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謁賈平凹故居

劉忠獻(xiàn)

自秦嶺腳下探尋丹江源歸來，沿著丹江走在陜西商州至丹鳳之間的古代“官路”上，我和朋友們心中最強(qiáng)烈的愿望就是參謁賈平凹故居。車到棣花街，在滿耳的陜音秦腔中，我們向當(dāng)?shù)厝藢栙Z平凹故居的位置。提起賈平凹，棣花街的男女老幼無人不曉，他們爭相給我們這群來自河南的客人指引路徑。從他們臉上洋溢著的自豪可以看出，棣花街人無不以出了大名鼎鼎的賈平凹而榮耀。也難怪，正是文壇巨擘賈平凹，才大大提升了棣花街的知名度。

棣花街的“棣花”就是《詩經(jīng)》小雅中“棠棣之華”的棠棣。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棣花街南面的山叫筆架山。看來，棣花街還真是一處鐘靈毓秀的非凡之地！

循著人們的熱情指引，我們一行人來到棣花街南面的一條小巷內(nèi)，沿巷道走不多遠(yuǎn)，便到了一座農(nóng)家小院前。這就是我們所要參謁的賈平凹故居。與鄰近的農(nóng)家一樣，賈平凹故居也是一座極其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輕輕叩響大門，一位年近六旬的慈祥老伯熱情地把我們迎進(jìn)院內(nèi)。老伯操著濃重的陜西口音告訴我們，他是賈平凹家的一位鄰居，由于賈平凹的母親現(xiàn)居西安，家中無人居住，他是在這里看守門戶的。他還對我們說，每天都有人到這里來參觀，并且在院子內(nèi)外拍照留影，他幾乎成了賈平凹老家的講解員了。這時，我們才仔細(xì)地打量起賈平凹的故居。三間堂屋是典型的陜南民房，青瓦、粉墻、寬檐、闊窗，左邊緊挨山墻是一堆放雜物的小屋，右?guī)且黄椒?，作廚房用；院內(nèi)水泥地坪，拾掇得干凈整齊。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那棵碗口粗的三杈梨樹。六月的陽光照在它葳蕤的枝葉上，使它顯得格外生機(jī)昂然，正是這棵梨樹，把小小院落襯托得越發(fā)富有靈秀之氣。

就在這座樸實(shí)的農(nóng)家小院里，賈平凹度過了他少年和青年早期的美好時光。據(jù)說，他在19歲前，沒有走出過棣花街方圓30里。同行的幾位朋友都在小院里細(xì)細(xì)思量，久久沉吟，與心目中仰慕的作家進(jìn)行一次心靈的對話，情志的交感。凝神矚望著小院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我試圖找到賈平凹青少年時期的印痕。當(dāng)年，穿草鞋、留蓋蓋頭的賈平凹可能在門口這棵梨樹下讀過課文，寫過作業(yè)，樹杈上還當(dāng)掛過他的書包。夏夜，院中，童年的賈平凹可能常常躺在奶奶的懷中聽故事，念童謠，數(shù)星星……而今，用手摸著堂屋門上的門環(huán)，我仿佛還能感覺到賈平凹當(dāng)年留下的手溫。屋檐下，那只友好注視著我們的燕子該是賈平凹當(dāng)年燕鄰的后代吧？從窗戶下的磚縫里出來看熱鬧的那只壁虎，也以世代居住在賈平凹家而自豪，向我們調(diào)皮地?fù)u著長長的尾巴……

如果不是親臨其境，很難相信馳騁中國文壇30多年、赫赫有名的賈平凹就是從眼前這座農(nóng)家小院走出的，它看起來是這樣的平常，與周圍的農(nóng)家并沒有多少區(qū)別。聽人說，距離賈平凹家南面200米處原有魁星閣一座，魁星爺手中的筆尖正好指向他家的門楣，因而，賈平凹才文星高照，文運(yùn)昌盛。當(dāng)然，這只是人們善意的附會罷了。

很多年了，我對賈平凹的作品，無論是小說還是散文，都十分喜愛，家中的書架上幾乎擺滿了他所有的書籍，且常讀常新，受益匪淺。我時常想，居住在丹江下游岸邊的自己和從小生長在丹江上游的賈平凹應(yīng)該有著某種緣分，我們都是喝著甘甜的丹江水長大的，身上都有著丹江的印記。如今，我自丹江下游的小城來到上游的棣花街參謁賈平凹故居，多么類似于一尾下游的魚兒溯著丹江來到上游尋找知音啊……同行的朋友們?yōu)榱思o(jì)念這次難忘的拜謁，紛紛在賈平凹故居前拍照留影。臨走時，又頻頻回首，想讓這座農(nóng)家小院永遠(yuǎn)嵌入我們的記憶之窗。

車子就要駛出棣花街了，隔著車窗望去，近午的陽光照在街南縱橫的水田上，稻苗蔥蔥，荷葉田田……

與詩人汗漫有關(guān)

與文學(xué)結(jié)緣多年，其間喜歡或崇拜的作家很多，也做了許多五彩繽紛的文學(xué)夢。讀了路遙、賈平凹，就想當(dāng)小說家；讀了孫犁、劉白羽，便想當(dāng)散文家；讀了余光中、舒婷，就想寫詩歌；讀了劉再復(fù)、高爾泰，就想搞評論；讀了曹禺、魏明倫，就想弄戲劇。而今，年過而立，從迷離的夢幻回到清醒的現(xiàn)實(shí)，駁雜的興趣愛好逐漸趨于單一。

由于職業(yè)和性情的緣由，目前，我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了散文和詩歌上。雖自知繆斯女神不會青眼相加，而癡心木改；盡管苦心經(jīng)營卻毫無建樹，仍熱情未減。在全國眾多知名散文家中，“南陽作家群”的三位實(shí)力派代表人物一一首屆魯迅文學(xué)（散文）獎獲得者周同賓，“中原才女”廖華歌，天才詩人、散文家汗漫，給我的影響最為深遠(yuǎn)。他們?nèi)说淖髌?，我絕大多數(shù)都很熟悉，其中很多佳作，我百讀不厭。特別是青年詩人汗漫的作品，真可謂情思搖曳而又文辭嫵媚，目光奔放而又靈思乍綻，帶給我的不僅是一種藝術(shù)的感悟，更是一種智慧的啟迪?？梢哉f，現(xiàn)在我能寫一點(diǎn)兒所謂的散文，能粗疏地知道一些散文的門徑，實(shí)在是得益于三位作家。

有時候，我就想，我肯定與這三位作家，尤其是詩人汗漫有著某種緣份，有一件聽起來頗有戲劇性但絕對真實(shí)的事件也許就很能說明問題吧？作為一家縣報文學(xué)副刊編輯的我，在一次讀書征文活動中寫了一篇讀周同賓《皇天后土》后感想類的文章，后不揣谫陋，大膽寄給了作家。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寫作者，壓根兒不敢想像得到文學(xué)大家的回信。半月后的一天上午，我剛到辦公室，就看到桌上放著一封來自“宛城區(qū)文聯(lián)”的信件，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拆開一看果真是周同賓老師的親筆信函。在激動和興奮之中開始編輯稿件，又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本期所發(fā)的頭題是總編特約廖華歌寫的散文新作——《小紅燈籠》。這時候，我自然想到了心中仰慕之至的詩人汗漫。忽然，滿面春風(fēng)的郵遞員來了，告訴我2002年第一期《星星》詩刊到了。我漫不經(jīng)心地掀開封面，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奇跡就出現(xiàn)在眼前?！瓉恚缎切恰方衲暝诜舛闲卤倭恕笆紫娙苏撛姟钡臋谀浚孤褪沁@個新欄目推出的第一位詩人。作為全國詩壇權(quán)威詩歌刊物所推出的第一位詩人，足見汗漫在整個詩壇的地位和影響。品讀著詩人那才情充盈的詩論，端詳著詩人那雄視千古詩壇、充滿大家氣象的面影，再摩挲著周同賓老師的信件，賞讀著廖華歌的美文，我不禁感慨：今天真乃三喜臨門也！

2002年秋，出差到南陽，住在長江路附近的一家旅館里。下午閑得無聊，便到棗林街閑逛。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街邊有幾個賣舊書刊的書攤，遂駐足瀏覽，其中一個舊書攤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赫然放著幾沓往年的詩歌刊物，每沓12本，均用白色絲棉線整整齊齊地裝訂著。仔細(xì)查看，是94年的《詩歌報》月刊，95年的《詩刊》，96年的《詩神》月刊。憑直覺，我立刻判斷出這些詩歌刊物一定屬于某位詩歌愛好者，并且決不是一般的詩歌愛好者。我知道，附近就是南陽理工學(xué)院，這里曾住著一位馳名全國的詩人。記得2001年春天，我還到這里拜訪過詩人，受到了詩人熱情接待。如今，這位詩人已移居上海。那么，這些詩刊是否屬于這位詩人？我翻閱著一本本詩刊，只見里面還有不少鉛筆寫的批注，這與詩人愛用鉛筆的習(xí)慣相一致，況且，上面的字跡也與詩人很相像。正懷疑時，竟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期刊封面的右上角有一“余”字，這就更證實(shí)了我的判斷。攤主發(fā)現(xiàn)我對這些舊刊物很鐘情，就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這些詩刊都屬于理工學(xué)院的某位著名詩人，詩人移居上海后，幾麻袋的書無法搬走，便由其弟賣給了舊書攤，那些外國詩人的詩集詩論都被愛書人買走了，這是最后剩下的詩刊。這時，我沒有討價還價，按攤主的要價l元錢五本買下了這36本舊詩刊。對我而言，這些沒有讀過的舊詩刊仍是新的，況且，把詩人的書刊帶回家，置于案頭，還可以沾溉上詩人的靈氣呢！endprint

讀《散文天地》第3期《散文作家的詩人背景》一文，獲悉作為散文出版權(quán)威的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于今年年初重點(diǎn)推出了一套“后散文叢書”，其中便有著名青年詩人汗漫的散文集《漫游的燈盞》，不勝欣喜。記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曾出版了詩人的詩集《片斷的春天》，當(dāng)時我多方搜求而未得，至今引為憾事。詩人的這本散文集這次再也不能錯過了。經(jīng)輾轉(zhuǎn)打聽，知道了出版社的郵購地址，遂馬上到郵局辦理郵購手續(xù)。到底是全國知名的出版社，一個星期后，便收到了精細(xì)包裝的散文集。記得那天下午，郵遞員送來散文集時，已臨近下班。捧著裝幀典雅一、印刷精美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散文集，我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待到書上的字跡越來越模糊時，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街上已是華燈齊放。出得門來，只見天正密密地下著細(xì)雨，由于沒有雨具，我只得將書緊貼胸脯揣于懷中，仍擔(dān)心雨水將書淋濕，于是，貓著腰，雙臂緊抱胸前，沿街一路小跑。路上，我怪異的樣子曾引起許多人好奇的目光。進(jìn)了家門，脊背雖已濕透，懷中卻是干的，而我仍然雙臂緊抱，妻子見狀，驚喜地問：“懷里抱著什么寶物？”我莊重而不失幽默地答曰：“詩人心愛的銀器（詩人曾在《手藝人》一文中把漢字比作銀器——作者注），我珍貴的寶物呀！”

奇遇琴硯石

深秋，近午，我只身行走在獅子山上，去瞻拜頗具聲名的丹江天然石佛。獅子山共有九座，既相互連綿又各自獨(dú)立，座座山頭像威猛的獅子，并排雄踞在丹江岸邊，故曰“九頭獅子山”。丹江石佛就位于自北向南數(shù)的第三座獅子山的臨江峭壁上。

沿若隱若現(xiàn)的羊腸小路登上第一座獅子山，便可以約略望見石佛偉岸的側(cè)影。繼續(xù)朝前行走，到第二座獅子山時，羊腸小路已完全消失。環(huán)顧四周，除稀疏、低矮的雜樹外，并不見一棵參天大樹；日顯枯萎的密集荒草中，生長著叢叢荊榛；斷層結(jié)構(gòu)的山石，灰白中微露赪色，大致呈帶狀排列，隱隱透出某種章法……午間，晚秋的陽光慵懶地照著，暖意融融。我懷著虔敬之心，穿樹叢，撥荒草，披荊棘，繞山石，向著石佛，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人跡罕至的獅子山上。忽然，腳下的一塊石頭定定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見它平躺在淺草中，長一尺有余，寬達(dá)六寸，厚約三寸，左端稍寬，右端略窄，白中透黃，黃中沁紅。用手撫摩，但覺石質(zhì)細(xì)膩、瑩潤。最奇妙的是，正面左半部分竟凹下一個一寸多深的圓形平底小坑。我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方酷似硯臺的奇石。于是，喜出望外，急忙用雙手捧起，反復(fù)端詳、審視、欣賞。更令我驚喜不已的是，這方硯臺石的輪廓竟還像一張古琴。原來，這石頭，琴上有硯，硯在琴中，集琴、硯于一體，奇上加奇，真乃一世間罕有的奇石！摩挲把玩之中，我靈感頓生，遂命其名曰——“琴硯石”，并為這一得意的雅稱而深深陶醉著……

懷擁琴硯石，四下察看，所見石頭都很尋常，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于是，愈發(fā)覺得琴硯石神奇非凡。但我無法明白，偌大的獅子山，雜草蔓延，荊棘叢生，無路無徑，我是探尋著可以下腳的地方，左轉(zhuǎn)右折，艱難行進(jìn)的，怎么就偏巧遇到了這一神奇的石頭？假如我剛才稍稍偏離一下方向，豈不與它失之交臂？我甚至想：數(shù)千年來，真的就沒有一個人遇到過它嗎？或者，即使遇到過，卻把它當(dāng)作一塊普通的石頭而視若未見？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絕不僅僅是偶然的奇遇。那么，在冥冥之中，可否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指示了我的行進(jìn)路線？或者說，我與琴硯石今天的相遇相識是一種宿命？而這時，我距離此行所要拜訪的丹江石佛僅僅二百余米，這方不知多少萬年前生成在獅子山的琴硯石，可是丹江石佛賜給我的至珍至貴的寶物？北宋書畫家米芾，一日偶得一方珍稀硯臺，自稱“非世間物，殆天地秘藏待我而識之”。作為喜歡舞文弄墨的一介清寒書生，我與米芾大概心境相通、志趣相投吧？今日，我奇遇琴硯石，有著與這位大書畫家異代但相同的感喟??！

面對丹江大佛，手捧琴硯奇石，我雙膝跪地，躬身揖拜。而后，情不自禁地猜想起它的來歷和身世。遙想億萬年前，天地初開時，琴硯石就孕育在獅子山的懷抱里了。在隨后的千年萬載、千世萬劫之中，土地草木滋養(yǎng)著它，雨露霜雪潤澤著它，云霧煙靄浸淫著它，使它集納山川之靈氣，吸收日月之精華，最終形成了這方卓異奇絕的琴硯石……凝視著它逼真的琴瑟造型和妙絕的硯池形態(tài)，我在嘖嘖稱奇、嘆為觀止之余，不由想起了“從此靜窗聞細(xì)韻，琴聲長伴讀書人”和“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這些詩句。琴硯石的正面，有幾道粗細(xì)不一的紋理；而周圍石壁，還長滿了暗綠的青苔。這可否是漫漫歲月打磨雕刻的符號和骎骎時光一路走過的印痕？這些符號和印痕，記錄著怎樣的信息，隱含著什么秘密？我又如何能夠解讀與揭示？——獅子山的腳下，是一碧萬頃的丹江湖。那么，生成在丹江岸邊獅子山上的琴硯石，其硯池中也一定會潛含著一個微型的丹江湖吧！側(cè)耳諦聽，我隱約聽到了丹江澎湃的濤聲……

拜謁過丹江大佛，攜琴硯石而歸，置于書房，供在案頭。閑暇之時，摩挲拂拭，自有一番高情雅意。琴、棋、書、畫，是傳統(tǒng)的文人騷客們抒發(fā)情懷所依賴的手段，被稱為“文人四好”；筆、墨、紙、硯，是古代儒生士子們的“文房四寶”，古人們更有“以文為業(yè)硯為田”的雅致說法。奇遇琴硯石，使我既有琴，又有硯，從而，我也會像古代風(fēng)流的雅人韻士們那樣——弄琴歌逸興，洗硯寫云山。據(jù)說，東晉大詩人陶潛不解音律，每當(dāng)聚友飲酒時，卻總要撫弄一張無弦無徽的素琴，別人甚為不解，他卻說：“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凡俗的我不敢與陶潛相提并論，但我希望能從琴硯石的撫弄中聽出高山流水——峨峨如獅子山，洋洋如丹江水——的樂曲。平日里鐘情于漢字的我才駑智鈍，在琴硯石的庇佑下，定能才情橫溢、妙筆生花吧！從而，在我的文章里，便會有獅子山的沉雄、厚重、渾莽，丹江水的清純、澄澈、泓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