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
精巧的古老禪寺,靜謐的后院,依山建了一處枯山水。只幾塊大巖石錯落地伏在一地起伏不定的白碎石里,好像不遠處的江之島,處在中午即將退潮的大海里。正午的寺院里悄無聲息,只有一個中年女子面向枯山水,坐在大樹下,無聲地吃一盒便當,她身邊鋪著的素花手帕上放著一只青色薄瓷小酒碗。那是春末,正是去寺院碰巧就能嘗到新釀的青梅酒的季節(jié)。
枯山水里的碎石圍繞著巖石,犁出同心圓,好像大海的漣漪。所謂一石一世界。沒有花花草草,靜心修為,直入內心。它脫胎于中國古盆景,但洗去了生活里的中庸和世俗中的溫暖,只有這個島嶼的決絕和考究。那是內心孤高、冷寂卻安然若素的投影。
那女子放下酒碗,過去拿來木耙,將碎石的同心圓耙碎。好像大海起了波浪,萬念俱灰的漣漪被吞沒,碎浪“嘈嘈切切”地沖向海岸,宛如哽咽。然后,它們被她變成一層層彎曲的波浪,并行在巖石之間,千頭萬緒終于被裹挾在輕輕推向海岸的波浪里,一次次拍碎在海岸上。
枯山水里的禪機,是無中有萬物,殘缺中有重生。
(陳海蓉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我的旅行哲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