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誠
三、追根究委 析語說詞
詞匯,又稱語匯,是一種語言里所有的(或特定范圍的)詞和固定短語的總和。例如漢語詞匯、基本詞匯、文言詞匯、方言詞匯等。
詞是最小的能夠獨(dú)立運(yùn)用(單獨(dú)成句或單用作句法成分或起語法作用)的語言單位。詞和詞按語法組合詞組。詞由一個(gè)或幾個(gè)詞素構(gòu)成,意義實(shí)在、在合成詞內(nèi)位置不固定的叫詞根;意義不實(shí)在、在合成詞內(nèi)位置固定在前或在后的不成詞的詞素叫詞綴。例如“桌子”中的“桌”是詞根,“子”是詞綴(后綴)。
由一個(gè)語素構(gòu)成的詞,叫做單純詞。由兩個(gè)或兩個(gè)以上的語素構(gòu)成的詞,叫合成詞。
辨音解詞溯根源
追溯成都話詞匯的歷史性,我們發(fā)現(xiàn)許多詞語出自古典經(jīng)籍:我們讀小學(xué)時(shí)常用嘆詞“夥頤”,表示驚訝。及至初中讀《史記·陳涉世家》:“見殿屋帷帳,客曰:‘伙頤!涉之為王沉沉者?!彼抉R貞索隱:“服虔云:‘楚人謂多為伙。按:又言‘頤者,助聲之辭也。謂涉為王,宮殿帷帳,庶物伙多,驚而偉之,故稱伙頤也?!焙挠ⅰ秴窍路窖钥肌罚骸盎镱U,驚羨之聲。今吳楚驚羨人勢曰伙頤;謙退不敢當(dāng)美名厚福,亦曰伙頤。”這是“湖廣填四川”的見證。不過,以后讀音轉(zhuǎn)為“huoyo”,混同“伙?。▎眩?。
我們當(dāng)年說到有手段的人,都用“操剌”一詞。其實(shí)此語出自《新五代史·漢高祖紀(jì)》:“契丹耶律德光送高祖至潞州,臨決,指知遠(yuǎn)曰:‘此都軍甚操剌,無大故,勿棄之?!毙鞜o黨注:“世俗謂勇猛為‘操剌?!比缃穸鄬懽鳌霸锢薄保赡芰砩?lián)想所致。
劉君惠老師等專家在《揚(yáng)雄方言研究》中指出:“漢代的梁益應(yīng)當(dāng)劃入秦晉方言中去。揚(yáng)雄是蜀人,在他40歲以前,一直生活在蜀地,他對自己的語言,一定所知甚多,但是在《方言》中,表示梁益地區(qū)的地名竟是如此之少,這只能解釋為當(dāng)時(shí)的梁益方言與秦晉方言非常接近?!薄斗窖浴分杏行┳衷~是當(dāng)時(shí)的“某地語”、“某地某地之間語”或“某地某地之間通語”,但是以后進(jìn)入了巴蜀方言,現(xiàn)在如果不對照原書記載比較,簡直無法說明它的來源。例如——
蘆菔:“關(guān)之東西謂之蕪菁,趙魏之郊謂之大芥……其紫華者謂之蘆菔。"郭璞注音:“羅匐”。清人王念孫注:“蘆菔音羅匐……今俗語通呼為羅匐,聲轉(zhuǎn)而為萊菔?!背啥既私小疤}蔔”(普通話叫“蘿卜”,讀音同樣有變),寫出來只比以前多加“草頭”,標(biāo)明植物。中醫(yī)藥工作者就直接用“萊菔”了。誰也不計(jì)較它是不是個(gè)外來詞。
癆:“凡飲藥、傅藥而毒,南楚之外謂之瘌;北燕、朝鮮之間謂之癆;東齊海岱之間謂之眠,或謂之眩;自關(guān)而西謂之毒?!薄艄载葜?,非刺,非癩,“痛也?!睗h代地處關(guān)西的巴蜀,照理是該叫“毒”的。“癆”讀陽平聲,如勞。后世一般指“癆瘵”(癆病,特指肺結(jié)核病,成都人呼作“癆病腔腔”);“餓癆”指容易饑餓的胃病,也形容貪食、沒有好的吃相。一般人不曉得它曾經(jīng)被用來表示“中藥毒”或“以藥毒之”。現(xiàn)在成都人都把毒藥叫[lǎo yuo](或[nǎo yuo]),不就是“癆藥”嗎?只不過成都話讀成去聲字罷了?!鞍A、鬧”同音,因此有人寫作“鬧藥”?!鞍A”當(dāng)然可以作動(dòng)詞用的。
成都人中至今還使用《方言》中的有些字(其中也有省外通用者,如下例中加*者),例如:
披:“器破曰披”——音胚,破裂?!澳窘宠徸宇^頭都打披了?!?/p>
擋(攩)*:“凡相推搏或曰攩”——推擋,招架。“順手一擋,沒有挨到那一耳矢?!?/p>
倯*:“庸謂之倯”——讀如松的陽平聲,寒磣,窩囊?!巴弦侣涫?,沒精打采,一副倯相?!北狈焦僭捵x音如熊。
筲:“飯謂之筲”——音燒,竹編淘米、盛食物器?!绑饣佳b得水么?”
菲*:“菲,薄也”——音匪,少。“這回花的錢,不菲啊!”北方官話“菲薄”連用。
撈*:“撈,取也”——撈取。單用讀陰平;撈鉤,讀如牢?!斑@下著撈鉤起來,脫不倒手?!?/p>
淹*:“水敝為淹”——音安,淹沒?!鞍舆^河——安(淹)了心的?!?/p>
拌:“揮棄物謂之拌”——擲棄?!罢€(gè)辦?朝地下拌!”
曬*:“暴五谷之類”——曬?!傲铝?,曬衣服?!?/p>
筑里*:“筑里,匹也?!薄ㄦ?。“大嫂跟兄弟媳婦兒,兩先后,也叫兩筑里?!?/p>
有趣的是“熬、、煎、焣”幾個(gè)字,泛言意思都是“火干也”;但是細(xì)細(xì)區(qū)分:
“凡以火而干五谷之類,自山而東,齊魯以往,謂之熬”。如今四川也說“熬鍋肉、熬豬油”,這里的“熬”讀陰平聲;而“熬藥、熬骨頭湯”的那個(gè)“熬”卻讀陽平聲。
“關(guān)西隴冀以往謂之”。如今四川也說“蜈蚣蟲焙干打面面”,改寫成“焙”,音背。
“秦晉之間或謂之焣”。如今四川也說“小鍋單炒”,寫成“炒”,有寫作“煼”的,音吵。
“凡有汁而干謂之煎”。如今四川也說“煎二面黃,做家常豆腐?!?/p>
《方言》:“北燕、朝鮮、冽水之間謂伏雞曰抱?!秉S仁壽老師在《蜀語校注》中引《說文解字》:“孚,卵孚也”,說明“孚,古音同抱”,即“鳥伏卵”。按,今四川人俗語有“抱雞婆打擺子——又撲又顫”,指抱蛋雞,即孵卵母雞。“抱”是從東北方言引進(jìn)來的。
《方言》:“鬼:虔,儇,慧也……自關(guān)而東,趙魏之間謂之黠,或謂之鬼。”清人盧文詔注:“謂黠為鬼,今吳越語猶然?!比缃袼拇ㄈ嗽u論人,特別是小孩子精靈,聰明,常說“鬼得很!”就是從別的方言區(qū)域引進(jìn)的外來詞。
見于其他書籍的如《說文》有揙——搏,打擊、戴(頭)——分物得增益、詿——誤,今音拐、睩——注視而謹(jǐn)畏、凊——寒也,如冰凊,今音欠、鑿——穿木,今指蟲蛀、餈——稻餅,糍粑。
《集韻》《廣韻》有“蠚——黑各切,螫也、——擊,丑展切,今作產(chǎn)、槽——手?jǐn)?,今作造、詑——欺,徒河切、跶——足跌、豚——尾下竅,都木切、敥——以手散物,以贍切。
《蜀典》“犍為之俗謂江之瀼水為浩”,《玉篇》“壩,必駕切,蜀人謂平川曰壩”。有些則讀音起了變化,如“”,《說文》:“益州鄙言人盛(肥)諱其肥,謂之?!薄都崱贰?,如陽切?!比缃癯啥既耍貏e是回民買肉,仍然沿襲舊說,用“”代肥,但讀nàng,音如曩。
尋根究委,巴蜀方言中許多詞語來自外地,如《南史》有“荊土方言謂父曰爹”,四川多呼父親“爹爹”,也有變音如“diā diā,嗲嗲”者,如“dā dā,噠噠”者;對義父通稱“干爹”。
《說文》有“蜀謂母曰姐”,如今四川客家話保留此語,稱母親為“阿姐[jiè]”,呼姐姐則音如“阿甲[jiā]”。
《一切經(jīng)音義》有“關(guān)西呼鐮為,成都鄉(xiāng)間呼帶鋸齒的鐮刀為鋸鋸鐮?!皡浅g資生雜具通謂之什(音十)物”,四川稱為家什,如“鑼鼓家什都請齊”。
《爾雅郭注》有“江東呼地高升者為敦”,四川呼為墩,音登(是dēn,而不是deng,不帶鼻后聲隨)。成都有五里墩。
《匡謬正俗》云:“今痛而呻者,江南俗謂之呻喚。"四川不說呻吟,說呻喚(cēn,音如抻。還有擴(kuò)展作“呻而打喚”的)。
《本草注》:“萵苣,江東人謂之萵筍。”今四川嘲諷人不仔細(xì)看,看不清,說“萵筍顛兒(尖兒,二字連讀)吃多了,眼睛霧(瞀)"。
《通俗編》云:“杭州人凡有所急問輒曰咋,蓋以甚讀舍,而又以做舍二字反切為咋也?!彼拇ㄆ毡檎f“咋子[zuǎ zi]”(咋不讀zha。做啥連讀,如抓的去聲),往往帶有質(zhì)詢意味。
《輟耕錄》云:“江南于婦人賤之則曰婆娘?!贝ㄎ鬓r(nóng)村和市井一般喊妻子為婆娘(孃,讀陰平聲),俗語有“瞎子打婆孃——綹到不放”;對被自己輕視、鄙視的婦女呼婆孃。
《癸巳存稿》云:“南人音亦轉(zhuǎn)孃,蘇湖言某老孃?!彼拇ê袄咸艦椤袄蠇印?、“老孃兒”(孃,讀陰平聲。孃兒連讀,如nīr)則有失禮貌。如果把妻子或“女朋友”也呼為“婆孃”、“老孃兒”,實(shí)為無知!
許多吳方言詞語早已輸入巴蜀方言。諸書記載有:
《輟耕錄》云:“吳中呼女子之賤者曰丫頭?!彼拇ㄈ撕襞緸檠绢^,成都舊時(shí)叫“丫頭兒[tēr]”(頭兒連讀),歌謠有“丫頭子,蠻疙瘩,燒煙倒茶背娃娃?!保^讀陰平聲,如偷)可見其勞累辛苦,過的非人生活。
《集韻》云:“吳人謂鼻聲為鼾?!彼拇ㄈ苏f“吹撲打鼾”、“撲鼾扯得隔壁子都睡不著”)。
《廣韻》云:“髀,吳人云髈,匹朗切。”川戲唱“隔壁子殺雞又燉髈[pàng],邱大爺還在餓([māng]māng(讀如莽,陰平聲)”。
《通俗編》云:“能個(gè),吳語,猶云如何至此?!贝|如今仍然保留“恁個(gè)[nèn gē]”作指示代詞,可以看作“那樣個(gè)”的合音。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言物味辛曰辣。又言蟲螫曰瘌豁豁?!彼拇ㄈ藧劾保Z言文字離不開這個(gè)“辣”,清音唱詞有“熟油辣子多放點(diǎn)兒,辣糊兒辣糊兒又辣糊兒?!保ㄋ拇ㄗx糊如符,糊兒連讀,音fēr)。“瘌豁豁”變讀如“辣糊糊”(音如膚膚)?!斗窖孕U吩疲骸敖窠慈酥^質(zhì)弱力薄者為”,《華陽縣志》:“體質(zhì)薄弱曰”。四川曲藝作品寫作“”,以會(huì)意字表示身材短小、體質(zhì)虛弱,音如囊的陰平聲。俗語有“筋筋,瘦殼売,一頓要吃幾缽缽”。
《蜀語》:“釜溢曰鬻,音孛?!薄墩f文段注》云:“今江蘇俗謂火盛水溢出為鋪出,鬻之轉(zhuǎn)語也?!彼拇ㄔ挼膒u,有寫作瀑、潽的,與之同義,如俗語的“米湯瀑了!”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老而禿頂曰秀頂。”四川人用以代替土話“光(去聲,無毛,無物,無搭配)腦殼”。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猶曰地窨子?!薄妒裾Z》記載呼地窨(音印)子,現(xiàn)在四川多呼“窖”,其音如告,保留古字古音(按,窖,從穴,告聲),古味十足。又云“蘇俗謂熏篝曰烘籃”,四川除客家人呼“火囪”(音如佛蔥)外,口語都加兒化稱“烘籠兒”、“烘藍(lán)兒”,或說“烘籠子”,舊日成都打更匠必喊:“三更鑼鑼兒[lōr]響,烘籃兒[lē r]提下床!小心火燭!”
該書又云:“今蘇俗謂飯筥曰筲箕?!背啥挤仓窬幤骶吆魹轶饣⒋榛?、簸箕、鴛箕……還有“今蘇俗謂履之判合者為幫?!本褪撬拇ㄕf的鞋幫。“醪,汁滓酒,今蘇俗語猶如此?!本褪撬拇ㄞr(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會(huì)釀制的醪糟。店肆圖簡單,多以諧音寫醪字作。
諸多例證說明成都話的變化雖然十分復(fù)雜,但仍然有規(guī)律可循,能夠理清來龍去脈,區(qū)分其中的精華與糟粕,去粗取精,促進(jìn)其健康發(fā)展,為便于交流思想服務(wù)。
異彩紛陳不簡單
多年來,陜西商人大量長期在成都等商貿(mào)城市生活,成都方言當(dāng)然受到影響,單音名詞常常像陜西話那樣重疊,如:陰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仍然讀陰平聲?!案赘住笔歉鬃?,是名詞重疊;兒化,成gāng gēr,表示茶缸子之類?!案C窩”,普通話單說“窩”,兒化后特指笑窩、酒窩?!办殪椤保▎雾摷垼朴伞安耢?、扉頁”化來。形容詞一作“飛飛”,注重同音)可以兒化,音fēr。“箍箍[kū]”由動(dòng)詞重疊構(gòu)成,kū kūr是小箍圈?!鞍拾省保ㄖ耋鷹l、麥稈兒編制)、“粑粑”(米、面、玉麥粉蒸、炸之餅)、“疤疤”,補(bǔ)疤、瘡疤,一般不兒化。“抽抽”,即“抽屜[dǐ]”,可兒化,有時(shí)更指小的。舊時(shí)民間諱言“撞鬼”,常把“闖到鬼”說成“碰到抽抽”,此義項(xiàng)不能兒化?!肮瞎稀?,說人是“傻瓜”,除開嘲諷,有時(shí)不帶貶義,是“老實(shí)”的代詞,也不兒化?!板F錐”,有zūizūi、jūjū(音如居)兩種讀法,指物體上小而尖的突出部,也不兒化。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的有:“毛毛”,指細(xì)毛,不兒化。“塵塵”,指灰塵,也不兒化。“牛牛兒[nīr]”,兒童摌(以鞭子抽)的陀螺,必須兒化。“坨坨”,團(tuán)狀物體,可兒化;同音的“駝駝兒[tūr]”,必須兒化,是對駝背者的不敬稱呼?!八魉鳌?,繩索,兒化suo sūr;成都話則不大說“繩繩”,而直接說“繩繩兒”[sunsūr]。成都人喊雀鳥,特別是麻雀,叫“雀雀兒[quoqǖr]”,必須兒化;社會(huì)允許大家逗小娃兒,常常說他的那話小“雀雀兒[quoqǖr]”咋個(gè)咋個(gè),但是一般避諱這個(gè)容易聯(lián)想陽物的詞,又改說“麻雀子[quōz]嫁女——鬧喳麻了!”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也可讀陽平聲的有:“缽缽”,兒化后指小件?!澳_腳”指沉淀物,不兒化?!敖墙恰敝附锹?,常常組合成“垰垰[kaka]角角”使用,也不兒化?!皠e別”,音pie,指門窗設(shè)置閉鎖別件,由動(dòng)詞構(gòu)成名詞,或稱“別別兒[piepir]”。“缺缺”,缺口,可讀陰、陽平聲。“塌塌[ta]”,指地方,“在啥子塌塌落腳?”“圿圿[jia]”(《蜀語》云“塵垢曰垢圿,音茍甲[gòujia]”)指身體的垢泥,長輩常常教訓(xùn)不愛洗臉的娃兒:“不洗?臉上圿圿結(jié)起殼殼,起(剝,揭)下來就是戲臉殼兒(面具)了。”這些疊字都不興兒化?!袄?、索、腳、角、別、缺、塌、圿”之類都是古代入聲字,四川話大都?xì)w入陽平聲,所以往往有如此兩種變音。
上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陽平聲,如“管管”兒化后特指細(xì)小管子?!氨颈尽眱夯筇刂感⌒捅咀?。“底底”指器皿或洞穴的底部,一般不兒化?!案赂耓gàga]”,屬于兒童語;“一身嘎嘎肉際際(記記)的”是說娃娃肥實(shí)。形容詞疊字作名詞用,如“恍恍”,是說人不專心,不踏實(shí)。“廣廣”則嘲笑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是城里人自高自傲的話?!半仉亍⒋颍ü猓╇仉亍笔浅嗖?,都不兒化。
去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如“罐罐”、“把把”是器物之柄(語有“把柄”),其小者可以兒化稱呼?!皦螇巍?,平地,特指院子里的空地,如果評論房舍可以說“小院壩兒”。“凼凼”指低洼地或水坑,“謹(jǐn)防掉進(jìn)人家的凼凼頭”,就比喻陷阱了。“棒棒”是說棍棒,兒化后指小棍;重慶人說“棒棒兒”,特指那些自備扁擔(dān)、繩索,在街頭待客擔(dān)送物件的打工者。動(dòng)詞疊用作名詞用的“蓋蓋”或“蓋蓋兒”猶如普通話的“蓋兒”?!皰邟摺薄ⅰ皰邟邇骸笔切⌒蛼叱骶?,與掃把略有區(qū)別?!吧谏趦骸?,則是口吹的哨子,必須兒化,否則便是兒童詞語。
成都話里名詞后綴帶“子”的很多,基本上與普通話名詞帶“兒”的相應(yīng),例如:“棗子、帶子、煙子、衫子”等。普通話名詞帶“子”的如“架子、瓶子、腸子”等,成都話又說是“架架(架架兒則指穿的背心兒)、瓶瓶兒、腸腸兒”。
“桿”在成都話里組合出下列名詞:“手桿、腰桿(風(fēng)趣說法是‘一桿,諧音幺、腰)、腿桿、連二桿(脛)、腳桿”,普通話說“胳臂(胳膊)腰、腿、脛、小腿”。
成都話的方位詞“頭”[tou],基本上代替了“里”字,比如“桶頭、碗頭、屋頭、壩壩頭、圈圈里頭”。比較前后,則說成“前頭[tōu]”、“后頭[hǒu tōu]”。另外,“后頭”讀音變成hòu tou,那么它就表示“里頭”,比如“鍋后頭、碗后頭、城后頭、筒筒后頭、圈圈后頭”。
《蜀語》:“重錪錪。錪,吐本反?!币斗窖浴贰板`,重也?!惫弊ⅰ巴卤痉??!苯褚糁豻ěn těn。
成都話的形容詞帶后綴,常常有增強(qiáng)感染力的效果,遠(yuǎn)比單說原形詞可愛多了。你聽:“薄菲菲[fēi](的衣服)”、“(周身上下)麻酥酥”、“瓜兮兮(的樣子)”、“黑黢黢[qū]”、“黑黢黢[qüo]”、“黑奘奘[zàng]”,各有側(cè)重,或形容天色、光線,或形容膚色、體質(zhì),或形容身體壯實(shí),真可謂詞材濟(jì)濟(jì),待選無遺,寫作者滿可以挑肥揀瘦,酌情錄用。
《蜀語》記錄明代的四川口語,其中有些形容詞是據(jù)音寫字,或形容人,或形容物,不難區(qū)分。例如:
“露牙曰齙,音報(bào)?!苯裾Z有“齙牙齒[cī]”。
“謂人形短曰矮矬挫,七禾切,音搓?!苯裾Z有之,音如撮[cuo]。
“老曰老革革?!度龂尽放砹k罵先主‘老革荒悖?!苯裾Z有“啥子肉哦,老革革[gè]的!”,也有“老疙兜”以狀物。
“性傲曰戇,音剛?cè)ヂ?。”今語“性子直戇戇”,只是不彎環(huán)倒拐,并不一定驕傲。
“仔細(xì)謂之把穩(wěn)。”今語“穿釘鞋杵拐棍兒,把穩(wěn),又把穩(wěn)。”猶如“摸到石頭過河。”
“謂人樸訥曰木詘,詘音黜,詞塞也。”今語“木[mǔ]詘詘[cuo]的,站起不開腔?!?/p>
“物朽而斷曰音尊上聲。”今語“年辰久了,線子都[zèn]了?!?/p>
“物之漸銷曰鋊,音育?!敝赋觥坝觥笔撬鬃?。還說楊升庵告訴問者“牙牌磨鋊”,鋊字如此寫。
“香氣盛曰,音蓬去聲?!苯袼拇ㄒ魀ěng?!皣奫pěng]香”、“香噴噴[pēng]”與普通話“噴噴香、香噴噴”讀音不同。
“物臭曰膖醜。膖音滂;醜,抽去聲,在紂字韻。”實(shí)為“膖臭”[pāng cǒu]。pāng臭與pěng香相對,pāng與pěng,疑是元音對轉(zhuǎn),表示相反意思。今語有“緋紅、漆[qū]黑、梆硬[gèng]、稀嫩、溜酸、蜜[mīn]甜、交咸[han]、刮[gua]苦、溜汃[pā]”。
由此證明錢玄同先生的說法有理:“方言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語言;方言文學(xué)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文學(xué),它們自己發(fā)達(dá),它們永遠(yuǎn)存在?!?/p>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
許多吳方言詞語早已輸入巴蜀方言。諸書記載有:
《輟耕錄》云:“吳中呼女子之賤者曰丫頭?!彼拇ㄈ撕襞緸檠绢^,成都舊時(shí)叫“丫頭兒[tēr]”(頭兒連讀),歌謠有“丫頭子,蠻疙瘩,燒煙倒茶背娃娃?!保^讀陰平聲,如偷)可見其勞累辛苦,過的非人生活。
《集韻》云:“吳人謂鼻聲為鼾。”四川人說“吹撲打鼾”、“撲鼾扯得隔壁子都睡不著”)。
《廣韻》云:“髀,吳人云髈,匹朗切?!贝☉虺案舯谧託㈦u又燉髈[pàng],邱大爺還在餓([māng]māng(讀如莽,陰平聲)”。
《通俗編》云:“能個(gè),吳語,猶云如何至此?!贝|如今仍然保留“恁個(gè)[nèn gē]”作指示代詞,可以看作“那樣個(gè)”的合音。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言物味辛曰辣。又言蟲螫曰瘌豁豁?!彼拇ㄈ藧劾?,語言文字離不開這個(gè)“辣”,清音唱詞有“熟油辣子多放點(diǎn)兒,辣糊兒辣糊兒又辣糊兒?!保ㄋ拇ㄗx糊如符,糊兒連讀,音fēr)。“瘌豁豁”變讀如“辣糊糊”(音如膚膚)。《方言校正》云:“今江淮人謂質(zhì)弱力薄者為”,《華陽縣志》:“體質(zhì)薄弱曰”。四川曲藝作品寫作“”,以會(huì)意字表示身材短小、體質(zhì)虛弱,音如囊的陰平聲。俗語有“筋筋,瘦殼売,一頓要吃幾缽缽”。
《蜀語》:“釜溢曰鬻,音孛?!薄墩f文段注》云:“今江蘇俗謂火盛水溢出為鋪出,鬻之轉(zhuǎn)語也。”四川話的pu,有寫作瀑、潽的,與之同義,如俗語的“米湯瀑了!”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老而禿頂曰秀頂?!彼拇ㄈ擞靡源嫱猎挕肮猓ㄈヂ暎瑹o毛,無物,無搭配)腦殼”。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猶曰地窨子?!薄妒裾Z》記載呼地窨(音?。┳樱F(xiàn)在四川多呼“窖”,其音如告,保留古字古音(按,窖,從穴,告聲),古味十足。又云“蘇俗謂熏篝曰烘籃”,四川除客家人呼“火囪”(音如佛蔥)外,口語都加兒化稱“烘籠兒”、“烘藍(lán)兒”,或說“烘籠子”,舊日成都打更匠必喊:“三更鑼鑼兒[lōr]響,烘籃兒[lē r]提下床!小心火燭!”
該書又云:“今蘇俗謂飯筥曰筲箕。”成都凡竹編器具呼為筲箕、撮箕、簸箕、鴛箕……還有“今蘇俗謂履之判合者為幫?!本褪撬拇ㄕf的鞋幫?!磅玻揖?,今蘇俗語猶如此。”就是四川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會(huì)釀制的醪糟。店肆圖簡單,多以諧音寫醪字作。
諸多例證說明成都話的變化雖然十分復(fù)雜,但仍然有規(guī)律可循,能夠理清來龍去脈,區(qū)分其中的精華與糟粕,去粗取精,促進(jìn)其健康發(fā)展,為便于交流思想服務(wù)。
異彩紛陳不簡單
多年來,陜西商人大量長期在成都等商貿(mào)城市生活,成都方言當(dāng)然受到影響,單音名詞常常像陜西話那樣重疊,如:陰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仍然讀陰平聲。“缸缸”是缸子,是名詞重疊;兒化,成gāng gēr,表示茶缸子之類?!案C窩”,普通話單說“窩”,兒化后特指笑窩、酒窩?!办殪椤保▎雾摷?,似由“柴扉、扉頁”化來。形容詞一作“飛飛”,注重同音)可以兒化,音fēr?!肮抗縖kū]”由動(dòng)詞重疊構(gòu)成,kū kūr是小箍圈。“笆笆”(竹篾條、麥稈兒編制)、“粑粑”(米、面、玉麥粉蒸、炸之餅)、“疤疤”,補(bǔ)疤、瘡疤,一般不兒化?!俺槌椤保础俺閷蟍dǐ]”,可兒化,有時(shí)更指小的。舊時(shí)民間諱言“撞鬼”,常把“闖到鬼”說成“碰到抽抽”,此義項(xiàng)不能兒化。“瓜瓜”,說人是“傻瓜”,除開嘲諷,有時(shí)不帶貶義,是“老實(shí)”的代詞,也不兒化?!板F錐”,有zūizūi、jūjū(音如居)兩種讀法,指物體上小而尖的突出部,也不兒化。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的有:“毛毛”,指細(xì)毛,不兒化?!皦m塵”,指灰塵,也不兒化?!芭E篬nīr]”,兒童摌(以鞭子抽)的陀螺,必須兒化?!佰幺纭?,團(tuán)狀物體,可兒化;同音的“駝駝兒[tūr]”,必須兒化,是對駝背者的不敬稱呼?!八魉鳌保K索,兒化suo sūr;成都話則不大說“繩繩”,而直接說“繩繩兒”[sunsūr]。成都人喊雀鳥,特別是麻雀,叫“雀雀兒[quoqǖr]”,必須兒化;社會(huì)允許大家逗小娃兒,常常說他的那話小“雀雀兒[quoqǖr]”咋個(gè)咋個(gè),但是一般避諱這個(gè)容易聯(lián)想陽物的詞,又改說“麻雀子[quōz]嫁女——鬧喳麻了!”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也可讀陽平聲的有:“缽缽”,兒化后指小件?!澳_腳”指沉淀物,不兒化?!敖墙恰敝附锹洌3=M合成“垰垰[kaka]角角”使用,也不兒化?!皠e別”,音pie,指門窗設(shè)置閉鎖別件,由動(dòng)詞構(gòu)成名詞,或稱“別別兒[piepir]”?!叭比薄保笨?,可讀陰、陽平聲?!八鶾ta]”,指地方,“在啥子塌塌落腳?”“圿圿[jia]”(《蜀語》云“塵垢曰垢圿,音茍甲[gòujia]”)指身體的垢泥,長輩常常教訓(xùn)不愛洗臉的娃兒:“不洗?臉上圿圿結(jié)起殼殼,起(剝,揭)下來就是戲臉殼兒(面具)了。”這些疊字都不興兒化。“缽、索、腳、角、別、缺、塌、圿”之類都是古代入聲字,四川話大都?xì)w入陽平聲,所以往往有如此兩種變音。
上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陽平聲,如“管管”兒化后特指細(xì)小管子?!氨颈尽眱夯筇刂感⌒捅咀?。“底底”指器皿或洞穴的底部,一般不兒化?!案赂耓gàga]”,屬于兒童語;“一身嘎嘎肉際際(記記)的”是說娃娃肥實(shí)。形容詞疊字作名詞用,如“恍恍”,是說人不專心,不踏實(shí)?!皬V廣”則嘲笑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是城里人自高自傲的話?!半仉?、打(光)胴胴”是赤膊,都不兒化。
去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如“罐罐”、“把把”是器物之柄(語有“把柄”),其小者可以兒化稱呼?!皦螇巍?,平地,特指院子里的空地,如果評論房舍可以說“小院壩兒”?!佰售省敝傅屯莸鼗蛩?,“謹(jǐn)防掉進(jìn)人家的凼凼頭”,就比喻陷阱了。“棒棒”是說棍棒,兒化后指小棍;重慶人說“棒棒兒”,特指那些自備扁擔(dān)、繩索,在街頭待客擔(dān)送物件的打工者。動(dòng)詞疊用作名詞用的“蓋蓋”或“蓋蓋兒”猶如普通話的“蓋兒”?!皰邟摺?、“掃掃兒”是小型掃除器具,與掃把略有區(qū)別。“哨哨兒”,則是口吹的哨子,必須兒化,否則便是兒童詞語。
成都話里名詞后綴帶“子”的很多,基本上與普通話名詞帶“兒”的相應(yīng),例如:“棗子、帶子、煙子、衫子”等。普通話名詞帶“子”的如“架子、瓶子、腸子”等,成都話又說是“架架(架架兒則指穿的背心兒)、瓶瓶兒、腸腸兒”。
“桿”在成都話里組合出下列名詞:“手桿、腰桿(風(fēng)趣說法是‘一桿,諧音幺、腰)、腿桿、連二桿(脛)、腳桿”,普通話說“胳臂(胳膊)腰、腿、脛、小腿”。
成都話的方位詞“頭”[tou],基本上代替了“里”字,比如“桶頭、碗頭、屋頭、壩壩頭、圈圈里頭”。比較前后,則說成“前頭[tōu]”、“后頭[hǒu tōu]”。另外,“后頭”讀音變成hòu tou,那么它就表示“里頭”,比如“鍋后頭、碗后頭、城后頭、筒筒后頭、圈圈后頭”。
《蜀語》:“重錪錪。錪,吐本反?!币斗窖浴贰板`,重也?!惫弊ⅰ巴卤痉?。”今音重těn těn。
成都話的形容詞帶后綴,常常有增強(qiáng)感染力的效果,遠(yuǎn)比單說原形詞可愛多了。你聽:“薄菲菲[fēi](的衣服)”、“(周身上下)麻酥酥”、“瓜兮兮(的樣子)”、“黑黢黢[qū]”、“黑黢黢[qüo]”、“黑奘奘[zàng]”,各有側(cè)重,或形容天色、光線,或形容膚色、體質(zhì),或形容身體壯實(shí),真可謂詞材濟(jì)濟(jì),待選無遺,寫作者滿可以挑肥揀瘦,酌情錄用。
《蜀語》記錄明代的四川口語,其中有些形容詞是據(jù)音寫字,或形容人,或形容物,不難區(qū)分。例如:
“露牙曰齙,音報(bào)?!苯裾Z有“齙牙齒[cī]”。
“謂人形短曰矮矬挫,七禾切,音搓?!苯裾Z有之,音如撮[cuo]。
“老曰老革革?!度龂尽放砹k罵先主‘老革荒悖?!苯裾Z有“啥子肉哦,老革革[gè]的!”,也有“老疙兜”以狀物。
“性傲曰戇,音剛?cè)ヂ??!苯裾Z“性子直戇戇”,只是不彎環(huán)倒拐,并不一定驕傲。
“仔細(xì)謂之把穩(wěn)?!苯裾Z“穿釘鞋杵拐棍兒,把穩(wěn),又把穩(wěn)?!豹q如“摸到石頭過河?!?/p>
“謂人樸訥曰木詘,詘音黜,詞塞也?!苯裾Z“木[mǔ]詘詘[cuo]的,站起不開腔?!?/p>
“物朽而斷曰音尊上聲?!苯裾Z“年辰久了,線子都[zèn]了。”
“物之漸銷曰鋊,音育?!敝赋觥坝觥笔撬鬃?。還說楊升庵告訴問者“牙牌磨鋊”,鋊字如此寫。
“香氣盛曰,音蓬去聲?!苯袼拇ㄒ魀ěng。“噴[pěng]香”、“香噴噴[pēng]”與普通話“噴噴香、香噴噴”讀音不同。
“物臭曰膖醜。膖音滂;醜,抽去聲,在紂字韻?!睂?shí)為“膖臭”[pāng cǒu]。pāng臭與pěng香相對,pāng與pěng,疑是元音對轉(zhuǎn),表示相反意思。今語有“緋紅、漆[qū]黑、梆硬[gèng]、稀嫩、溜酸、蜜[mīn]甜、交咸[han]、刮[gua]苦、溜汃[pā]”。
由此證明錢玄同先生的說法有理:“方言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語言;方言文學(xué)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文學(xué),它們自己發(fā)達(dá),它們永遠(yuǎn)存在?!?/p>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
許多吳方言詞語早已輸入巴蜀方言。諸書記載有:
《輟耕錄》云:“吳中呼女子之賤者曰丫頭。”四川人呼女婢為丫頭,成都舊時(shí)叫“丫頭兒[tēr]”(頭兒連讀),歌謠有“丫頭子,蠻疙瘩,燒煙倒茶背娃娃。”(頭讀陰平聲,如偷)可見其勞累辛苦,過的非人生活。
《集韻》云:“吳人謂鼻聲為鼾?!彼拇ㄈ苏f“吹撲打鼾”、“撲鼾扯得隔壁子都睡不著”)。
《廣韻》云:“髀,吳人云髈,匹朗切?!贝☉虺案舯谧託㈦u又燉髈[pàng],邱大爺還在餓([māng]māng(讀如莽,陰平聲)”。
《通俗編》云:“能個(gè),吳語,猶云如何至此?!贝|如今仍然保留“恁個(gè)[nèn gē]”作指示代詞,可以看作“那樣個(gè)”的合音。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言物味辛曰辣。又言蟲螫曰瘌豁豁?!彼拇ㄈ藧劾?,語言文字離不開這個(gè)“辣”,清音唱詞有“熟油辣子多放點(diǎn)兒,辣糊兒辣糊兒又辣糊兒?!保ㄋ拇ㄗx糊如符,糊兒連讀,音fēr)。“瘌豁豁”變讀如“辣糊糊”(音如膚膚)。《方言校正》云:“今江淮人謂質(zhì)弱力薄者為”,《華陽縣志》:“體質(zhì)薄弱曰”。四川曲藝作品寫作“”,以會(huì)意字表示身材短小、體質(zhì)虛弱,音如囊的陰平聲。俗語有“筋筋,瘦殼売,一頓要吃幾缽缽”。
《蜀語》:“釜溢曰鬻,音孛。”《說文段注》云:“今江蘇俗謂火盛水溢出為鋪出,鬻之轉(zhuǎn)語也。”四川話的pu,有寫作瀑、潽的,與之同義,如俗語的“米湯瀑了!”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老而禿頂曰秀頂。”四川人用以代替土話“光(去聲,無毛,無物,無搭配)腦殼”。
《說文通訓(xùn)定聲》云:“今蘇俗猶曰地窨子?!薄妒裾Z》記載呼地窨(音印)子,現(xiàn)在四川多呼“窖”,其音如告,保留古字古音(按,窖,從穴,告聲),古味十足。又云“蘇俗謂熏篝曰烘籃”,四川除客家人呼“火囪”(音如佛蔥)外,口語都加兒化稱“烘籠兒”、“烘藍(lán)兒”,或說“烘籠子”,舊日成都打更匠必喊:“三更鑼鑼兒[lōr]響,烘籃兒[lē r]提下床!小心火燭!”
該書又云:“今蘇俗謂飯筥曰筲箕?!背啥挤仓窬幤骶吆魹轶饣?、撮箕、簸箕、鴛箕……還有“今蘇俗謂履之判合者為幫?!本褪撬拇ㄕf的鞋幫?!磅玻揖?,今蘇俗語猶如此?!本褪撬拇ㄞr(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會(huì)釀制的醪糟。店肆圖簡單,多以諧音寫醪字作。
諸多例證說明成都話的變化雖然十分復(fù)雜,但仍然有規(guī)律可循,能夠理清來龍去脈,區(qū)分其中的精華與糟粕,去粗取精,促進(jìn)其健康發(fā)展,為便于交流思想服務(wù)。
異彩紛陳不簡單
多年來,陜西商人大量長期在成都等商貿(mào)城市生活,成都方言當(dāng)然受到影響,單音名詞常常像陜西話那樣重疊,如:陰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仍然讀陰平聲?!案赘住笔歉鬃樱敲~重疊;兒化,成gāng gēr,表示茶缸子之類?!案C窩”,普通話單說“窩”,兒化后特指笑窩、酒窩?!办殪椤保▎雾摷?,似由“柴扉、扉頁”化來。形容詞一作“飛飛”,注重同音)可以兒化,音fēr?!肮抗縖kū]”由動(dòng)詞重疊構(gòu)成,kū kūr是小箍圈?!鞍拾省保ㄖ耋鷹l、麥稈兒編制)、“粑粑”(米、面、玉麥粉蒸、炸之餅)、“疤疤”,補(bǔ)疤、瘡疤,一般不兒化。“抽抽”,即“抽屜[dǐ]”,可兒化,有時(shí)更指小的。舊時(shí)民間諱言“撞鬼”,常把“闖到鬼”說成“碰到抽抽”,此義項(xiàng)不能兒化?!肮瞎稀保f人是“傻瓜”,除開嘲諷,有時(shí)不帶貶義,是“老實(shí)”的代詞,也不兒化?!板F錐”,有zūizūi、jūjū(音如居)兩種讀法,指物體上小而尖的突出部,也不兒化。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的有:“毛毛”,指細(xì)毛,不兒化?!皦m塵”,指灰塵,也不兒化?!芭E篬nīr]”,兒童摌(以鞭子抽)的陀螺,必須兒化?!佰幺纭?,團(tuán)狀物體,可兒化;同音的“駝駝兒[tūr]”,必須兒化,是對駝背者的不敬稱呼?!八魉鳌?,繩索,兒化suo sūr;成都話則不大說“繩繩”,而直接說“繩繩兒”[sunsūr]。成都人喊雀鳥,特別是麻雀,叫“雀雀兒[quoqǖr]”,必須兒化;社會(huì)允許大家逗小娃兒,常常說他的那話小“雀雀兒[quoqǖr]”咋個(gè)咋個(gè),但是一般避諱這個(gè)容易聯(lián)想陽物的詞,又改說“麻雀子[quōz]嫁女——鬧喳麻了!”
陽平聲字重疊,后一字也可讀陽平聲的有:“缽缽”,兒化后指小件?!澳_腳”指沉淀物,不兒化。“角角”指角落,常常組合成“垰垰[kaka]角角”使用,也不兒化。“別別”,音pie,指門窗設(shè)置閉鎖別件,由動(dòng)詞構(gòu)成名詞,或稱“別別兒[piepir]”?!叭比薄保笨?,可讀陰、陽平聲?!八鶾ta]”,指地方,“在啥子塌塌落腳?”“圿圿[jia]”(《蜀語》云“塵垢曰垢圿,音茍甲[gòujia]”)指身體的垢泥,長輩常常教訓(xùn)不愛洗臉的娃兒:“不洗?臉上圿圿結(jié)起殼殼,起(剝,揭)下來就是戲臉殼兒(面具)了?!边@些疊字都不興兒化?!袄?、索、腳、角、別、缺、塌、圿”之類都是古代入聲字,四川話大都?xì)w入陽平聲,所以往往有如此兩種變音。
上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陽平聲,如“管管”兒化后特指細(xì)小管子?!氨颈尽眱夯筇刂感⌒捅咀印!暗椎住敝钙髅蠡蚨囱ǖ牡撞?,一般不兒化?!案赂耓gàga]”,屬于兒童語;“一身嘎嘎肉際際(記記)的”是說娃娃肥實(shí)。形容詞疊字作名詞用,如“恍恍”,是說人不專心,不踏實(shí)?!皬V廣”則嘲笑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是城里人自高自傲的話?!半仉亍⒋颍ü猓╇仉亍笔浅嗖?,都不兒化。
去聲字重疊,后一字讀陰平聲,如“罐罐”、“把把”是器物之柄(語有“把柄”),其小者可以兒化稱呼?!皦螇巍?,平地,特指院子里的空地,如果評論房舍可以說“小院壩兒”。“凼凼”指低洼地或水坑,“謹(jǐn)防掉進(jìn)人家的凼凼頭”,就比喻陷阱了?!鞍舭簟笔钦f棍棒,兒化后指小棍;重慶人說“棒棒兒”,特指那些自備扁擔(dān)、繩索,在街頭待客擔(dān)送物件的打工者。動(dòng)詞疊用作名詞用的“蓋蓋”或“蓋蓋兒”猶如普通話的“蓋兒”?!皰邟摺?、“掃掃兒”是小型掃除器具,與掃把略有區(qū)別?!吧谏趦骸?,則是口吹的哨子,必須兒化,否則便是兒童詞語。
成都話里名詞后綴帶“子”的很多,基本上與普通話名詞帶“兒”的相應(yīng),例如:“棗子、帶子、煙子、衫子”等。普通話名詞帶“子”的如“架子、瓶子、腸子”等,成都話又說是“架架(架架兒則指穿的背心兒)、瓶瓶兒、腸腸兒”。
“桿”在成都話里組合出下列名詞:“手桿、腰桿(風(fēng)趣說法是‘一桿,諧音幺、腰)、腿桿、連二桿(脛)、腳桿”,普通話說“胳臂(胳膊)腰、腿、脛、小腿”。
成都話的方位詞“頭”[tou],基本上代替了“里”字,比如“桶頭、碗頭、屋頭、壩壩頭、圈圈里頭”。比較前后,則說成“前頭[tōu]”、“后頭[hǒu tōu]”。另外,“后頭”讀音變成hòu tou,那么它就表示“里頭”,比如“鍋后頭、碗后頭、城后頭、筒筒后頭、圈圈后頭”。
《蜀語》:“重錪錪。錪,吐本反。”引《方言》“錪,重也?!惫弊ⅰ巴卤痉??!苯褚糁豻ěn těn。
成都話的形容詞帶后綴,常常有增強(qiáng)感染力的效果,遠(yuǎn)比單說原形詞可愛多了。你聽:“薄菲菲[fēi](的衣服)”、“(周身上下)麻酥酥”、“瓜兮兮(的樣子)”、“黑黢黢[qū]”、“黑黢黢[qüo]”、“黑奘奘[zàng]”,各有側(cè)重,或形容天色、光線,或形容膚色、體質(zhì),或形容身體壯實(shí),真可謂詞材濟(jì)濟(jì),待選無遺,寫作者滿可以挑肥揀瘦,酌情錄用。
《蜀語》記錄明代的四川口語,其中有些形容詞是據(jù)音寫字,或形容人,或形容物,不難區(qū)分。例如:
“露牙曰齙,音報(bào)。”今語有“齙牙齒[cī]”。
“謂人形短曰矮矬挫,七禾切,音搓?!苯裾Z有之,音如撮[cuo]。
“老曰老革革。《三國志》彭羕罵先主‘老革荒悖。”今語有“啥子肉哦,老革革[gè]的!”,也有“老疙兜”以狀物。
“性傲曰戇,音剛?cè)ヂ暋!苯裾Z“性子直戇戇”,只是不彎環(huán)倒拐,并不一定驕傲。
“仔細(xì)謂之把穩(wěn)?!苯裾Z“穿釘鞋杵拐棍兒,把穩(wěn),又把穩(wěn)?!豹q如“摸到石頭過河?!?/p>
“謂人樸訥曰木詘,詘音黜,詞塞也?!苯裾Z“木[mǔ]詘詘[cuo]的,站起不開腔?!?/p>
“物朽而斷曰音尊上聲?!苯裾Z“年辰久了,線子都[zèn]了?!?/p>
“物之漸銷曰鋊,音育?!敝赋觥坝觥笔撬鬃帧_€說楊升庵告訴問者“牙牌磨鋊”,鋊字如此寫。
“香氣盛曰,音蓬去聲。”今四川音pěng。“噴[pěng]香”、“香噴噴[pēng]”與普通話“噴噴香、香噴噴”讀音不同。
“物臭曰膖醜。膖音滂;醜,抽去聲,在紂字韻?!睂?shí)為“膖臭”[pāng cǒu]。pāng臭與pěng香相對,pāng與pěng,疑是元音對轉(zhuǎn),表示相反意思。今語有“緋紅、漆[qū]黑、梆硬[gèng]、稀嫩、溜酸、蜜[mīn]甜、交咸[han]、刮[gua]苦、溜汃[pā]”。
由此證明錢玄同先生的說法有理:“方言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語言;方言文學(xué)的本身,是一種獨(dú)立的文學(xué),它們自己發(fā)達(dá),它們永遠(yuǎn)存在?!?/p>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