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撞鹿
張國榮在2003年春天
文 / 張撞鹿
通往24樓露臺的是一條漫長旅程,在陽光燦爛的玻璃房子里,張國榮讓公眾歡呼,他的死亡卻顯示出一種被忽視的黑暗。等到他死后,這黑暗的一面又成為人們談論他的最主要素材。
根據香港天文臺記錄的信息,從2003年2月起,香港一直溫暖少雨,直到4月8日晚上才第一次迎來雷暴警告和黃色暴雨警告。4月1日這天,陽光充沛,海面吹來的風時輕時重。在這個典型的春天的下午,張國榮在離維多利亞港不遠的一個24層露臺上最后一次遠眺。他對經紀人陳淑芬說:“我想趁這個機會看清楚一下香港。”因為能見度高,他眼前的香港景色應該是清晰的,但作為一個出生并死在此地的演員、歌手和抑郁癥患者,張國榮生前未必最終看清了香港。他在這里獲得寵愛和榮耀之前,也獲得了倒彩和指責。他收獲愛情和成就的同時也染上了嚴重的病癥。就在兩個月前,香港沙田馬場,張國榮成為獲得中文十大金曲頒獎禮25周年“銀禧榮譽大獎”。但往前倒推20年,同樣在沙田馬場,張國榮穿著臨時換上的西裝和海軍帽上臺翻唱別人的歌,臺下噓聲一片。隔開的20年之間,張國榮從異類成為天王,從香港走向更大的舞臺,時代的口味改變了他的地位,但他并不快樂。這種不快樂的起點可能包括身體、感情、迷信以及職業(yè)里的病癥,終點則是這個春天下午的跳樓自殺。
從那以后的11年來,張國榮每年都是與春天并重的一個關鍵詞。一個略嫌夸大但并不夸張的說法是,張國榮參與改變了時代氛圍。最起碼,他改變了春天的氛圍。11年來,他的故事是每到春天絕對無法忽視的龐大話題。這一切是以他的死亡開始的—他的死成為他名望的新起點,這個庸俗的常識正顯示了這個偶像時代的殘酷部分。
他的死成為他名望的新起點,這個庸俗的常識正顯示了這個偶像時代的殘酷部分。
目前,深入描摹這個時代為時尚早。它遠未結束,張國榮自殺一年之后,大陸最狂熱的偶像運動“超女”就掀開帷幕,此后,不同角色輪番登場。然而,一旦想到有多少人迅速崛起又迅速凋謝,就總讓人警惕。偶像與崇拜者之間建立的關系是不對等的,雙方互相成就也互相忽視。
2003年3月28日,香港《明報》記者接通張國榮的電話,她的經紀人陳淑芬聲音愉快,張國榮雖然聲音沙啞,但“聽得出他當時心情不錯”。他表示,“如果我不是去了外地的話”,一定會出席當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典禮。這句話事后聽來像是一個有意無意的文字游戲。面對媒體,張國榮與幾乎所有偶像一樣,極少流露出不快。但真相顯得更冷峻,帶著荒唐。張國榮當時身患胃液倒流、抑郁癥,忍受巨大折磨。2002年11月,張國榮嘗試過一次自殺。
他最后的兩年人生既伴隨著輿論和粉絲日益高漲的贊譽,也伴隨著無邊的黑暗。香港《明報周刊》報道,他曾不止一次向身邊的好友說,自己兩年前在泰國被人下了“降頭”,被日夜纏繞,夜夜失眠,經常哭得崩潰,并且尋找方法解脫。然而,公開場合,乃至在朋友身邊,他表露出快樂和輕松,并對外否認有心理問題,只說自己工作太緊張而失眠。一位朋友直到看到他遺書中提到對一位心理醫(yī)生的感謝,才知道他患有精神疾病。但同一時間人們所熟悉的,卻只是一系列上升的星途。
1 999年張國榮從滾石跳槽環(huán)球唱片,推出了新專輯,歌曲入選香港電臺舉行的“世紀金曲”。2000年,他在上海舉辦演唱會,披散長發(fā),十分妖冶,贏得一致喝彩。在同年發(fā)布的歌曲《我》的國語版本中唱道:“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多么高興,在琉璃屋中生活,對世界說,什么是光明和磊落?!备枨透柙~都明快,玻璃屋子里的張國榮延續(xù)著人們熟悉的樣子。但走出玻璃屋,張國榮就隱身外人所不知道的黑暗中。
2003年,張國榮自殺前正在制作最新專輯,只差兩三首歌沒有錄制。直到3月31日晚上,他還和幾位朋友一起在家打麻將到天明,朋友回憶,他“一面罵政府今次處理非典型肺炎的措施很差,根本一點也沒有異樣”。如今看來,通往4月11日的路上充滿矛盾和糾結。但在他死前,那個時代無視了他的痛苦之處。等他死后,這種痛苦又成為人們將其抒情化的最重要的材料。
張國榮本人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年代的制造者,他的個人魅力成為難得的記憶。他在20年間崛起的過程,也是中國社會逐漸習慣并擁抱非意識形態(tài)的偶像文化的過程。2005年,李宇春在《超級女聲》中成為冠軍的方式是投票,她被視作“平民偶像”和草根民意的勝利,登上美國《時代》周刊亞洲版封面。然而,他死亡之后開啟的聲勢巨大的漫長悼念才是這種偶像文化的最真實樣態(tài)。
像春天一樣,偶像文化是非理性的,關于張國榮之死的細節(jié)逐漸被更模糊的公眾抒情替代。許多人都宣稱2003年的春天是自己人生的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然而,對張國榮來說,通往這個終點的是一段漫長而痛苦的路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