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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草皮的大學夢

      2014-09-17 02:44:26袁佑學
      滇池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草皮李老師大學

      袁佑學

      早幾年,在我的故鄉(xiāng)滇北山區(qū),大學對鄉(xiāng)親們來說,還如一座閃著刺眼金光的云中殿堂,神圣而高緲。要想登上這座殿堂,對于我們這些草根屁民來說,有點像上西天取經(jīng),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個飄搖渺茫的夢想,三年前,竟然讓一個名叫余草皮的人,將它變成了現(xiàn)實。

      名字

      余草皮小我?guī)讱q,是小時候一起放羊、放牛、上樹逮鳥、下溪摸石蚌的伙伴。由于意氣相投,無論遇上什么事,他總是跟我掏心掏肺。所以我知道,他的大學夢,最早源于他的名字。而他名字的來歷,卻像他的人生一樣,撲朔迷離。

      余草皮出生的年代,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政策。農(nóng)村不通電,一到晚上,村里黑燈瞎火,什么玩場都沒有。老倌、老奶守在火塘邊咂煙、抱孫子,或是打草鞋、麻包谷,做些手巴拉活計。年輕人惟一能做、并且喜歡做的,就是上床找樂子。娃娃也就擠豆米似地,排成串地往外趕。小人人一多,取名字就沒得心腸,像放串串屁,隨意得很,老二老三順著叫,排到老九老十的都有。哪像現(xiàn)在,一兩個娃,金貴。還在娘肚里拱著,家人就找空子坐上百十里的班車,跑到昆明圓通寺前的街上,忍痛出上幾百塊錢,請那文墨半通,真假莫辨的昏昏先生,將娃的名字起好了等著。娃一落地,就給他(她)套上。這些名字大都取得英勇蓋世,氣吞山河,讓人感覺精英遍地走,龍鳳漫天飛的時代,為時不遠了。其實,鄉(xiāng)親們心里也明白,取名字這件事有趣得很,總的說來,名字叫什么,大約就缺什么。叫張富貴的,一般是窮人,叫王得財?shù)?,缺的恰好是錢,而叫李美麗的,長相一般都比較艱苦。

      所以,余草皮的名字,就讓他悲憤了一輩子。

      “狗日的,什么叫草皮?這也叫名字?”當年一提起自己的名字,余草皮就罵,也不知罵的誰。如果是罵爹罵娘,總不能罵“狗日的”吧?總之,余草皮一肚子的怨氣,連個罵的對象都找不著。因為他的名字真不是爹媽取的,也不是哪個人取的。在他前面,爹媽已經(jīng)生了一串,到他出來的時候,爹媽連給他取個名的心思都沒有了。我記得余草皮當時就一個代號:“嗨”。爹媽天天都是“嗨,過來!”“嗨,不許跟妹妹爭東西!”……直到有一天,生產(chǎn)隊長找上門來,說他家娃娃中的一個,公然把在地里吃莊稼的一條大牯牛趕出地頭,保護了生產(chǎn)隊的財產(chǎn)。隊長一是上門表揚,二是要告訴他爹媽,這娃有點不尋常,因為那頭牛十分兇猛頑劣,連大人也要懼上三分,而這娃卻把它降住了。說了半天,草皮爹分不清說的是誰,還是草皮媽心中有數(shù),就說:“肯定是草皮上生的那個。”我記得那時我們一群娃正跟余草皮在他家大門口玩泥巴,隊長指著草皮說:“就是這個。”草皮爹說,“這個真是草皮上生的?!标犻L上前摸著草皮的頭說:“這娃娃兇得狠……以后好好讀書,讀大學,出來當老師?!?/p>

      我們地方說的“兇”,不是兇惡的“兇”。說誰“兇”,是說他聰明,利害;是表揚、稱贊的意思。那一年余草皮五歲,我和他都是第一次知道他是他媽在地里干活時,生在地頭草皮上的。我記得那天余草皮聽了隊長的話后,眼睛突然很亮,并且把那兩根常年四季拖在嘴皮上的綠鼻涕,猛地一吸,那地方就露出了兩條糟紅了的印印。他后來跟我說,“大學”兩個字,就是在那一刻,一根釘子似地扎進了他幼小的心靈。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他的代號“嗨”換成了“草皮上生那個”。可能是因為嫌長,后來就簡化成“草皮”。從此我又經(jīng)常聽到這樣的話:“草皮,今天放羊去!”“草皮,今天破柴去”……

      草皮恨透了“草皮”二字,可這兩個字不理睬主人憤怒而又悲傷的心情,像無影的風,他到那里,跟到那里。記得他上學那天,李老師說“草皮”二字不好,“不像人的名字,太沒有文化”,就順著他家的字派,給他取了個“余明揚”的名字??墒?,沒人叫;“文革”時,他自己取了個“余紅兵”,后來老師又給他換名“余發(fā)富”,也沒人叫;好像后來又改過幾次,人們依舊是“草皮草皮”的,余草皮最終明白,“草皮”二字已經(jīng)像鋼釘鉚在他身上,無論如何也扒不下來了。

      我記得他不止一次詛咒發(fā)誓說:“這輩子,老子就要帶著‘草皮二字,跨進云南大學的校門!”

      讀書

      事實上,余草皮上學的第一天就出名了。

      那時我們的小學是一所破廟。我們五年級的課桌排在泥神推倒搬走后的高坎上,下面大堂里分別是三級和一年級的各兩排課桌。由于才有一個姓李的老師,每天上課,他就先給五年級講幾句,安排寫著字,然后是三年級、一年級……如此循環(huán)往復。

      我記得那是秋季開學的第一天,李老師說完開學要說的那些話之后,就開始給我們五年級上語文課。記不清課文里說的內(nèi)容,只記得老師向我們提出一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雞和鴨的區(qū)別是什么?

      老半天過去,我們的神情像那些泥神又重新回來坐著,沒一人答出李老師的問題。他有點氣憤,走下坎子,將這問題拋向三年級的那兩排。誰知老師想羞辱我們的意圖并未得逞,三年級那里也是鴉雀無聲。老師就有點惱羞成怒,悻悻地又上了我們五年級的高坎。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他身后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老師,我曉得,雞的嘴是圓的,鴨的嘴是扁的,雞的腳是分開的,鴨的腳是連在一起的……”

      李老師猛一回頭,不知道這聲音來自哪里。他有點莫名的興奮,又一次下了坎子,問三年級:“剛才的話是誰說的?”沒有人回答。老師又轉(zhuǎn)向一年級:“剛才是哪個說的話?”一群小娃娃認為是闖禍了,就興災樂禍,一齊將手指向一顆小腦袋:“是他,是他說的?!?/p>

      李老師走向那顆小腦袋:“是你說的嗎……站起來!”

      這顆站起來的小腦袋嚇得獐頭鹿耳,不知所措。李老師突然把他抱起來,舉在空中,說:“你太不簡單了……好好讀書,以后一定能上大學!”

      這顆小腦袋就是余草皮。

      余草皮雙腳落地后,我又一次看見他的眼睛變得很亮,那兩根綠鼻涕又猛地一收。

      李老師就是在那個時候給他取了那個沒有叫響的名字:余明揚。

      從那天起,余草皮就有點出名了。李老師不止一次跟他爹說:“這娃靈得很,好好供他讀書,將來肯定能考上大學?!编l(xiāng)親們更是把他當成了自家娃學習的榜樣,動不動就是“看人家余草皮……”

      余草皮太能讀書了,每次考試,樣樣功課都是全班第一。但不是讀死書,每天放學后不是幫爹媽帶娃,就是找豬草、放牛羊。星期天則上山砍明子,每晚在明子火下做功課,上學路上總見他的鼻孔被煙熏成兩個黑洞。除了照明外,他還把明子背去鄉(xiāng)街子賣。我記得讀到三年級時,他已經(jīng)用賣明子的錢,買了一部《西游記》讀上了。他爹不高興,說那錢應該拿來買鹽巴,就打擊他:“讀通《西游記》,到老不成器?!笨衫罾蠋煵贿@么看,李老師一直分外喜歡余草皮,時常表揚不說,還讓他當班長。常常把他的作業(yè)或考卷拿在我們高年級的眼前晃。更讓人想不通的是,放學后,李老師經(jīng)常將他一個人留下,幫老師用紅筆改同學的作業(yè)。改就改吧,李老師公然還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吃白米飯,有時還吃香噴噴的肉。在我們還不知道餅干為何物的時候,李老師就讓余草皮吃上了。

      就為這些,我記得我們開始慢慢疏遠他。我們對他的心情,復雜得很。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羨慕妒忌恨。

      可惜好景不長,讀到快升五年級的時候,出事了——那年秋天,余草皮家爹在水庫工地上開山炸炮,山洞里一個啞炮沒響,他就上去檢查,可能是他剛好到達的時候,那炮突然響了,人就一整個沒了影子。人們只在山坡上找到一只膝蓋以下的腿,腳上穿著一只新的草綠色的解放鞋,是余草皮家爹上街天才買回來的。那以后沒幾天,余草皮就被他媽叫回去放羊去了。

      那以后,每天上課李老師都要提到余草皮,每次提到,都要長吁短嘆一陣子。

      我們幾個小伙伴先是有點高興,后來又很難過。人就是這樣,看見誰出風頭,就盼他倒霉,真倒霉了,又開始同情。為此我還到家里去過,他對我說:“放心,我還要讀書的……不但要讀,我還要上大學哩?!?/p>

      余草皮再度跨進校門,是幾年以后的事了。那時候“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開始。李老師被批判以后調(diào)走了。新來了一個造反派老師,這老師的主要任務就是到處拉人來批判。有一天他終于上課了,上的是毛澤東的詩詞《水調(diào)歌頭·游泳》,我那天剛好從那里路過,聽到老師讀一句,學生跟一句:“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乎!”我當時的心情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那造反派老師把“曰”讀成“日”了,喜的是,他公然侮辱毛主席詩詞,那可是反革命罪啊。但我不敢說,只是下來后我們幾個小伴就“子在川上日”了好多天,邊念邊笑。我就此知道,余草皮的書是讀不成了,因為我自己的學校也是天天讀毛主席語錄,背“老三篇”,開批斗會、打派戰(zhàn)、“停課鬧革命”……沒完沒了。記得有天余草皮跟我說:“白拉拉讀了三年,連解一次方程都不會,以后咋個上大學?我心里急得很?。 ?/p>

      但事情并不因為余草皮著急就有什么改變。大學照樣辦,只是不興考試,逐級推薦上大學,叫“工農(nóng)兵大學生”。余草皮聽說后,就跑公社找人,要求上大學。越跑人家越不讓他上,那個半夜起來上廁所遇人也問“吃飯了沒有”的書記,還在大會上點名說:“有個名叫余草皮的小青年,資產(chǎn)階級思想很嚴重,不想在農(nóng)村,只想往外跑……”余草皮聽說后,又怕又怒,跟我說:“狗日的書記,老母雞下蛋他也說是資產(chǎn)階級……唉,我這大學怕是上不成了?!?/p>

      偏那段時間鄉(xiāng)下來了不少城里的學生,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鄉(xiāng)親們統(tǒng)統(tǒng)把他們叫作“大學生”。這些“大學生”很不一般,他們一個個又秀氣,又干凈,不但每天刷牙,還會唱歌跳舞。他們帶著鄉(xiāng)親們讀毛主席著作、跳忠字舞,還組織了一個宣傳隊,村村寨寨去演出。那時候的余草皮,上唇已經(jīng)長出絨毛,脖子上長出喉結(jié),聲音也變粗,大凡對異性也開始產(chǎn)生濃厚興趣了。記得有一天,他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跟我說:“你幫我打聽打聽,那個領(lǐng)頭跳舞的短頭發(fā)大學生……她她,叫什么名字?……”

      我那時是回鄉(xiāng)知青,跟這伙知青很熟。所以我知道他說的是誰,也知道他余草皮心里想的什么,更覺得他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可笑得很。就逗他玩:“好啊,她叫吳×倩,要不要我哪天把她請到你家里來?”

      草皮嚇了一跳,說:“不不,你告訴我她叫什么就行了。”

      余草皮說的那個女“大學生”,其實是昆明一所中學來的初三學生。個子矮攣矮攣的,用今天的說法,就是短寬型的女漢子。她臉色紅潤,朝氣勃發(fā),遠遠就可聽見她的笑聲,是知青中最活躍的一個,不但舞跳得好,張口一聲“烏蘇里的江來……”婉轉(zhuǎn)悠揚,穿云裂石,一曲唱罷,場子里就有幾個伙子呆豁豁的,不會動了。

      記得有一天,余草皮又跟我說:“你現(xiàn)幫我打聽一下,她幾歲了……我天天晚上夢見她啊?!?/p>

      看他那神情,我斷定他每天晚上在做些黃色下流的夢,對象就是那姑娘。我覺得不能讓他再發(fā)展下去,就十分鄙視地瞪他一眼,怒斥:“哼,癩蛤蟆想吃天鵝屁,死心吧,你!”

      余草皮當時自顧自說:“也是,她是大學生……我也得上大學,才夠得上啊!”

      這場白日夢以不了了之收場。余草皮還來不及表白,那女學生就回城了。但我知道,這場春夢成了催化劑和膨大素,“大學”二字原本就是他心底的一粒種子,現(xiàn)在讓那女學生一澆,一發(fā)地發(fā)芽長根,想讓它不長都不行了。好像知道高考遲早一天還會到來似的,余草皮那以后一有空就抱著高中的課本在啃。他還三天兩頭跑來問我一些高中課程里的問題,十分努力、用功。

      眼一晃,到了1977年,高考真的恢復了。余草皮悄悄跑到縣招生辦報名,要參加高考。那段時間他高興得很,唱出唱進的,還把懷里的月琴彈得山響。但有一天人家通知他:資格審查通不過,你初中都沒有畢業(yè),考什么大學?

      那幾天余草皮不跟人說話,每天不是喝爛酒,就是倒頭大睡。從此,他的歲月變得十分艱澀,人也變得堅硬起來,鐵砣砣似的,動輒發(fā)火。記得有次他跟我說:“我這輩子是狗運當頭,大學是上不成了,可……可大學兩個字,已經(jīng)像一根釘子,銹在我的心上,想拔都拔不出來……哥,咋整?”

      我也不知道該咋整。

      我們不知道該咋整的事,不單這一件,還多著哩。

      圓夢

      轉(zhuǎn)眼到了成家立業(yè)的時候,余草皮長成了一個風流倜儻的農(nóng)村伙子。他不但人長得帥,而且好像五行八作,天生就會。他從村后的竹林里砍來一截竹子,火上烤一烤,鉆幾個眼,就把我們地方的小曲“一個小雀一個頭”啊,“半夜陽雀叫喳喳”啊,吹得人心甩悠悠的。又砍了段木頭,劈幾下刨幾下,就做成一抱花碌碌的月琴,每天晚上抱著,村頭彈到村尾,只一句“三石三斗芝麻糠,樓上樓下滿滿裝”,就讓人覺得人生是那般美好……總之,他是吹拉彈唱樣樣會,田頭地腦樣樣行。木匠、石匠、篾匠、泥水匠、瓦匠、畫匠……也是拿得起,放得下。這樣的伙子,是香餑餑,多少姑娘在他面前都故意把個小屁股扭得團磨似的。我們羨慕得要死,可個余草皮,不理人家啊。

      世上有些事,稀奇古怪,碰上了你才曉得真有。一次我跟草皮去趕山街,那時街都趕殘了,沒幾個人。我倆買了東西正往回走,身后突然有響動,還來不及弄明白,一頭動物就從余草皮的胯下鉆了出去,身后就有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咕咕咕”笑彎了腰。余草皮的身子被那豬兒帶晃了一下,立馬明白是那姑娘買的豬,掙脫繩子跑了。他立馬丟下我朝那豬兒追去,那姑娘也尾著追去了。

      等我轉(zhuǎn)過山嘴找到他們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豬兒已拴在一邊,他倆大眼瞪小眼,只差抱成一團了。

      我細看那姑娘,天生尤物,細細高高,白白凈凈,鵝蛋臉,大眼睛,而且愛笑。一見到我,無緣無故“咕咕咕”笑個不停。我心里就想,你個余草皮,什么狗運當頭?我看你是洪福加身啊。

      我至今難忘結(jié)婚那天的情景:新媳婦接到家門口,余草皮一把將新娘從馬背上抱下來,也不避諱,當眾在那嫩臉蛋上“嗞”地親了一口,大聲八氣地說:“趕緊給我生個兒,替我上大學去!”

      天!“大學”夢不但沒有被歲月泯滅,反倒在他心里衍化成新的希望和目標了。

      讓人遺憾的是,這媳婦長相和心智不太統(tǒng)一。先是該笑不該笑的事,她都笑;后來是該說不該說的,她都說。讓余草皮憤怒的是,連兩口子床上的事,她都抬出去說。

      還好,這媳婦一年后就生了個兒,草皮金蛋似地捧著。淹心的是,這孩子上學之后,全然沒有余草皮當年的影子。再后來村里就傳出笑話,說這孩子跟余草皮上山時,突然朝地上啐:“呸呸,哪個雜種放屁!”余草皮哭笑不得,說:“兒子,就我們兩個,不是你,就是我嘛?!边@本來是我們當?shù)氐拿耖g笑話,拿來安在余草皮身上,說明他那兒果然不怎么的。那年回家過春節(jié),到他家吃飯,我聽見他對媳婦說:“趕緊換思想,不換思想就換人了?!?/p>

      山河易改,本性難移,這思想是想換就換得了的嗎?

      那晚,草皮喝得有點高,對我說:“哥啊,‘大學兩個字一直在我心里撐著,撐得我心慌意亂……看來,我得改良品種啊!”

      我當時聽不懂,只是后來聽說草皮把家里不多的錢,全給了媳婦,離婚了。

      不久,草皮做出一件讓所有人吃驚而又難過的事——他把鄰村那個綽號“干瘦黃”的老姑娘娶回來了。

      這個“干瘦黃”,是小我們幾年級的同學,我還記得她小時候一氣不吭,小老鼠似地順著墻角溜過去的樣子。顧名思義,她從小就長得干、瘦、黃,常被同學取笑。讀到初中,別的姑娘都由“小”變“大”,只有她,無動于衷,一點也不著急,該挺的地方不挺,該圓的地方?jīng)]圓,依然還是一粒又干、又瘦、又黃的鐵豆。但有一點,不見她怎么用功,卻是每次考試,全班第一必定是她。后來更是全校第一、全縣第一……后來也被“文革”耽誤,在家種地,一年又一年,也沒人上門提親,一晃晃成了三十幾歲的老姑娘。

      現(xiàn)在公然讓余草皮娶了回來,不少人都想不通啊。

      幾年以后,人們想通了。“干瘦黃”生了個女兒,身子骨像爹,高挑,水靈;心性卻像媽,不吭氣,只低頭做事。草皮讓我給取個名,我覺得草皮這輩子為名字很是悲憤,想了想,就給她取了個溫雅點的,曰:若兮。誰知他不要,自己取了個余×倩。由這個“倩”字我才明白,當年那個女“大學生”吳×倩,還一直活在他心里。

      倩倩一讀書,果然是當年的“干瘦黃”和當年的余草皮疊加在一起的雙料尖子,“嗖嗖嗖”,一路暢通無阻:全班第一、全校第一、全縣第一……

      只是苦了余草皮,家里不富裕,全靠草皮外出打工供女兒上學。倩倩考上昆明的一所重點中學后,草皮也跟著上昆明打工。一次他到我家里來,不停地搓著一雙大手,只是笑。他說,這一年來,電工、泥瓦工、油漆工、水管工、木工、雜工……幾乎所有的工他都打過??傊裁促嶅X,他就干什么。他讓我?guī)ベI件衣服,那女售貨員公然指著草皮對我說:“是你穿,還是你爹穿?”在我憤怒反擊售貨員的瓷馬眼的時候,草皮笑彎了腰,當年占了便宜就拍屁股跳腳的樣子又回來了。除了老相一點外,他的精神、情緒挺飽滿,特別是提到倩倩時,更是“呵呵”笑:“全校第一名啊!”又說,“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會防人,上昆明后,手機在公共車上被偷掉六只了……”說到這里,他竟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依然“呵呵”笑。我明白,再苦再累,草皮的打工歲月,全讓女兒卓越的學習成績和表現(xiàn)給溫融了,軟化了。

      倩倩高中畢業(yè)前,來過我家里,說市總工會要獎勵成績優(yōu)秀的農(nóng)民工子女,讓她去演講,請我?guī)涂纯此难葜v稿。她將稿子遞給我后,抓起茶幾上一本書,旁若無人就開讀,大有余草皮當年的遺風。我看完她的稿子,大吃一驚,不但文章寫得文理通順,華彩飛揚,字也剛勁秀麗。就開玩笑說:“還看什么?你都可以當我的老師了。”倩倩紅著臉笑:“大爹,我可是你侄女嘎?!睘榇耍倚闹邪底詾椴萜じ械叫牢?。送她上公共車前,想起丟手機的事,就教她,要將隨身的包背在胸前。誰知她“咕咕咕”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只好說:“小偷太喜歡你這樣的姑娘了?!蔽覀儌z又笑,很開心。

      不久,天從人愿,倩倩不出意料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點大學。這是村里開天辟地第一個大學生。為了這一天,草皮從昆明趕回老家,把“干瘦黃”喂好的一頭肥豬牢了,把全村人請來吃飯?;乩ッ骱?,他跟我說:“一頭年豬吃得一干二凈……哥,我是痛并快樂著啊?!?/p>

      倩倩上北京那天,草皮讓我跟他到南窯火車站送行。一人一票,我倆被人家堵在剪票口。英姿靚麗的倩倩本來排在隊伍中,突然跑過來,兩臂圈住草皮的脖子,眼圈有點紅,要哭要哭的。可余草皮卻是一副氣吞山河,精光暴射的樣子,“呵呵呵”笑得有點囂張,人群都回頭看他。

      倩倩終于進站去了。草皮趴在玻璃門縫里,一動不動地往里呆看。半天回過身來,平生第一次抓住我的手,說:“哥,你曉得,我這輩子就是為了上大學活著……現(xiàn)在倩倩替我完成了心愿,這輩子,值了!”

      他那黝黑粗糙的臉上,掛著兩行淚。那是喜悅之淚,幸福之淚,有點清澈,有點賊亮,老半天沒掉下來,晃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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