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永康、徐才厚等“大老虎”相繼落馬,中共十八大之后疾風暴雨般的反腐,進入到了新的階段。輿論普遍認為,反腐仍將保持高壓態(tài)勢,但加強制度化建設、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以防止腐敗將是重要的看點,這意味著,反腐有望進入到一個更為常態(tài)化的階段。在反腐常態(tài)化的同時,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改革議程,將會進入漸進推開、不斷升溫的階段。8月22日,習近平在中共中央紀念鄧小平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發(fā)表的講話中,闡述了中央下一步推動改革和發(fā)展的大政方針及行動重點。反腐與改革并重,是觀察中國未來時局的重要維度。兩者都有一個共同的對象,那就是由于市場化改革不徹底、政治體制改革滯后、依法治國方略落實不到位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團,它既是反腐的對象,也是改革的阻力;它既是反腐的阻力,也是要改革的對象。在中國經濟進入新階段,也就是進入到新常態(tài)的背景下,反腐、改革與經濟運行三者間的呼應和互動,成為塑造中國未來的關鍵。
“三期疊加”經濟新常態(tài)
在“三期疊加”(增長速度進入換擋期、結構調整面臨陣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的背景下,中國經濟增長發(fā)生實質性轉變,經濟運行進入新常態(tài)。根據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部長余斌的解釋,新常態(tài)的主要特征包括:速度下臺階、質量提升、全要素生產率提高。
過去30年里,在中國經濟運行的背后,以投資為線索可以看到一條清晰的軌跡:政府控制土地→吸引金融資源→資金投向資本密集型產業(yè)→重復建設、投資過熱→宏觀調控→產能過剩→銀行壞賬→金融風險累積→中央財政化解風險。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經營城市”。地方政府利用土地、礦產資源抵押獲得貸款,既可以緩解財政壓力,又可以刺激經濟增長,扶持地方國有企業(yè)。除了吸引外來投資之外,還幾乎全部享有由城市擴張所帶來的建筑業(yè)和房地產業(yè)的營業(yè)稅、所得稅及耕地占用稅等稅收。經營城市帶來的地價提升,更是為地方政府帶來巨大的土地出讓金收入。盡管政府面臨著債務絕對負擔過重的問題,但通過保持低效率的高增長實現借新還舊,掩蓋了不良資產和債務違約風險。
在這一背景之下,經濟體制改革多與經濟的高速增長相伴隨,無論是激發(fā)經濟活力的價格改革、國企改革,還是分稅制改革等,都能通過增量調整實現改革目標。
然而,隨著美國次貸危機爆發(fā)和全球去杠桿化加速,中國面臨外需減弱以及經濟下滑,使得政府和金融業(yè)的不良資產風險大規(guī)模暴露。由于環(huán)境資源約束日益增強和人口紅利逐漸消失,如果不改變上述增長模式,投資收益率將持續(xù)下降,經濟運行系統(tǒng)性風險增大,甚至有可能讓中國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客觀看,政府主導型的增長模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放棄高增長目標成為題中應有之義。
7月29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要“正確看待經濟增長速度”,“堅持把改革放在重中之重位置”。
在經濟增速放緩的新常態(tài)下,改革也將經歷一個回歸常態(tài)的過程。增量增長紅利不再,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所推行的國企、金融、戶籍制度等多項改革,無不阻力重重,必須通過存量改革釋放紅利,才能為新常態(tài)下的中國經濟提供發(fā)展動力。
改革回歸常態(tài)
盡管中國市場導向的改革進行了多年,但市場體系卻遠未建成。尤其是政治體制改革滯后于經濟體制改革,政府職能未實現轉型,阻礙了經濟體制的進一步改革。
向成熟市場經濟轉軌的過程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即市場經濟的確立階段、普遍化階段和可持續(xù)化階段。其中,確立階段意味著對利益主體交易權利的確認。十四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并于1999年將“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寫入憲法,這些都表明市場經濟的地位已經確立。普遍化階段意味著交換活動的主體應當包括社會中的每個人,這也是中國目前所處的階段。政府正在試圖打破各種隔絕交換的壁壘,比如減少金融市場的管制、放開戶籍管理制度。
可持續(xù)化階段是中國經濟市場化過程中下一步面臨的最大難題,意味著市場經濟中各方當事人是互利的。過去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之下,為了讓財富迅速集聚,促成了不公平的經濟資源轉移方式,原有的資源受益者得到的補償非常少,而資源受讓者卻能夠靠“走后門、拉關系”等手段獲得巨大利益。財富的相對集中沒有以最后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反而導致收入分配狀況嚴重惡化,這顯然不符合市場經濟改革的初衷。
究其原因,是政府在資源交換過程中扮演了裁判員與運動員的雙重身份,干擾了價格信號的傳導,導致市場秩序難以真正建立。市場參與者不再僅憑價格信號做出行為決策,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些影響價格的非市場因素和決定市場參與者行為的制度環(huán)境。以土地問題為例,政府通過低買高賣獲得大量財政收入,導致土地市場的價格信號嚴重失真。
日本經濟學家森島通夫在《透視日本——興與衰的怪圈》一書中描述了經濟與政府的同步轉型過程:“一個國家的經濟,如果能夠在體制上以‘自上而下的經濟為動力,順利地轉移到以‘自下而上的經濟為動力,政府便能擺脫私營經濟的運營,便能專心致力于公共經濟的運營和固有意義上的政治。”
顯然,中國并未實現經濟與政府的同步轉型,由于政府改革的滯后,很多關鍵領域和重要環(huán)節(jié)的改革陷入膠著狀態(tài)。隨著改革步入新常態(tài),政府層面的改革顯得尤為迫切。政府層面的改革重在重構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系,政府向公共服務主體回歸,全面實施權力清單和負面清單,創(chuàng)造自由、平等、公平、公正的市場環(huán)境,完善市場制度和監(jiān)管體系。
反腐也是改革
對于構建良好的市場秩序來說,反腐是改革戰(zhàn)略的一部分,而且,在改革戰(zhàn)略中還處于核心地位。
上世紀80年代,“雙軌制”的形成以及有意無意采取的鼓勵政府部門經商搞創(chuàng)收的政策,被認為是官商勾結等腐敗行為的開始。在經濟轉型開始后的一段時期,計劃經濟下政府自律的基礎在逐漸瓦解,而他律的機制卻還沒有建立起來,任何組織和個人都可以合法地追逐自己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各級政府部門與官員“自行其是”可以說是一種必然。endprint
最突出的現象有兩點,一是政府官員利益與改革政策沖突,為了自身利益,不惜對政令陽奉陰違;二是政府官員以權謀私、貪污腐敗,甘冒黨紀國法處罰的危險。這些現象盡管在任何社會中都可能存在,但像在中國這么普遍并非偶然,實際上反映出政府對自身內部控制力的弱化。
鄧小平早在1980年所做題為《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講話中就指出,“從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干部制度方面來說,主要的弊端就是官僚主義現象,權力過分集中的現象,家長制現象,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現象和形形色色的特權現象?!钡怯捎跈嗔εc資本之間逐漸建立起根深蒂固、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鏈關系,許多既得利益者不愿意看到政治體制改革,不愿把權力關進籠子里。
時至今日,要想創(chuàng)造一個公開平等的市場環(huán)境,必須通過反復重構經濟改革的基礎,否則,在腐敗盛行的環(huán)境下,貪腐官員為了掌握權力而阻撓改革,遵循市場經濟秩序的人受到排斥逐漸退出市場,最終將導致整個市場的無效運行??梢哉f,沒有反腐,就很難推動改革。
建設法治政府
新一屆中央領導上任以來,反腐力度空前,短短一年多時間,就有包括多名省部級貪官在內的400多名官員被查落馬。
在目前狀況下,強力反腐將為改革順利推進創(chuàng)造條件。從為全面深化改革保駕護航的角度來看,保持反腐的高壓態(tài)勢是很有必要的。
全面深化改革要落到實處,必然會“觸及利益”。要使全面改革深化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轉移、也不因任何利益集團的阻撓而中斷,只有依靠依法治國,依靠制度的完善。從這個角度也可以看出,中央為何將四中全會的主題定為依法治國。
法治的核心命題,是解決權大還是法大的問題。政府現在存在著大量的行政審批、許可、檢驗、檢測、認證,公權力過大,并異化為官員尋租的手段。制度化反腐將推動一系列改革。
各項改革之中,司法改革受到的關注度最高。中央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三次會議決定推進三大改革,司法體制改革將在三中全會改革藍圖中被率先推進、引導其他改革。最為直觀的,司法去行政化、司法公開進程明顯加快。
依法治國,關鍵是依法行政,是法治政府的建設。改革的方向是通過嚴密的制度設計和程序設計,將各種利益群體在參政議政過程中所表達的意見加以協(xié)調,把政府的決策-執(zhí)行-反饋-決策過程塑造成一個利益表露、交鋒、妥協(xié)、達成共識的制度機制。這就要求政府行為更加公開和透明,使政府真正成為人民的政府,使各級官員真正成為人民的公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