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子
電影《愛情呼叫轉移》里,在叢珊組織的女婿選拔會上,徐錚被這樣提問:做什么的?收入多少?買房了嗎?多大面積?是按揭嗎?有車嗎?什么車?離婚了是嗎,有沒有孩子?沒孩子是什么原因?能不能再生育?……老外看來極為隱私的話題,在這里“開誠布公”。
這樣的對話,真實的相親世界里,稀松平常。就如同購物網(wǎng)站里的“買家”,極盡可能地探聽“貨品”功用,相親者眼里,是理所當然的事。
幾乎每個相過親的朋友,回來都說對方太挑剔。女人嫌男人太功利,男人說女人太拜金。果真如此嗎?
都市“單女”——“不是我眼界高,實在是剩下的好男人太少”
小書:(女,34歲)
一杯咖啡攪拌到?jīng)觯瑢γ娴哪腥诉€沒到。小書知道,自己來得有些早。但周末一個人在家,又實在無聊。她是喜歡熱鬧的人,可同齡的女友,結婚的結婚,帶娃的帶娃,能跟她一同逛街出游做瑜伽的,幾乎沒有。反倒是打雜的事兒,比如到很遠的地方取個東西,跑到誰家照看個孩子,給誰家老人看病排個隊……她們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她,“誰讓你那么閑呢?”弄到小書哭笑不得。
牽線的朋友早已告知,她是對方第二個要見的人。這在相親世界屢見不鮮,小書也不以為然。城市里,大批的優(yōu)質姑娘都單著,適齡的男人成了“香餑餑”。只要對方不是地中海啤酒肚皺紋能夾死蒼蠅的,小書就謝天謝地了。如果能再講究些個人衛(wèi)生,不那么摳門,約會之地選擇個靠譜點的小餐廳咖啡館,那簡直算得上精品了。
白凈的男人準時趕到,與介紹略有不符的是,這位,顯然斯文過頭了。
小書只好主動:“喝點兒什么?”
“我……不渴。一杯水……那么貴。”男人捏著菜單的手有點發(fā)抖,小書很有一種想甩他五十塊錢的沖動。
幫男人點了杯免費的檸檬水之后,兩人再次相對無言。小書只好很老套地問他:“為什么離婚???”
這一問不打緊,男人癟著一張小臉,開始大倒苦水,無非是,前妻如何如何不好,收入不高,性情暴躁,還不孝順公婆。小書聽得心里拔涼拔涼的:“我只是個童書編輯,你知道,收入也不高……”
男人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用比小書還弱的聲音說:“那……咱倆不合適,現(xiàn)實是殘酷的……”
正當此時,損友打來電話,要借小書的海景房玩兩天,“老爺子剛過戶,你們就給弄得亂七八糟,他還不劈了我?!”小書笑罵道。
掛了電話,她看到男人的眼神锃锃發(fā)亮:“海景房?”
“啊……我爸買的,小房子,不在這邊?!毙S口答道。
“那我們再談談吧……”男人很鄭重地說。
那一刻,小書哭笑不得。她見過太多這種只講條件不看感覺的男人了。有個男的一聽她父母是農民,立刻就問有沒有養(yǎng)老保險、大病醫(yī)保,然后急赤白臉地說我可不想連你爸媽也都一塊養(yǎng)。
但若不是朋友介紹的,小書也沒法放心。她混過單身群,今天張三跟李四好了,明兒王五又跟李四勾搭上了,幾個女人爭奪一個臭男人的現(xiàn)實,看得她心驚膽戰(zhàn)。
雖然一個人的日子很難過,生病了沒人管,餓了渴了沒人問,燈泡一個人換,煤氣一個人搬,但小書還是不愿將就,她寧可多養(yǎng)兩條狗,狗要比人可靠多了。
她再也沒辦法全身心地去相信一個男人。每次打算投入情感時,她都要想方設法去搜尋這個男人的根底。有個貌似憨厚的男人,朋友查了各方面都沒問題,談了倆月之后,無意間,小書在超市里看到他牽著妻兒的手。討伐已毫無意義,分手時,男人厚顏無恥地說:“反正你也缺男人,我老婆孩子又不在這邊,做我的情人有什么不好?”
都市“剩男”——“女人眼中我是‘香餑餑,父母眼里我是挑剔狂,可我真的只想找到那個能跟我風雨同舟的姑娘?!?/p>
阿元(男,36歲)
紅紅藍藍的相親牌下,人頭攢動,就像大型的交易市場。阿元很熟悉這樣的場景。3年來,他相親過的女孩沒成百也有幾十,大型相親會,更是次次不落。現(xiàn)場的女孩,很少有能讓他入眼的。那些或結伴或由父母“拎”來的姑娘,精致的妝容下面,是一張張疲憊的臉。矯情、造作、公主病……他一個個掃視過去,用自己“閱女無數(shù)”的經(jīng)驗判斷著女孩們的性情。這里,女多男少,他相信,自己是那最美味的“粥”。
果然,很快有女孩前來搭訕。個子高挑,皮膚白皙。阿元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扯出了溫良的微笑。照例是詢問工作收入房車父母有無編制。記錄電話時,女孩下意識地用食指頂了頂有些抽動的鼻子,這個微小的舉動讓阿元眉頭一皺,深秋的天氣有些微寒,若是怕流鼻涕,就該帶個手絹——唉,有幾個能像小雨那樣精致呢?
小雨是他在朋友聚會上“撿”的,安靜時柔美,跳脫時可愛。能跟他一起泡書店,也可一塊爬高山,兩人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止不住的笑。彼時,阿元是一家外企的小職員,外來戶,本地姑娘小雨優(yōu)越的家境讓他生畏。但博得小雨父母的歡心并非難事,再苛責的父母也架不住女兒的執(zhí)拗。很快,婚事提上了日程。依照小雨父母的要求,一套一百平的房子是少不了的,車怎么也得二十萬,不然,親戚那里丟臉面。但阿元的父母只能掏出三十萬首付,否則就得賣了家里的房子。因為房子大小,阿元第一次跟小雨有了爭執(zhí)。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個嬌美的女孩,對金錢壓根沒有概念。
“要買大房子,就得讓我爸媽過來一起住?!卑⒃托膭竦馈!安挪灰?!他們什么破習慣??!”小雨嚷嚷。上次,在阿元的租屋,她親眼見到,小住幾天的阿元爸媽,把屋里踩得滿是腳印,喝剩的酒瓶子扣在粉紅的寶石花上,宜家的地毯當做了被褥,濃重的煙味布滿整個衛(wèi)生間,一坐馬桶,不知誰的尿漬沾了她一身。小雨的母親是護士長,家里從來都是一塵不染。但阿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說他父母的不是,哪怕是最愛的女孩,也不行,一句也不行。爭執(zhí),就此開始。愛,漸漸吵傷了。盡管后來小雨的父母妥協(xié),愿意掏錢給他們購車買房,但驕傲的阿元不愿回頭?,F(xiàn)如今,見多了人和事,36歲的阿元早已明白,當初實在太幼稚。endprint
在他看來,這些大齡的女孩要么嬌貴得要命,動不動就“我怕怕”;要么擺出一副傲嬌的公主范兒,吃飯買東西只要選了便宜的就說你小氣;要么牢騷滿腹,絮絮叨叨的怨氣如同街道大媽……那些純真的姑娘都去哪兒了?要好的朋友調侃他:“看你挑來選去,找的都是高瘦美白幼,怕是還沒忘了那小雨吧?”他的心“咯噔”一下,“哪能呢?”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但他清楚,自己的愛情,早已隨著離別時小雨的眼淚,沉寂了。
“小伙子,看你文質彬彬的,做什么工作的啊?”又一對中年夫婦圍上了他。
“也就是個機關單位?!彼交匦χf。
“一個人打拼不容易啊。小伙子,就算你沒房沒車都沒事兒,我跟你叔啥都不缺,咱就圖個踏實上進的孩子,我那閨女啊……”老太太開始嘮叨。阿元明白,又一輪“物質引誘”開始了。相親市場上,他是挑選者,也是被選者。如果自己不在機關單位,老人怕是早就扭頭走了。規(guī)則就是如此,他早已適應。他開始耐心地跟老人周旋。沒準,這個女孩就能讓他心動了呢?沒準吧。
鄉(xiāng)村“光棍”——“我只想找個女人過日子,是個女的就行,可哪有女人跟咱啊?”
剛子(男,27歲)
紅磚灰瓦,三間水泥外墻的平房在魯西南這個村子并不起眼。菊子拍著紅漆剝落的木門,大聲喊著弟弟的名字:“剛子!剛子!”
隔壁院子傳來應答:“這邊呢!咱娘這!”
那是很多村子早已消失的院落。泥草混雜的圍墻,滿是青苔,正中兩間平房,低矮破舊。夯實的黃土小院收拾得整齊,剛子正搬了躺椅往太陽底下擺放,見姐姐進來,解釋道:“娘說,悶得慌?!彼莻€黑瘦的小伙子,中等個,模樣算得上周正。前陣子母親喂豬摔傷了腿,做電工的他再也不能隨意外出。
菊子往昏暗的堂屋瞥了一眼,晃了晃手里的紙,小聲說:“一會媒人要帶姑娘來相看,你還不趕緊去收拾?!娘這里,有我?!?/p>
“人……能相中咱?”剛子搓著手,局促不安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有啥相不中的,咱也有房有地……”說著,菊子咬了咬下唇,“缺錢,我這有!”
“姐……要不……”剛子垂了頭,他不愿姐姐再往家塞錢了。上回姐夫知道,雖然沒吵起來,但那眼神,剛子覺得,自己27歲的大男人,成了個窩囊廢。
菊子卻覺得一直有愧。為給弟弟說媳婦,她想過“換親”,可弟弟死活不同意。他覺得,姐姐跟姐夫好了那么些年,嫁去別家,肯定受委屈。但,媳婦的事兒,就此成了泡影。
現(xiàn)在男女比例失衡,出生性別比118:100,二胎130:100,男多女少。外出打工的女孩開拓了視野,更愿意留在城市,回到村里的寥寥無幾。
先前,木訥的剛子是有對象的。那時父親還在世。這里的男孩十六七就被催著談戀愛,四十幾歲當了爺爺?shù)谋缺冉允?。女孩是剛子的高中同學,倆人是在外打工好上的。依照習俗,男方得有房。父親舍了一輩子積蓄,從自家院子旁邊的宅基地上起了三間大瓦房,卻不料,親家只瞅了一眼,這里不滿那里不愿,嫌門樓太矮嫌院子太窄嫌沒有家電。打聽來的傳言說,親家傍上了城里的大老板。又氣又累的父親收到退親的口信后,一病不起。為給父親看病,菊子匆匆出了嫁,彩禮要的比說好的多了一倍,姐夫家從此沒什么好臉色。父親不愿動這份彩禮,不換親,就得留著給剛子娶媳婦?;杳詴r,剛子偷偷帶他去省城做了檢查,肝癌晚期。
父親沒了,媳婦跑了,21歲的剛子,頭上竟生出了白發(fā)。出外打工不可能了,覺得自己成了拖累的母親偷偷喝過農藥,他得時???。
這6年,他到處相親。頭一個,好不容易排上號,姑娘只看了一眼,就把他剔除在外——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誰要!第二個,嫌他屬相不合。第三個,說他年紀大,那時候他不過22。第四個,嫌他有個不利索的老娘。第五個……
這回來的“姑娘”,是菊子求爺爺告奶奶尋摸來的。女方35,離異,帶一個女孩,前夫好賭離的婚。依剛子現(xiàn)在的條件,算是“高攀”。
帶著兄弟來相親的女人虎背熊腰大嗓門,黑胖的臉上有個大痦子,沒進門就聽見她嚷嚷:“說好了,我可不伺候婆婆?!?/p>
“不是……人品好就行了?”菊子小聲問。痦子白了她一眼,大拇指和食指對著搓了搓:“那也得有這個!你兄弟一個月能拿兩千不?!還有,我們那彩禮是三斤三!三斤三的百元鈔!俺是二茬,也不能少!”踢著院里的柳編筐,痦子皺著眉,繼續(xù)嘟嘟囔囔:“光腚房!沒啥東西!還喝糖水?!現(xiàn)在都興普洱茶了,普洱知道是啥不!哎,你這人咋一句不吭?。?!”
收了重禮的媒人顯然過意不去,把菊子拽到一旁,悄聲說:“看來沒戲。大王村有個老姑娘,37了,能干活,就是這個……”他指了指腦子,“有點問題……保證能生孩子,要不……”菊子看著直直盯著痦子傻笑的剛子,嘆口氣點點了頭。
小編的話:采訪的這三位算不上相親者的典范,卻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著現(xiàn)實?!皢闻钡臒o奈,“剩男”的苦尋,“光棍”的落寞,固然與相親者本身性格有關,但,這個社會的某些價值觀,就健康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