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鳳琴
摘 要: 理想人格是一個社會、民族備受推崇的人格典范,它反映出社會的、倫理的、人生的基本價值標準。因而理想人格的養(yǎng)成一直是傳統(tǒng)儒學特別是宋明理學所關注的重點問題之一。本文運用邏輯考察的方法,對理想人格的基礎、理想人格的體現(xiàn)和由狂入圣諸方面詮釋了王陽明心學視閾中的理想人格。
關鍵詞: 理想人格 圣人 狂者
綜觀中國思想史,不難發(fā)現(xiàn),人格問題歷來是古今中外的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們十分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在西方,人格一詞來自拉丁文“persona”,即面具的意思,是舞臺上扮演角色時所戴的面具,用來幫助體現(xiàn)劇中人物的身份和個性。而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是指對理想人格的設計。理想人格是一個社會、一個民族中備受推崇的人格典范,它反映出社會的、倫理的、人生的理想和基本的價值標準。王陽明的《傳習錄》無疑是一本專門講述如何成就“圣人”理想人格的典范,事實上王陽明的一生都為實現(xiàn)“圣人”的理想人格而努力。
一、理想人格的基礎
早在少年時代,王陽明就以成圣為“第一等事”。此后漫長的人生之旅,雖遭遇種種困厄卻未嘗放棄此志。“聖”,《說文》中曰:“聖,通也,從耳,呈聲?!笔プ畛醯暮x為聽覺官能之敏銳的人,后引申為常識淵博、才智過人而無事不通者?!饵S帝內經·上古天真論篇第一》:“有圣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于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行不欲離于世,被服章,舉不欲觀于俗,外不勞形于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贝呵飼r代不同學派把自己推崇的理想人格稱之為“圣人”或“圣”。到漢代儒學取得獨尊以后,圣人具有了最高道德品質和最高人格的意義。宋明時期也不例外,王陽明直接沿襲孟子的思想,提出了“良知”說解釋道德的本源或根據(jù)問題。不同于孟子的是王陽明從“良知”出發(fā),融合了本體論、人性論和認識論,構建了一個首尾一致、體系嚴密的道德思想體系。他說:“心之良知是謂圣,圣人之學,唯是致此良知而已。”意思是說學做圣人,不必屈己外求,舍本求末,只由自己內心良知上用功做去即可。并進一步指出:“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边@就是說,心為身之主宰,良知為心之本體,言聽視動,學問思辨以至于孝悌、忠君、愛民、惻隱都是由“心”所生。所以舉凡調解社會關系的一切原則、規(guī)范都來源于良知。因而王陽明不是從外在的客體中,而是從內在的主體中尋找道德的根據(jù)或本源。因此,他堅信:良知是每個人心中固有的為圣之本,一個永恒的實在。他說:“自圣人以至愚人,自一人之心以達于四海之遠……是良知也者,是所謂‘天下之大本也?!币来?,王陽明由儒家“人皆可以為堯舜”引申出“滿街都是圣人”、“人人胸中有圣人”、“個個心中有仲尼”等等,表現(xiàn)出平等的觀念,這在一定意義上突破了傳統(tǒng)儒學的圣人觀,成為儒家人性論史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二、理想人格的體現(xiàn)
“圣人”一直是王陽明追求的最高理想人格,也是儒學家們孜孜以求的“孔顏樂處”的最高境界。在王陽明看來,要想成就圣人應具備以下特征。
(一)萬物一體
“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思想可以遠溯到先秦時期,孔子提出“仁者愛人”、“泛愛眾而親人”;孟子提出“仁民愛物”思想,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王陽明繼承了先秦時期孔孟這一思想,但他是從心是宇宙的本體,天地萬物都是“我的靈明”的產物出發(fā),提出“天地萬物一體”論的。王陽明在《大學問》中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币馑际前烟斓厝f物看成一個整體,普天之下的人都看成是一家人,把全體中國人看做一個人。大人能夠把天地萬物當做一個整體,并不是他們有意去那么做,而是他們心中的“仁德”本來就是這樣,人心與天地萬物是一體的,沒有隔閡的。天地對人和萬物是仁慈的,因此人應當效法天地,遵循天理,而現(xiàn)實中人們沒有做到天地萬物為一體。原因在于人世間的功利權術和記誦訓詁之學阻礙了人們恢復自己的心體。在《拔本塞源論》中,王陽明詳盡地論述了這個思想。他說:“夫圣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yǎng)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ト擞袘n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痹谶@里,王陽明實際上已經用人們的內在“良知”消除了“天理”和封建倫理道德的矛盾,使人與天地萬物統(tǒng)一起來。因此“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作為一種精神境界,可具體化為以仁德的原則對待一切社會成員,并真誠地關心、愛護他人,這樣才能真正達到“天地萬物為一體”的最高境界。
(二)心之良知是謂圣
“致知”的概念源于《大學》,“良知”的概念出自《孟子》。王陽明晚年曰:“吾平生所學,只是致良知三字。”這可謂陽明心學的最后歸宿,致良知說的提出,表現(xiàn)出他的思想心學方向上的發(fā)展更加成熟。也使得格物致知和致良知說發(fā)生了某種微妙的改變,與佛教智慧的結合更加圓融。
王陽明認為良知不僅是每個人心中固有的為圣之資,而且這種天賦“良知”人人自有,個個圓成。即使是愚不肖者,其良知亦與圣人無異。他說:“心之良知是謂圣。圣人之學,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賢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雖其蔽昧之極,良知又未嘗不存也。茍能致之,即與圣人無異矣。此良知所以為圣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也?!蓖蹶柮魈岢龅牧贾敲總€人先驗的是非準則。在他看來,良知是人的內在的道德判斷與道德評價的體系,良知作為意識結構中的一個獨立部分,具有指導、監(jiān)督、評價、判斷的作用。與“心之良知是謂圣”相一致的還有另一觀點——“爾胸中原是圣人”?!吨袖浿酚涊d:在虔,與于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顧于中曰:“爾胸中原是圣人?!薄傲贾谌耍S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賊他還忸怩?!笔ト俗鳛橹袊幕硐肴烁竦牡浞?,承認人可臻于圣人的完滿境界是儒家固有的性善論的必然結論。而王陽明,不僅承認人可以“成為”圣人,而且提出人“本來”就是圣人。可見“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因此,“爾胸中原是圣人”更能體現(xiàn)人的道德主體性和道德主體的內在完整性。后來這一說法演變?yōu)椤皾M街都是圣人”。但事實上并不是指每個人現(xiàn)成的都已是圣人,而是說每個人胸中都天然賦有至善的良知本體,良知只不過是每個人成圣的內在根據(jù)。因而,準確的說法應是“滿街人都是潛在的圣人”,或“滿街人心中有仲尼”。
(三)存天理、去人欲
宋明理學認為存天理,去人欲是存養(yǎng)功夫,是用來修身養(yǎng)性的。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就在于做到“存天理,去人欲”,能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絲毫人欲雜念。陽明也不例外,他認為,存天理,去人欲,是做人的根本,做學問的頭腦。只有此心毫無人欲,純是天理,才能成就圣賢。他以“精金說”加以論證:“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笨梢钥闯鐾蹶柮餍闹械氖ト司哂星迕?、精粹的氣質,如同金的分量雖不同,但足色而無銅鉛之雜便是精金一樣。那么,如何學做圣人,使此心純乎天理?王陽明認為必須做到:“須就理之發(fā)見處用功。如發(fā)見于事親時,就在事親上學存此天理;發(fā)見于事君時,就在事君上學存此天理;發(fā)見于處富貴貧賤時,就在處富貴貧賤上學存此天理;發(fā)見于處患難夷狄時,就在處患難夷狄上學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語默,無處不然。隨他發(fā)見處,即就那上面學個存天理。這便是博學之于文,便是約禮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約禮即是惟一?!痹谕蹶柮骺磥?,一方面要約禮,約禮就是要去人欲存天理,要此心純是一個天理。要此心純是一個天理,就必須要事情上用功,要在事情上學存此天理。如在事親上、在事君上學存此天理,在貧賤的時候,在富貴的時候,在患難的時候,在身處夷狄的時候都要學存此天理。在行動的時候,在休息的時候,在說話的時候,在沉默的時候,都要學存此天理。說到底就是要時時、處處、事事學存此天理,識得“圣人氣象”,并以之為“準的”,然后再學習?!拔彷呌霉χ磺笕諟p,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可見,只要擺脫各種欲望的糾纏,在“天理”上下工夫,實現(xiàn)“天理”在主體心中的明察與自覺,就能達到實現(xiàn)“人人自有、個個圓成”的目的。
三、由狂入圣
圣人是王陽明最高的人格理想,而狂者則是其現(xiàn)實的人格。王陽明認為唯先做狂者,才有可能出入于圣域,如果連狂者都達不到,何談成圣?狂者一般是指不畏權貴、蔑視世俗,放歌天地間的人,即放蕩曠達、志意高遠之士。這也是原始儒家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人格??鬃诱f:“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捐乎!狂者進取,捐者有所不為也?!笨鬃拥睦硐肽繕耸侵行屑粗械赖氖ト耍ト瞬蝗菀鬃龅?,因而求其次追求狂士,在他眼里,狂圣只在毫厘之間。繼承這一思想,王陽明以狂者為自己的現(xiàn)實人格?!肮胖裾?,嘐嘐圣人而行不掩,世所謂敗窺也,而圣門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刺之無可刺,世所謂完全也,而圣門以為德之賊。某愿為狂以進取,不愿為愿以媚世。”可以看出王陽明認為的狂者應是言意高遠,行不掩言。故他學狂而進取,率性而行,勇往直前,不愿為鄉(xiāng)愿而媚俗。唯有如此才能接近于圣人之境。然而,狂者畢竟不是圣人,理想的境界必須由狂入圣,而不能“自足而終止于狂者”。
綜上所述,王陽明的理想人格是針對當時程朱理學“圣人難做”而提出的,它是人生的最高價值目標。但王陽明視野中的圣人并不是普通人都可以成為像堯、舜、禹那樣的圣人,而是說普通人通過道德的、精神的修養(yǎng),能夠達到圣人境界。所以,從這意義上來看,王陽明的圣人既是人生追求的理想人格,又是立身淑世的奮斗目標,這在中國思想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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