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外

一

“老弟，怎么不去宮廷音樂隊上班了？”北郭先生撞見了街上閑逛的南郭先生。

南郭先生嘆道：“唉，新齊王一即位就搞什么‘末位淘汰、競爭上崗之類破名堂，不尊重人才，我一氣之下把吹竽的差事辭了?！?/p>

北郭先生驚訝道：“辭了？聽說當時進去還托了關(guān)系呢，可惜可惜……”

“新齊王不懂音樂，還愛裝模作樣地聽人一個一個地獨奏。要知道，竽這種樂器，必須數(shù)百人合奏，吹出狼嚎一般的效果，方才震撼人心。再說了，這樣做相當浪費時間，哪有空閑料理國家大事？我為音樂悲哀，更為齊國悲哀！”

北郭先生聽完不禁感慨：“唉，新齊王真昏庸啊?！苯又f道：“老弟光棍一條，風華正茂，不像我年事已高，你何不去中山國碰碰運氣？咱們老鄉(xiāng)西郭先生在那里當了左丞相，他肯定能向中山王推薦你！”

南郭先生豁然開朗：“多謝兄長提醒?！?/p>

南郭先生火速回家收拾行裝，離開齊國臨淄城，前往中山國。

二

進入中山國，走了數(shù)十里山路，南郭先生發(fā)現(xiàn)前面路邊豎著牌子，上寫：“東郭先生遇狼處”。

他百余年前的先輩同鄉(xiāng)東郭先生經(jīng)歷的那個經(jīng)典故事早已廣為流傳。但是，由于近些年野外生態(tài)環(huán)境急劇惡化，南郭先生覺得遇到狼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聽說前些日子，齊國棗城士兵聲稱他們抓到了真狼，后來被當?shù)匕傩照J出本是自家走失的狗。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致使南郭先生愈加不信野外有狼。

他放心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一只動物從路邊樹叢竄出來，攔住他。這動物長著尖耳朵，闊嘴巴，一條掃帚尾巴直愣愣垂著。

南郭先生先是一驚，然后呵斥道：“好狗不擋道，走開！”

“麻煩你看仔細，我是一只狼！”這只動物有些發(fā)狂。

南郭先生圍著它轉(zhuǎn)了一圈，肯定地說：“明明一只狗，卻想冒充狼！”

“我再重復一遍，我是一只狼！我叫一聲給你聽，嗷——”這只動物有些抓狂了。

南郭先生還是堅持：“蒙誰呢？你既然會說人話，肯定也會學狼叫喚。沒工夫跟你瞎扯，我急著去中山國國都謀官呢。我看你挺聰明的，干脆做我的寵物狗吧，省得整天在荒郊野外挨餓受凍。瞧你身上的毛都臟成什么樣了！等我當官了，讓你頓頓有肉吃。”

其實，這真的是一只狼。它的名字叫中山四狼，是當初死于老農(nóng)鋤頭下的中山老狼的玄孫。

四狼本來想吃掉南郭先生，但是，它覺得作為一只真正的狼，做事要光明磊落?！斑@個家伙真是個糊涂蛋——我必須要他明白我是真正的狼后再吃掉他。讓他死得明白！”但它轉(zhuǎn)念一想：“如果頓頓有肉吃，餓不著、凍不著，做狗好像也不錯——嗯，不妨跟他走一遭?！?/p>

于是，四狼學起狗叫：“汪汪汪！”

南郭先生說：“乖，可別再裝狼學酷了?！?/p>

路上，南郭先生從背囊取出幾小條牛肉干扔給四狼。四狼美滋滋地嚼著，不禁想起當年的祖爺爺中山老狼。老狼曾經(jīng)周游列國，習聞各國歷史掌故，堪稱中山狼族最為飽學之狼。它曾用七寸不爛之舌（狼舌頭比人舌頭長）騙得東郭先生相救，但是它狼心不改，被救后還要固執(zhí)地非要吃人肉，最后命喪一位老農(nóng)鋤頭之下——不得不引以為鑒??！

三

到了中山國國都，南郭先生找到左丞相府。

西郭先生親自出門迎接老鄉(xiāng)。二人互相寒暄之時，四狼從南郭先生背后探出頭來，沖西郭先生齜了齜牙。

西郭先生嚇壞了，躲在門后，探頭說道：“兄弟，你怎么也學咱們同鄉(xiāng)先輩東郭先生救了一只狼！那個經(jīng)典故事難道你沒聽過？狼是忘恩負義的動物?。　?/p>

南郭先生笑道：“兄長過慮了。這是條我半路撿的流浪狗，很聰明，還會講幾句人話呢。來，叫兩聲，跟我兄長問個好。”

四狼很乖巧地問好：“汪汪！先生好！”

西郭先生半信半疑，再想，現(xiàn)在不少人養(yǎng)的狗外形確實和狼差別也不大。

他把老鄉(xiāng)迎到府里熱情款待。酒足飯飽之后，他們才想起了四狼，于是，西郭先生命仆人找來一個狗食盆子，倒上剩菜湯拌的剩飯，放在四狼面前。四狼餓壞了，但它用爪子扒拉了半天，連半點肉骨頭渣都沒發(fā)現(xiàn)?？磥?，狗的生活并不像四狼一開始想象的那樣如愿。

西郭先生和南郭先生談得倒是很投機：“你來的時機正好，大王正在廣攬人才，實施人才強國戰(zhàn)略。明早我?guī)闳ヒ姶笸?，推薦你當一等謀士?！?/p>

南郭先生激動地點頭：“煩勞兄長了！”

第二天大早，他們就準備去王宮，誰知四狼強烈要求一同前往。

“大王有規(guī)定，不穿衣服的人，四腿著地的動物不許入宮！”西郭先生說。

“那好辦，給我套衣服穿上就是！”四狼說。

“可你是四腿著地??！”西郭先生提醒。

四狼一聽，馬上抬起兩條前腿，直立著身子站了起來。別說，四狼后腿一站，再穿上衣服，還真人模狗樣的！

四

在王宮里，聽完西郭先生舉薦，中山王笑道：“南郭先生？不就是那個以‘濫竽充數(shù)聞名天下的混混嗎？”

西郭先生和南郭先生都不知如何應對。

這時，四狼竟然搶話說：“大王，其實，南郭先生明明有治國安邦的才能，齊王卻讓他去吹竽供人享樂，能出成績嗎？人才得到利用才是人才。齊王昏庸，大王可別那樣?！?/p>

南郭先生長出一口氣：幸虧帶了這條聰明狗。

中山王說：“有理?！比缓笏麑ξ鞴壬f：“寡人聽說你跟南郭先生是老鄉(xiāng)，這次舉薦，恐怕有照顧嫌疑吧？”

西郭先生和南郭先生仍不知如何應對。

四狼又趁機說道：“大王聽過‘祁奚薦賢的故事吧？當初，晉國的祈奚先生善于推薦人才，并且‘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大公無私的精神一直被人們稱贊。這次推薦，西郭先生是在學祁奚先生呢！”

“說得好！”中山王欽佩之至。

西郭先生暗想：這條狗比我的知識淵博得多呀！

中山王并不理會東郭、南郭二人了，而是對四狼頗為贊賞：“這位先生，請問尊姓大名！”

四狼回道：“在下不才，中山四狼?！?/p>

中山王鄭重說道：“中山四郎先生，您就做寡人的一等謀士吧！每日俸祿為：十兩金子，一只羊腿，兩個肘子，十斤牛肉干。”

南郭先生聽后氣急敗壞：“大王，其實，它、它是一條狗??！”

四狼忙問中山王：“大王看我像一條狗嗎？”

中山王勃然大怒：“南郭先生，你自己沒本事也就罷了，竟然污蔑寡人的一等謀士是狗！他不就是長得嘴長、牙尖、外加汗毛濃了點嗎？豈有此理！我限你三天之內(nèi)滾出中山國，終生不得入境！”

看著南郭先生黯然退下的身影，四狼暗暗得意：裝狗落得被人欺，還是裝人有出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