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王嘉嘉

在決定由誰出演鄧小平時，導演吳子牛和總編劇龍平平雖然都毫無疑問地屬意馬少驊，但兩人給出的理由，卻有點羅生門——吳子牛說一定要有幾分“形似”：“因為鄧小平的形象我們太熟悉了，再過一百年也許任何明星都能演，但是現(xiàn)在，一定要演員形象接近，才能令人信服?！倍埰狡椒浅Ｗ非蟆吧袼啤?，認為馬少驊能夠演出鄧小平的神韻。

熒屏下的馬少驊，長得并不太像鄧小平，不過在電視劇中，王希鐘帶領(lǐng)的造型團隊使他大為接近——今年已經(jīng)86歲高齡的資深電影化妝師王希鐘，此前幾乎包辦過所有領(lǐng)袖題材影視劇中的特型化妝。

事實證明，導演和編劇都沒有看走眼。在電視劇首映式上，鄧小平的小女兒鄧榕主動上前擁抱馬少驊，鄧家后人也多次表示，馬少驊演出的鄧小平，“就是我們心目中的老爺子”。

“請我開到西藏，那得多遠??！”

一開始接到劇組的邀約電話時，馬少驊的第一反應是不敢接?！昂ε?，怕什么呢？說心里話，怕累！”馬少驊說，“比方說我是個司機，有人請我今天開到黃山去，那沒問題。但是請我開到西藏，喲，那不行，那得多遠?。∥乙才挛覀€人的精神境界、情懷，都達不到他那個高度……”

即使人已經(jīng)到了北京準備跟劇組先見個面，馬少驊的心里仍然糾結(jié)著，演，還是不演。

最后幫助他下定決心的，可能是一個好演員內(nèi)心的那種好勝心。眾所周知，馬少驊此前以演孫中山聞名，前前后后演過6次孫中山，人稱“全中國最像孫中山的演員”。像到什么程度？有一次他把孫中山的照片和自己演孫中山的劇照拿給朋友看，假作真時真亦假。

但與此同時，馬少驊自己卻不太喜歡被冠以“最像”這種名頭?！白钕裼惺裁从媚?，你說，我們現(xiàn)在到大街上找一個像毛澤東像周總理的人，那多得很。我有個銀行界的朋友，他最像毛主席，真的！西安有個堂會都請他去。但是我的職業(yè)要求我不僅要‘像，我更要‘是，這才是有本事?！?/p>

所以，演鄧小平對馬少驊來說，不啻為一場挑戰(zhàn)——他要走出孫中山的“陰影”，證明自己作為優(yōu)秀演員的實力。

導演吳子牛經(jīng)常鼓勵他：“你演的《辛亥革命》我看了，孫中山是八字胡，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講話振振有詞，是有名的孫大炮，和鄧小平完全不一樣！”

一旦決定了要演，除了刻苦用功，別無他法。馬少驊接到劇本已經(jīng)是去年8月，9月26日正式開拍，留給他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個多月。

“天天看他的各種書面、影像資料，天天腦袋里裝的都是他，還要把我的家人都趕出房間，我說你們趕快離開我到別處去，我得把我自己封閉起來，讓我整個人都進入他，不管是形體還是精神狀態(tài)，都必須進入，我才能拽住他，貼著他，把我自己融進去?！瘪R少驊說，“而且我得愛他。因為天天泡在這個人物的環(huán)境里揣摩、想象……如果不愛他，我會膩的，只有愛他，才能不覺得膩，才能一直很有興趣地繼續(xù)下去?！?/p>

除了閉門揣摩，還要登門拜訪。馬少驊和飾演卓琳的薩日娜、飾演鄧小平子女的演員多次上鄧家拜訪，翻閱鄧小平的舊照片，與鄧家子女聊老爺子不為人知的故事、在家里的狀態(tài)、生活習慣動作、笑容、表情……“我還一直很想拜訪鄧小平的秘書王瑞林，他跟了小平50多年，肯定知道很多細節(jié)，可惜他今年已經(jīng)80多歲了，最后還是沒見成?！?/p>

“我覺得小平是純爺們兒！”

盡管直到開拍時馬少驊還有點“慌亂”，但他很快就“心中有數(shù)”了。如今，說起對鄧小平的揣摩心得，馬少驊如數(shù)家珍。

“比如說服裝就是很重要的一點，我在演孫中山的時候就吃過這種虧——服裝把整個人給架起來了——穿布衣的時候感覺自己很平民化，一旦穿起毛料的衣服，那狀態(tài)就不對了！鄧小平總喜歡穿藍布衣服，讓人感覺這人很踏實。所以我跟服裝師建議不需要那么多套衣服。我對小平的理解是，他很簡樸，不出風頭，而且對自己的個人生活很一般化，跟老百姓一模一樣，最多就是抽點煙。電視劇里，小平說，他在家里唯一的一點權(quán)力就是發(fā)點餅干給孫子了：‘這是我的特權(quán)！他對自己的生活要求不高。我們這個戲里有個情節(jié)，早上家人讓他喝點牛奶，他說：‘我不想，我喝不慣那個東西，我還是吃點稀飯，這樣子，爽口?！?/p>

從最初的慌亂到最終把握這個人物，馬少驊覺得關(guān)鍵不在于他抽煙的手勢有多像、一舉一動有多逼真，“那些都是小道”，不能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關(guān)鍵在于，要抓住鄧小平的氣勢：“我覺得小平是偉丈夫，盡管個子不高，但他內(nèi)心那種男人氣是很厲害的。老爺子七十來歲復出，還去擔當這么大的事，當時肯定是豁出去了！拼了！這個國家當時要是不拼不豁，也就完了！在這一點上，我覺得他很‘大，用現(xiàn)在的話說，純爺們！為什么我拍完了戲還一直在琢磨他呢，我覺得做男人就得做這樣的，在家里他從不和誰大聲講話——有本事外面見哪！我特別敬佩。但是他對兒童的那種喜愛，我給他設計了一個鏡頭，讓他抱著一個玩具娃娃坐在小凳子上，就跟很多小區(qū)里的老頭兒一樣——把他的單純，他的童真，跟他的男子氣，跟他非比尋常一針見血的洞察力糅在一塊兒，這個人物就有魅力了，就偉大了。偉大不是干巴巴的，偉大是跟魅力、跟生動糅在一起的。這就是我對人物的理解。”

“導演，我能不能睡著了？”

比起演過6次的孫中山，馬少驊說他更喜歡鄧小平：“他的樸實，他做事的宏大，那個胸懷，我覺得是中山所沒有的。我本人也更喜歡做人厚道一些、樸實一些。盡管鄧小平可能沒有說過什么美學觀念，但我覺得他的那種美學觀念是我所向往的?！?/p>

因為代入感，演到后來，日益熟稔的馬少驊會根據(jù)自己的理解給鄧小平“加戲”。

在拍一場理發(fā)戲時，馬少驊跟吳子牛說：“導演，我能不能睡著了？”當時，他想到的是美國電影《林肯傳》里，丹尼爾·戴·劉易斯飾演的林肯總統(tǒng)有這么一句臺詞：“此時此刻我累得感覺身上的每塊肌肉每根骨頭都要散架了。”

“導演，他是人，不是神。”馬少驊說，“那么大的工作量，小平難道不累嗎？我們就拍他理發(fā)，理著理著睡著了，甚至還打上呼了，有什么關(guān)系？年紀大的人都打呼?！睂а莶杉{了他的建議。endprint

“要是給我更多的篇幅，我還想多表現(xiàn)一個場景：當身邊沒人的時候，他會松下來，會動不了。卓琳叫他睡覺，他說：睡啦睡啦，但是人卻一下子站不起來……”馬少驊說，“我很想要這種細節(jié)，因為很能刻畫人物，這就是人性化。”

由于電視劇表現(xiàn)的是鄧小平73歲開始的8年時間，那時的鄧小平早已寵辱不驚、喜怒不形于色，這種淡定，讓馬少驊的演出難度又提高了一檔。

“重拍是常有的事。”馬少驊說，“‘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傳到鄧小平家里那一場戲，第一次演的時候我也很激動……后來我覺得不對，就說導演能不能再拍一條？這么一來等于是要讓這出戲的全部演員都重新哭一次、再動一次感情，我覺得很對不起人家，好在他們都說，來吧來吧……我覺得鄧小平此時此刻雖然內(nèi)心激動，但是他一定會延伸出去——這是他不一般的地方——他會延伸到‘出去我要干什么，所以我們用的臺詞不是安度晚年，而是‘我還可以再干20年，去展現(xiàn)他對國家的那種擔當。這個事在網(wǎng)上有爭論，我覺得有異議的那個同志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們可以作為朋友聊一聊?！?/p>

“為了連戲，不想這么快跳出來”

在說這些的時候，馬少驊仍然操著一口劇中鄧小平的四川話。他為了演鄧小平增的肥、戒了又抽起的煙，也都還在腰間指縫。

問他，是不是入戲太深？一時半會兒走不出來？馬少驊認真地正了一下視聽：“好演員應該能這一秒演孫中山，下一秒演鄧小平?！比缓蟮莱隽嗽颉孪乱幻?，還有一部以鄧小平為題材的電影在等他，“為了連戲，不想這么快跳出來，煙照抽，人也還在腦子里反復揣摩。”

那部電影暫名《苦難中的鄧小平》，反映的是鄧小平在“文革”中的受難經(jīng)歷?！翱梢哉f在電視劇《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播出前，這個劇本是沒有通過的，需要改成像過去一樣模式化的回顧戰(zhàn)爭啊、教打仗戰(zhàn)術(shù)啊這些……但是電視劇一播，這個劇本也等于解放了，重心可以放在鄧小平的江西歲月。”

影片中的鄧小平下放江西，遇到一個老師傅和他聊天。小平問他：“家里有幾個孩子??？”他說有五個?！吧钤趺礃樱俊彼R上說：“生活，我只能不餓肚子?！崩蠋煾颠€說：“要是以前啊，我就不能和你說這些話了，你現(xiàn)在，特真實?！?/p>

馬少驊說：“人沒有任何官職了，就更能夠聽到人民的心聲，更能知道國家的真情。這段經(jīng)歷為他以后出山、改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p>

和《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相比，《苦難中的鄧小平》在反映鄧小平家庭生活上也會著墨更多：“包括小平的繼母夏伯根都在。他還會砍柴、敲煤塊、做飯、燒紅燒肉，做所有老百姓都會做的家務事……”

馬少驊坦言對這部創(chuàng)作中的新電影寄予很大希望，只要劇本能按照原初的設想，能拍出歷史的厚重感，他就接演。

為了在接下來的影視作品里更好地展現(xiàn)人物，他甚至還準備了一個小本子，上面寫了許多關(guān)于如何改進鄧小平影視形象的“課題”——

如何表現(xiàn)鄧小平的幽默？

鄧小平生氣的時候什么樣？

既然他都說過“生氣不解決問題”，什么事還會讓他生氣激動？

……

有趣的是，《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把鄧小平從“課題”中拉出來，重新擺在人民面前，而一位成功塑造了鄧小平的演員，卻必須有把鄧小平再當成“課題”研究的勁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