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周總理的外交藝術

鄧媛+黎虹

1963年12月13日，第一次跟隨周總理訪問非洲的過家鼎有些緊張和忐忑。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是一支“年輕的”代表團。新中國成立后的頭15年里，鮮有大規(guī)模的外交出訪活動。由于路途遙遠，代表團一行七八十人，專門包下了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兩架專機。過家鼎記得，飛機里的空間挺大，比較舒適，這在當時已經(jīng)是最好的出訪待遇。

最忙碌的翻譯時光

過家鼎和他在外交部的同事冀朝鑄，都是代表團的翻譯組成員?？偫沓鲈L時，翻譯組的任務較為繁重?！凹纫撠燁I導同志的口譯，又要負責把領導同志在各種場合的發(fā)言、出訪當?shù)匕l(fā)表的新聞公報翻譯成英文或法文，并印出來散發(fā)?！边^家鼎回憶道。

周總理的英文口譯工作主要由冀朝鑄承擔，而英文筆譯則以過家鼎為主。

在當?shù)刂袊诡I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一切都需要自力更生。翻譯組幾乎把“全部家當”都搬上了飛機——那時沒有復印機，帶的是油印機；還有兩臺從瑞士最新買的打印機，甚至還帶上了復寫紙。

這段歷時50多天的訪非之旅，也是過家鼎和冀朝鑄翻譯生涯里最忙碌的時光之一。與翻譯們相比，周總理本身亦很少休息。過家鼎對當時總理最直觀的一個感受是，“不辭辛苦，日理萬機”。出訪當年，過家鼎只有30歲出頭，“總理已經(jīng)66歲了，身體卻比誰都好，不感冒，有時徹夜不眠?！?/p>

讓翻譯也要上桌、也要吃飯

“對我們的出訪，帝國主義也是害怕的。中國人自己連飯都吃不飽，但現(xiàn)在開始走出來了！”過家鼎解釋道?！岸恍┓侵迖?，仍然對美蘇等帝國主義抱有幻想，希望得到它們的恩賜。”

于是，一方面想與中國交好，另一方面又顧忌西方壓力。比如在原定代表團飛機只是路過加油的突尼斯，總統(tǒng)布爾吉巴力邀周總理訪問，但在歡迎晚宴上，布爾吉巴簡單寒暄后就對中國的對外政策發(fā)表了負面評論，“你們跟印度發(fā)生沖突，譴責鐵托和赫魯曉夫，還想讓我們與西方國家為敵……你們這種做法在非洲是不受歡迎的”，這使得全場氣氛當即緊張起來。但周總理隨后表示，兩國雖然就對外政策持不同意見，但不妨礙求同存異建立良好關系。周恩來的話贏得了全場掌聲。第二天，突尼斯就與中國宣布正式建立外交關系。

“這就是總理的外交藝術?！边^家鼎說，總理出訪時從來不指著別人教訓說不應該這么做，而是會耐心地講，“我們自己是怎么做的，我們的體會如何，供你們參考”。

除了繁重的翻譯工作，過家鼎在訪問期間還有一項兼職：“看飛機。”每到一個新的訪問國，代表團就會派出兩個成員24小時看守飛機。

1964年元旦后，代表團前往阿爾巴尼亞休整，過家鼎便在阿爾巴尼亞機場“看飛機”。清晨，當?shù)貧鉁亓阆?0攝氏度。過家鼎在機場站了幾個小時，凍得直打哆嗦。

但有時，百密也有一疏。

過家鼎記得，一次行程前，荷蘭機長突然發(fā)現(xiàn)被看守的飛機“被人動過了”。代表團成員頓時想到“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心里一緊。保險起見，機長讓大家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先開飛機盤旋一圈。一圈后，機長發(fā)現(xiàn)飛機沒有問題，這才招呼大伙兒登機。所有人虛驚一場。

過家鼎說，那時在國際社會上，翻譯人員薪水很高，但地位較低，一般到出訪國，宴會上都不會安排翻譯人員的座位和食物。然而，在周總理眼中，翻譯人員是他的參謀、助手。為此，他專門指示禮賓司司長跟對方禮賓司交涉，讓翻譯也要上桌、也要吃飯。

因此，在埃塞俄比亞為周總理舉行的歡迎宴會上，過家鼎和冀朝鑄也收到了出席邀請。冀朝鑄坐在周總理身邊，過家鼎坐在陳毅副總理身邊?！斑@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破例安排?！边^家鼎表示。

非同一般的安保

1964年春節(jié)后，在北京召開的總結會議上談及訪非之旅，期間談到了這次訪問的安保問題，周恩來說：“我們代表團里有幾個同志，他們天天在考慮安全問題；我們的后方司令楊尚昆同志，也是經(jīng)常打電報。這是他們的任務。我跟陳毅同志就不大想這個問題?！?/p>

周總理提及的“幾個同志”，主要指由孔原（中央調查部部長）、黃鎮(zhèn)（外交部副部長）、童小鵬（總理辦公室主任）組成的代表團“三人領導小組”，也包括了孔原直接領導的安全組成員，黎虹就是其中成員之一。

從1947年開始，黎虹從事了30年的情報工作。出訪前，他在中央調查部負責臺灣和美蔣情報的收集工作；出訪時，他擔任孔原的秘書，負責對總理的安全保衛(wèi)?！暗菚r去非洲，還真是兩眼一摸黑。”現(xiàn)今84歲的黎虹笑著回憶說。

周總理率團訪問非洲之前，國內(nèi)事實上專門成立了一個安全小組：由軍隊情報部門和黨的情報小組成員組成，負責人是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

為新中國領導人出訪設立專門的安全小組，始于1955年4月震驚中外的“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之后。黎虹曾參與“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的調查工作，他深知當時國際形勢的復雜與嚴峻。

對黎虹個人而言，他以前的主要工作經(jīng)驗集中在東南亞地區(qū)?！霸跂|南亞我們還可以依托當?shù)厝A僑的力量，但是非洲當時沒多少僑胞，我們心里也沒有底。”黎虹說。

為此，1963年12月啟程的代表團提前一個多月開始部署安全準備工作。在隨訪的安全組內(nèi)部，分工也較為明細。有人員專門盯著總理專車，專門負責總理的貼身安保工作，有人員專門看守行李，當然也有之前過家鼎所說的看守飛機……

“20世紀60年代是非洲人民民族解放和獨立運動的高漲時刻。我們擔心的是，當?shù)胤磳ε傻男袆訒粫ξ覀儺a(chǎn)生危險。”黎虹解釋道。

一個目前人們較為熟悉的故事發(fā)生在加納。代表團抵加之前，加納總統(tǒng)恩克魯瑪遇刺，行兇者居然是總統(tǒng)衛(wèi)隊成員，恩克魯瑪和其搏斗后面部、背部受了傷。當時周恩來總理的表態(tài)是，“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去支持”。

1964年元旦后，如期到訪加納的周恩來令恩克魯瑪非常感動，“你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的啊?！倍骺唆敩攲Υ韴F說。

黎虹認為，“總理和我們考慮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他是從政治意義上來把握的，雖然他也理解我們的工作需要。但是當政治意義與安全問題發(fā)生矛盾時，總理會首選前者?！?/p>

出訪時，周恩來倡導平等待人、客隨主便原則，他自己便是嚴格的踐行者。黎虹透露，周總理身體有兩個舊疾，一是易流鼻血；二是腿上長濕疹。

但在訪問國家里，幾乎每頓飯都是烤全羊、手抓羊肉。為了表示對主人的尊重，周總理不怕“上火”，大口大口地吃。他提醒“吃不慣”牛羊肉的中方工作人員，入國問風，入境問俗，不要失態(tài)。

其實在非洲炎熱的天氣下，周總理一直忍受著濕疹的折磨。平時走路摩擦，患病處疼痛。這讓隨行的工作人員又難過又欽佩。

即便如此，總理仍然停不下來。他還關心來自荷蘭的機組人員。后來荷蘭飛行員回憶說，“我們飛機差不多跑遍了全世界，但沒有看到任何國家領導人像你們的總理這樣平等對待我們?！倍诖韴F離開加納首都阿克拉時，周總理在下榻的國家大廈專為加方服務人員舉辦了一次宴會，并同陳毅一道向他們敬酒，服務人員感動得淚流滿面。

（源自《國際先驅導報》）

簡介：

過家鼎：中國資深翻譯家，外交部外語專家。曾任中國駐馬耳他大使、駐葡萄牙大使。

黎虹：原中央調查部成員。后歷任胡喬木秘書、中央顧問委員會副秘書長、公安部副部長等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