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泉
兒子出事了,消息剛剛傳來,父親就眼前冒花了,急得猴子似的,要立即到新疆去看。媳婦看著婆婆,婆婆卻直是翻眼瞪著丈夫說:
“慢慢來。斗大麥子都得從磨眼里過。急啥?”公公瞪婆婆一眼罵起來,“沒心沒肺的東西!”婆婆不理公公,自顧收拾東西,像沒有發(fā)生什么事一樣。公公則急得跳房。婆婆仍是老樣子,按她的話慢慢地來。出門的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公公便連飯也沒吃飽了,婆婆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公公從來就是這樣,干事說風(fēng)就是雨,而婆婆不是,什么事她總是拿穩(wěn)坐六的,甚至是牛跌井里,她也不急,慢慢來。有了婆婆這態(tài)度,一切便變成了慢鏡頭。公公也不急了,慢慢地來到火車站。坐上火車婆婆對公公說:“別急,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就是天蹋下來了,人還是要活著的。記著嗎?”公公就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知道了?!鞭D(zhuǎn)身不理她。其實,公公有了婆婆這態(tài)度,心里早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
火車風(fēng)馳電掣地開走了,婆婆也回來了。她顯得挺精神,立即下廚做了飯,和兒媳婦有說有笑地吃。媳婦也多少知道了,丈夫出了大事,要不然公公怎么會說走就走了呢?
媳婦心事重重,婆婆看一眼笑了:“芝麻綠豆大事,別放在心上。吃,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就是天塌下來了,它也叫人活是不?”說著給媳婦遞過了飯碗,自己呼嚕呼嚕吃起來,吃得很香很甜的樣子。媳婦看著婆婆這樣也就開始吃了。并且被婆婆勸著吃得飽飽的。
三天后,家里來了電話。說公公病了,被送到了新疆一家醫(yī)院。婆婆就嘀咕說:“看看,你公公多傻,這不是自己把自己整出病來了不是?”媳婦看看婆婆沒說什么,心里隱隱地感到事情不妙?;蛟S不是公公病了,而是丈夫真有了大事。她也急了。婆婆又說:“急啥,船到橋頭自然直。吃,沒事。兩個大男人出門,有啥事兒,還用我們操心。”媳婦想想也覺得對,兩個大男人的沒有必要讓兩個柔弱女人操心。于是,也吃,莊稼活也干,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又是半月,公公回來了,抱著一個東西,用紅布包了,還沒下車,就軟了,硬叫三個小伙子攙到了家。
“走,回家再說?!逼牌怕槔亟舆^了那個紅布包著的東西往家里走,腳步是那樣的輕快。隨行的人都知道了,那是她兒子的骨灰??伤路鹫J(rèn)不得那紅物件似的麻木著。
等他們回到家,家里已經(jīng)有人給布置了一個靈堂。道士也請來了,花圈也放了一排兒。婆婆還像不知道似地,把那紅物件放在那個桌子上,喊人做飯,擺桌子。
“嬸子,嬸子,嬸子?!彼挠H友們都勸她不要做活兒了,她的兒子不在了。婆婆一句話:“死,誰又不死。死了你說該咋辦?難道我們也跟著去死嗎?”聽著這不近人情的話,人人便不再勸她。人人臉上那份悲痛也便輕了一些。公公算是起不來了,一直流過淚。聽到這句話罵:“沒良心的婊子?!逼牌啪刮⑽⑿α耍L(fēng)車一樣來回跑。把兒子的事辦得周周到到、體體面面。
兒子的事辦完了,婆婆也沒有去跪在那燒個紙,說自己是娘,哪有娘給兒子下跪的?
第二天,莊稼的輪水挨上了。婆婆起了個大早撈了锨上地了。見人說起她的兒子,婆婆也說:“造化就那么大的命。沒法。這是命,誰也不怨?!比藗儽阍僖膊徽f啥,好像連同情也沒有必要。
婆婆還是一日三餐不缺地伺候著,花樣很多,勸媳婦,罵公公。都讓吃得飽飽的,真是一個大傻瓜。母子連心,她為何就沒有那種悲痛的感覺呢?
一年多過了。家里幾乎和以前一樣了。公公罵婆婆大心花。媳婦怪婆婆不正常。婆婆突地就眼淚掉下來了?!澳銈兌嫉瓜聛砹?,我還能倒下嗎?這么大家得有個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