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每次經(jīng)過鐘樓,我都會想起劉禹錫這首名為《烏衣巷》的詩。
烏衣巷之于南京,正如鐘樓之于西安,烏衣巷的燕子,和鐘樓的燕子一樣,標(biāo)示著每一段歷史興廢的象征,預(yù)示著一代王朝的遷移與更迭。烏衣巷的燕子,遠(yuǎn)在唐代就有了它應(yīng)有的歷史命題意義,被詩人們寫進唐詩里、唱進宋詞中,如今日新月異,烏衣巷里的唐詩還在,燕群還在,前朝之氣還在,只是物是人非罷了。烏衣巷與鐘樓,一個很相同的地方,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燕群如今依然是“飛入尋常百姓家”,依舊還在那里繞梁,繼續(xù)運轉(zhuǎn)時代的盛興。
七年前我和爸爸來到西安治耳朵,第一個見到的建筑,便是鐘樓,以及鐘樓上飛來飛去的燕子。我清楚記得,那是一個落日黃昏的夏天,雨后的鐘樓,熱氣潮濕,燕群們在樓前樓后急急忙忙地停留,又急急忙忙地離開,像是在尋找著它們一世的命運,又像是在尋找著西安前朝所遺留的歷史預(yù)示。那個時候,我雙耳失聰已經(jīng)五年了,懵懵懂懂地看著這些在鄉(xiāng)下常見的小動物,我以為它們跟我一樣,是一群沒有耳朵的小鳥,只會在那座樓頂上亂飛。
后來考上大學(xué),在西安求學(xué)。由于姐姐家就近鐘樓而居的緣故,我便愛上了鐘樓。也許是聽不見聲音的緣故,我總以為,我能聽見鐘樓上的燕子在我耳畔說話。我喜歡它們,沒有來由地喜歡,喜歡得沒心沒肺。鐘樓的燕子,它們在我眼皮下間斷不緊地生活,讓我越來越懷念,小時候在樹叢與山間,曾經(jīng)蕩漾著秋千的童年。
前年暑假,我時常在鐘樓附近走動,甚至一整個下午,都是在鐘樓開元商城度過的。那時,家人都在忙工作,沒時間管我,我只好外出散心。一天中的時光,就這樣流逝在大街上:穿過西大街,穿過回民街,來到開元商城的噴泉欄桿旁,聽一聽鐘樓開元商城欄桿旁的水聲,欄桿上總能發(fā)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涓涓流水,細(xì)細(xì)心流。再靜看鐘樓附近的車水馬龍,靜看來來往往的人群,靜看那些無論何時,都會盤旋在鐘樓的上空。連續(xù)兩個暑假,我在鐘樓度過了我快樂的時光,我的影子,也跟隨著自己沒頭沒腦地跑。
在鐘樓,我總能看到各式各樣的燕子。從來沒有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事物,能讓我如此贊美。大大小小的西安本地名勝古跡我去了一半,但不見哪里有鐘樓這樣的建筑有帝王之氣,鐘樓所散發(fā)出來的紫氣,吸引世界各地的燕群在這里繁殖、生息、凌空,偶爾將天氣機密預(yù)告給行人們。善良的燕子,它們在鐘樓棲息多少年了,世人是不知道的。自鐘鼓樓在明朝建立起,燕子們便在這里安家落戶。它們,也許以前來自帝王之家,來自百姓之檐,來自鄉(xiāng)野之枝,今生今朝,能聚在一起,組成一個大家庭,組成一幅祖國大民族大團結(jié)的燕群種族。
每次來到鐘樓之前,我總會帶著紙筆,有時是單反相機,來這里寫作或者攝影。尤其在傍晚,在雨前雨后,在人流繁忙的時刻,我捕捉著每一個觸動著我心靈的鏡頭,把我所感所想,記錄下來,都被我改寫進了作品里。因這里繁華而靜亂賦予的恩賜,詩意在這座城市重返人間,重返我的無聲生活,我大學(xué)時代很多詩歌作品,以及個別攝影作品,就在鐘樓完成的。說也奇怪,鐘樓的燕群,總能給我很多靈感,給我很多心靈洗禮,讓我在喧囂與浮躁的環(huán)境中,亂中有一份安靜的詩心。我時常在想,要是我能做一只小燕子,無憂無慮地在風(fēng)雨中凌空生活,那該多好。
突然想起杜牧有一首詩,盡管說的不是鐘樓,但恰似鐘樓的情形、鐘樓的來去?!爱嬏酶栉栊?,社去社來人不看。 長是江樓使君伴,黃昏猶待倚欄干”(《歸燕》)。我一直渴望,幾十年后,假若人去樓空,我能在鐘樓帶走的,不僅僅是“江樓使君伴”“猶待倚欄干”的堅守,更是黃昏落盡之后,這些燕群,依然還在長安這片千古詩都,在延續(xù)下來的詩意中高傲地活過一光年的遠(yuǎn)久。
去鐘樓看燕群,已經(jīng)成為我每一次牽心掛腸、無使命的“西安式”生活。燕子們在這里低飛,起舞,覓食,捉迷藏,帶著泥土的尾巴,叼著蟲子的腦袋,忽上忽下,深處喧囂的鬧市,一點不為車輛與人流這些龐然大物所懼。
[作者簡介]左右,1988年生于陜西山陽 ;15歲開始習(xí)詩,《華商報》簽約專欄作家,陜西文學(xué)基金會簽約作家,出版詩集《地下鐵》《我很壞》等,現(xiàn)為某圖書城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