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頂云
當(dāng)二妮的第二個孩子考上大學(xué)時,吳三和二妮成婚了,婚禮簡樸熱鬧。有好哥們問吳三:“時隔二十多年,你怎么又勾搭上三嫂了?是你追的她吧?”
“切!什么叫勾搭?俺是資助她的兩個孩子上學(xué),她非跟俺好,是吧?二妹?”
徐娘半老的二妮一臉羞紅:“三哥說是就是吧,俺愿意!”
二妮很早的時候就愿意,因為,他們從小玩過家家,就扮演一家人,一個是媽,一個是爹,還生一大堆泥娃娃。
那一年,吳三從南方戰(zhàn)場負傷復(fù)員,被安排到公社防疫站。他無論走到哪個大隊,都會被大姑娘小媳婦淹沒,每逢被圍觀,他都會擰擰粗黑的眉毛,一雙大眼睛透出不耐煩。
二妮長得越來越漂亮了,像楊貴妃一樣雍容華貴,還沒等媒人說,二妮就送來兩雙繡花鞋墊:“三哥哥,俺知道你汗腳,看看這鞋墊合適不?”
“二妹呀,俺又不是文化人,沒那么多講究?!眳侨纯葱瑝|上的鴛鴦,猶豫著推開二妮伸出的手,騎上大金鹿自行車走了,留給二妮穿草綠色軍裝的背影。寬闊的背影深深印在二妮的心里,胸膛也一定很寬闊吧?二妮想著,兩片紅霞飛上臉頰。
二妮一整個夏天沒出門,她聽說吳三又相親了,是南村的三丫。三丫長得柳眉鳳眼楊柳細腰的,在小小的山村里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人物。她愛慕吳三已久,經(jīng)常在吳三上班的路上巧遇,讓他順路帶著去公社駐地的姐姐家。她托媒人去說,吳三卻說:“瘦得像趙飛燕似的,能生個兒子嗎?”氣得三丫當(dāng)年就嫁給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
吳三有才。那時候每個村里都有戲劇團,業(yè)余時間他就回村里唱黃梅戲。他飾演的皇帝威風(fēng)八面,聲音也格外高亢嘹亮。夜幕降臨,村里鑼鼓一響,鄰村的小媳婦大姑娘們就來看戲了。只要吳三一出場就是碰頭好。有一次有個小青年看著眼氣,趁著吳三正表演到鷂子翻身時扔來一塊西瓜皮,吳三就摔倒了。結(jié)果大姑娘小媳婦的,上來一大堆扶他。吳三索性躺在地上任由女人們撫摸揉搓,直氣得那個小青年暗暗罵娘。
二妮不敢上去扶,她怕吳三那雙生氣時瞪大的眼睛,她只能酸溜溜地遠遠看著。
有好哥們問吳三:“你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媳婦?你再等,黃瓜菜都涼了!”吳三卻答:“俺的媳婦要長得像演員,說起話來像播音員,走起路來像運動員,不是黨員是團員?!薄鞍。磕闶钦蚁眿D嗎?分明是在選妃么!”
村里人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四大員”。
“四大員”叫開后,吳三家再沒有媒人登門,女孩子自慚形穢都繞著他走。就這樣,濃密烏發(fā)被歲月抽干變白,可還是沒有找到符合他條件的媳婦。公社改鄉(xiāng)的時候,他被鄉(xiāng)里補償了點工資辭退了,現(xiàn)在光大學(xué)生都用不了,沒文憑沒后臺的就只有下崗了。
自從包干到戶,每家都養(yǎng)了雞鴨牛羊的,他倒比在防疫站上班時更忙碌,辛勤勞動換來豐厚回報。有錢了,好哥們就勸他:“弄個回頭媳婦也不錯?!彼f:“沒那感覺?!庇钟腥苏f:“要不去南方買一個?”他說:“那是犯法,咱是黨員,不干犯法的事?!?/p>
二妮的丈夫下崗后,在建筑高樓時摔死了。二妮一個人拉巴倆孩子困難重重。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說:“有人愿意資助孩子們讀高中,如果考上大學(xué),他也愿意資助到底。”
二妮想知道那人是誰,好日后報答。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說:“資助人是不透露姓名的。”
一向好強的二妮終于打聽到了那個資助孩子的人,是吳三!
二妮找到吳三:“三哥哥為什么要資助我們?”
“我一個孤老頭子,留著錢有什么用?更何況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幫助你是應(yīng)該的?!?/p>
“三哥哥為什么還不結(jié)婚?難道是真得沒有合適的嗎?如今孤身一人就不后悔么?”二妮猶豫著說出憋了半輩子的話。
“這……”
“三哥哥盡管說?!?/p>
“上了年紀,始終忘不了小時候過家家的情形,和你鞋墊上相依相偎的鴛鴦。再說我那傷……嗨!錯過了就錯過了,現(xiàn)在不后悔了!”
“什么傷?”
“我因傷復(fù)員,傷了——那地方,醫(yī)生說,終身不育。所以我開出找對象條件……我不能害了你呀?!?/p>
“三哥哥……”二妮說不下去了,大顆淚珠兒落下。
吳三和二妮結(jié)婚那天,二妮喝醉了,她說,她愿意嫁給吳三,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愿意。
吳三就摟緊了她,挨個給鄉(xiāng)親們敬酒。