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飛
“如果你有他的審判消息,請你記得通知我,我好給他準備一些錢和衣物送過去,天冷了,我怕他凍著?!边@是黃俊全遠在吉林長春的老父在接受《方圓》記者電話采訪時最后的囑托。黃父已經很久沒有兒子的消息了,當聽到兒子有可能因為盜竊再次進監(jiān)獄的消息時,除了輕微驚訝外,更多是想著給即將滿40歲的黃俊全一些照顧。
其實,黃俊全并沒有犯下殺人放火的重大罪過,只是因為他的偷盜行為引發(fā)了一起蹊蹺的案件,繼而引起關注。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變成了被害人,被害人變成了被告人,最后雙方都因為各自的“占便宜”思想付出了代價。
偷習慣了,停不了手
黃俊全出生在吉林省長春市的一個普通家庭中,20多歲的時候開過蛋糕店,娶了妻子也生了孩子。后來,由于蛋糕店一直掙不到錢,一家人長期寄住在父母的小房子內,逐漸產生了各種矛盾,最后妻子就帶著兒子離開了他。屋漏偏逢連陰雨,黃俊全的母親又患上尿毒癥。
婚姻的失敗、事業(yè)的逆境和家庭的壓力讓生活中原本內向的黃俊全開始混跡于社會。2010年7月,黃俊全因犯偽造貨幣罪被長春市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4年6個月。服刑期間,盡管家里經濟很困難,黃俊全的父親也幾乎每個月都去探望他一次,給他送一些生活必需品。由于在獄中表現良好,黃俊全于2013年被提前釋放。
出獄后的黃俊全直接去了北京打工。可就時隔不到1年,黃俊全卻再次讓自己走進了看守所。這次的原因不再是偽造貨幣,而是一連串的盜竊。
2014年4月的一天,閑來無事的黃俊全路過北京市昌平區(qū)某精密機械公司的員工宿舍,因為曾在該公司上班并在這里暫住過,就輕車熟路地摸進了一個沒有鎖門的房間,看見四下無人但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便偷偷拿走了兩床綠色的棉被。之后的一個月內,黃俊全分三次來到那間偷過棉被的宿舍,分別拿走兩條粉色褥子和一個藍色塑料盆。隨后,他又在該宿舍樓下用石頭砸開車鎖,偷走了一輛自行車,為了掩人耳目,還重新涂裝成黑色。
盜竊數次,雖然東西并不值多少錢,黃俊全卻覺得很過癮,這種事情既刺激,又省去了買東西的麻煩。7月7日,他最后一次去該公司的宿舍樓偷東西,因為經常去的那間宿舍已經沒有值得偷的東西了,所以他進入了另一間沒有鎖門的宿舍,偷走了一臺上面寫著“張研”名字的筆記本電腦。3天之后,由于不知道密碼打不開電腦,黃俊全以100元的價格將其賣給了一個沿街收廢品的人。
被褥、塑料盆、自行車、筆記本電腦,這些日用品成為黃俊全偷盜的喜愛之物。事后黃俊全跟辦案人員說,自己偷這些東西主要是為了方便自己生活使用,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偷著偷著就習慣了,停不了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熟悉的背影
7月7日晚上,在該精密機械公司工作的小伙張研回到宿舍,發(fā)現放在宿舍里的一臺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了。這對于一名月收入3000多元的外來務工人員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損失,于是他馬上報了案。當地派出所出警后,調取了裝在宿舍外面的監(jiān)控錄像,結果并沒有發(fā)現什么可疑人員,張研本人也未能提供其他線索。
半個月過去了,無緣無故丟失了一臺筆記本電腦的張研心里始終像壓了塊石頭一樣覺得憋屈,暗暗較勁一定要找到這個小偷。正好,前不久公司同事王春雨和徐建民也都在宿舍分別丟失了1500元和600元現金。同病相憐的3人聚在了一起,反復觀看了宿舍外面的監(jiān)控錄像。終于從里面發(fā)現了一個線索:錄像中顯示,有一個人曾在他們宿舍周圍徘徊好幾次,但是僅能看到他的背影,始終看不到正面和長相。通過這個人的異常行為,他們猜測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小偷。因為找到了“破案”的關鍵點,3人有種喜出望外的感覺,紛紛打起了精神,搜羅印象中有可能的每一個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這個人是誰。最終,他們一致認為,年初離開公司的黃俊全與屏幕中出現的這個人有幾分相似。
7月22日晚上,曾經跟黃俊全同住一間宿舍的張研給黃俊全打電話,說自己想見見他。接到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黃俊全的語氣立刻變得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推脫說現在租住的地方大門已經關了,不方便見面。這個牽強的理由更讓張研確信,黃俊全就是做賊心虛,不敢見他們。
當晚,張研等3人就打聽到黃俊全現在上班的公司地址,商定明天一早直接去找黃俊全弄清楚這個事情。為了壯勢,徐建民還叫上了剛來北京找工作暫住在他那兒的姚麗軍(化名)。
7月23日,徐建民、王春雨、張研、姚麗軍一行人早早地趕到了黃俊全的公司。在等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后,終于等到了騎著自行車來上班的黃俊全。徐建民和張研迎面上去,像好朋友見面一樣一把摟住了黃俊全。擁抱之際,徐建民低聲對黃俊全說:“知道什么事嗎?走,咱們談談去?!?/p>
此時的黃俊全已經心虛了,他知道張研等人找自己肯定是為了他在那幾間宿舍偷東西的事情,所以只好乖乖地跟著他們上了一輛“黑出租”。車上,徐建民坐在副駕駛座上,王春雨、張研和姚麗軍坐在后排,并把黃俊全夾在中間。5個人一同前往黃俊全位于昌平區(qū)回龍觀的出租屋內。
受害人與加害人角色互換
到達黃俊全的住處之后,姚麗軍因為不涉及自己的利益,就只負責守在門口“站崗”。而來勢洶洶的王春雨、徐建民和張研則推推攘攘地把黃俊全帶進屋子。王春雨直接質問黃俊全:“知不知道你都對不起誰了嗎?”“我沒干什么,就偷了張研的筆記本電腦。”黃俊全老實交代。然而幾番對話下來,王春雨等3人將他們丟失的錢或物都算到了黃俊全的頭上。
處于驚慌狀態(tài)的黃俊全有點蒙了,他明知自己的確只偷了張研的筆記本,可這憑空多出來的錢怎么也成自己偷的了呢?但是,在完全處于被動的情況下,根本由不得黃俊全辯解。經過王春雨等3人輪番以送派出所、要讓他被判重刑等威脅恐嚇之后,黃俊全再也招架不住,承認了這些東西都是自己偷的,還乞求他們放他一馬,不要將他扭送派出所。
黃俊全還不經意間透露出了自己曾有過案底,去年剛放出來,現在非常害怕再進監(jiān)獄的信息。這使得徐建民、王春雨和張研更加掌握了主動權?!澳闶抢鄯福瑝蚺心?年的了?!薄拔椰F在就打110。”“你現在不承認,到公安局也得招?!?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黃俊全越發(fā)緊張害怕,甚至在他們面前哭了起來。
“咱有話商量,我賠你們損失行嗎?”為了息事寧人,更為了不再進監(jiān)獄,黃俊全想用錢了結事情。其實,徐建民等3人在找到黃俊全之前就商量過這個事情,他們最初就想問他要個萬八千了事,根本沒想送派出所來解決問題。可當他們翻出黃俊全的錢包時才發(fā)現,里面總共卻只有200元人民幣?!澳隳檬裁促r我們?”徐建民問。“我卡里有6700元,我把卡里的錢都給你們行不行?”黃俊全想著用自己所有的積蓄來作為“賠償”,但這與徐建民等人的預想還有些差距,何況他們還抓著了黃俊全的把柄。3人覺得錢太少了,佯裝又要報警。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最終黃俊全被迫答應“賠償”徐建民等人總計3萬元。
為了能盡快拿到“賠償款”,徐建民等3人讓黃俊全給他父親打電話,謊稱在北京發(fā)生撞車事故需要4000元錢。其中,張研還冒充被撞的司機在電話中進行配合。而這樣的謊言其實并不高明,據黃俊全的父親回憶說,當他接到電話時就覺著這個事情不對勁,黃俊全怎么可能在撞車后人沒傷著反而把人家車撞壞了?所以當對方要求馬上將錢打過去時,他就找理由說自己沒在家,過兩天才能給打錢。
剩下的錢怎么辦呢?徐建民提出,讓黃俊全以借款的名義寫下欠他2萬元的欠條。同時,還給黃俊全還錢的時間作了具體約定:3天之內,黃俊全必須把家里寄來4000元錢打入他們提供的賬號中;黃俊全的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欠條上的2萬元限期在8個月之內還清。一旦黃俊全沒有按照上面的要求辦事,他們將馬上撥打110報案,黃俊全后果自負。
談完這些事情之后,徐建民等人帶著黃俊全在附近的ATM機上將他卡上的6700元全部取了出來。徐建民、王春雨和張研每人分得2000元,姚麗軍獲得200元算“辛苦費”。剩余500元則在黃俊全的要求下留作他的生活費。
拿到了這些先期“賠償款”,徐建民等人才滿意地離開了,臨走時還特意跟黃俊全說,你下午可以正常去上班了。據黃俊全后來說,徐建民等人認為這樣的“賠償”都是“有理有據”的,他們提出8個月還錢期限是根據他每個月的3000多元的工資來計算的,除去他的基本生活開銷,剩余的錢正好用來還款。
轉眼一上午過去,經歷了一番折磨之后,黃俊全終于離開了徐建民等人的控制。
徐建民等人走后,黃俊全并沒有去上班,而是魂不守舍、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想到這筆錢該怎么還,他更是手足無措、亂了方寸。最終,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他選擇了走進當時所在地的派出所進行自首,告發(fā)徐建民等人對他進行敲詐勒索的經過。公安機關立即對徐建民等人的敲詐勒索行為和黃俊全的盜竊行為分別進行了立案偵查。
錯誤的傳統(tǒng)思維
如果說黃俊全是一個習慣于小偷小鬧,但又懼怕法律的人,那么徐建民等3人算是那種不知法、不懂法也無懼法律的人。直到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他們還一直以為這是自己在解決正常的民事糾紛,在他們眼中,黃俊全偷了他們的東西就應該給他們賠償。辦案人員多次向他們分析其行為已經構成敲詐勒索罪的法律事實后,他們才勉強理解了為什么被采取強制措施。
在9月28日的開庭審理過程中,被告人徐建民、王春雨、張研沒有對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提出異議,并表示自愿認罪。據參與公訴的檢察官回憶,庭審中讓人印象最深的一個情節(jié)是上述3人在再次回答自己的犯罪動機時說,要黃俊全賠償的出發(fā)點僅僅是為了占點小便宜。法庭最終以敲詐勒索罪分別判處徐建民、王雨春有期徒刑8個月和7個月,判處張研有期徒刑6個月緩刑1年。鑒于3人只取得了部分勒索錢款并全部退贓,法庭在量刑時給予了從輕處罰。
至此,這起被害人變被告人的案件塵埃落定,然而使得這起蹊蹺案件發(fā)生角色轉換的出發(fā)點竟然是一個占小便宜的簡單理由。徐建民等3人將這種心理實踐到了現實的生活當中,以黃俊全偷盜行為為基礎,將占便宜的心理發(fā)展成為他們踩破了道德和法律底線的借口。
“公了見官私了賠錢,賠錢就要占便宜,這種傳統(tǒng)上錯誤的思維方式促使他們發(fā)生了犯罪行為?!北本┦胁絽^(qū)檢察院承辦該案的檢察官趙磊說,這種存在了千百年的“樸素”想法是被現代法律所禁止的,根本就不是合法的私力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