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志紅
(南通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1)
后殖民主義是在后現(xiàn)代主義時代語境下出現(xiàn)的,以愛德華·W·賽義德的《東方學》為理論先聲,一批兼具東西方文化背景的知識分子,對后結(jié)構(gòu)主義的創(chuàng)作模式和策略進行了模仿,并以米切爾·??隆癒nowledge is power”的思想為指導,對西方文化霸權的殖民本質(zhì)加以全面揭示,并以此來解構(gòu)西方話語霸權[1](P123-126)。處于西方文化邊緣地帶的后殖民主義逐漸同相當?shù)匚坏呐灾髁x相結(jié)合,由此形成了后殖民女性主義。
后殖民女性主義具有雙重邊緣身份的特征,她們憑借此和極端批判態(tài)度,將矛頭直指西方女性主義、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并正式開拓了新的批判領域,即三維批判空間,三維就是族群政治、性別政治和階級政治。后殖民女性主義批判霸權關系,涉及東西方文化邊緣抗爭的知識分子和女性主義者??梢哉f,后殖民女性主義者們站在不同的文化層面,對西方文化霸權的產(chǎn)生機制和霸權關系進行了剖析,為人們呈現(xiàn)了東方文化在西方鏡像中的扭曲過程。
后殖民女性主義指責西方女性主義在毫無歷史分析的情況下便將女性作為統(tǒng)一的分析范疇。一方面,西方女性主義創(chuàng)設了統(tǒng)一的“婦女”范疇,并簡單地將父權制視為女性遭受壓迫的根源,創(chuàng)設出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幻的“姐妹情”,但是卻忽視了父權制是同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等政治權利相互勾結(jié)的本質(zhì)[2](P258-263);另一方面,西方女性主義將“第三世界婦女”作為整體分析范疇,依照自身的斗爭經(jīng)驗和先前模式進行書寫,完全忽視了第三世界婦女真實的生存境遇,人為地將第三世界婦女制造成絕對的犧牲品和受害者,如此一來,第三世界婦女完全喪失了歷史主體性,被強行地客觀化和對象化了。后殖民女性主義還批判了西方女性主義在方法論方面弊端和缺陷。西方女性主義立足于自身歷史,僅僅依靠一些不能站穩(wěn)腳跟的先驗理論加以主觀分析和片面推演,將第三世界婦女從客觀的歷史文化和社會環(huán)境中剝離開來,這樣的理論分析和考察無疑是片面的、不科學的,所以真實的第三世界婦女和西方女性主義主觀創(chuàng)造的虛幻的第三世界婦女之間就產(chǎn)生了無法逾越的鴻溝和隔膜[3](P3-20)。
在西方對東方的主觀論述中,本質(zhì)上來講,是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推行的新殖民主義政治在文學領域的影射,盡管罪惡的殖民主義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但以隱性知識暴力為理論基礎的新殖民主義的矛頭又開始指向了第三世界。新殖民主義政治同父權制意識相互勾結(jié),導致第三世界婦女遭受族群政治、性別政治和階級政治的多重壓迫,在經(jīng)濟上日益趨于邊緣化和貧困化。
可以說,后殖民女性主義開啟了族群政治、性別政治和階級政治的三維批判空間,有效拓寬了傳統(tǒng)改良主義的視野,力圖打破東西方在全球文化中“邊緣—中心”的不合理關系格局,以邊緣者的立場對西方文化霸權加以解構(gòu),由此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文化批判空間。我們由此可以得到以下兩方面啟示:一方面,女性主義內(nèi)部的平等與差異。不同國家和民族的女性也處于不同的權利關系變化體系之內(nèi),多元化、動態(tài)化以及差異化應成為女性主義的一個顯著特征。女性主義應該成為不同國家和民族的婦女進行真實自我表達的歷史平臺。要摒棄傳統(tǒng)二元論和等級制,肯定和尊重具有不同歷史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婦女立足于物質(zhì)關系在政治斗爭方面的差異性,在求同存異中尋求反抗權利不平衡的結(jié)構(gòu)和力量。另一方面,不能只關注于性別壓迫的反抗,還要重視一切壓迫關系的消除。性別壓迫只是女性所處壓迫體系中的一種形式而已,性別壓迫同其他壓迫關系糾結(jié)在一起,性別壓迫、殖民壓迫和階級壓迫是女性面臨的三大壓迫體系,三者之間相互勾結(jié),相互強化[4](P156-159)。第三世界婦女對性別壓迫的反抗要同新殖民主義壓迫、階級壓迫的反抗充分結(jié)合起來。要想構(gòu)建兩性和諧的社會,首先要推翻現(xiàn)實社會中所有的女性壓迫。
在小說《土生子》中,以托馬斯夫人為代表的黑人婦女在白人霸權話語和父權制意識的雙重控制下生存,成為殖民壓迫下的失聲者。作者賴特以犧牲黑人婦女在反抗種族壓迫中的正面作用為代價,塑造了一個在白人話語體系中極具震撼力的黑人男性形象——別格,側(cè)面說明了黑人群體瓦解和性別斗爭失敗的必然性[5](P206-211)。
在種族歧視思想的熏陶和影響下,別格對白人女性產(chǎn)生了盲目崇拜,并看不上自己的妹妹和女朋友,并認為妹妹膽小怕事,毫無志氣。而女友蓓西是個十足的拜金女,別格將自己與女友的關系界定為一種生理交易[6](P60-66)。沃克指出,在沒有平等可言的兩性關系中,受壓迫方由于被高度物化而不能真正體驗生命愉悅,但別格卻在這一過程中體驗著“駕馭”蓓西的快感。總之,小說中的三位黑人女性不但淪為男性欲望對象和家庭工具,而且在種族抗爭的過程中成為男性的絆腳石。黑人婦女在遭受性別壓迫的同時,還遭受著種族壓迫,成為白人社會的奴隸[7](P55-59)。
后殖民主義理論家斯皮瓦克擴展和延伸了“屬下”的界定,她認為女性受制于經(jīng)濟與性別附屬性,被雙重邊緣化?!锻辽印分械娜缓谌藡D女就是在性別與種族的雙重壓迫下,逐漸喪失了歷史主體性,最終淪為社會工具,成為一個毫無意義的能指。比如,托馬斯夫人不僅沒盡到母親應有的職責去關心和了解別格的內(nèi)心世界,還指責他是最沒出息的男人。妹妹也站在自己的角度對別格加以勸導。女友蓓西甚至完全不信任他,對他充滿了恐懼和懷疑。所有的這一切都表明,黑人婦女總是想要引導自己男人融入白人社會框架內(nèi),而無意識地同白人合謀,客觀上加劇了黑人男性的生存壓力。但是,這些現(xiàn)象的實質(zhì)卻是黑人婦女遭受著雙重壓迫和遮掩[8](P19-21)。我們?nèi)羰菍⑿≌f世界加以現(xiàn)實化,那么,擴大化的別格便是整個黑人民族,別格的心理代表著整個民族的心理,其中的差異性被人為地抹殺掉了,因為黑人婦女是最“屬下”,她們被貼上了殖民化過程的標簽,而在性別壓迫和種族壓迫的雙重邊緣化下,她們成為具有虛幻性的他者,成為歷史的失聲者。
小說《黑暗中的航行》是作家簡·里斯的代表作品,但是這部典型殖民地小說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小說客觀反映了處于男權社會最底層的女性現(xiàn)實和內(nèi)心世界,并揭示了女性地位低下是由于經(jīng)濟從屬性的這一本質(zhì)問題,因而賦予小說更加深刻的社會價值和意義。女性的被物化是帝國黑暗的最直接和顯著的表現(xiàn)。盡管英國作為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代表,宣揚自由和平等,但實際上女性是社會的最“屬下”,她們甚至還不如一件衣服更有價值。而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安娜,是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意識的女性,她沒有丟失自己作為女人應有的尊嚴和驕傲,她十分清楚這個陌生國家對女性的壓迫和排斥,但是她并沒有因此而退縮,而是選擇相應的抗爭來維護自身尊嚴[9](P62-65)。當她聽到男性對女性的輕蔑和貶低時,她直接對他們說道:“我不喜歡倫敦。這地方真糟,有時候糟到可怕。我真希望自己從未來過?!睂嶋H上,英國并非如他們所宣傳的那般美好和文明,而是打著文明的幌子遮掩最為本質(zhì)的男權體制。在英國這個傳統(tǒng)的男權社會中,男性始終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而女性無論是在經(jīng)濟方面還是政治方面,甚至在家庭層面,都沒有話語權,處于被壓制和從屬的地位,被視為最為底層的“第二性”[10](P47-49)。同時這種父權體制還具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使得長期生活在男權社會文化體制下的婦女逐漸將外在強加的東西內(nèi)化為價值訴求。小說中的沃爾特和文森特是男權社會的代表,他們將女人視為自己的玩物。小說中有一段描寫兩人談論一本書籍時的情境,其中明顯流露出對女性的輕蔑和排斥。當文森特對那本書的內(nèi)容和作者大夸特夸的時候,沃爾特直接對他言明:“這本書是女人寫的,你這個笨蛋?!倍敯材嚷牭竭@句話的時候,則是非常反感的,并進行了抗爭:“我把香煙屁股按在沃爾特的手心里,按住不動,直到完全熄滅?!卑材纫赃@個看似粗魯?shù)膭幼鲗δ袡嗨枷脒M行了最為直接的抗爭,充分反映了安娜對父權制文化壓迫的強烈不滿。小說結(jié)尾,安娜懷孕了,而肚內(nèi)的孩子將成為又一個父權文化體制下的受害者,因此,她果斷地選擇了打掉孩子?!八谖业纳眢w里,有了它,我要負擔的一切,它很可能是個魔鬼”[11](P134-137)。我們都知道,一個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幾乎就是全部,可盡管如此,安娜還是沒有讓這個孩子來到世間,如此大的犧牲實際上是她對作為邊緣女性的自我抗爭??傊?,第三世界婦女通過文學表達來批判殖民壓迫和父權制下的文化壓迫,讓那些遭受雙重壓迫的處于邊緣地帶的女性得以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的產(chǎn)生,源于殖民主義和女性主義對原本在二元對立模式中處于邊緣地帶“他者”的社會身份和政治身份的一種有意關注和研究,使得雙重“他者”開始出現(xiàn)在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范疇之內(nèi)。這一理論立足于第三世界婦女的壓迫和聲音來彌補傳統(tǒng)性別視角的遺失。斯皮瓦克曾明確指出,“屬下”的女性生存于父權制傳統(tǒng)文化和霸權文化的夾縫中,完全沒有話語權[12](P134-137)。在愛爾蘭后殖民語境中,淪為被殖民者的本土人民就成為英國殖民者眼中處于邊緣地帶的“他者”。就像巴爾扎諾所說的,愛爾蘭婦女一方面作為被殖民者而被英國殖民文化剝奪了應有的價值,被物化和虛幻化;而另一方面又遭受地方父權制文化的壓迫,成為邊緣的失聲者和雙重“他者”。
雖然處于邊緣地位的愛爾蘭婦女正在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但最近女性研究證實,性別歧視在愛爾蘭鄉(xiāng)村依然普遍存在。當代愛爾蘭戲劇大師布賴恩·弗里埃爾的代表作《舞動盧納薩節(jié)》就真實再現(xiàn)了曼迪家族未婚五姐妹在男性缺席語境下忍受經(jīng)濟壓力,相依為命的生存境遇。作家除了描寫五姐妹被雙重壓迫下生存境遇,還試圖表達以舞蹈這一獨特的語言形式,來彰顯自身欲望,對男權社會的話語體系發(fā)出挑戰(zhàn)的意圖[13](P179-184)。
整體來講,劇中五姐妹在面對父權主義壓迫和殖民主義壓迫時,選擇聯(lián)手抗爭。而舞蹈無疑成為她們實現(xiàn)抗爭目的的最佳手段和途徑,是她們擺脫雙重“他者”身份束縛的最佳策略。作為肢體藝術的舞蹈不僅成為她們的宣戰(zhàn)口號,而且也是劇作家對英國殖民話語和本土父權話語予以狂歡化顛覆的一大模式。舞蹈中蘊含著無窮的女性欲望,對外在的理性堡壘形成了強有力的沖擊,并對父權權威構(gòu)成有力威脅和巨大挑戰(zhàn)。
作為弱勢群體的五姐妹,在男權社會中完全沒有話語權,無法擺脫父權意識的控制。但是舞蹈卻將她們帶入了另一片天地。她們借助舞蹈達到一種近乎酒神精神般的原始狂歡,并由此來擺脫現(xiàn)實束縛,達到一種精神宣泄,無所顧忌地大膽釋放著內(nèi)在的女性欲望。那桀驁不馴的本能欲望如同致命的威脅,表達了她們對父權制文化壓迫的抗爭與顛覆。舞蹈最終讓她們走到敞開的庭院內(nèi)。空間上的轉(zhuǎn)移代表著她們暫時擺脫了殖民文化和父權文化的“凝視”。
此外,在具有叛逆意識和顛覆潛力的舞蹈之中,她們借身體來表達自身的女性主體意識,以此來形成獨特的抗爭策略。盡管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身體完全被物化和對象化,成為男性的私有財產(chǎn)和工具。但是,當五姐妹在舞蹈終場之時,她們借由自己的身體來藐視男權社會的體制禁錮,并以舞蹈這一獨特的非語言形式向父權制下的女性行為準則和道德約束發(fā)起挑戰(zhàn)。不難看出,劇作家實際上想讓五姐妹在“充滿痛楚而又使之解放的舞蹈”中發(fā)出自己的吶喊聲來挑戰(zhàn)當時壓迫性的女性倫理道德體制,進而消解現(xiàn)存的父權文化體系。
《舞動盧納薩節(jié)》不僅為讀者再現(xiàn)了愛爾蘭鄉(xiāng)村婦女的生存困境,而且向讀者映射了第三世界婦女普遍的現(xiàn)實命運,我們完全可以將劇中的五姐妹視為深受殖民壓迫和父權壓迫以雙重“他者”身份存在的第三世界婦女,她們通過各種非語言形式來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來言說自身存在的意義,努力擺脫雙重他者的身份,實現(xiàn)一種話語層面的高度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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