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風(fēng)(山東)
天冷,吃過晚飯后,吳有福和老伴便早早地爬上了炕,還沒合上眼,就聽見兒子與兒媳又吵上了……
“嫌我嘟囔是吧?你就別讓我嘟囔???瞅瞅人家過的啥日子,咱過的啥日子,???眼瞅著就過年了,家里啥地方都得用錢。不說別的,你爹你娘啥活干不了,還輪流著地生病,過了年兒子開學(xué)也得交學(xué)費,你就帶回來這么點。換你,你能不心急嗎?”
“別說了,煩死了!包工頭跑了,我能有啥法?”兒子說完摔門而去。
吳有福和老伴誰也沒出來,只是蜷縮在被窩里不停地長吁短嘆。
“哎,老頭子,聽說東頭的順?biāo)@事已處理了?!?/p>
“睡你的覺吧,還有心思管這閑事?!?/p>
“唉,我是尋思這一把老骨頭了,咋還值這么多錢。”
“噢,賠了多少?”
“都嚷嚷著有十多萬呢。”
“這么多?不會吧?”
“聽說是公家的車撞的?!?/p>
“怪不得,這老家伙臨死還給他兒子賺了這么多,做夢也想不到吧?”
“唉,這倒是個好死法,十多萬,一輩子也沒見過啊。干脆瞅個機會我也往路上一躺算了,呵呵?!?/p>
“瞎說啥呢?沒見過錢?。亢盟肋€不如賴活著呢!快過年了,別說這些不吉利的,睡覺睡覺。”
吳有福把老伴數(shù)落了一番,自己卻翻來覆去地如烙餅似的折騰開嘍。
從這晚起,吳有福便跟中邪一樣,有事沒事就往村東的公路上晃悠。尤其是順?biāo)鶆傔^百日,順這小子便大興土木,他瞅了更是眼熱,心里如小蟲騷動。一天中午,吳有福再次來到公路上,瞅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可咋也分不清哪輛是公家的,這事又不好開口問,心中那個郁悶憋屈。癡癡傻傻地足足尋思了一個鐘頭,終于牙一咬,心一橫,眼一閉,沖著一輛他覺得就是公家車的黑色轎子就撲了上去。哪料這司機反應(yīng)神速,猛擰方向,急踩剎車,硬是讓吳有福撲了個空,還差點摔了個豬啃泥。后面的車輛也是 “吱吱吱”地急踩剎車,一會兒工夫,公路上的車就串了串。
“老東西,想作死訛人啊?”司機搖下車玻璃,惡狠狠地咒罵了一通,而后絕塵而去。吳有福哆哆嗦嗦地爬了起來,臉漲得跟紫茄子似的,欲哭無淚,心里更是“砰砰”亂跳。一時間覺得死也需要莫大的運氣和勇氣。唉,這個錢也不好賺??!吳有福抑郁而歸。
眨眼小年到了,吳有福的計劃還是沒能實現(xiàn),時間一長不免心里就淡了,便自己開導(dǎo)自己,等湊合著過了年再說吧。這天晚上飄起了紛揚的雪花,瑞雪兆豐年啊。吳有福和老伴仍舊早早地爬上了炕,饒有興致地談?wù)撝@場雪對來年莊稼的影響。然而兒子兒媳好像對今冬這場罕見的大雪不感興趣,爭吵的聲音又 “噼噼啪啪”地甩了過來。
“我不管你偷也好,搶也好,年前咋樣也要把兒子的學(xué)費準(zhǔn)備下!”
“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你別逼我了行嗎?”
“不逼你逼誰去?過了年你一走又是老遠,這個家里里外外還不是難為我!”
“別吵了,這個學(xué)我不上了!”孫子終于忍不住了, “過了年我跟著爸打工去!”
孫子的話深深刺痛了吳有福的心,被窩還沒熱乎過來,他又開始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干啥去老頭子?”
“去他大叔家?!?/p>
“啥事啊這么急?”
“也只有再厚著臉求他去,再這么吵下去,這個年甭想安靜了?!?/p>
“天又黑,又下雪,明早再去吧?”
“白天人多眼雜的。”
“帶個手電?!?/p>
“不用了。”說著吳有福便悄悄地拉開房門,出了院子。
大叔是吳有福的本家兄弟,住在村東的新村。新村里都是過得有滋有味的人家,搬進漂亮新村是舊村里所有人的夢想。去新村要穿過村東的這條公路,雖然雪下的時間還不長,但也已是白茫茫一片,且濃密的雪花伴著冷風(fēng)扎得人睜不開眼睛。
吳有福揣著手,縮著脖子低頭頂著風(fēng)雪往前急走,大概心里想著太多,以至于走到了公路上,也絲毫不覺。只聽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穿透風(fēng)雪夜,人已被重重地撞飛了出去。
吳有福只覺得一身疼得鉆心,好像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正想罵一句什么,忽然心里又一喜,道: “不想死了,卻偏偏就遇上了。這下不用借錢去了,小兩口也不會吵個沒完了。”吳有福努力地抬頭想看看撞他的是輛啥車,可身子像被粘在了公路上,咋也動不了。迷迷糊糊中發(fā)覺司機下了車,哆里哆嗦地摸了他一下,然后提起腿就朝他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裝啥裝?”那人罵, “我騎個自行車也能撞死人?”
自行車?吳有福害怕自己聽錯了,抬起頭一看,不就一輛自行車嗎?
吳有福爬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lǐng),說: “你咋不開輛大卡車?大雪天,騎啥自行車嘛!”
那人看了吳有福半天,說了聲 “有?。 鞭D(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