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待一會

湯園林

每到放學(xué)時間，我都會一次次跑到門口，向著女兒回家的方向張望，心里充滿了焦急與不安。只因這小家伙總不按時回家，晚歸的理由五花八門：和同學(xué)在路上做作業(yè)，和同學(xué)在路上玩石子，站在路上看汽車，在路上圍觀一群螞蟻打架……讓我既氣憤又不解。屢次勸說，甚至打罵，都絲毫不能令她改變。路上怎么就有如此大的魔力，讓一群小孩流連忘返呢？

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在一個鄉(xiāng)村小學(xué)上學(xué)，學(xué)校到家的距離，不過是經(jīng)過一個池塘，走過一座小橋，路過幾塊麥地，爬上一個山坡，再從山坡上下來，不足千米。路上的風景，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地看過無數(shù)遍，腳下的石子都認得一清二楚了，可是，我卻總是把它走成萬里長征。和一個要好的同學(xué)，在路上走一走，停一停，吃吃東西，聊聊天，常常遇到吃完午飯去學(xué)校的同學(xué)，見到我們，驚訝地叫：怎么還沒回家？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怎么也想不起來，為什么那時的自己如此貪戀在路上的感覺，那時的自己到底在路上看些什么，想些什么。唯一知道的是，隨著歲月的流逝，那樣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渴望成功的我們，把生活的鐘擺無限度調(diào)快，坐飛機，乘高鐵，上班有班車接送，即使出去吃個飯，也隨手招來出租車。我們總是選擇最便捷快速的交通工具，直抵目的地，恨不得路根本就不存在。

某天清晨，我晚起一步，錯過了從家里到單位的班車，突發(fā)奇想決定步行。至今，我依然為這個決定感到慶幸，那天清晨的記憶如一朵帶著露珠的花，在生命里持續(xù)不斷地撒播芬芳。

走在栽著香樟樹的人行道上，微風挾裹著花香，溫柔地親吻我的臉頰，鳥兒不知道躲在哪片葉子后面，歡快地唱著歌，婉轉(zhuǎn)而悠揚。一簇薔薇從圍墻里探出頭，粉色的花朵開得密密麻麻，染紅了半邊天。天空湛藍，上面朵朵白云點綴，柔軟得像一團團棉花糖粘在上面。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仿佛一不小心跌進了童話里。總是抱怨城市的環(huán)境越來越差，總是批評城市的綠色越來越少，卻從來不曾發(fā)現(xiàn)，原來，城市的角落也有如此美麗的一面。若不是身邊川流不息的車輛，若不是路邊冒著香氣的早點攤，也許我真的會懷疑，這是不是我一直生活著的地方。

其實，那不過是十幾分鐘的路程。平日坐在車上猶覺路太長，那天，卻覺得它是那樣短，若不是趕著上班，一定會在路上待一會，再待一會。

一次出差，只買到一張普通的火車票，懊惱之余，準備了很多游戲和電子書，打算靠著這些東西度過漫漫旅程。

檢票，上車，火車啟動。車廂里一片嘈雜，小孩吵鬧，大人喧嘩。我把目光移向窗外，躲避身邊的紛亂。

沒想到，這個舉動改變了我的整個旅程。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青山，滿眼翠綠。一簇簇的山花開得恣意灑脫，仿佛要把世界填滿。散落的小村莊，五顏六色的房子，如森林里一個個綻放的蘑菇。更有一波春水蕩漾的小池塘，雨點落在上面，綻開一朵朵銀色的花……

不停變換的風景，宛如古詩詞里的綿長畫卷，而火車載著行人在畫卷里穿梭，仿佛永無盡頭。

一車的人都被大自然揮灑的畫卷震撼了，車廂里忽然靜了下來，靜得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

從此，我開始深深迷戀在路上的感覺。人生苦短，何必事事急，事事趕？直抵終點，似乎高效而成功，卻不一定給我們幸福感。有時候，過程比結(jié)果更重要。那么，就讓我們停下匆忙的腳步，在路上待一會吧，連不諳世事的孩子都貪戀路上，沒來由地想在路上多待一會，可見，那是人性最本真的需求，是快樂的來源，何必急吼吼地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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