甚至人們的穿著打扮。在文學界,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以女權主義立場和態(tài)度重新解讀和審視以往幾千年的傳統男權文化,對以往的文學史進行新的價值重估,著重批判文學創(chuàng)作中男性權威所規(guī)定的性別等級觀念,試圖建立一種完全以女性為本質和目的的文學。在創(chuàng)作領域,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號召女性“以寫作進入歷史”,主要考察出自女性之筆的文學作品的歷史、主題、類型和結構。中國冠以“女性文學”之名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在80年代中期之后隨著中國改革開放、西方文藝思潮大量涌入才出現的,到90年代由于空前的作品數量和廣泛深刻的影響才正式被文學史所接受。在概念上普遍認可的女性文學必備“三女”的標準:女作家創(chuàng)作的、以描寫女性生活為內容的、表現了女性意識的文學作品才稱得上是女性文學。
一.“用身體寫作”之病癥與女性文學界定之偏見
“女性寫作”本是具有西方背景的一個概念,最早使用者是法國的女性主義作家與學者埃萊娜·西蘇,她首先提出了“婦女必須寫婦女。男人則寫男人”的主張。通過寫她自己,女性返回到寫她們的身體。林白、陳染、徐小斌、海男等呼應這樣的女性寫作思潮,開始大規(guī)模的“軀體描寫”。女性的軀體呈現為女性寫作的一個醒目的主題。在這方面,男性話語的封鎖圈被粉碎,女性占領文學的目的之一即是,通過寫作放縱軀體生命,沖破傳統女性軀體修辭學的種種枷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充當寫作所依偱的邏輯。“軀體描寫”成了女性寫作的旗幟和口號,細致描寫女性身體的文字彌漫在小說文本之中,女作家們充滿感性的描寫使女性的酮體呼之欲出。后來的衛(wèi)慧、棉棉、木子美的創(chuàng)作,更是被普遍地認為是準黃色小說,在滿足了男性窺視欲、與商業(yè)社會達成共謀的同時,也暴露了一些女性耽于感官享樂、放任欲望追求、缺失價值判斷的現實問題。甚至有人將其稱之為“廁所文學”。這些問題的出現讓批評家把批評的矛頭指向了女性文學的精神維度,認為女性文學對私人空間過度青睞,完全放棄了對公共空間的書寫,使文學成為作家對于小小自我無休止的撫摸,而忘卻了對于大眾的感念。
那么究竟是什么導致女性文學由“書寫自身”走向“廁所文學”這樣的極端呢?我們都知道,在男女不平等的時代,所有的創(chuàng)造性都出自男性,因此,歷史、政治等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可以說都是男性的創(chuàng)造,女性并沒有自己的發(fā)言權。尼采曾經說過:“從遠古時代以來,在所有具有某種依賴性的社會階層中,普通人都只是一種被給定的東西:他根本不習慣于自己確定價值,同樣,除了它的主人給予它的價值以外,他沒有給予自己任何其他的價值(創(chuàng)造價值是主人特有的權力)?!盵1]這句話用在女性身上同樣適用:面對男性所建立的價值體系,女性無法選擇,也無從選擇,她們的價值是被給定的。這也就導致還處于起步時期的女性文學走向兩個極端:寫自己的身體(唯一的非給定部分)和接受男性價值體系(即雄性化)。前者過分強調女性獨有的東西,后者則完全忽視了女性的特殊性?!吧眢w寫作”使女性作為人的非性的生活被擠壓到了邊緣,女性淪落為性對象、性玩物,由于它是來自女性的筆下,又出現在道德失范的轉型時期,破壞性就更大。
當然,女性文學的界定對此也有一定的影響。當代也有一些女作家創(chuàng)作了具有社會深廣度的作品,如王安憶的《長恨歌》從里弄出發(fā),肯定了女性生活的日常性;《桃之夭夭》更進一步歌頌日常性,顛覆形而上的男性文化。如池莉,大肆張揚女性的世俗性生活,她的作品仿佛就站在柴米油鹽之中。現在,女性寫作解釋起來已經頗費周折,以鐵凝、王安憶、翟永明為代表的女作家堅決拒絕 “美女作家”的頭銜,對女性主義也多有避諱,這一方面是女性主義在中國著陸不當帶來的后果,另一方面也是本身就舉步艱難女性主義文學陷入更深的困境:寫女性自身易淪為“廁所文學”,向更深廣的方面寫則直接被批評界甚至是作家自己劃出了“女性文學”的范疇。女性文學究竟該如何界定,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二.全盤否定式之病癥與建社性之偏見
反男權中性,解構父性權威,是女性主義文學一直以來的主題。林白的小說將兩性之間的關系描寫成一場“性別之戰(zhàn)”,而敗北的總是女性,“子彈穿過蘋果”成了一個具有特定象征意義的意象而貫穿于她的多個文本之中。她筆下的男性形象,甚至連長相都沒幾個端正的。與此相反,林白將女性之間的關系卻描述地十分溫馨和諧。作為一個女作家,她對女性美的發(fā)現獨到而絕妙:“女人的美麗就像天上的氣流,高高飄揚,又像寂靜的雪野上開放的玫瑰,潔凈、高級、無可挽回?!薄岸行允鞘裁??我至今還沒發(fā)現,在我看來,男性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美的?!保ā兑粋€人的戰(zhàn)爭》)另外她還通過許多女性極端隱私的體驗,塑造不同于男性筆下的具有復雜情感經歷和蓬勃生命力的“另類”女性來反對父權權威。陳染則認為自己體驗世界的方式是“完全活在內心世界里”,因而她的寫作也多指向人物的內心世界。在她筆下,兩性之間只存在“疼痛”和“濕淋淋的幻想和欲望”,而女性之間卻無需言語也能心靈相通。
針對女性文學這種對男權以及男性全盤否定的寫法,學術界有人提出了“建設性”的觀點。他們認為女性文學應該有對傳統的繼承,有建設性和延續(xù)性的因素。這種說法看似合理,卻帶有某種程度上的偏見。解構主義最大的特點是反中心,反權威,反二元對抗,反非黑即白的理論。而女性主義文學也正是以解構男權為使命的。并不是說女性主義文學一定要排斥建設性,但是,以建設性來要求女性文學,就好比用現實主義文學的批評理論來評價現代主義文學,指責其缺乏典型人物,人物性格平面化一樣,這本身就是帶有有色眼鏡的。
而女性文學之所以產生此病癥并非其不具建構性,而在于其解構的不合理。當代女性主義作家并沒有解構異化的男權,而是全盤否定它,并且鉆入女性自己營造的“同性情誼的港灣”。她們甚至還有人由否定男權極端化到徹底否定男人,認為他們全身都是齷齪不堪的。但要清楚的是,男權不等于男人,父權制的危害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深受其害的不僅是女人,還包括男人。此外,父權制所帶來的法律、秩序等對歷史的發(fā)展也起著不可磨滅的功效。而女性作家們偏激地對所有男性的否定,僅僅抓住心靈化、個人化的描寫無疑會導致其繼續(xù)發(fā)展的停滯。
那么產生以上問題的原因在哪里呢?我認為有以下幾點:
1.女性作為“他者”的悲劇
前面已經說過,在歷史上女性是無史的,處于邊緣化的狀態(tài),即所謂的“他者”。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里談到,“一個男人不會想到去寫一本男性在人類中占據特殊地位的書。如果我想做界定,那么我不得不首先聲明:‘我是一個女人;這個事實構成一個基礎,任何其他的論斷都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男人永遠不會一開始就自稱是某種性別的人:他就是男人,這是毫無疑問的?!盵2]“歷史上男女之間的不平等和差異性一直存在著,女性處在被壓抑、被忽視、被塑造的他者位置上,這是女性反抗的原因,女性希望通過斗爭達到和男性同等的地位,不是以他者而是以主體的身份出現在歷史的舞臺上。”[3]然而“女性主體性思想本身就是傳統的產物,作為一種現成的資源,男權社會傳統文化中的本質主義和中心主義,必然會影響到女性主義理論的構成。像男性那樣建構起女性自己曾被遮蔽、被漠視的文化、生活和命運史,是女性主義者反抗和消解男性中心主義的又一策略,而像男性那樣,就意味著女性所建構的實質上就是她反抗的、不過是主角換成了女性自己而已”[4]
2.僵化的“二元對立”思想
僵化的“二元對立”思想,同樣也是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之一。“受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影響,把男女對立關系絕對化。認為女性要確立自身的主體性,就一定要否定他者的主體性,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我主體的存在和歷史是唯一的存在和歷史,這種絕對的主體性容易導致自我中心主義,這恰恰是女性反抗和消解的。可見在虛構中復制女性主體性歷史,注定是一場虛妄的反抗?!盵5]其表現不僅在對男權的解構上,將男權等同于男人,并將其全盤否定,還在于對女性文學的界定上,認為女性只有書寫自身的狹小空間才能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女性文學,卻忽視了男女兩性之間的共性,忽視了女人在稱為女人之前首先應該是一個“人”。如何擺脫這種非男即女的僵化的二元對立思想,在寫出女性特殊性的同時,寫出女性作為“人”所具有的共性,是女性文學發(fā)展所面臨的一個巨大問題。
注釋:
[1]德.弗雷德里?!ねつ岵芍?,梁余晶、王婧、任曉晉譯:《善與惡的彼岸》,光明日報出版社,2007年12月第一版,第266頁
[2]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鄭克魯譯:《第二性I》,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9月第一版,第7頁
[3][4][5] 劉彥華:《中國當代女性文學發(fā)展困境之一——女性主義小說在寫作主題上存在的誤區(qū)及意義》,《集寧師專學報》,2011年第1期。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